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途 - 真相之後

若他再次回到神殿，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亞列爾曾無數次幻想過，各式各樣的重返神殿理由，卻唯獨沒想過自己是因為薩邁爾的關係才再次回來。

他泡在浴缸內，眼神卻一直飄向窗外的聖結界。

十分完美的聖光籠罩著整個神殿，但是卻並非來自教皇的聖力。

為什麼?

您已經連聖結界都無法使用了嗎?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離開浴缸，靜靜地換上素袍，束上腰帶，走出房門，朝向離他房間最遙遠的主殿堂走去。

說來可笑，他從第一天以侍童的身分進入神殿就一直待在離主殿最遠的偏院。

不論他怎麼努力，永遠都無法接近那神聖的領域。

亞列爾無聲的望著高高的台階，慢慢走上去，一路上，他的重新出現再次吸引眾人的目光，竊竊私語的聲音從四周傳來。

「亞列爾大人回來了。」

「冕下不是讓他去外地修練嗎?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誰知道，搞不好是心懷鬼胎，趁冕下近日閉關想做什麼。」

亞列爾早已習慣這種環境，打從他第一天進來就一直不看人重視，冷言冷語甚麼的只是家常便飯，但是他仍然內心有些芥蒂。

難道薩邁爾沒有戳穿他逃跑的事實?

為甚麼?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亞列爾甚至開始懷著一絲期待，會不會這表示，薩邁爾對他還是有點關懷存在?

亞列爾靜靜的望著眼前的大門，穿過這門後，就是神殿的運作核心，現任教皇薩邁爾的住處。

我可以期待嗎?

我可以相信嗎?

也許在這趟旅行過後，我們之間的關係能有所緩和。

亞列爾呼吸微微急促，他小心翼翼的推開大門，一步步走向殿堂深處。

站在長長的走道上，亞列爾很快就聽見氣喘吁吁的呼吸聲，還伴隨著劇烈的咳嗽。

他聽見凱爾特的低語，爾後還有男人冰冷的回答。他沒多想，三兩步衝向房門推開。

印入亞列爾眼簾的便是床單上的鮮紅，他愣住，隨後看向躺臥在床上的男人，如今他白髮蒼蒼，卻仍是那副倔強的模樣。

薩邁爾抬眼看見亞列爾的出現，似乎想開口說話，隨即卻被胸口劇痛阻止，久病孱弱的容顏、毫無氣色的身軀都暗示著他無法支撐太久。

「冕下……」

亞列爾弱弱的開口呼喚，男人聽聞停止咳嗽，只是慢慢的抬頭，用極為沉重喑啞的語調冒出一句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你墮落了呢，亞列爾。」

亞列爾一瞬間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他錯愕的神情完全彰顯在臉上，薩邁爾只是輕輕冷哼。

「不知情也罷，若不是你身上殘留著魔族的氣息，我還真不知道你這幾個月出去跟落伍的種族鬼混去了。」

薩邁爾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亞列爾的反應，用混濁的聲音繼續喃喃自語道。

「咳不過……淺浮在黑暗的魔族，居然會出來閒晃，看來這世界也夠無可救藥……」

亞列爾腦袋一片空白，他很快便將薩邁爾的語詞猜出當事人。

黑髮、紅眼、壓倒性的力量、激盡冷血的行徑。

「蒂亞……」亞列爾脫口而出說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體內的血液漸漸冷卻，而他的發言也換來薩邁爾的抬眼。

「蒂亞德里納斯，魔王的王位繼承者之一，先不說這些，若讓旁人知曉你與魔族交涉……咳咳……」

短短一句話便直接讓亞列爾清醒，他瞬間將過去種種線索串聯、而這些回想

則不斷在他腦袋不斷擦撞、衝撞著他的胸口，氣血在他舌尖泛開，他咬牙忍住，眼底卻早已露出他的憤怒。

原來如此。

他一直被蒙在鼓底。

太荒唐了。

「你不該如此輕信他人，這將會是你最大的致命傷。」

「我想不明白，咳咳，渾身弱點的你，會是神選之人，咳咳……」

亞列爾眼底閃過一絲惱羞，他抬手，輕輕一揮，神殿瞬間被巨大的聖光環照，一個完美無瑕的聖結界毫無吹灰之力展開。

亞列爾放下手，略為自滿的望著結界，能施展聖結界的人除了教皇外，還有七名大祭司可以合力辦到，但是他們肯定不知情，他早就能獨立完成。

而亞列爾這麼做，只是想換得薩邁爾的認可，哪怕一點點也好

但是他卻在轉頭卻撇見薩邁爾痛苦的悶聲。

他回過頭，看著呼吸不穩的薩邁爾，那劇烈的咳嗽和喘息讓亞列爾忍不住揪心，他下意識想往前關心。

「冕下……。」

「閉嘴，別叫。」

「可是您……」

亞列爾想要用治癒術，伸出手卻被一把揮開。

薩邁爾抬頭瞪著亞列爾，也是這一瞬間，亞列爾從那深邃的瞳孔中，看見了各種情緒。

像極了童年時期，那冷漠又複雜的厭惡。

亞列爾再也忍不住，他急躁的開口質問。

「為什麼?」

「為什麼您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我到底哪點不行了，為什麼您總是這樣子!」

薩邁爾咳出一攤血，他卻只是用手抹開，絲毫沒有過往的氣定神閒，眼底像是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和忌諱。

他輕輕撇了亞列爾一眼，口中唸了幾句，爾後，牆面則緩緩移動，一面巨大的石板出現在亞列爾的目光中。

亞列爾並非傻癡，他很快就察覺此塊石板的異樣。

石板密密麻麻的古文字纏繞其中，但是他能隱約感受到，一股非常邪門的力量。

像是蠱惑人心似的，他不解的望著不斷溢出力量的石板，忽然察覺一股牽引。

他隨著力量的吸食方向看過去，發現對方居然是薩邁爾。

在石板不斷被剝奪氣息的同時，薩邁爾才吐露自己的真相。

「我靠著石板，過上了我想要的人生。」

「這是我的選擇，至此我不曾後悔。」

石板不斷低鳴，像是暗示著薩邁爾一直以來的失去。

「哪怕要付出的，將會是我的性命。」

薩邁爾露出一抹微笑，他的呼吸漸漸消停，眼睛卻始終盯著石板，亞列爾不再多想，他衝向薩邁爾，打算做最後的挽回。

當亞列爾抓住薩邁爾的手，聖光卻被邪力破壞，他錯愕的望著被詛咒吞噬的養父，渴望對方能說點甚麼。

「薩邁爾!」

哪怕是最後臨別，他都希望那會是真誠的坦誠相待。

而薩邁爾確實照做了，卻說著不是他想聽的。

薩邁爾將手指的權戒塞入亞列爾手中，冰冷的指尖刺痛著亞列爾的心。

「亞列爾蒼穹，顧好神殿。」

薩邁爾渾沌的眼底漸漸陷入黑暗，他空洞的眼神望著石板，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心灰意冷，他最終喃喃說道。

「誰讓你才是真正的……神選之人。」

鐘聲伴隨著低音樂曲，亞列爾站在神殿的最中間，他安靜的看著四周，沒有說話。

今日是薩邁爾的弔唁日，但是為了維護神殿的至高無上的威權，薩邁爾的撒手人寰對外皆稱之為退休。

只有神殿少數人知道事實真相，亞列爾和凱爾特便是其中人員。

亞列爾一襲純黑喪服，他胸前別著白色的薔薇，據說這是薩邁爾生前最喜歡的花。

當他將薔薇輕輕放入棺木，靜靜的凝視著養父的遺容。

「這就是您期望的結果嗎?」

把自己弄得如此痛苦不堪，甚至命喪黃泉。

還將所有責任都推卸到我身上。

但是到頭來您也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啊。

亞列爾苦笑，他大老遠回來，最終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可是到如今，他早已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葬禮隔日，便是新任教皇的上任之日。

在陽光明媚的日子，亞列爾穿戴一身白色錦緞，頭戴高冠，手持金色權杖，他望著台階下的眾位群眾，左右兩邊則是各國前來朝聖的官員大使，他捏緊權杖，腦子裡嗡嗡作響。

「在神的眷顧下，蒼穹將會繼續護佑蒼生，讓奇尼亞的光輝永不衰退!」

「光輝永遠同在!」

「神與吾等同在!」

司儀高聲歌頌著，台下的百姓則是興奮歡呼慶祝著，像是心中的信仰再次受到庇護。

亞列爾抬手，將權杖高舉，那一刻他的腳底聖光湧現，金光閃爍在空氣中，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喜悅的笑容，亞列爾望著這一切，內心毫無半點欣喜。

也許這是最好的安排，他靜靜的想。

而歡悅的音樂聲中，他眼神卻不自覺飄向北方。

他已經無法回到冒險團了。

唯一值得亞列爾欣慰的是，他並非孤身一人。

「這是今天的公文，你沒問題吧?」凱爾特將一疊厚重的文件放在桌面上，關心問道。

亞列爾點頭，凱爾特則是用力搓揉他的腦袋安慰。

「有事就快講，好歹我也當了十五年的團長，幾個麻煩事還是扛的住。」

亞列爾扯了扯嘴角，他可不覺得，畢竟他的上任太過臨時，神殿還是有很多祭司是不肯接受的。

當然不只如此，內憂以外，外患其實也蠢蠢欲動著。

亞列爾無奈的盯著密報，斐利斯王朝的混帳國王似乎正謀畫著甚麼。

但是線索實在太過鮮少，目前還只能繼續觀望，畢竟對方狡詐的很，亞列爾無聲的嘆口氣，將文件放下。

算了，先不提這些，亞列爾看了一眼沉浸在喜悅中的團長，主動開口。

「話說，你今天上午不是請假要先回家看妻子嗎?」亞列爾選擇轉移話題說道，畢竟他也不希望凱爾特一個即將為人父母的好心情被影響。

「哈哈我老婆說她想來神殿禱告，待會會過來找我。」

「你妻子都快臨盆了還能出來走動，真不簡單。」

「就是，我家妻子美麗漂亮又強壯，哈哈哈哈羨慕吧!」

亞列爾翻了個白眼，他快被這對恩愛的夫妻騎士閃瞎眼了。

沒錯，凱爾特的妻子其實也是聖騎士的一員，不過目前因懷孕告假中。

「快去接你妻子，別老是礙在我這。」

亞列爾忍不住打發走凱爾特，待對方走遠後，他才再次靠在位子上。

亞列爾沉吟一會，口中低聲念出幾句咒語，書房的牆壁再次緩緩移動，石板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所以，這該如何處理……」亞列爾煩悶的瞪著石板，他到現在尚未找出一個不留痕跡的處置方式。

如果洛蘭在的話，應該能做點什麼吧。

亞列爾腦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但這個念想很快就被打消了。

隨著亞列爾上任的時間增長，他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神殿內部對他的能力質疑層出不窮，不只是祭司，還有不少聖騎士也感到懷疑。

「聽說了嗎?教皇曾在外地和魔族私下接觸。」

「我也聽說了，而且還四處行動。」

「教皇到底跟魔族是甚麼關係?」

謠言如星火般，終將燎原。

不僅如此，外界同樣也因謠言傳開，紛紛有各個外交官使前來探察。

儘管身邊還有凱爾特協助，但是他畢竟身為武將，對於太過複雜的刺探還是防不勝防，最後脾氣暴躁的他還會往往引起外交危機。

亞列爾的工作本就繁忙，還要應付那些不懷好意的政官，亞列爾愈發感到疲乏。

「累了就去休息，講幾次了!」

凱爾特一巴掌往黏在座位上的亞列爾頭頂巴下去，亞列爾哀號一聲，無奈的回嘴。

「我也沒辦法啊，那些政官還在外頭等著，我待會出去肯定又被抓到。」

「我剛才把那群弱雞趕走了，你也別硬撐，快去休息!」

「知道了，弄完這些就去睡。」

「別拖拖拉拉，快點，有需要幫忙審核的文件就拿出來!我三兩下就搞定了。」

「今年神殿預算審核。」

「那你自己搞定!」

「……凱爾特，你的數學就不能再好一點嗎?我很需要幫忙。」

「看不懂，不想學。」

亞列爾笑了，他拿起旁邊的熱茶，主動詢問道。

「一起熬夜?」

「切，真拿你沒辦法。」

曾經亞列爾也單純的相信，只要自己不斷努力證明自己，有朝一日他的能力會被眾人認可。

但現實再次打破他的期待，是在一個寧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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