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日为魅魔举办的葬礼,我们几人竟然都没有得到关于她的葬礼的消息,也没有再看着天台上的云彩追悼已经离我们而去的魅魔小姐。天空依旧很蓝,云依旧飘过曾生长着魅魔的天台,看着上面用小刀刻下的痕迹,只觉得时间飞逝,变灰了的只有魅魔小姐的MeoMeow的头像罢了。
魅魔小姐将账号托管给我,只留下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好在账号没有绑定手机号码,将其设置成为仅限联系人访问,便再也没有添加其他的人了。都是在缅怀魅魔小姐的留言。无法再现实中给魅魔小姐献花甚是遗憾,只好用社交账号为其建立一个“义冢”,个人空间为数不多的发布变成了她存在的证明。在这浩瀚无垠的因特网当中,终将被遗忘,请问我的思念能在这几比特电信号传给彼岸的魅魔小姐吗?可惜这赛博空间当中没有泪水,看着这些垒垒灰色头像当中,是否在未来会有人转发着我的讣告。可是我们之中最先离去的是魅魔,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无数次在深夜中安抚魅魔的情绪,告诉她虚无的本质和与命运斗争的绝决。
记得魅魔曾经对我说过,倘若有一天她选择死亡,希望下辈子能成为一只猫。我不愿意回应这种话题,一是因为我不希望她死,二是因为我希望没有下辈子。可是死亡是必经之路,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人与命运做斗争,结局只有死亡,不过能选择死亡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通常都是死亡在选择你我,可没想到魅魔她竟然站在死亡面前,选择投入她的怀抱。我希望魅魔在选择时和选择后没有痛苦和后悔。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死亡太可怕就不要去看。你还可以回到我的怀抱。
我多么希望这段文字能写在魅魔活着的时候,如果能改变什么的话。我不奢求魅魔能回到我的身边,至少她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可惜现在再也没有魅魔了。
魅魔去世的时候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可说是很久,大约是两个月还是七十天没有见面,网络上也不过是寒暄罢了。为了减少冲突和矛盾,我决定冷处理,给彼此留有充足的空间。我要在魅魔面前表现得完美,精力充沛不怕万难。为了这个完美的形象,也为了不让我对魅魔的感情变质。但我总感觉这样对魅魔不好,却又无法改变,毕竟我和她鲜有共同话题。但这并不会影响我对她的爱,虽然我说不清楚我到底爱她什么。
虽然我对很多人有好感,但我明白单纯的好感无法让感情延续下去。所以我只承认我喜欢过魅魔小姐。我从始至终只有爱,各种各样的爱,从爱慕到依恋再到嫉妒,她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尽管有时候可能会吵架,但是我绝不会让爱变质,严禁异化成控制欲或者是愤恨。
即使未来无法在一起,我也依旧在心里留给她一个角落放对她的爱。
一语成谶,再也内心的空缺再也无法修补,只留下寂寞的夜和回忆勉强果腹。如果还不满足,只好拿起威士忌来填补剩下的。她最喜欢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在天台喝酒早已成为习惯,每个人拿着自己喜欢的酒,大家凑一起可以开个酒吧了。喝过最多的是柳橙汁兑伏特加,却最喜欢汤力水兑杜松子。偶尔也会尝尝魅魔小姐带来的威士忌,不论如何指点我都不会品尝那麦芽的香味。直到近日才在绿方当中瞥见魅魔的身影。原来这才是威士忌的味道。
事实上我已经跟魅魔和平分手了,可又在藕断丝连中希望魅魔能回来。有些事情徘徊在嘴边良久都无法言语,终究还是退回不普通的朋友关系。彼时我和魅魔都不成熟,不如在遍体鳞伤之前给未来留下机会,这样对彼此都好。
黑夜中两个年轻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魅魔依偎在我身边,路灯的光闪闪地被飞虫搅乱,月藏在云层后面窥视着,树从未言语分毫,只留下我和魅魔在这里享受宁静。
正如我既渴求安稳又渴求刺激,到头来发现我所追随的永远都是我的幻想,我的建构罢了。
可我依旧忘不了跟魅魔一起出去逛街时的感觉,忘不掉魅魔开着车带着我兜风时的感觉,每当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的时候,我总会忘掉最关键最重要的那一句,只留下可以低声言语的那一句。
我不想让你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可魅魔小姐还是走了,把我放在家门口,而她永远离我而去。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夹杂着机油味的嘈杂夜晚,魅魔小姐对我说的话都被带到车窗外,碾碎在轮胎与柏油路之间。我听不清魅魔小姐到底说了什么,更多的是盛不住的悲伤涌上心头,强忍着泪水到现在才流出眼泪。
魅魔小姐打了右转灯,停在路口,打开双闪的同时也按下了点烟器。怠速的发动机更加焦躁,不停地用抖动来催促我们。魅魔掏出一盒看起来很扁的香烟,绿色的滤嘴纤长的烟身。显得彤红的点烟器大得有点滑稽。可惜我并不抽烟,只能看着烟雾萦绕在魅魔四周,慢慢地向我袭来。却只是从我身旁匆匆走过,散到马路上去了。
我给魅魔小姐拍过一张照片,是她穿着Café制服拿着烟斗在抽烟丝。这张照片是我在远处悄悄拍下来的,照片中的魅魔小姐是望着烟雾思考着什么。照片是黑白的,当她从我的暗房里看到湿漉漉的相纸上的照片的时候,笑着对我说不要给别人看。
好想拍下猩红色中魅魔小姐的笑,用彩色的胶片来拍。当时的我还带着橡胶手套,冲洗着其他相纸,看着它们慢慢浮现出影像,然后让反应戛然而止。在固色和清洗之后再挂在架子上晾干。等着最后收在我的相册当中,不过那张魅魔与烟斗我又放大了一份,裱在相框里面放在书桌上,跟那个烟斗在一起。
那个石楠木烟斗倒是被魅魔忘在我的书房里面,一直没有机会把它还给魅魔,现在我偶尔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副照片,把雪茄尾拆开放在烟斗里面,烟草撩起朦胧,我又回到那个有着烟草香味的魅魔身边了。
可我一直知道,魅魔根本不会在众人面前吸烟,也会在我咳嗽的时候掐灭烟头,所谓的烟草香味也不过是烟草香水罢了。只是作为一个酒蒙子,威士忌的味道是深入人心的。因此也没有多少机会让魅魔带着我兜风,绝大多数情况都是我开着那辆破车,敞着窗户沿着荒芜的道路前进,带着醉醺醺的魅魔驶向月球*,可我依旧用繁杂言语去形容这些日常。
镜中的我穿着魅魔的白衬衫,那亚麻衬衫略大一点,正好可以遮到我的大腿。我光着脚站起来,系上胸口的纽扣,用手压着下摆慢慢走到魅魔的身边,好让她给我拍一张照片。可魅魔却不知道如何摆弄那台双反,笑着对我说:“要是带着我那台宝丽来就好了。”于是我只好埋头给那台双反上弦、测光,正当我像只笨拙的鸭子压着小腿坐在床上准备弄好相机让魅魔给我拍张照片的时候,镁光灯的闪电和快门的惊雷一前一后吓了我一跳。
“呀,我忘记关闪光灯了。”
“笨蛋,傻瓜相机关不了闪光灯。”
于是就留下了我赤身裸体身着宽松白衬衫坐在床上摆弄双反相机的彩色底片,没想到魅魔构图还不错。可惜我没法放大彩色照片,多年以后才得以扫描数字化,并用彩色打印机打印出来收藏在相册里面。可我永远忘不了穿着魅魔衬衣的感觉,手缩在袖子里面对着镜中的自己摆动,就这样半遮半掩地走到魅魔面前诱惑她一下。魅魔羡慕着我有着娇小的身体,可我也在羡慕着帅气的魅魔姊姊。
但是命运让我做了魅魔想做的事情,如果可以的化我也想跟魅魔一起去打猎,教魅魔入门摄影和冲印,一起学习缝纫和烹饪,带着魅魔游历世界各地。可惜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也是那天晚上,我拖着烂醉如泥的魅魔拖进汽车旅馆,还好我有力量将魅魔抱进房间里面,然后返回那辆破车找出千斤顶来架起左前轮开始拆掉那泄了气的轮胎,还好今天在穿帆布工装,面对机油和灰尘没有多少后顾之忧。全尺寸的备胎花纹跟其他轮胎不一样,看样子要小心一点开车了。
我进入驾驶室尝试打着火,然后打开前机盖看看这不安分的发动机到底怎么回事。我把动力输出拉到前轮,于是只有那只被悬空的轮子在转动,我拂去发动机上的灰尘,对着铭牌上的小字一通钻研,可是并没有研究出什么,反正不论如何明天该去修理厂了。我从后备箱拿出玻璃水倒了半瓶,也不枉打开这前盖一次。
我回到床边,看着魅魔肆意躺在大床上,脱下满是汽油味的衣服仍在床脚的地毯上,进入浴室开始洗澡。打开花洒,雾气蒙住了视线,摘掉眼镜带来的亦是模糊不清。我迎身入水而去,身上的水沾湿了浴帘,水沿着我的长发遮住我的双眼,用手挑弄到耳后才发觉头发上沾上了油渍。
我听着水声滴滴答答作响,享受着片刻宁静,便开始用沐浴露打磨身体,直到变得光滑。再也没有深夜的劳累,便走出这片水雾,看着镜中的自己拿着浴巾在擦拭着身体,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就此蔓延开来。
似乎没有多余的干净衣服穿,我只好拿出魅魔的白衬衫穿上。正正衣领等待头发干掉再睡觉。我走出卫生间,便看到已经开始醒酒的魅魔倚在床头抽着烟,翻看着桌子上的杂志。录音机里传来的仍是Fly me to the moon。
我向魅魔讨了一根烟,用煤油打火机点燃,坐在床头跟魅魔一起品尝烟草的味道,可是我是用舌头去品尝。之前劝过魅魔戒烟,不过魅魔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放下又拾起来。索性我不再赘述吸烟的危害,不如跟魅魔一起享受。可惜烟草的仙境是雪茄带来的,而不是工业滤嘴型香烟。坐在书桌前喝着咖啡,点上一支雪茄,拿起笔来回忆与魅魔的过往。看着逐渐堆积起来的手稿,已经不再跟一开始一样流下泪水滴到稿纸上,洇湿了写下的字迹。
魅魔看着我穿着她的衬衫,抽着她的烟,不免显得愤愤不平。等到我抽到一半觉得嘴和舌头已经到达极限,便仍在垃圾桶里熄灭,魅魔终于对我的浪费行为忍无可忍。便把我推倒在床上,坐在我身上用手压着我的肩膀。
“不能浪费烟草。”魅魔开始了她的说教,可我已经心不在焉,不想讨论这种事情,便把眼睛偏向一边。
“工业产品有节约的必要吗?”我小声说道,“抽不完的烟该怎么办?香烟又不是雪茄,不想抽了就放回铝管。”
“你不想抽了可以给我。”没想到魅魔会这样回答。可回想之前,我好奇地看着魅魔抽烟也是抢过她嘴里烟,自己抽一口之后发现难以忍受,再还给魅魔。
“这样不好吧。”我有点害羞,毕竟跟之前不一样。正当我打算继续开口解释的时候,充满烟草味的舌头伸了进来。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更多的是品尝到了酒精和口红的味道。突然变得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如第一次那样我被魅魔捕获,像只驯鹿一样被压在身下,我成了魅魔嘴下的食物,慌乱中不知所措,只知道用舌头品尝魅魔的味道。等到亲吻结束之后依旧沉浸在回味当中,或许早已心有灵犀,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的。
就这样我又一次沦为魅魔的玩物,可我就是喜欢靠近魅魔,成为她的猎物,被捕获,被玩弄,沉浸在情欲里面不愿离去。虽然我明白我喜欢的是建构产物,所沉沦的只不过是片刻欢愉。当我不想喜欢的时候,魅魔是永远抓不到我的。
汗水浸湿了衬衫,也浸湿了床铺,头发没有晾干就要再洗一遍。我脱下衬衫又走进了浴室,魅魔又点上了一直烟,坐在那里等着我洗完。在我洗到一半的时候,魅魔也进来了。我把花洒递给魅魔,仰望着魅魔的卷发,还是充满羡慕。我裹着浴巾回到床上,魅魔拿着吹风机给我吹头发,我坐在床上,看着杂志上的照片,对魅魔说道。
“我换这个发型怎么样?”
“还是现在的你最好看。”
魅魔给我吹干头发,然后换掉床单,今夜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
针式打印机拉着纸带滋滋滋地徐徐前进,机器不停地运转着,发出无休止地摩擦声。纸带上地曲线画着属于她的波浪线,数值的峰与谷是她婀娜的身姿,而纸带之外的庞然大物才是她的本体。占地数英亩的复杂管线就是她的四肢,高达数十米的合成塔是她的躯体。可她是也那么敏感,所有的情绪都反映到纸带上。在针尖震荡中告诉他人自己的情绪,那延绵不绝的纸带便是她的日记本。
每当用手拾起那纸带,便免不了回忆起与她一起工作的点点滴滴。忘不掉路过空分压缩机时对我低语的阵阵轰鸣,看着冷却塔里的瀑布,蒸汽袅袅飞往蓝天。我不知道蒸气会飞向哪里,从哪里落下。我只知道空气被机器捕获后被分离开来,水会变成高温高压的蒸气推动涡轮转动,以及身旁的机器分馏着原料。
我带着安全帽爬上合成塔,看着液位计里面的数据,断断续续地的加压声音拉开了工厂的交响乐,叮叮当当的响声是我最喜欢的音乐,风吹着测风仪呼呼地转着,工人从管道间穿行,检修着管线,用F形的扳手转动着阀门。不过我这个白帽子显得是多么格格不入,即使我身着工作服,脚穿复合靴,没有化妆,没有首饰,但一眼望去就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没有风吹日晒岁月沧桑的皮肤,不怎么合适的工作服像是蹩脚的角色扮演。总而言之就是显得非常滑稽可笑,我一直在笑着我的做作和无知。
安全员在远处朝我招手,示意我快点下来,我总是喜欢爬上这种地方,就像是魅魔一样。我将身子探入通往梯子的铁圈中,就像许多年前登上塔拍照那样爬下去。很快就到最后一节了,我做好准备跳下去,然后就在落地后一不小心仰倒在水泥地上。看着一顶带来幸运绿的安全帽带着一群黄色安全帽过来,便躺在那里笑了起来。
第一次爬上这个塔的时候是高中,那时的我背着相机溜进厂里,在管线与铁塔中构图,在蒸汽喷涌间按下快门,那时的我没有戴安全帽,没有棉质的工作服,没有那么多顾虑,只知道这里拍出来的照片最好看。尽管我只能将美景放大在黑白的相纸上回忆,但是不论何时我回到这个塔顶都会记着那万里无云的下午。
小时候的我是看着这合成塔建在那个地方的,我围着那圆滚滚的塔转圈圈,可比一旁的樱花树要吸引我,不论是变电站里面的钢铁树林,还是净水车间里面甘甜的纯水,我都清晰地记得它们。我时不时会想起那些化学药剂的味道,也可惜自己没有珍惜参与化学实验的机会,不过我的显影药剂都是让这里的药剂师给我配的。我拿着黄色的酸碱试纸条测了好多东西,也是从那时候知道显影液是呈弱碱性的。
我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后我又来到这个工厂里面,又能登上记忆中的合成塔,我仍能在塔顶平台看到这片天空依旧蔚蓝。我掏了一下口袋,想点上一支烟感慨一下,却突然发现我穿的是工厂的工作服,里面既没有香烟也没有火源,便坐在平台边缘看起了风景。
翌日清晨在睡眼惺忪中发现自己没有别的裤子穿了,只好不情愿地拿出很久很久之前的连衣裙出来,难得穿一次裙子,魅魔让我坐在镜子面前来帮我化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记忆中小时候的我是很害怕看镜子的,为什么镜子里的人是我,我有是为什么是镜中那样。可是现在的我早已不再有那种恐惧,我接受了镜中的自己就是自己的结论。淡蓝色的连衣裙缀着白色的蕾丝花边,我依旧穿着魅魔的白衬衣,魅魔说白衬衫比较搭这套长裙。我站起来赤着脚转了一圈,不是很习惯穿裙子的感觉。魅魔给我一双白色的长筒袜,坐在床上弯下腰穿上,感觉很舒服,就是有点滑,找几根红色丝带绑好长筒袜,白色的袜子根部系上了蝴蝶结。镜中的我瞬间变成了一个洋娃娃,我红着脸看向魅魔,魅魔笑着在背后抱着我。我的皮鞋因为开车所以几乎是平跟的。但是总感觉穿着裙子开车很奇怪,尤其是这辆破车更显颠簸。我不放心魅魔还没有醒酒,便还是靠自己开着这车去修理站。
车子吱吱呀呀地倾诉着不满。我却没有办法帮它减轻痛苦。魅魔打开收音机放着城市广播,又是经典爵士舞曲。让一切随着音乐节奏摇摆,一路上不再枯燥无味。很快就开到了最近地修理站,我将车给维修工,开始跟老板讨价还价。轮胎已经没有修补的必要了,火花塞要更换,发动机积碳也比较厉害,我说给我找点中性胶粘一下车内的零件,好让它们在发动之后闭嘴。魅魔则在一边逗着老板的暹罗猫,米白色的身体和黑乎乎的脸与四肢尾巴,就像是从煤矿井下出来一样。老板看到我如此形容他家的猫,忍不住笑着说:“没想到大小姐形容如此接地气。“我也从那里回答到:”我曾经也是蓝领。“
如果给我足够的零部件,我也可以将车升起来维修,只是在弯下腰准备捡起螺丝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裙,便收回手去,生怕黑乎乎的机油弄脏自己的裙子。可当我不再穿这一身的时候,我可以随意躺在地上钻进车底修车,可以笑着仰望工厂的风景。我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那样。
我从钱包里面抽出支票,借老板的笔写下了320$,拉着魅魔上车,跟老板告别。此时车已经保养完毕,备胎也已经换新。对于我来说新的旅途要开始了。可每当回忆起为数不多与魅魔的旅行,便忍不住潸然泪下。魅魔的旅途戛然而止,而我的旅行却要继续。只是再也没有人能陪在我的身边。而那辆破破烂烂的V6四驱越野车不会再有一个难得清醒的领航员指路了。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没有多少言语的夜晚,我和魅魔是通过眼神和呼吸交流的,魅魔贴在我的身上,在脖颈上用嘴唇种下爱意,嘴里散发着酒精的味道。我好期待那个晚上的到来,等到了我的嘴边又开始慌乱,在无数次暗示魅魔我可以作为她的猎物之后,终于可以成为“被捕获的那个“。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所想的事情。彼时的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没能真正走进魅魔内心,我与魅魔近在咫尺却又在不同的世界。我也没能真正接受自我,只有一场荒诞戏剧在那时上演,而我还在那里等着魅魔的到来。
小时候一直害怕照镜子,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镜子里的那个人是我。再到回来我讨厌镜子当中的自己,讨厌镜中自己的丑陋,直到后来我接受了镜中的我是我,我接受了我自己,曾几何时我为镜中的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我在醉意朦胧中看到了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那个想要达济天下的自己。我本以为我能改变这个荒谬的世界,可到最后自己才是最荒谬的。我花了数年的时间逃离故土,又花了数年离经叛道学习人文社科,曾立志为人类社会福祉做贡献,可到头来我也选择了安逸,选择当社区大学混一个教职,姑且算是个教授吧。当我回首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失去了曾经的我,失去了故乡,失去了家族,失去了魅魔。
我果真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者。
现在的我只剩下读书了,尤其是在飞机火车上读小说,可曾经的我就是读不懂文中主人公的忧国、思乡与爱情。可我却能在异国他乡的超市里面与魅魔产生一种特殊的爱恋之情,我跟魅魔手拉着手在超市里面闲逛,从那里聊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说着各自喜欢与讨厌的东西,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碰撞,在融合。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跟魅魔有过如此浪漫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我慢慢向魅魔靠近,靠在她的身旁。
我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我,在故国的土地上继承着家族财产,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当我失去这一切的时候,我才怀念那个虚无缥缈的过去。只有失去了魅魔才会在这里怀念她的存在。我不再怀揣达则兼济天下的那个年轻人,也不是独善其身的那个落魄者。我既不善良也不伟大,是一个十足的自私的bad apple。
我迷失在这灯红酒绿和都市繁华当中,或许只有魅魔在看穿纸醉金迷之后觉得一切太无聊了,才选择逃离这无聊的尘世间,可我有着自己的理想,还有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以及许许多多等待我处理的遗憾,只是绝大多数遗憾只能跟着我消失在茫茫尘世当中了
文中的小知识分子真的怀念的祖国故土吗?无产阶级没有祖国,因为它们对故土只有剥削的怀念,小布尔乔亚所怀念的是阶级,财富和社会地位罢了。尤其是那些沙俄流亡者,那些逃离苏联的小人物。他们始终不被我们所知,只是在共产主义宣传建构下认为他们不过是些凶恶的将军、石油巨头、拿着长柄眼镜的瘦削的贵妇人。
我是千万流亡者的一员,在异国他乡流浪,也是在逃避着自己的过去和责任。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的过去,我的回忆,我的责任和遗憾都在心里,它们是跟着我一块飘洋过海,与我同生共死,只是还是那句话世殊世异,物是人非罢了。我永远忘不掉,也不想忘掉种种过往,与其势不两立,不如共生在一起。是我建构了这个世界,也是这个世界建构了独一无二的我。好想再卧在魅魔的怀里吃曲奇,看着永远看不腻的《爱达与爱欲》。人们如此徒劳地耽迷尘世/只为获取棕榈、橡树或月桂。
魅魔不止一次望着我离去的背影,看着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孤独的旅程,不论是在故乡街道的路灯下送别对方,还是在月台前向徐徐前进的火车当中的我挥手,甚至是在机场安检前最后一个的拥抱,我只顾着未来的路,忘记再回首看一眼魅魔。可能在魅魔的眼中,我走得很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可我也怕一丝留恋让我不再向前走,于是将更多的话语留在嘴边,泪水流在没有魅魔的深夜里,孤独的旅行不需要太多东西,更何况魅魔还在那里。直到魅魔哭着说我走得太快了,她总觉得跟不上我。
我总怕被落在时代之后,所以一直努力向前奔跑。总是在思考和付诸行动,这让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关心魅魔。印证了我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我和魅魔虽然出去同一个空间,但是我们却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另一个在她身后奋力追赶。难道我不知道魅魔花了多少努力才能跟上我的脚步,只为那须臾的欢乐。自视清高的我不愿随波逐流,非要多走一步在时代的前面,像是滑稽的演员一样,说着无厘头的台词,演着并不好笑的荒诞剧。
“不要认为我和你会永远在一起,这个世界没有永远,只有片刻的承诺和无足轻重的话语。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并不能承受多少压力的关系上,所以请接受这残酷的现实,然后去享受那须臾的甜蜜。至少我可以保证,我会一直爱你,这份爱永远不会变质。”
纵欲也好,依恋也罢,终究是平等的,只是每个人付出的代价不同。我可以轻松跑去找到魅魔跟她共度良宵,也可以选择跋山涉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辜负了魅魔对我的期待,期待我能成为她的白马王子,带她走向幸福。可我只是一个孤独的吟游诗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这也是我没有公开与魅魔的关系的原因,我不想被人带着有色眼睛看待,就像是我穿着裙子开大车一样,从卡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点上一支烟坐在路边的木箱上面,看起来很美,就是有点格格不入。我也是被规训的那一个人,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思考我应该怎样做,却也会在踌躇时思考最正常的形象。
可所谓的正常又是什么,是时代的局限性还是落寞父权制的图腾崇拜,是纸醉金迷的消费主义还是寻找意义的虚无主义游戏,分不清时间定义的我们又是如果劝说自己活下去。睁着眼睛说着瞎话,不由自主地舞动,唱着最时尚的disco,寻找所有赖以生存的规矩,蹈行所有流传下来的习俗,过着文化和世界所建构的生活,做社会所建构的自己,从来没有自我,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这里也没有什么魅魔。这里只是有着无数符号,无数标签,无数隐喻罢了,就是没有所谓实体存在。我能且只能在幻想中见过完美的魅魔,也不过是须臾幻想,天使般雪白的肌肤,轻轻触碰到我的双脸,感受那呼吸起伏的胸膛,听听里面心脏的跳动,我明白此时无需多言,沉默就好。
心有灵犀罢了。
是雨。
我看着水泥地面闪着深色的点,慢慢变浅,又突然变深,直到泛起了波澜,闪着点点亮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雨伞。放眼望去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弄田,乌乌泱泱地长着还没有抽穗的小麦,连一棵能避雨的树都没有。可惜了我这一身刚换的新衣服,不过我可以趁着蒙蒙小雨尽情舞蹈,我旋转着身体,在雨中跳着舞,在密密麻麻的细小雨点中穿梭着,留下来的只有我的裙摆在招手。
这雨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也不知道,想必是在钢筋混凝土森林里面呆的太久了,我只能在这田野里面体验真实的雨,可即便是我抬头望向天空中雾蒙蒙的云,也是看不清雨点到底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在一霎那,雨滴在我的眼镜上翻了一个身,这时我才看见雨点的样子,只不过是拍碎在镜片上的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是看不清痕迹的,就是那忍了很久的泪水,还得再忍下去。所以也是看不见那压抑在心底的悲伤的。
雨还是在下,而我也已经湿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的地方,我大概离汽车还有一英里,我似乎已经望到它了,就是远处的那个小点。
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除了赶路之外的事情,或许在雨中哼着歌最好,不想再飞向月球了,不如在雨中唱跟雨有关的调子。我随着节奏摇摆,只是没有声音从喉咙中发出。想象中的我打开了车里面的CD机子,放起了魅魔送给我的CD唱片,此时整辆车都在随着节奏摇摆,我掰开雨刮器,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出舞台,期待着我们的表演。
低声吟唱,属于我和魅魔的雨中情歌。
车子低沉地发动起来,喘着粗气中有着泥土和汽油的混合味道。我摇下车窗,踩一脚离合挂上一档向前开去,又在连踩两脚离合中推着我离开了这里,转速表在跳动,发动机在嘶吼,天空下着大雨,雨刷忙忙碌碌,只有我不知所措,还有那心在流泪。
我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到市区,我想问一问领航员接下来该往那里走,可是副驾驶上空无一人,我明白了,默默拉起远光灯开关,雨在暗黄色的灯光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线条,道路中间的线条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了,在雨水的滋润下泛着光芒。长路漫漫,没有办法,我也忘了是如何开过来的,慢慢减速,拉到空挡沿着路边滑行。停下车拉起三角灯的开关。拉开副驾驶的储物格找到那本看起来很新很新的地图册。现在在哪里呢?我想想刚才路过的路牌是那个小镇,回忆一下最后一个路标上的数字是什么。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好麻烦,还要去找回市区最短的路线,天黑了最好走大路,对向车道远光灯好烦人的说,镜片会起一条又一条眩光。一个人开车还是太寂寞了,要是有个人在一旁就好了。
我看了好长时间地图,最终确定了路线,我要在前方多上英里处转弯,在哪个匝道上坡,避开可能拥堵的地方。才摁下去三角警示灯的开关,松开手刹,挂上一档,慢慢起步。结果车子并没有随着我踩油门向前走去,轰鸣的发动机和红线区的转速表指针告诉我,分时四驱档还在N上面。
我到底还是忘了什么时候将动力分配放在空挡上面,我的生活也像是被搁置在空挡上面,动力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留下我在原地来回不停地踱步。我仿佛看到我生活地仪表盘上出现了无数警告灯,提醒我要驻车检查一下自己的大脑。可我已经不再想去修复我这破损不堪的世界了,或许我的残值已经大于修复,正如资本主义视角下的计划报废,这是一种纯理性的决断。我背负的遗憾和羁绊太多了,作为一个系统已经无法再正常运行下去,也不想被维修好,重新面对那些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我无比庆幸人是向死而生的,正因为有终点才不会在崩溃边缘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潮湿闷热的车厢让我无法冷静思考,雨越下越大,一盆又一盆地浇在车上,雨刮器拼了命的抹去泪水,可是还是看不起前方的道路,只能在朦胧当中看见那昏黄色的远光灯照向无尽的黑暗。直到我猛然看见路中间的分隔护栏出现在我的左侧,才在快速打方向的时候被冷汗惊醒。车摇摇摆摆地穿过两个车道,没有助力的大方向盘显然是在考验我的臂力。尽量不去踩刹车,我可不想在六十迈的高速下翻车。想着等车身稳定下来换上4H前进。
继续在这湿滑的公路上前行,这时候车是真的平稳,似乎这四驱也没有多少需要的时候,我又没有多少脱困的需求,又不是那群考验越野性能的大叔,是不是开到郊外的森林公园里面破坏环境。我只是需要越野车般的可靠性罢了,带我脱离泥沼的能力。我没有多少奢求,动力也好,舒适性也罢,我秉持极简的风格开着这辆车走到了今天,倒不是不喜欢更加自动化的汽车,只是手动挡的汽车更具有灵魂,更加经济实惠,我也不再是那个大小姐了,我也是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上教授。
等我看到灯火通明得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看着中控上那个不准的钟,大概明白现在已经有凌晨一点了。百密一疏,忘记接下来路过的街区不怎么安全,希望这个下雨天能够和平一点,我不希望再听到噼里啪啦的枪声,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厌恶。我推回后驱传动,我想快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这只不过是一个有着更多涂鸦的街区,在这雨水的冲刷之下变得更加抽象,混合着颜料的雨水流到马路上,再流到下水道里面。总会有人重新将情绪发泄到街区的墙上,也总有雨水冲刷着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周而复始的轮回。我只不过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一个匆匆离去的过客。无暇顾及墙上涂鸦的细节,以及其背后所呐喊的。我也并不关心这里的一切,我不属于这片街区,这座小镇,这个国家。也是时候重新考虑续签客座教授的事情了。
是时候离开这伤心之地了。可我终究是没有归宿,没有一个我应该存在的地方,不仅仅是我抛弃了家族,家族也离我而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活着,简单又忙碌,但胜在充实,而我繁杂又庸碌,可怜在孤独,可这又如何,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吗?
ns3.14.72.8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