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啲啲啲啲……啲啲啲啲……」CASIO鬧鐘的響鬧把我吵醒。
我在舊居中醒了過來,我的舊居位於大圍雲疊花園,這個房間我非常熟悉,我在這裏度過了整整二十個年頭。
我從牀上起來,打開自己的電腦,確認了日子已經回到了2012年的十二月十五日,星期六,時間是下午三時,我沒有上班,所以到了這個時間還在自己的房間內。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發現摸不到自己的手提電話,裏面卻有一堆砂子和金屬珠。
把砂子和金屬珠攤在桌子上檢視,它們沒有甚麼特別,只是普通的砂子和金屬珠罷了,如果以重量來計算的話,大約和我的手提電話差不多。
莫非是我的手提電話回復到六年前的狀態?這有可能嗎?
回想起來,之前我手上那支Jim Beam,也有回到前一天的狀態,由空瓶子變成滿滿的一瓶,亦即是說,我不能帶任何屬於未來的東西回到過去,即使帶來了,它也會像我的電話一樣,變回原材料。
這時我想起自己的口袋裏應該有那張在理髮店中撕下來的雜誌內頁,但我的衣服已經是2012年的衣服,那個位置根本就沒有口袋,而且即使有,也會像手機一樣變回了原材料吧,所以說,現在我身上連一件可以證明我是從2018年來的東西也沒有。
現在先不要想這個,回到2012年,我要做的是要救回小綠,「今天」晚上本來我是約了阿玲吃飯,然後就在晚飯時,我告訴她我永遠不會再找小綠,但我今天不能再找阿玲,我要改變歷史,我要自己在之後的六年內,好好地守護住小綠,這樣應該就可以救到她了。
我在自己的桌子上找到了當年的iPhone 5,那時我應該剛剛安裝了WhatsApp不久,但阿玲還沒有裝,要找她的話,要麼就使用SMS,要麼就打電話。
但最後我打消了聯絡阿玲這個念頭,根據上次的經驗,阿玲很大機會對「黑夜不再來」這件事一無所知,而且她大概也不能理解為甚麼我要從未來回來。
於是,我撥打了小綠的電話號碼,對,小綠也沒有WhatsApp。
「我好掛住你,你有冇時間,我有啲好緊要嘅嘢要同你講,我想見你。」我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在經歷過三次小綠的離世後,我很掛念她,很想見她。
而且,我有必要向小綠說明她將會在六年後遇上意外這件事,也有必要解釋「黑夜不再來」這東西的存在,所以比起談電話,我希望可以面對面跟她說。
「我唔係隨傳隨到嫁喎!」小綠在電話筒的另一端說。
「我真係好掛住你,出嚟食餐飯啦,你幾時先得閒?定係你約咗男朋友?」我說,2012年小綠應該有個叫做阿基的男朋友。
「算吧啦你!」小綠斬釘截鐵地說。
「係咪『掛住你』呢個Term你唔鍾意?」我不理解地說。
「唔係,只不過呢個Term對我無效啫。」小綠說。
「咁即係點,我真係有重要嘢要同你講。」我不會放棄,我經歷了這麼多才回到了2012年,我不會放棄的。
「你真係好鬼煩,一係今晚囉,本來佢話同我去睇戲,但臨時又有嘢做。」小綠說。
「咁一陣六點喺沙田等?去食帝都嗰間櫻田好唔好?」我說。
「咁到時見啦。」小綠那個「見」字還沒有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我打開自己的衣櫃,找了一件平實的直紋襯衣和一條西褲穿好,天氣有點冷,我拿了一件North Face 的外套披在身上,準備出發到新城市廣場。
小綠在2012年時還住在第一城,我住在雲疊花園,我們二人見面多數都會位於這兩個地方正中間的新城市廣場,七樓的銀座梅林和帝都的櫻田是我們二人經常光顧的餐廳,這一切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
我以前會認為,有些事只要經歷過然後永遠地留在回憶裏,比起長年擁有還要來得刻骨銘心。2012年的我大概也是帶着這種心情去找阿玲而放棄小綠的,但經歷過三次失去小綠之後,我想我變了。
這種轉變就像水蒸氣升上天空後,經歷過低温的對流層,變回雨點落到地上一般,是一種自然現象,無論是誰,包括我自己都阻止不了。
時間來到六時正,我一個人站在沙田大會堂旁的65A小巴站,等待着小綠下車。為免阿玲找我,我把自己的iPhone 5關掉。
回想起來,我已經有六年多沒見過小綠了,之前的「幾天」,每當我接近小綠,小綠就變成了一具屍體,這是一個超級可怕,讓人完全不想回想的經歷。
寒風吹送,不知從何時開始,冬天就不太冷了,2012年的時候還好,有時會15度,有時會低於10度,但在2018年,好像整個冬天也是二十幾度的。
我等了五班車,車上的人一個又一個地從小巴的兩級樓梯上跳下來,但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小綠還沒有出現,我開始擔心,小綠會不會又再次變成了屍體呢?我這隻「蝴蝶」拍的翼會對世界做成甚麼改變呢?
我把雙手插在North Face 外套的袋內,兩腳微微地用力,一下一下地跳着,希望藉此取暖,果然,不消一會,我的身體就開始暖和起來了。
「你做乜喺度原地跳?好樣衰!」小綠出現在面前,正在對我說話。
感謝神,我終於可以見到活生生的小綠了。我二話不說衝上前想擁抱她,但她機靈地閃開了,我們經常玩這種遊戲,有時她能閃開,有時她不可以,所以我每次都很珍惜能抱着小綠的時間。
「係咪去食嘢嫁!」小綠不耐煩地說。
「見到你,我好開心。」我說,這可不是油腔滑調,是真心的。
「你好煩!再係咁我以後都唔見你!」小綠皺着眉頭,用更不耐煩的語氣說。
「好,去食飯。」我說完,伸手搭在小綠的肩膊上,這次她沒有閃開,我們開始一邊搭着膊頭,一邊走路。
我們一邊談着不着邊際的話,一邊從羅馬廣場的位置進入新城市廣場,沿着電梯上了三樓,那時二樓還是一家Häagen-Dazs,三樓還是馬莎。
踏出了三樓平台,我們沿着那條鋼鐵臨時天橋往帝都方向進發,進了帝都酒店後,我向在門外的服務生示意我們是兩位,服務生爽快地帶了我們到桌子前坐下。
「你今日唔使陪你女朋友咩?」才剛坐下來,服務生還沒有把餐牌遞給我們時,小綠就問。而她口中的「你女朋友」,就是阿玲。
「唔好講佢,今日我係嚟講關於你嘅嘢嘅。」我接過服務員手上的餐牌,然後答。
「我有咩好講,咪又係咁。」小綠一邊接過餐牌,一邊說。
「你呢,六年之後,會死。」我非常認真地說。我沒甚麼心思看餐牌,直接把從沒打開過的餐牌放到桌子的一邊。
「痴線!」小綠直接斥責我,同一時間,她打開了餐牌,慢慢地,一行一行地看。
「我講真嫁,六年之後,你會做咗宏願基金嘅CEO,然後有一日,我約你出嚟食飯,之後你撞車死咗。」我說完,又再想起自己其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是從2018年來的。
「你之前夠話2012年12月21號會世界末日啦!而家仲剩一個禮拜,咪又係咩都未發生。」小綠繼續看着餐牌,然後說。
「嗰個我收返,2012年12月21號世界係唔會末日嘅。」我答,當年我真的相信過在馬雅年曆12月21日結束後,世界也會跟着結束,可能是殞石、可能是太陽風暴。
而我在上一次的12月15日,也是對阿玲說如果世界沒有末日,我們就永遠在一起的。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那一天就和其他任何一個日子一樣,甚麼也沒有發生,而上一次我也真的和阿玲走在一起了。
「因為我六年之後會撞車死?」小綠反問。
「我估兩件事冇因果關係嘅,但我認真,你一定要信我。」我說。
「唔好講呢個住,你話我哋食刺身然後散叫,定係食定食好?」小綠說。
「定食啦,如果要散嗌,你呢個選擇困難症諗到世界末日都未諗到食乜。」我說,這也是我不看餐牌的原因,因為當小綠看完餐牌後,她想吃的東西一定不只一款,那時我只要把她選出來的都全點,然後分給她就簡單了。
「咁鰻魚飯?天婦羅?定係刺身定食好?」小綠問。
「咁啦,我食天婦羅,你食鰻魚飯,然後再叫個刺身細拼盤,我哋Share咁你咪全部都食到囉。」我答,果然不出我所料。
這時餐廳的服務員向我們走近,我和服務員稍微有一點眼神接觸後,他就走過來我們的桌子旁邊。
「先生今晚想食啲咩?」服務員說。
「一個天婦羅定食,一個鰻魚飯定食,一個細刺身拼盤。唔該。」我說。
「多謝。」服務員一邊收走餐牌,一邊離開。
「講返六年後你會死呢個問題先。」我把問題拉回正軌。
「你都痴線嘅,無啦啦咒我死。」小綠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快。
「你聽我講先,我係由六年後時光倒流嚟嘅,我有好多嘢可以證明,例如12月21號唔會係世界末日,例如兩年後會有一場波瀾壯闊嘅雨傘革命,又例如我知道2020年嘅奧運主辦城市會係東京。」我一口氣的說。
「你其實係咪有妄想症?」小綠的表情變得更不耐煩了。
「我唔知點講你先會信,我本來今日係約咗阿玲食飯,下定決心應承佢以後唔會見你、放棄你。之後就會同阿玲結婚。直到2018年我喺一本雜誌見到你,本雜誌話你同你條仔喺2014年分手之後,一直到2018年你都冇再揾過另一個男朋友,寄情工作,所以先做到上市公司宏願基金嘅CEO。因為本雜誌我先揾返你,諗住約你食飯,點知都未見到你,你就撞車。」我一口氣把我想說的一次過說完。
「第一,我冇要求過你等我,你隨時都可以走,我成日都叫你好好咁對你女朋友。第二,我唔想聽呢啲嘢,我唔鍾意你喺我面前講我男朋友呢樣嗰樣。」小綠一臉嚴肅地說。每次當我提到阿基,她都會變成這樣,在自己面前築起一堵牆,不願意聽我說任何關於阿基的話。
「OK,OK,唔講,我哋食飯。」我投降,老實說,面對着小綠這副既不耐煩、又認真的表情,我每一次都會投降。
然後小綠就別過頭去,看着窗外,桌子上的蠟燭火光映在小綠的臉上,讓我再次想起在大學迎新營晚上營火會中的她,那時我真的覺得自己遇上了「100%的女孩」,那時我覺得自己一定要做點甚麼,才不會讓這個「100%的女孩」溜走。
「唔好意思。」當年的我說。
「嗯。」小綠說,她那時站在營火的一旁,像今天一樣,火光的晃動映在她的臉上。
「你相唔相信每個人,喺呢個世界上面嘅某一個地方,都存在住一個100%嘅對象?」這是我想了很久,用來對「100%的女孩」搭訕的開場白。
「嗯?」小綠好像聽不懂我的問題似的,理所當然的也沒有作出回答。
「就好似牛頓喺呢個世界上面遇上嗰個跌緊落嚟嘅蘋果一樣,打中牛頓個頭嘅蘋果得一個,而牛頓亦都係只得一個,佢哋係100%嘅對象。如果蘋果冇跌落牛頓個頭,佢只係會默默無聞咁畀人食咗。另一方面,如果牛頓冇畀個蘋果掉中個頭,佢就發現唔到萬有引力。」我說。
「我唔明你喺度講乜嘢。」她搖了搖頭,說。
「我嘅意思係,你就係我嗰個蘋果。」我衝口而出。
「吓?」她說。
「或者咁講,我嘅意思係,你賞唔賞面同我跳隻舞?」我說完這句,她點了點頭。
我的思緒由2001年回到2012年,世界末日前的一個星期,我現在坐在小綠對面,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說服她。
「你頭先話你本來諗住今日之後以後都唔再見我?」小綠問。
「係,本來我係今日決定放棄你嘅。」面對着小綠,我誠實地作答。
「嗱!你唔好再講嗰啲咩2018,咩未來嗰啲呀吓!」小綠搶先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做咩啫?講事實又唔得嘅?」我反問。
「其實咁咪幾好,你好好哋對你女朋友,反正我同你真係唔會有結果嘅。」小綠順理成章地說。
「但你唔覺得咁樣會好可惜咩?呢個宇宙入面有七十億個人類,但偏偏我哋兩個就認識到,而偏偏我又覺得你係我『100%嘅對象』。」我說。
「唔會喎。」小綠快速而且肯定地回答。
「喂,你係咪咁呀!一對正正常常嘅普通朋友都唔會咁講嘢啦。」我說。
「你唔係覺得你自己正常掛。你根本就係一個怪人,由頭到尾嘅怪人。」小綠說。
「陳奕迅都有講過『若你喜歡怪人,其實我很美』,你可以考慮吓呢個角度。」我也是快速而且肯定地回答。
「但我唔喜歡吖嘛!」小綠用比我更快速、更肯定的語氣回答。
「你記唔記得我第一次同你講嘢係幾時?」看着燭光打在小綠的臉上,我一邊再次回想那個大學迎新營的營火晚會,一邊問。
「Year One 掛,邊記得呀,成十幾年前。」小綠說。
「我知你實唔記得,係O Camp 夜晚嘅營火會呀。」我說。
「咁又點?」小綠問。
「嗰時我都有同你講過『100%嘅對象』呢件事,講真,我一生人到而家,剩係試過一次有咁嘅感覺。」我說。
「有講過咩?我冇乜印象。」小綠說。
「你乜鬼都冇印象嫁啦,嗰日我話,我係牛頓,而你就係跌落我個頭上面嘅蘋果。」我說。
「我唔明你喺度講乜嘢。」小綠搖了搖頭,說。
這時候,服務員遞上了刺身拼盤,放在我們的正中央,小綠把芥末放進豉油裏攪拌,芥末和豉油混合成一種讓人覺得尷尬的啡色;而我呢,則把一小撮的芥末放在豉油的旁邊,綠色的芥末小山慢慢地融進深啡色的豉油裏,感覺就好像細水長流的感情一樣。
其實我應該早就料到,小綠並不會相信我是從未來回來,她也不會記得我和她相遇那天的事。她是一個現實主義者,除了眼前的現在之外,她甚麼都不關心。正因為如此,她才可以這樣專注地工作,才會在幾年後變成上市公司的CEO。
「講返蘋果同牛頓嘅問題,你諗吓,如果蘋果冇跌落牛頓個頭上面,世界會變成點樣?」我說完之後,用筷子挑了一點點芥末小山的山腰,然後蘸在魚生上吃掉。
「可以點,牛頓要發現地心吸力,個蘋果掉唔掉中佢都發現到嘅。」小綠說完,夾了一塊魚生,狠狠地蘸在那碟芥末和豉油的混合物中,然後放進嘴裏。
「其實佢發現嘅唔係地心吸力,係萬有引力。」我知道這很破壞氣氛,但還是忍不住糾正了小綠。
「咪一樣。」小綠再吃了另一塊魚生片。
「但就偏偏係嗰個蘋果,掉中嗰一刻嘅牛頓,然後佢諗到呢個世界有萬有引力。」我說。
「咁又點?」小綠再問。
「如果我從來都冇遇見過你,你會點?」我問。
「咁就好,唔使成日畀你煩鬼住晒。」小綠說的時候,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翹。
「如果我從來都冇遇見過你,我會覺得好可惜,可能牛頓真係冇嗰個蘋果都可以發現到萬有引力,但係如果冇嗰個蘋果掉中佢個頭,我估牛頓都會覺得好可惜。」我說。
「不過你唔係牛頓,我都唔係蘋果。」小綠說完,服務員把鰻魚飯和天婦羅定食送過來。
我們沒有再談未來、100%、牛頓、蘋果這些話題,改為談了她工作上的事,她和男友之間的事,我談了一些朋友的經歷。在這頓飯中間,我好像已經忘記了「黑夜不再來」的事。在長達六年和經歷過小綠三次死亡之後,我感恩我可以這樣坐在活生生的小綠對面,我們一邊談天、一邊吃飯,就好像身處天堂一樣。
離開了餐廳之後,我們漫無目的地在新城市廣場逛街,我在馬莎門前告訴她那裏將會變成Apple Store,她根本無法相信Apple Store會在沙田開店;我們走到羅馬廣場,我說那裏的Cova將會變成一個示範單位,她卻沒有理會我,一直盯着蛋糕看。
我們繼續在商場內漫無目的地走着,直到最後我們走到了沙田大會堂旁邊那個可以返回第一城的小巴站。
「我返去啦。」小綠揮手示意要離去。
「不如我送你返屋企,好唔好?」雖然我知道答案,但我還是忍不住問。
「痴線,講過幾多次,我有手有腳,唔使你送。」小綠說。對,小綠從來都不允許我送她回家,是從來。
「我知,不過都係忍唔住要問之嘛,就好似牛頓咁,佢都會忍唔住去咬嗰個蘋果。」我說。
「死變態!你唔好咬我呀!」小綠笑着說。
「我認真,我好認真,六年之後,你會撞車,然後離開呢個世界。為咗阻止呢件事發生,你可唔可以做我女朋友,等我之後一路守護住你呢?」我吸了一口氣後,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夠啦。我有男朋友,你有女朋友,唔好咁任性啦。」小綠說完,轉身登上了只剩一個座位的小巴,然後小巴絕塵而去。
果然,果然還是會被拒絕的。我這樣做夠了嗎?夠時間讓「蝴蝶效應」發酵嗎?足夠改變小綠在車禍中喪命的未來嗎?
我還是去找Gibson商量一下好了,不知道現在的Gibson是2018的Gibson,還是2012的Gibson呢?
我重新打開我的iPhone 5,打算找Gibson,但一打開電源後,iPhone 5立刻瘋狂地震動,我總共收到了二十個SMS和十二個語音留言,全都是阿玲傳來的。
「你喺邊?我到咗啦!」
「做乜唔覆Message?」
「我等緊你呀,成半個鐘啦!你嚟唔嚟到都出句聲!」
「唔好冇反應,你咁樣我會好擔心。」
「你做緊乜?係咪瞓着咗?電話又唔着,Message又唔覆。」
「你快啲覆我啦,你唔覆我我會一直亂諗嘢。」
面對着阿玲傳來的SMS,我才發現自己今次做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我不敢打開自己的語音留言信箱,也不敢回覆阿玲的SMS。
懦弱的我,打算把這件事留給2012的自己解決。老實說,如果因為要救在2018年的小綠,而傷害2012年的阿玲,這件事值得嗎?
對於這問題,2018年的我會有甚麼答案?2012年的我又會有甚麼答案?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算是2018年的白映雄,還是2012年的白映雄。
我拿起了電話,直接撥打Gibson的號碼。
「喂,我而家上你屋企?」我對電話另一端的Gibson說。
「你今晚唔係約咗阿玲咩?佢揾你揾到嚟我呢邊。」Gibson答。
「你點答佢?」我問。
「我咪照實答佢我唔知囉。咁我真係唔知吖嘛。」Gibson說。
「我上到嚟再同你傾啦。」我說完就掛了線。
我從小巴站前面的天橋走回沙田中心,穿過沙田中心後,進入沙田廣場再走回火車站,
我登上了開往穗禾苑的小巴,向着火炭半山進發,小巴下車後,我按下我一早知道的密碼,但門沒有打開。當然了,那是2018年的密碼,怎麼可能打開2012年的豐年閣大門?
我拿出電話打算打給Gibson,同一時間,有住客從豐年閣內出來,於是我立刻掛線,把握機會進入大廈內。
進入Gibson家中,我簡單地和伯母打過招呼後,就直接走進Gibson的房間內,發現他正在用PS3玩Winning Eleven 2013,對,是2013,每年都是這樣的,早在2012年的七月,Winning Eleven 2013就推出了。
「喂,你快啲覆吓阿玲啦,頭先佢又打咗兩次嚟揾你。」Gibson沒有回過頭來,說。
「我唔知點覆佢好。」我答。
「你平時唔會咁嫁喎,有嘢要瞞住阿玲嘅話,你實一早作好晒故仔再揾我夾嘅。」Gibson操控他手上的Master League拜仁,用C朗拿度剛剛入了一球。
「『喂,要唔要試吓挑戰用蘇格蘭贏世界盃?』」我突然想起,不知道這個Gibson究竟是2018的Gibson,還是2012的Gibson,所以我說出了暗語。
「好喎,等我贏埋呢場先!」Gibson答。
「我係話用『蘇格蘭打世界盃』喎!」我重覆一次暗語,確認他明白。
「我同你兩個人用一隊吖嘛,嚟啦。」Gibson說完,用眼神示意我自己拿起放在一旁的控制器。
「好好,咁打咩難度?」為了確定面前這個Gibson是2012年的Gibson還是2018年的Gibson,我再一次問。
「Professional囉,兩個人用一隊難玩好多。」Gibson答。Professional是只有Winning Eleven才有的難度,而我們暗語中所提的實況足球,難度是由一至五的。
「都係唔打啦,講另一個問題,我係喺六年後返嚟嘅。」我說,這一刻我已經完全肯定,我面前的這個Gibson,是2012年的版本。
然後我簡略地對Gibson解釋了一下關於六年後小綠會死,然後我藉着「黑夜不再來」回到2012年這件事。
「你覺得點?你覺得我今次做得夠唔夠?救唔救到小綠?」我問。
「救唔救到小綠我唔知,但係一定會傷害到阿玲。」2012年的Gibson答。
我一時語塞,的確,在2018年的我,從來沒有考慮過2012年阿玲的感受,我想救小綠,我想更改更多的歷史,但換來的,是對我未來妻子的傷害。
就好像戴卓爾夫人簽署中英聯合聲明時,希望自鴉片戰爭以來的中英瓜葛會結束,殖民地歷史會告一段落,但她應該沒有想過會換來對香港人如此深的傷害,甚麼司法獨立、廉潔公正、繁榮安定全部都在20年內枯萎凋零。
同一時間,我的iPhone 5再次響起,來電顯示着阿玲的電話。
「你仲係唔肯Save電話Number?」Gibson問。
「咁記得吖嘛。」我答。
「記得,同將佢Save低,係兩樣嘢嚟。你快啲聽電話啦,擔心死阿玲啦。」Gibson說。
我拿起電話,正打算接聽的時候,阿玲掛線了,電話上多了一個未接來電。再等十幾秒後,我再收到一個SMS,顯示我有十三個語音留言還沒有收聽。
我鼓起勇氣,解鎖了電話,再在未接來電列表上那個阿玲的電話上按了下去,電話響了還不到一秒,阿玲就接聽了。
「你去咗邊呀?做乜唔聽電話?擔心死我啦!」2012年的阿玲連珠炮發地對電話筒說。
「我有啲急事要做,要去救一個朋友。」我不想在這刻對阿玲說謊,但也想不到要如何對2012年的阿玲解釋這件事的始末。
「咩朋友?咩事?點解要熄電話?」阿玲又再連續問了三個問題,從電話筒的這一端我也感受到她的憤怒。
「唔知點開始講,你知唔知咩係『黑夜不再來』?一個鬧鐘,可以幫人回到過去嘅。」上次我問這個問題時,我無法確定阿玲是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
「咪陳奕迅一首歌囉!仲有嗰套戲《十二夜》嘅主題曲囉,點呀,明明你自己都幾鍾意套戲。」2012年的阿玲給了我一個和2018年的阿玲一模一樣的答覆。
「阿玲,你冇理由唔知嫁喎?我係用『黑夜不再來』喺2018年返嚟嘅,當年個鬧鐘係你畀我嘅,我想好好咁同你傾吓關於呢個鬧鐘嘅事。」我說。
2018年的阿玲除了留了一句句子在電池蓋內之外,就沒有其他說明了,我想知道更多,我想知道阿玲為甚麼要給我「黑夜不再來」,我也想知道她為甚麼會有這個可以讓時光倒流的鬧鐘。
「鬧鐘?2018年?你講咩呀?你講返你話救朋友嘅嘢先?救咩朋友?點解救人要唔聽電話?」阿玲把話題引導回她想要的方向。
「你究竟係真唔知定假唔知?」我問。
「我真係唔知你講乜。」阿玲答。
「咁啦,救朋友呢件事我遲啲再同你解釋,我做埋啲善後工作先。」我說。
無論2012年的阿玲是不是假裝不知道「黑夜不再來」的事都好,至少她現在不會跟我談「黑夜不再來」相關的事。所以,我現在要做的事,是回到2018年,然後確認這樣做究竟能不能救到小綠。
「好,但你要應承我,要原原本本咁講畀我聽咩事。」阿玲說。
「好,我應承你。」我毫不猶疑地代替2012年的自己答應阿玲,畢竟,這件事最後都要留給2012年的白映雄去做。
我掛掉了阿玲的電話,看着Gibson繼續玩他的Master League拜仁。
「你覺得點?你覺得我今次做得夠唔夠?救唔救到小綠?」我再一次問Gibson同樣的三條問題。
「你有睇過《回到未來》嫁嘛,你唔返去2018年,你點知會變成點?」Gibson答。
「咁今晚借你張牀嚟瞓啦,反正星期六晚你實打機打通宵嫁啦!」我對Gibson說完,沒等他答應,就爬上了Gibson的牀。
「你鍾意啦吓!」Gibson說完,沒再理我,再次玩他的Master League。
我把鬧鐘的響鬧時間調回2018年,小綠逝世的那一天,然後用被子蓋着自己的頭,希望明天早上一醒來,在報紙上不會再看見小綠的死訊。
但是,我沒有立刻睡着,我不停地在想關於2012年的人和事,特別是2012年的阿玲,她究竟知不知道「黑夜不再來」的事呢?
如果不知道,然後萬一阿玲知道我今天爽約其實是去了找小綠,一定會很不開心。從中學開始,阿玲、我和Gibson就是好朋友,我和阿玲到了去年才正式成為男女朋友,從那時開始,阿玲都一直包容我、一直都理解小綠是我生命中的一重業障、一直陪在我身邊等我可以下定決心離開小綠。對着這樣為我着想的阿玲,我偏偏就狠狠地傷害了她。
如果她其實是知道的話,那樣還好一點,她一定能夠理解我想救小綠的心情,畢竟那是一條人命呀,而且還是小綠的人命。
我想來想去,還是沒法確定究竟2012年剛剛和我通電話的這個阿玲究竟知不知道或者明不明白「黑夜不再來」這件事。
我打開我的iPhone 5,給阿玲寫了一個SMS,內容是 My Little Airport一首歌的歌詞。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請原諒我對你造成的傷害,謝謝你之前所做的一切。」
我沒有再打下一句,就把SMS傳送出去。之後我好像釋懷了一點,把電話放下來,放鬆身體,徐徐進入夢鄉,準備回到2018年的早上。
「喂!輪到我要瞓啦!你一係返雲疊,一係出梳化啦!」Gibson把我搖醒。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沒有八小時也有六小時吧,陽光從Gibson的窗外直射進房間內。Gibson雙眼疲憊地看着我,剛通宵玩Winning Eleven 2013的他,看來真的很需要睡眠。
咦?我怎麼知道Gibson剛剛通宵在玩Winning Eleven 2013?
我爬起身來拿出我的電話,是iPhone 5,我還在2012年,我還在穗禾苑,我沒有回到2018年。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就把鬧鐘的時間調好,然後再睡覺的,為甚麼醒來時不是在2018年的自己家中,而是在2012年的穗禾苑?
「Gibson,我冇返到去2018年,點算?」我問。
「係咪你部鬧鐘較唔啱呀,較過?」Gibson反問,並指着我放在枕頭邊的「黑夜不再來」。
「黑夜不再來」的響鬧時間停留在2018年小綠逝世那天,沒有改變,我沒有回到2018年。
之後的一個星期,直到世界末日那天,我和Gibson試了很多不同的方法,但只要「黑夜不再來」的響鬧時間被調較為未來,那個CASIO鬧鐘就會等時間正常流逝到那一刻才發出那「啲啲啲啲……啲啲啲啲……」的聲音。即是說,只要響鬧時間在未來,「黑夜不再來」就和一個普通鬧鐘一模一樣。
我們得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結論,就是我除了等待時間正常流逝之外,我沒有其他「回到」未來的方法。我要實實在在地重新度過這六年,才能肯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救到小綠。
六年!二千一百九十一天半!天呀,這時間說不上長到讓人絕望,但要重過2012到2018這六年,一定也不是輕鬆的事。老實說,你要我如何再次去面對雨傘革命和魚蛋革命呢?你要我如何再去面對自己的家園呢?
或者不說那麼遠,就我自己而言,這六年要怎樣過才好呢?
以下是我和Gibson商量之後得出來的結果:
首先,世界沒有末日,我回來後的「蝴蝶」還不足夠讓世界毁滅,我真的有六年可以過。正因如此,我有必要對阿玲解釋一切,阿玲還是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但她明白我會繼續守護小綠,至少去到2018年。
其次,我打算利用自己來自未來這件事來發大財,雖然我沒法記得每一場賽馬或是六合彩的結果,但我知道樓市在這六年間只升不跌,我至少可以讓自己過上相當不錯的生活。
最後,我要守護住小綠,這六年中,我不可以讓任何人傷害她,我要讓未來改變,我不可以再讓2018年的小綠遇上意外。
時間過得很快,來到2013年的三月,我和小綠保持着朋友關係,閒時會在WhatsApp談天說地(我直接拿她的電話幫她安裝的),三個月以來也見過五次面。
而阿玲則作為我的女朋友一直陪着我,一直體諒着我。經過這三個月的相處,我差不多可以肯定2012年的阿玲真的不知道關於「黑夜不再來」的事,她可能覺得我從2018年來這件事,只是我的妄想。
Gibson一如2018年的Gibson,他總是會相信我。他相信我的程度去到贊成我說服父母把雲疊拿去加按套現,加上他自己的儲蓄後,我們合資買了好運中心一個單位來放租,才7500元一呎,我知道幾年後我們的錢就可以翻倍了。
今天是單位交吉的日子,我們在地產公司簽完約,時間已經不早了,所以打算吃點東西再回去。
「去紅磡老坑打邊爐啦!」Gibson是在理大畢業的,對於紅磡哪裏有甚麼好吃是最清楚的了。
「好呀!上次食過嗰間吖嘛,都幾好食!」阿玲說,她有跟來和我們一起出席簽約,湊湊熱鬧。
「咁去啦。」我說。
我們三人乘火車(即是東鐵,即使到了2018年,我還是改不了口)去到紅磡,經過殯儀館區域之後,到達了隱藏在後巷之間的火鍋店。
點了菜之後,我們三人各自各地掃着自己的手機,Gibson應該在玩剛推出不久的Puzzle & Dragons,阿玲在看Facebook,而我則在看PDF版的《時間簡史》。
可惜史提芬.霍金的書中,並沒有提及如何用「黑夜不再來」回到未來的方法,目前科學中唯一可以去到未來的方法,大約就是重力時間膨脹,即是我要找一個重力極大的東西(例如黑洞),在它附近等一下,當我回到地球時,就會發現時間已經是未來。
但我做不到這點,首先最近的黑洞在二萬四千光年以外,目前載人太空船最遠只能去到1.3光秒外的月球,要到達二萬四千光年以外的V4641 Sagittarii的雙星系統簡直是天方夜談。其次即使人類可以有方法去到V4641,也只會選有經驗的太空人,不會選我。
2013年還沒有人看過2014年11月才上映,Christopher Nolan的《Interstellar》,說這些時間和重力之類的話題大約會被認為是怪人,所以我也沒有對阿玲和Gibson說甚麼,只是靜靜地低頭看書。
「你睇吓呢個?」阿玲把電話遞給我看,Facebook上面是一個女生和小綠的合照,是那個女生貼上來的,應該在試姊妹裙,上面寫着「下次到我做你姊妹啦!」
「你估你個黃嘉嵐係咪就嚟結婚吖嗱。」阿玲手中沒有電話,改為用筷子夾了一塊肥牛放進鍋中。
「咩『我個』,咁難聽。」我說完,把電話遞回給阿玲。
「都唔奇吖,我記得小綠好似同而家個男朋友都拍咗拖成三年,會談婚論嫁都唔奇。」Gibson接口,Puzzle & Dragons的好處就是回合制,不用長期看着螢幕也可以玩。
「佢冇講過喎,反而成日話佢條仔唔理佢。而且,我喺2018年嘅時候睇過一本財經雜誌,佢嗰時已經係基金公司CEO,話佢哋喺2014年分手,之後小綠就專心工作咁。」我說。
「又2018,好悶。」阿玲說完,把肥牛放進蛋汁內,再放進口中。
「你返咗嚟改變咗唔少嘢,到時小綠係唔係基金公司CEO都未知啦。」Gibson說。
「雜誌有冇講佢哋兩個點解分手?」阿玲把肥牛嚥下,然後問。
「咁又冇喎,一句帶過,連佢條仔個名都冇提過。」我說。
「佢條仔係咪叫阿基?邱浩基?」阿玲一邊掃手機,一邊再問。
「係呀,你又記得嘅。」我答,自己也吃了一片黑豚肉。
「我揾到佢條仔Facebook,佢Info話自己係Single喎。」阿玲說。
「嘩!你起底組嚟?」Gibson放了幾粒雲吞進鍋中,然後說。
「唓,打個名入去就揾到啦,Keith Yau,邱浩基吖嘛,我同佢有Common Friend,一Search就出嚟。」阿玲說。
「可能唔記得轉啫,嗰個位任填嫁嘛。」我說。
「喂,唔係喎,你睇吓呢張相,勁可疑囉。」阿玲說完,再次把電話遞給我。
Facebook上面是一張食物照片,一個三色魚生丼,Caption是「一個人的午餐」。
「佢話『一個人的午餐』,但係有兩杯裝滿咗嘅水。」阿玲說。
「係喎,你咁都睇到!」Gibson看着自己的手機附和,看來他自己去搜尋了阿基的Facebook。
「冇咁蠢掛,如果真係同其他人幽會,點解要特登出張相話自己『一個人』?」我反問,把電話遞回給阿玲。
「好出奇咩,又唔係畀你同我睇嘅,畀你個黃嘉嵐睇嫁嘛!」阿玲一邊說,一邊笑,是那種聽完低級笑話後會發出的笑聲。
「或者對面嗰個就係小綠呢?等我問吓佢先,張相咩日子?」我假設。
「30號,上個月。」阿玲一邊看着電話,一邊肯定地說。
「我問吓小綠咪知。」我說完,正打算WhatsApp小綠。
「唔使啦,你個黃嘉嵐嗰日咪去咗做姊妹囉,Post晒啲姊妹相出嚟。」阿玲答。
「咁我應該點做?」我問。
「你問我?我點知,你明明話佢哋2014年會分手,咁而家有第三者有咩咁出奇?」阿玲反問我。
「如果你個心唔安樂嘅,咪去查下。」Gibson答。
「好喎,好似幾好玩,一齊去?查吓你個黃嘉嵐條仔究竟係咪一腳踏兩船。」阿玲說。
「咪預我,我先冇你兩個咁八卦。」Gibson爽快地拒絕。
幾天後,我預早向小綠打聽了阿基的行蹤,然後瞞着小綠,約了阿玲在下班後去跟蹤阿基。說起來還真好笑,我們加起來都六十歲了(如果計上我時光倒流前的六年,加起來就是六十六歲),還在玩這種偵探遊戲。但我們也真的不害臊,每個人心裏都住着一個小孩,而阿玲和我都是那種不介意讓這個小孩做主的人。
時間是晚上七點,我們兩人坐在太古坊一樓的Pret-A-Manger(2018年時已變成了RePublic),等着阿基從德宏大廈的電梯大堂走出來。
「你肯定佢唔會喺地下出咗去?」我問阿玲,我們二人穿着平常的衣服,因為根本沒有喬裝的必要,阿基本來就不認識我們。
「信我,女人嘅直覺。」阿玲一邊喝着那杯Latte,一邊說。
女人的直覺果然可怕,到了七點半,阿基果然從一樓的電梯大堂內出來了,手上拿着一大個運動袋,應該是要去做運動,只是不知道是足球、籃球、羽毛球還是甚麼。
我們起來,跟在他的背後,放工時間的鰂魚涌站A出口無論是2012還是2018都是一樣擠滿了人,我們極貼身地跟蹤着他,大約只有兩米的距離。
「佢應該係去做Gym,我喺Facebook見過佢影自己做Gym嘅自拍。」阿玲壓低聲音對我說。
「我仲估係去打波添。」我也壓低聲音對阿玲說。
我們其實都知道「壓低聲音」這件事是沒有意義的,如果環境夠靜,而對方又有心聽,一定會聽到;如果環境嘈吵,而對方又沒有專心傾聽的話,用一般聲音談話他也不會聽到。
但是我們就喜歡這樣,這或許算是一種儀式,在進行這個儀式的同時,我們感受到大家都進入了這個「偵探遊戲」的場景。
「佢住將軍澳嘅?」在阿基走進將軍澳綫月台的一刻,我說。
「唔係喎,佢住西環嫁。」阿玲答。
「你點知?但如果佢住西環,而家咁即係約咗人啦。」我說。
「叫你睇Facebook留心啲嫁啦,寫晒喺度嫁。不過,佢又未必係約咗人嘅,跟落去先啦。」阿玲繼續壓低聲音說。
阿基在油塘站轉車,然後在觀塘站下了車。
「頂,早知佢返嚟觀塘,我就喺觀塘等佢啦。」我說。
「你頭先連佢會唔會喺一樓出都未肯定喎好似,點『早知』?」阿玲答我。
「咩啫,而家無啦啦返咗嚟觀塘我好不爽囉!」我差點壓不住自己的聲音,說。
我們跟着阿基穿過了觀塘廣場,沿着開源道一直走到駱駝漆大廈,阿基走進了三期其中一部升降機中,我們跟着進了升降機內,也不敢出聲,隨便按下了其中一層的按扭。
阿基則按了13樓,是最高的一層。我們那層到了,就裝作自然地離開升降機,看來阿基也沒發現我們正在跟蹤他。
「嘩,好驚,如果佢頭先發難我都唔知點算。」阿玲沒有再壓低聲音,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
「驚咩啫,唔可以我哋咁啱同路嘅咩?」我反問。
「而家我哋落樓下等佢健完身出嚟啦,頭先我睇咗水牌,十三樓得一間健身室。」阿玲說。
「吓?仲玩?我以為可以去食飯添!」我說。
「食你個頭呀!如果佢係同第二個幽會,佢一定上去換件衫就返落嚟啦,咩人會去健身室幽會?」阿玲信心滿滿地說。
「係咪嫁?」我心懷不滿,我應該在Pret就先吃一個三文治的,現在我非常餓。
「信我啦。」阿玲仍然信心滿滿。
即使阿玲信心滿滿,但我們還是在駱駝漆大廈三期地下等了個半小時,開源道的空氣自1980年代以來就從沒有清新過,我們二人一邊做着人肉吸塵器,一邊談天說地,東拉西扯,時間也不算難過。總之時間到了接近九點半,阿基終於從地下電梯大堂出來。
而和他一起出來的,是一個光頭的健碩男子,穿着緊身T裇,身材十分勁爆。更詭異的是,那個光頭男子單手摟着阿基的腰。
我和阿玲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着阿基和光頭男子向着觀塘地鐵站方向走去,二人相摟的背影慢慢變小,最後消失在觀塘的人群中。
「你哋男人平時都會咁樣嘅?即係好Friend,攬身攬勢咁?」阿玲勉強地從口中擠出了話語。
「唔會啦梗係!我同Gibson咁Friend,又唔見我攬佢條腰?」我立刻否認。
「咁即係?」阿玲難以致信地問。
「我估係啦,阿基佢,係基嘅。」我說出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結論。
「即係你個黃嘉嵐,係佢放出嚟嘅煙幕?」阿玲還是不敢相信,雙手按着自己的臉頰。
「2018年本雜誌冇講過兩個人嘅分手理由,莫非就係因為要保護阿基?」我把證據一點一點地串連起來。
「咁你諗住點?」阿玲問。
「我未諗到。」我答。
「我覺得你既然講到你係黃嘉嵐嘅守護者,你應該要講個真相畀佢聽。」阿玲說。
「點講好?直接WhatsApp佢話『我見到你條仔攬住個光頭大隻佬』咁?」我攤開雙手反問。
就在我問完的一剎那,我的肚子發出了長長的「咕嚕咕嚕」聲,大聲得連阿玲都清楚聽到。
「Err……不如食啲嘢先,食咩好?」阿玲忍着笑,然後說。
「麥當奴一係?又快又近。」我說,當年麥當奴還沒有推出「即叫即造」,仍然是快餐。
「好呀。」阿玲爽快地回答。
「如果要講畀小綠知,應該係由阿基親口講。」說完這句之後,我的肚子又發出了另一下長鳴,阿玲終於忍不住,開懷地笑了出來。
我和阿玲在麥當奴,我剛把巨無霸吃完,打算伸手去拿阿玲面前那盒麥樂雞。麥樂雞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在脆香雞翼出現前,除薯條以外,它是麥當奴中唯一可以和別人分享的食物。
「不如咁啦,你以黃嘉嵐朋友嘅身份,約嗰個遊戲基出嚟。」阿玲突然提議。
「邊個遊戲基?」我問。
「阿基!邱浩基呀!」阿玲瞪大雙眼看着我。
「哦!《神算》!突然間搬套廿六年前嘅戲出嚟,你鍾意明蝠俠啫,我邊有咁易記得。」我說,然後我發現,對於我來說是二十六年,但對於阿玲來說只是二十年,而且2012年,黎明還沒有做過明蝠俠。
「得啦得啦!2018年嘅人吖嘛!你好煩呀你知唔知?你頭先話想由阿基親口話畀黃嘉嵐聽佢係基嘅,所以你應該約佢出嚟,然後逼佢喺黃嘉嵐面前正式出櫃。」阿玲說。
「都啱喎!」我一邊說,一邊把沾滿醬料的麥樂雞放進口中。
「你同佢講,如果唔自己同黃嘉嵐坦白,你就會貼到成個太古坊都係佢同光頭佬攬腰嘅相!」阿玲再說。
「唓,或者佢唔介意呢?」我反問。
「如果佢唔介意,就唔使揾你個黃嘉嵐嚟做煙幕啦!」阿玲一邊說,一邊大動作地攤開雙手。
「我又唔係好想勒索佢,冇必要為咗佢而犯法啫,我試吓勸吓佢先啦。」我說,我發現原來自己有時都很「左膠」。
「而家就揾佢啦,等咩?」阿玲說。
「我冇阿基電話喎,無啦啦問小綠拎又好似好怪咁。」我道出實情。
「佢Facebook有個公司Email喺度,你直接揾佢試吓囉。」阿玲把電話遞了給我,上面是阿基Facebook的資料頁,在2012年,大家會把所有真實資料放在Facebook上,而且權限會是「公開」,任何人都可以看到。
「我是Midori的朋友,我知道你一個大秘密,請聯絡我,電話:6XXX-XXX1。」我在Email App中打了簡單的一句,把電話遞給阿玲看,阿玲點了點頭後,直接幫我按了「Send」按鈕。
「而家等阿基揾你就得啦。」阿玲把電話還給我,說。
我們吃完麥當奴,打算走回地鐵站,晚上的觀塘人比較少,但絕對稱不上寧靜,我拖着阿玲的手,二人沉默地在開源道上慢慢地向前行。
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欠阿玲很多,大約2012年的我也是這樣想的,因為欠阿玲太多,所以當年我才選擇不再找小綠。
在大學畢業那一年,阿玲知道我被小綠拒絕後,就一直陪着我,我有時當她是兄弟、有時當她是好朋友、有時當她是親人。
我不是遲鈍的人,我知道阿玲喜歡我,一直都知道。但是那時年輕嘛,認為愛情就應該轟轟烈烈,應該要找「100%的女孩」去談一場「100%的戀愛」,所以一直都沒有回應過阿玲的感情。而固執的她當然也不會主動逼我做任何事,或者這樣說,如果不是我主動決定的話,她根本不想要,她可以一直等,直到我主動決定選她為止。
而上一次2012年,我也真的主動選擇了她,即使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也認為那個選擇是對的。如果我沒有發現小綠的雜誌、如果小綠沒有死、如果我沒有拿到那個CASIO鬧鐘,大約我就和阿玲共度一生一世了。
至於現在,我也打算和阿玲共度一生一世,只要守到小綠安全度過2018年,我就會回應阿玲的愛。
就在我們默默地在觀塘散步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中是一個我沒見過的號碼。
「係咪阿基?」阿玲問。
「唔知,未見過呢個號碼。」我說完這句,拿起電話,在螢幕的底部由左向右掃。
「你係邊個?做乜Send個咁嘅Email畀我?」電話對面的一把男聲對我說,而且根據他說話的內容,我肯定他就是遊戲基。
「我哋不如見面傾?」我對着電話說。
「有咩好傾?我又唔識你。」阿基的聲音帶着一點猶疑。
「但我知你呃緊小綠。」我說。
「邊個小綠?」阿基反應很快地反問。
「Midori呀!你『女』朋友呀!」我特別把重音放在「女」字。
聽到這個女字之後,阿基沉默了一陣子,也沒有掛線,只是一直沒有出聲,這種沉默就好像一間沒有光的房間一樣,關了燈,上好窗簾,一整片漆黑的房間。我和他一起置身這種純黑之中,感覺就好像飄浮在宇宙之中,沒有起點,沒有終點。
我和阿基之間產生出來的房間正在不斷地膨脹,讓我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他可能很想逃避問題,但卻又覺得終有一日會被識破,能逃一時也不能逃一世。他也有可能很想面對,不想再拖拖拉拉,但又覺得自己沒有足夠的勇氣。
「咁你想點?」阿基在漫長的沉默後,對我說。我和他身處的房間在這一刻停止膨脹,他的說話在房間的正中央點了一支蠟燭。
蠟燭的火光很微弱,不足夠我看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正站在那邊等我,等我過去他的身邊,幫他去面對這個他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我哋不如見面傾?」我對着電話重覆了剛才自己的提議。
「好,既然你係Midori嘅朋友,我哋的確應該傾吓。」阿基說。
「咁喺邊度,而家?」我說。
「唔好咁心急,聽晚啦,太急都冇用,畀我諗清楚啲嘢先,事先講明,無論聽日傾成點,我都唔會應承你哋任何嘢。」阿基說了些不明所以的話。
「我比較想解決問題,我都希望事情同我諗嘅唔同。」我說。
我和阿玲約了阿基明天晚上在太古坊旁邊的大家樂見面,三個人都準時出現,在大家樂那種塑膠硬椅子上,三個人相對而坐,但無論是哪一個人都想不到該說甚麼開場白。
「簡單問一句,你究竟係咪基嘅。」阿玲打破了沉默,直接說出重點。
「我係。」阿基也回答得很簡單,他一邊說,一邊用塑膠棒攪動他面前那杯大家樂奶茶。
「咁你即係呃小綠啫,你哋一齊咗三年,即係呃足佢三年?定係你中途轉嘅?」我憤怒地追問。
「我出世開始就鍾意男人,從來都冇鍾意過女人。」阿基拿起了他的奶茶,呷了一口,皺了一下眉,就把奶茶放回在桌子上。
「咁點解仲要同Midori拍拖?」阿玲問。
「點講呢,各取所需?」阿基在口中緩慢地吐出這句句子,尾音也稍微提高。
「咩『各取所需』?無論你點樣唔理佢,小綠都仲係相信你,甚至連我懷疑你,都會畀小綠鬧。你講咩『各取所需』?」我左手大力地拍了一下大家樂的桌子,桌子的震動讓阿基的奶茶濺在桌子上。
「我需要一個唔痴身嘅女朋友,等我同親戚朋友交代;佢需要一個唔會阻住佢做嘢,而且佢喜歡嘅男人。我覺得用『各取所需』呢四個字係非常恰當嘅。」阿基說。
「但係咁樣你唔辛苦咩?要同一個你唔鍾意嘅人喺埋一齊。」阿玲拿出紙巾,把濺在桌上的奶茶抹走,然後說。
「有一個女朋友,比起單身方便好多,未遇見Midori之前,我基本上要不停換女朋友,因為你哋啲女人好煩,成日要搞呢樣嗰樣,又要Check我、又要報到、又要所有時間畀晒佢。」阿基面不紅耳不赤地說出了非常傷人的說話。
「呢個咩理由嚟!你又唔鍾意人,又咁樣利用人,你仲好意思咁樣講嘢?」我說。
「因為事實就係咁,Midori佢唔會佔有我,有時連我自己都唔知佢究竟鍾意我多啲,定鍾意返工多啲,感覺即使我唔鍾意佢,佢受嘅傷都唔會好深咁。」阿基沒有再碰過那杯奶茶,改為雙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說。
「推卸責任!你係咪男人嚟嫁!」我越說越激動,阿玲拉住了我的手。
「我都想我唔係男人,你信我,我比任何人更加唔想我係一個男人!如果我唔係男人,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咁去鍾意男人,我就唔使成日諗點樣面對啲親戚,我就唔使成日諗要去外國邊度先可以結婚。」阿基說完,向後仰,倚在大家樂的塑膠椅上。
「我唔理你點諗,你一定要親口同小綠講清楚事實真相。」我稍微冷靜了下來,可能是因為阿玲一直拉着我的關係吧。
「其實我唔明關你咩事,Midori又冇唔開心,我又解決咗好大部分嘅問題,點解你係都要我破壞呢段關係?」阿基問。
「咩『破壞呢段關係』?而家你哋呢段關係係建基於一個好大嘅大話上面,越遲揭發,小綠受嘅傷害就越深呀!」我忍不住又激動起來。
「你係咪覺得,如果我退出,你就有機會?」阿基一邊反問,一邊發出嗤笑聲。
「唔係!我唔介意小綠佢鍾意邊個,我唔介意小綠同邊個一齊,我只係想佢過得幸福!」我雙手拍枱,站了起來,對着阿基咆吼。
聽到這話後,阿玲鬆開了我的手,看着我,沒有說話。三人之間出現一片沉默,那片沉默化作了無限的黑暗,狠狠地把我們三人向外推,我們三人之間的距離因為這片沉默變得越來越遠。
我在黑暗中伸出雙手想捉住阿玲,不讓她被那片沉默推離開我,但無論我怎麼抓,我始終甚麼都捉不緊,我在那片黑暗中飄浮,但我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突然,那片漆黑完全消失,我又回到了那家大家樂內,坐在我對面的是小綠的男朋友遊戲基,而本來坐在我旁邊的阿玲,已經消失。
「你使唔使追返佢?不如顧掂你自己先啦,我走啦。」阿基說。
「你唔怕我周圍同人講你係基嘅?」我問。
「如果你要講,你琴晚就揾咗Midori講啦,我今日嚟就係為咗確認呢件事啫。」阿基冷靜地說完,站起來,轉身準備離去,那杯奶茶除了開始時被呷了一口,還有被我濺瀉了一點之外,就完全沒有再消耗過。
我也站了起來,搶先一步離開了大家樂,在鰂魚涌站A出口附近我開始尋找阿玲的身影,其實我知道我說「想小綠過得幸福」這件事會傷害阿玲,但我還是一時衝動說出來了。
我拿出電話,撥打阿玲的號碼,但是電話不通,立刻轉到留言信箱。我知道阿玲把電話關掉了,我在留言信箱裏說了對不起,然後就沒法再說任何東西,心中想了好多好多,但對着電話的留言信箱,我卻一句說話都再說不出來。
我自己一個人回到大圍火車站,穿過黑暗的田心村,向着雲疊花園前進,那片黑暗讓我想起了剛才那一片讓人絕望的沉默。
我打開電話,再次撥打阿玲的號碼,電話還是不通,留言信箱說着乏味的開場白,「嘟」的一聲之後,我還是沒有說任何東西,我說不出任何東西。
老實說,我自己和那個口口聲聲說「各取所需」的阿基,又有甚麼分別呢?
竟然打算一邊守護小綠,一邊和阿玲一起,這不就等於叫阿玲無條件地等我五年嗎?為甚麼我可以這樣自私,這樣不顧阿玲的感受?
我不斷地向自己發問,但卻沒有得到任何答案。踏入自己的房間,我看着放在牀頭的那個「黑夜不再來」,這幾個月來響鬧時間還在2018年小綠逝世那一天,沒有改變。
我這次回來真的做對了嗎?還是我非但救不了小綠,而且還傷害了阿玲?白映雄,你究竟在做甚麼?你有解決到任何問題嗎?還是在不斷地增加問題?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思考了很久,不知道可以做甚麼,下意識地拿起電話就打給了Gibson。電話通了之後,我一口氣連續告知他所有關於阿基的事。
「咁你而家打算點?話畀小綠聽佢條仔係基嘅?唔再揾小綠,好好咁對阿玲?」Gibson第一個回應就直接詢問核心問題。
「我都唔知,我一諗呢個問題,我就開始唔知自己想點。」我如實作答。
「你經過呢六年返到嚟2012年,你目的係咩?」Gibson換另一種方式再問。
「我嗰時冇諗過,我以為可以好似《回到未來》咁,一下子就返返去。」我說。
「咁你而家諗吓?你究竟係想要啲咩嘢?想小綠唔好死?想阿玲幸福?想自己開心?」Gibson冷靜地為我分析。
「我想小綠唔好死,想阿玲幸福,想自己開心,全部都想。」我答。
「咁喺原本嘅2018年,除咗小綠意外死咗之外,阿玲幸唔幸福?你開唔開心?」Gibson再問,再一次,我覺得我有Gibson這個朋友真的非常幸運,他會相信我、也會幫我分析問題。
我開始回想,2018年的阿玲應該算是幸福的吧?我們結了婚,經濟環境算是不錯,可能算不上中產家庭,但總算不用為金錢而憂心,住在自置的單位,養了一隻聽話的小狗。
等等,所謂的幸福不是指這種表面的東西吧,幸福應該是一種長存在心裏的感覺吧,2018年的阿玲究竟幸不幸福呢?我究竟有沒有令她幸福呢?
這問題的答案就像那座藏在一大片雲後面的天空之城一樣,如果我不飛進去那朵雲裏面,就不會知道答案。
然後是另一個問題,2018年的我過得開心嗎?應該不算吧,老實說,哪有任何一個香港人是活得真正開心的?我們只是一直在生活的夾縫中掙扎罷了,偶爾或者可以找一點點樂子,但除了某些無憂無慮的超級幸運兒之外,又有誰可以活得真正開心呢?
那我回來究竟是為了甚麼?要救小綠?要令阿玲幸福?要令自己開心?還是徐錦江.jpeg,「我全都要」?
「我唔知我可以做乜。」我考慮完之後,答案好像還是一樣的沒有意義。
「你揀一樣做先?例如『救小綠』?」Gibson提議。
「呢樣我要等到2018年先知結果,而且我唔知自己而家做得啱唔啱。」我單手按着自己的前額,說。
「咁做另一樣,令阿玲幸福先?」Gibson再提議。
「如果我繼續同小綠聯絡,阿玲就只會受傷。」我知道自己是一個不知所謂的男人。
「你知唔知主角同奸角最大嘅分別係咩?」Gibson歎了一口氣,然後說。
「一邊做正義嘅嘢,一邊做邪惡嘅嘢?」我反問。
「唔係!主角同奸角最大嘅分別,係主角成個故事入面,只需要贏一次;而奸角呢,成個故事入面,佢需要不停地贏,一次都唔可以輸。」Gibson說。
「喺呢個故事入面,我係主角定奸角?」我再問。
「你問錯問題,你要問嘅應該係『喺邊個故事入面,你先係主角』。」Gibson斬釘截鐵地說。
就在這個時間點,電話內響起「嘟嘟、嘟嘟」的聲音,我拿開電話一看,來電顯示的,是小綠的電話。
「小綠打畀我,我一陣打返畀你?」我把電話拿回耳邊,對Gibson說,然後就按下了轉接來電的按鈕。
「喂,你揾我?」電話已經轉駁到小綠那邊,而我知道,我這句開場白是一句廢話。
「你係咪跟蹤阿基?」小綠在電話的另一邊用冰冷如千年寒冰的語氣說,單單是聽到這種語氣,我的心就好像被冰錐刺穿了一樣痛。
「我……我玩吓嫁啫……」我支支吾吾地答,老實說,阿基說得對,其實我根本不想拆穿他,比起真相,我似乎比較在乎小綠的感受。
「講真,我同佢嘅嘢關你咩事呢?你為咩要咁呢?做咩你係都要介入我嘅生活呢?」小綠用近乎崩潰的語氣接連提出問題。
「其實,我只係唔想佢繼續呃你啫。」我答。
「佢呃唔呃我唔關你事囉!你憑咩話我男朋友呃我?你憑咩?」小綠氣上心頭,不停地指責我。
「因為……因為我知道咗真相。」我再答。
「咩真相?」小綠反射性地問,看來阿基只跟她說了被我跟蹤一事。
「你應該自己去問你條仔,真相唔應該由我講畀你聽。」我說,其實小綠說得沒錯,我本來就不應該介入她和阿基之間的事,我沒有資格。
「總之!總之你唔好再理我同佢之間嘅事!」小綠說完後生氣地掛了線。
掛掉電話後,我沒有打給Gibson,自己躺在牀上,看着自己房間的天花板,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做甚麼,不應該做甚麼。感覺我從2018年回來,但2018年那個我曾經待過的未來,卻因為2012年發生的事而離我越來越遠。
這真的可以救回2018年的小綠嗎?如果還是救不了的話,我可以怎樣做?回到更早的時間?還是乾脆接受這個未來就好?
阿基和小綠最後會怎樣發展呢?還會分手嗎?分手的時間是2014還是2012?去跟蹤阿基這個做法是正確的嗎?
為甚麼我一直在問問題,卻又無法提出任何答案?我是來自未來的人,我應該對2012年的所有情況都有「答案」才對,為甚麼我沒有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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