终于是在雨停之前来到了公寓楼下,湿滑的路面映着道牙的光影,停下车来思考大半夜车该停在哪里。得找一个安全不会被贴条的地方,还要离公寓门口足够近,或者说开上人行道,这样最保险。心想着顺便试试四驱的爬坡能力到底有多强,便切换到低速四驱,轻踩油门就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劲动力,这可比普通轿车有意思多了,上个台阶不过是小菜一碟。只是转弯不太方便,只好切回普通后驱调正车身,熄火,手刹,撑着伞下车锁门。
推开吱吱呀呀的公寓门,铺面而来的便是这夹杂着岁月的潮湿,尤其是这雨天,我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爬着,生怕惊动木板底下的鬼怪,来到二楼的信箱前看看里面有没有我的信件,除了账单就是账单,就像是这个无聊木讷的生活一样,所有有趣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琐事中夹杂着明信片,账单中蹦出来小确幸,我抱着它们开门,走进房间,手臂上还挂着一把滴着雨的伞。
显然是沐芬来过,可我却找不到她的痕迹,仿佛她的存在是非线性的,在我家中以一个不连续的点的身份,在时间轴上变成了一根线。冰箱里面的饮料没有动,窗边的花没有浇水,水槽里的碗筷没有清洗,只剩下一个不整洁的客厅和乱糟糟的厨房。跟我离开的时候一个样子,除了卧室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浴室铺面而来的温润的暖风,夹杂着香波的香味,还有被用了之后,简单堆叠在那里的湿漉漉的浴巾,上面还残留着密密麻麻的泡沫。水箱里面还有未散尽的余温,只是不够我再洗澡的了,没有办法,只好到厨房再去烧上一壶热水,顺便吃点什么东西。苹果咕噜噜地滚在地上,可我却没有捕食的欲望。我看着那个红得发亮的苹果滚到橱子底下躲了起来,弯下腰时才听见自己饥肠辘辘的声音。
水烧得很慢,我看着蓝色的火焰包裹着水壶,壶却从那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开始是低声耳语,再到小声嚷嚷,最后就是放声争吵,发出刺耳的尖叫。我将水壶支走,留下炉火从那里张牙舞爪。我慢慢调试着水箱里的水温,直到我的手感觉到多余的温热,才准备脱掉衣服沐浴,镜中的我是多么憔悴,竟显出一丝苍老,可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只留下惊愕的我站在那里,试图发现岁月的马脚,可我终究是太嫩了,时间无时无刻不在那里摧残着青春韶华,只留下枯枝残花。我竟然有时间去思考岁月,也不免太杞人忧天。只好笑罢。整理一下湿乱的头发,走进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再感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水自顶向下流过的时候,才是我为数不多卸下伪装和疲倦的时候。温热的淋浴与淅淅沥沥的雾雨,究竟那个更讨人喜欢,我闭上眼睛让水沿着脸颊流下,想象着身在雨林深处,享受着每日午后的细雨,身旁是低矮可亲的灌木,上面是高耸入云的树冠,而我就在其中。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身上的寒冷都被冲洗掉了一样,真的是无比舒服惬意,我挤在手心里的香波被搓起来了一簇又一簇泡泡,不断从手心里溢出来,将他们涂满全身,沐浴在这花香当中。
沐芬曾经问过我,她的名字译成中文是什么,我想了想便回答道:“沐芬,沐本意是洗头,芬本意为香味,沐芬可以引申成蒙受良好美德的熏陶。其实在现代汉语中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身处花园被花香萦绕。”我从那里滔滔不绝地讲述其中奥义,直到沐芬拿出我给她的信,着开头说道。
“那这里是怎么回事呢?”我看到自己手写的单词,明白了一件事情,ü的连笔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看起来就像是两个i一样,我的脸感觉红彤彤的,这不是第一次因为连笔导致的错误,我拿起笔来给沐芬演示了一下,她表示头一次见人这样连笔,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信中有许多语法错误。
我拉开浴室的帘子,热气逃了出来,躲在镜子和墙上,我拿起浴巾,简单擦了擦身上,便裹在胸前,推开门走了出去。我到阳台用吹风机慢慢吹干头发,看着外面的雨早已停掉了,只剩下房顶的积水在哗啦啦地沿着下水管跑着,街上的积水也看不见了,全然没有暴雨的样子,也只有零星几家亮着凌晨不眠的房灯。
我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地喃喃道:“可惜没有星星。”可在那云后有着无数星星陪着夜空,只是不论阴晴,这片天空再也没有属于我的星星了。
我还冻着之前拍星空的胶卷没有冲洗,不过我的手艺也大概已经荒废了,就像是那些放在壁橱里的显影剂一样,被氧化析出岁月的痕迹,属于夜晚的长曝光最多能留下身影在那负片当中,显得是多么滑稽可笑,站在路灯下摆着奇怪的姿势,支起三脚架慢慢地拍着,直到自拍机弹回快门的声音,保持动作直到手臂发软,15秒的快门是多么漫长,又多么短暂,我不知道底片上到底留下了什么,只知道留下的是回忆,或者是时间线的切点,瞬间的积分之类的东西。床上的沐芬并不老实,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打滚,看来是在睡梦中与巨兽搏斗,被无情地掀下床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然后睁开睡得浮肿的双眼,看到我从那里吹着头发,笑着对我说。
“呀呀呀,是百合子回来了。”
我没有作声,只是从那里看着沐芬从地上蠕动着,手撑着床慢慢地爬起来,然后又滚到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睡了下去。这种时候就应该保持沉默,不要吵醒一个梦游的人,如果掉下床算梦游的话。
我在杂衣丛裳中找出我的睡裙,到一杯水吃药睡觉。浴巾挂在一旁的晾衣架上,只见那衣架歪歪扭扭,翘起了头指向天花板。我坐在床头,酝酿着情绪,久久不能平息,看来是这夜还是不能让我安睡。脑海里面是延绵不绝的回忆,在黑暗中发酵,身旁是微弱的呼吸声,我想带上耳机停一会儿歌,可是CD机远在客厅,我又不想起身只好听着嗡嗡的耳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又在这辗转反侧间进入了梦乡。
梦魇是在睡着之后再悄悄地溜进梦乡,然后把你束缚在梦境当中不愿醒来,可我却没有多少次能在梦中见到过魅魔,或许每次都只是她的身形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愚笨的我直到醒来才想起她的背影,来不及回忆就消散在脑海当中。
我严重怀疑自己有阿兹海默症的倾向,可能在未来我会忘掉一切,记忆回到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记不起自己是谁,也不会有什么魅魔的存在了。就像是我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魅魔安葬在哪里,而我也没能过去看看她,似乎所有人都在恨我,仿佛是我亲手把魅魔推进现实,然后重重地摔在那里。
或许我真的错了,错在让身处黑暗之人看到希望,推入天堂又赶回地狱,魅魔没能跟上我的脚步,然后迷失在现实当中,是我把魅魔弄丢了,然后魅魔也把自己弄丢了。我希望魅魔能自己爬上来,就像我对待自己一样。我希望魅魔能自己爬上来,就像我对待自己一样,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又有多好呢?也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挣扎在虚无和混乱当中,不知道该顺着岁月活下去。我只知道自己不过是比其他人有着更多的选择,有着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是那个出生就在罗马的那个人。但是魅魔不是,她是用自己的一部分与命运博弈,来换取跟我坐在咖啡馆里面享受甜蜜的。
我笑着对魅魔谈论着这种小布尔乔亚的生活是多么让人感到舒心,感谢着新时代带给我们的美好生活,却忽略了隐藏在背后真正的东西,即使我一直知道它们的存在,独立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仔细一想魅魔从头到尾就是最独立的人,就像是我羡慕魅魔一样,魅魔也在羡慕着我。
魅魔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不是别的,就是那件靛蓝色的连衣裙,那件衣服是魅魔亲手缝的,我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吱吱呀呀的缝纫机声让我难以释怀。那时魅魔倾注心血的礼物,就像是她细心地为我留下了放钥匙的口袋。我曾笑着嘲讽到现在还有多少服装公司能考虑到设计和实用性理应共存,现在才发觉是身边的人足够了解自己,曾经的我是有多么热爱工装牛仔,现在的我便多希望好看的衣服能再实用一点。
没有多少时间让我适配那些可爱的衣服了。我被时代抛弃,就像是缺乏支援的系统一样,又有谁来为我写下新版本的驱动程式呢?或者是说去哪里找那些愿意为我维护的开源工作者呢?我不得不承认,魅魔的调试能力远在我之上,但我又是工程项目出身,我不必为细节鞠躬尽瘁,所有的细节交给下游就好,我只要对需求负责即可。
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再碰过那庞然大物了,自从魅魔离开之后,带着属于她的磁带和光盘离开了,我讨厌那闪烁的字符,让我绞尽脑汁,让我辗转反侧。魅魔有着穿梭于字节间而不迷失的天赋,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我的世界似乎就是缺少这种东西,我没有能力去攀登,却只能去窥探的东西。
我逃避自己能力不足的东西,不去正视那些东西,逃到远方去修读自以为喜爱的东西,课还是发现自己不是被上帝选中的那个,没有天赋去赢得荣耀,只能在光环照耀下苟且偷生,我就是那样的人,回首望去自己所走的路是多么弯弯绕绕,美好就在前方,只可惜掉头离去。在满是遗憾当中睡去,不再醒来。
很可惜的是我依旧是在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进卧室的时候醒来,扬起的窗帘掀起灰尘 在阳光中荡漾,倾泻到沐芬身上,我眯着眼感觉阳光就像是沐芬的笑容一样耀眼。不得不说,沐芬真的是像她的名字一样,让人沉浸在花香当中,充满活力。
曾经的我也是十足的禁欲主义教徒,尽管行事不拘小格,但是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欲望处理上却很谨慎。就像是零食总会被吃完,美好的时光总会过去,所以我总是担心明天会不会到来,或者是说我一直在害怕着什么。或许是良心的谴责,或许是道德的不安,就像是我身边还有沐芬等人一样,我在苟且偷生罢了。可我也在嘲笑自己将无关因果的事务赋予不堪检验的联系,一起都是文化和心理上的谬论,企图通过压抑自己的欲望来换取什么。可真当我挣脱束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是一切都发生了。
我意识到自己是在写自白书,可我却一直在遮遮掩掩地叙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或者是用隐喻来告诉大家,我藏在文字背后的话语。或许我改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没有对魅魔保持忠诚,没能成为魅魔在这个世界上的支柱,没能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更再也没有机会去补偿魅魔。
我有时候会在恍惚中听到有人呼喊着我的真名,不是现在的浮于表面的遮羞布,依稀的呼喊让我回到故乡小镇的路灯下,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呼喊我的名字。我不想回答,我讨厌过去,也讨厌那个名字。不愿面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方可吐露真言,纵使我不断买醉也没有人会听我的忏悔,所以我只能自白。既不是祈求原谅,也不是在撇清罪过,只是想说说罢了。
我似乎无法避免地回忆起与魅魔的点点滴滴,却又感觉平实的记述没有意义。我跟魅魔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似乎彼此的交集只有在假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鲜有的嘘寒问暖等等。就是这些东西组成了我和魅魔的故事。1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J6GucE4U3
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其实并没有进入魅魔的世界里去,我没有多少精力放在自己感兴趣之外的地方。信件来往之余的见面也不过是寒暄,然后在一起逛逛商场,吃一点东西,就算是躺在床上也没有多少话语,似乎只用眼神和呼吸去交流就好,沉默寡言不是我的本意,却很难在没有酒精的驱动下说些什么。我通常都是闭上眼睛去感受魅魔,不论是魅魔的触感,味道还是喘息。不经意间越抱越紧。或许有时候能在酒精的作用下滔滔不绝的讲话,也不过是调侃时事,逗得魅魔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罢了。或者是趁着酒意抱起魅魔,把她丢到床上去,压在魅魔身上,模仿着魅魔对我做过的事情,可我终究是下不去手。1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FyySqkOZ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