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無首之屍得芳名》─帝城篇之五
(再見舊人,我也不知是好是壞。──聶成華)
(發文日期2019/12/25,祝聖誕快樂:D)1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NVIp61z8r
品畢一節,箱中有了動靜,眨眼一瞬,無頭屍坐起身子,隨後踏腿而出,穩穩落地,四方小輩擺作警戒,紛紛瞅著陸靜虛,他也知曉,遂淺淺搖頭。
無頭屍被縛神索繃著,行動不大利索,擺扭上身,好似尋著什麼,煞是茫然。
品畢二節,無頭屍身面一處,是陸忘瑤的方向,或是說,是白湘鈴墳所方向。無頭屍蹀躞往之,悠悠緩緩。陸忘瑤唇角一抽,不免驚怕起來,眨著眸子請示陸靜虛,卻又只得個搖頭的回應,他簡直欲哭無淚。
當時在滄雲城,若非剛出山的聶成華也不知該說攪局還是相幫,他怕是會被無頭屍給弄殘的!
無頭屍步步逼近,總算到了陸忘瑤跟前,無頭屍停下步子,扭身張望,陸忘瑤簡直快嚇死,在另一端的陸敬雅憋著笑,倒是快憋死了。
好在,無頭屍再次邁開步子,繞過了陸忘瑤,徑直向著白湘鈴墳所方向去了。
聶成華撤下洞簫,落下一句「我過去瞧瞧」,便沓沓行去,最後跟著無頭屍止於一墳前。
正是白湘鈴的墓,裡頭自是空的,表面卻看不出開挖過的痕跡。
小輩們不知那是何人之墓,各各困惑,習慣性請示陸靜虛,又是一個搖頭回應。
所有人的眼光看瞅了過去,包括白陌桑,只是距離太遠,燈光太暗,他沒能斷定是誰的墓。
聶成華靜靜盯著無頭屍,無頭屍靜靜「盯著」墳土,忽地跪坐,上身前傾,雙肩細微扭動,好似想伸手出去。聶成華真想解開縛神索。
無頭屍片刻消停,卻未起身,而是朝墳彎身,斷頸都觸及了地面,乃是大拜之舉。
少年們震驚不已,無頭屍拜了三回,堪堪起身,又開始移動──是白雲飛夫婦墳所。
無頭屍再行三拜,聶成華沒跟過去,不遠是其一,其二是他不願這麼早見了白雲飛。
而後,無頭屍起身,竟行至聶成華跟前,又跪下了,又磕頭了,卻沒有再起來了。
聶成華俛面怔怔片刻,不禁肅然起敬,持簫慎重作揖,禁聲低語:「湘鈴姐請起。」
若是他口中之人,那麼無頭屍便會起身──
真起身了,踉踉蹌蹌的,不若方才那般從容,倒像是有幾分激動。
聶成華看著無頭屍站了起來,甚是揪心,他真想撲抱過去,說很多很多話,最重要的是道歉,可他知無頭屍即便無耳也能聽見,卻不存有理智,會有反應,也不過是自己的名兒。
聶成華抬簫,口就吹孔,接續方才未盡的《盼君歸》,簫聲與魂靈交流,他只想問一句:如今該向何方去?
無頭屍很快有了回應,身向偏左一方,聶成華瞥向遠方的陸靜虛,見得一個頷首的回應。他細細品簫,心中默道:「明白了,湘鈴姐,我會替妳尋回頭顱,讓妳放下執念,安心歸天。之後的路,還有勞妳多加指示。」
道畢,無頭屍開始返回,聶成華跟在後頭,最後無頭屍竟自個兒躺回了箱中。
洞簫離口,聶成華給了陸靜虛一個安心的笑容,陸靜虛貼回符籙,將箱上蓋,示意後輩可返。
少年們會合後,誰的面上都心事重重,他們想問,卻不敢問。聶成華自是瞧得出來,笑道:「莫急,有指示了,你們四個先去與白宗主說聲,就說指示已得,大為成功。我去方才無頭屍跪拜的墓那兒瞧瞧。」
陸忘瑤小心翼翼地道:「花公子,方才那雙墳,是白雲飛前輩與其夫人之墓。」
聶成華道:「哦?原來如此,那這兒的主也算先宗主的,如此打擾,我去賠個不是吧!」
便如此順水推舟,小輩們扛著屍箱,先行出去。聶成華領著陸靜虛至白湘鈴的墓前,道:「陸寧,方才所指是什麼方向?」
陸靜虛道:「艮位。」
聶成華咕噥道:「東北方向啊?不知會於何處落腳。」
他吁出一口氣,俛面瞅向隆起的墳土,輕聲道:「陸寧,方才那位姑娘跪我,我說『湘鈴姐請起』,這算是確定了吧。或許它不知雲飛死了,而是以為雲飛站在那兒。」
陸靜虛輕輕應聲。聶成華抿了抿唇,懸著一顆心往左手邊去,止於雙墳之前,他垂著眼簾,揪著一顆心,將代面拉到了頂上,低聲道:「……雲飛,我來看你了。」
忽有一陣陰風拂過,陰燈藍焰輕晃,小輩們已與白陌桑會合,五人怔怔回首,不明所以,只覺古怪。陸忘瑤轉告聶成華的話,白陌桑思緒複雜,問了無頭屍方才停在哪些墓前,陸忘瑤只答白雲飛墓前,又把聶成華說的「先宗主是此處的主兒」那套說詞拿出來用。反正他是真不知白湘鈴的墓。
白陌桑緩緩點頭,其實不大能理解,從陸靜虛來、那位花公子、那只屍箱、那具無頭屍,種種一切,他都不能理解。所以那是誰?為何來了白帝城?
可他不敢問,也知問不出的。他雖與陸靜虛沒什麼交情,可怎麼都算同窗,自己的地位甚至更高一層,他還是很高興見故人的,在這過往情誼早就分崩離析的情況下。
人人都說陸靜虛可怕,可白陌桑不曾那麼覺得,疏影公子是正經了些、嚴肅了些,可只要不自個兒逆了毛,那陸家二公子可是個大善人。他是這麼想的。
白陌桑沉了沉氣,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諸位小道長,那我便不打擾了,可否替我與陸公子說一聲,我先告辭了,白帝城可隨意走動,無須拘束的。」
四名少年作揖,齊聲道謝。
白陌桑帶著幾分倦意離開了。四人瞅著他堪堪遠去的背影,陸敬雅呆呆地道:「我總覺得,白宗主像是與天下所說的那般,又不像與天下說的那般,可是我又說不出哪兒同與不同,也沒法兒用自己的感覺形容他了。」
其餘三人點點頭,甚有同感。
他們在白陌桑身上看到的,是滿滿的無可奈何。
另一方面,白雲飛夫婦墳前,聶成華無語跪坐,唇角總是微微揚起,所乘卻非欣喜,而是惆惋。他不敢再說話了,他怕自己出來的不是話兒,而是淚兒。
他仰頭著,並非為了忍淚,而是墳上有魂,特別生動。他知陸靜虛瞧不見的,正如其所說,只能感覺到。
可聶成華也不知那魂想表達什麼,飛來竄去的,不知是歡迎、是排斥,抑或是有話想說。
肯定有話想說的,聶成華的鬼術並不能與魂靈對話,陸靜虛的琴音才有機會,可他知陸靜虛不會那麼做的,要是願意,早做了,立場與陸玄機相當。
聶成華抬手伸向空中,那淺淺的黑氣纏上他的胳膊,好似飛舞的蝴蝶,蹩躠蹁躚,他略施鬼術,黑氣堪堪加深,更似幽蝶親暱。
聶成華心想,這種程度的,陸寧也能瞧見了吧。
他感覺胳膊溫溫熱熱的,不如尋常陰氣凝寒,反而似溫泉,湧流不息,沁人心神。
聶成華仍掛著笑,五指一展,胳膊微擺,所纏黑氣漸漸消散。他不算聽見祈願,算是得了指示,化作言詞,便是二字:幫我。
幫什麼,如何幫。聶成華心裡有底。他緩緩起身,衝身旁那人一笑,道:「走吧!」
陸靜虛頷首,二身邁步,出了墓園從小輩口中得知白陌桑先離了。陸敬雅興致勃勃地問聶成華與先任宗主交流了什麼,聶成華搧搧手,只道一句:「先宗主是個大好人。」
那是他友人,是他師姐夫,是他害死的人,可,白雲飛死前一刻,仍舊喊他一聲「成華兄」,還莫名與他道了歉。
聶成華想著哪天聽到白雲飛親口說,那時說的對不起,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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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六人並未多留,扛著屍箱便回了白鳳鎮客棧,雖未交代後續,陸靜虛仍以花向晚乏了之由讓小輩們回房休息。
待房內清淨,聶成華立於門內,褪下斗篷,便低著頭一動不動了。
陸靜虛卸下長劍,湊至他跟前,將斗篷取走了,輕聲道:「聶芳,早些休息。」
聶成華抿了抿唇,忽地大抽鼻子,抬起面門,卻是盈盈秋水,道:「……陸寧,我真沒想到,那真是湘鈴姐,我也真沒想到,雲飛竟然還在,而且他對我、對我竟然還是那般……」
那般溫柔。
他說不出話了,狠狠抽著鼻子、咬著牙關,再費勁都憋不住眼眶裡的晶瑩涔涔而落。
陸靜虛抬手拭去第一朵淚花,放任其他,他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感覺,或遺憾或欣慰,或無奈或欣喜,聶芳開始為了打雷以外的事哭了,這是好事嗎?他不知道。
然後,他還是將聶成華擁入懷中了。一如既往。
而聶成華也一如既往像個稚兒瑟縮其中,肩身一下抖動,便是一聲抽氣涕零,一波繁花流水,一方軟弱傷愁,一處溫情柔意。
聶成華嚶嚶啜泣,支支吾吾地哽咽道:「我、我好想問他們,想問他們為什麼要道歉,可是、可是師姐不在了,這樣也好,這樣她就不會再擔心我了……我現在才明白雲飛的溫柔,才明白他受了多少委屈,可我不想用我的手讓他解脫的。還有湘鈴姐,我太天真了,倘若當年在化神谷我不要對天下事不關己……指不定湘鈴姐那時就能安息了,藍烝也不會對我、對我恨之入骨……不,他肯定還是恨我的……陸寧,我做錯太多了,我想幫他們,想幫湘鈴姐、幫白雲飛,想幫所有牽扯其中的人……」
他抽了抽紅通通的鼻子,稍稍退開,抬起面門,瞅著那張比平時柔和幾分的面無表情,又道:「陸寧,你……幫不幫我?」
陸靜虛雙掌貼上他的臉頰,抹拭滿面淚花,弄得兩手濕漉漉的,也未撤手,便如此捧著,道:「以前的你從不問我意願。」
聶成華怔了怔片刻,噗嗤一聲,又是哭又是笑,他捧住那雙大掌,又是幾朵淚花被震了出來,道:「那我不問你了,反正你不能拒絕的!」
眼淚是冷的,可那雙手特別溫熱。
陸靜虛淡淡道:「並非不能,而是不會。」
聶成華又是一怔,大抽鼻子,展笑道:「哦!都差不多的!」
差很多。陸靜虛凝眸,看著那雙淚汪汪的桃花眼兒,他想做一件事,但終歸只是想。靜默片刻,他抽回手,道:「手巾呢?把臉擦一擦。」
聶成華嘿嘿一笑,從兜裡取出帕巾,卻不往臉上去,而往陸靜虛手上去,道:「看不見,你來!」
陸靜虛淺淺一嘆,接過手帕,輕輕抹拭。曾經,他替聶成華拭面,抹去的是血,如今抹去的是淚,要是以後都是淚水就好了。
即便鮮血更添艷麗,但不適合聶成華。
──陸靜虛難得對自己撒了個不假的謊。
聶成華:「聖誕節做什麼好呢!吃大餐!好久沒去打山豬了!」
陸靜虛:「你沒有聖誕節。」
聶成華:「嗚嗚嗚嗚……但還是可以打山豬。」
山豬:「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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