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野鶴閒雲顯娉婷》─帝城篇之三
(陸家的小輩挺可愛!──聶成華)
陸靜虛感覺不對,他帶著陸忘瑤與東良離開後,他就感覺不對。他應該交換人馬的,聶成華與陸敬雅當屬隊伍中最為鬧騰的,再配上個喜歡新鮮事物、湊熱鬧的東孝,那豈不是要翻天了?
前往白帝城的路上,陸靜虛面色凝重,看似心事重重,讓跟隨的倆小輩只能面面相覷,離得老遠。
白鳳鎮與白帝城相連的大道,有個風雅的名兒:野鶴閒雲。不過就連自家人都嫌麻煩,簡稱「野鶴道」。
遠遠便可見白帝城大門敞開,棕為底,白為雕,最為壯闊的,便是棲於之上的七尊白鶴像了,好似仙鶴飛上參天大樹戲耍,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各有姿態。至於為何為七尊,白家基祖於此地生根開枝,便是七人之行,各各手藝卓犖,盡是能人宗匠。
還未踏出野鶴道,便見得守門倆白家門生立於門中,恭謹作揖。
陸家三人堪堪行去,待步止,倆白家門生齊聲道:「見過靜虛君。」
陸靜虛默默拱手。陸忘瑤抱拳道:「叨擾尊門,我等受宗主霜晚君所託,有物相贈貴宗主,不過未先知會,不敢貿然送禮,特來告知。」
一門生道:「原來如此,諸位道長無須如此多禮,宗主交代,世家來者,非門內忙事,一律請入。」
頓了頓,他與另一人側身讓道,又道:「靜虛君,請進。」
陸靜虛頷首,隨著那門生去了。
跨過大檻兒,豁然開朗,前院佈置分明,四處可見工藝,假山流川煞為真實,好似將山川縮小了搬過來。
倆小輩是頭一回進白帝城,看得嘖嘖稱奇。不過他們也知,這並非白帝城最初的樣子了,十幾年前慘遭屠門,這些都是後來改建的,過去的白帝城,數百年基業,都踩在腳下,成為未來的養料了。
當初所損價值,無法以錢財估算,幾百年的工藝品,都是無價之寶,也因如此,更叫人不勝唏噓。
一路穿過前院,過了小橋,越了流水,再往前一些便是廳堂,這些都是後來建的,引水入內,作為造景,都是前任宗主白雲飛的手筆,可耗了一番功夫。
那廳堂與大門相同,棕底白雕,煞是符合閒雲野鶴之名,精巧清麗,悠閒自在,卻不失磅礡與沉穩,甚有仙風。有人說,那是白雲飛的憧憬,他一生奔忙,承受千萬人的生計與期許,白家未亡前便是勞心刻苦,等本家只餘他一人,成為宗主,擁有浩大權勢,卻將作為公子時,那至少還有一絲絲的自由也賠上了。
任誰都知,白雲飛為了復興白家、為了討妻子歡心、為了成為多少人的榜樣而付出了多少,卻無人真正知曉,他為何比誰都還努力。
陸家三人被請入廳堂,立即有其他門生上前招呼,茶水亦是迅速,門生說宗主正於書房,請他們稍候。
陸忘瑤與東良代為謝過,三人入席,陸靜虛於左,倆小輩於右。倆少年趁著四下無人,又張望起廳內佈置,不只窗櫺、梁柱、壁面都有雕刻,甚至桌案都有小巧思,刻著淺淺的花紋,按照一般擺放,渾然不會遮蓋桌上花紋。
陸忘瑤讚嘆道:「真是太漂亮了!靜虛君,不知過去的白帝城是何樣子?」
陸靜虛漠然,他也不是不說,只是不知該如何說。可甫思量妥了,他便察覺門外有所動靜,遂擺頭看去,倆小輩亦隨之而望。
來者別無他人,便是當今白帝城的主兒白陌桑,身著銀羽君蓮袍,細節上比尋常門生所穿還要精緻許多,他手握摺扇,銀白流蘇隨姿晃動,頂上髮帶亦是輕揚,身後跟著五名門生,先後入內。
白陌桑於廳堂中央,領門生向陸靜虛作揖道:「疏影公子,許久未見,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他聲音沉穩,平平靜靜,帶有幾分親切。
陸家三人早就起身,齊齊作揖,陸靜虛道:「白宗主,打擾。」
白陌桑的神情很快就出賣自己了,他訕訕一臉,抬手示意請客入席,隨後於主位坐下,先是飲了一口茶,才道:「陸公子,不知突然來訪,所為何事啊?」
此問不若方才招呼那般穩重,倒有些孩子氣,歡脫幾分,也膽懦幾分。
這可是陸家倆小輩頭一回這般近距離見白家宗主,二人敏銳,當即察覺前後不同,不禁心詫。
天下對白陌桑的評論可不大好,他雖清廉正直,卻是打小以懦弱成名,修為不高,武功又差,本身對修道之事也興致缺缺,獨愛神話傳說、山河美景一類,雖說毫無白氏手藝,倒是有一番獨特的審美,沒手藝,至少能練練眼力吧?
說回性格,他娘親太過強勢,雖說五年前已逝,白陌桑也是本性難移了,他向來唯命是從、逆來順受,要說他反抗的次數,一手的指頭數怕是還嫌得多。
廳堂內,一門生立於白陌桑身側,另外四名分別於兩側候著。
陸靜虛淡聲道:「尚未齊全,未能明說,想借門內一處一用。」
白陌桑怔怔道:「借地方?何處啊?」
陸靜虛道:「墓園。」
白陌桑詫然:「墓園?敢情是有人要祭拜雲飛哥哥,陸公子代為知會?」
倒還算聰明。陸靜虛點點頭道:「乃是其一。」
白陌桑古怪一臉,陸靜虛明顯未將話說完,卻故意說了「其一」,那之二呢?
全場靜默片刻,白陌桑堪堪恍然,抬眸身側,道:「你們先退下吧,將門帶上,我與陸公子有私事要談。」
這段話,又如方才招呼那般穩重與從容,這叫陸家倆小輩是越發糊塗了,可因天下傳言那般,他倆更偏向是白宗主在自家門生前多少得有些風範的。
五名門生面面相覷,最終仍是依言離開。
待廳門闔上,白陌桑吁了一口氣,道:「陸公子,有話便直說吧,我、我應該受得住!」
東良輕輕噗嗤一聲,陸忘瑤瞥了他一眼,並非責怪,因為他也想笑,差別在於他忍住了!幸虧來的是他倆,要是讓陸敬雅來,肯定失禮。
陸靜虛尋思片刻,看向對面,道:「忘瑤,你說吧,老實說。」
東良又噗嗤了一聲。陸忘瑤這回不想笑了,反而錯愕一臉,猛然醒神,連忙道:「是!是這樣的,我們一行六人,其中一人並非門中之人,算是幫手。前陣子靜虛君於滄雲城收了一無頭屍,招魂失敗,探不出信息,好似在尋顱,老往東南方向來,我們一路行來,於巴陵雪溪鎮再得指示,前往白鳳鎮,懷疑可能該屍與尊門有關,才想借地一用,看是否能有更多指示!」
陸靜虛輕輕點首。白陌桑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聲道:「哇!滄雲城無頭屍我有耳聞,竟往寒門來了!借地自是無妨,只盼能幫上忙!陸公子,不知同行身在何處?要不在白帝城住下吧,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
陸靜虛搖搖頭道:「不必勞煩,住店即可,不知日落後可方便?」
白陌桑想也沒想,連連點頭道:「可以可以!陸公子方便就好,我沒關係的!」
陸靜虛拱手道:「那便打擾了。在下可否先去墓園走一遭?」
白陌桑點頭如搗蒜:「當然可以!需要準備什麼儘管吩咐!」
之後,他便領著仨人去了墓園。他也領過碧綠白裳的,各世家都領過,這卻是陸靜虛頭一回來。
不過,每年會來祭拜與送禮的,也只剩遙遠的南端那世家,又是那世家的其中一人罷了。
*
白鳳鎮客棧內,聶成華領著陸敬雅與東孝回房,讓小二準備了三副筆墨紙硯,倆小輩興致勃勃,不知要做些什麼。
卸下代面的聶成華招呼倆小坐下,三副筆墨還真是有些擁擠,他取兩張紙分別給倆小,道:「你們知道紙人吧?畫一個吧!畫可愛些也行,頭上戴朵花兒啊、手上拿根蔥啊都成!」
倆少年黑著臉,心內齊齊悚然:「這花公子的品味還真如其名啊!」
他倆見聶成華也取了紙筆,唇角勾著一抹勝利的笑意,開始洋洋灑灑落筆成畫。
少年們面面相覷,也只好依言埋頭畫個小紙人了。
結果,東孝特別保守,就單純一個紙人,什麼裝飾也沒有。倒是陸敬雅趣味些,頭上長了朵小花兒,看得聶成華拍手叫好。
東孝瞥見聶成華那張並非紙人,而是單純的人像,人物小,於席位,不大清晰,瞅著竟有些眼熟,道:「花公子,你畫的是何人啊?我們這紙人又該如何?」
聶成華唇角一揚,將薄紙轉向置於桌案中央任憑欣賞,道:「你們靜虛君還不認得啦?」
倆小輩齊齊驚呼,陸敬雅道:「哇!花公子,經你這麼一說,此人雖無畫面,亦無背景,可那姿態還真有靜虛君的神韻在!對了,花公子,我一直想問,你是不是與靜虛君過去認識啊?總感覺你們相處得好自然,我們之中與靜虛君最親的便是忘瑤了,他都沒見過這樣的靜虛君呢!」
聶成華頓了一頓,噗嗤笑道:「我花向晚與他不算認識,怎麼說我也與他相處一月有餘,我推測下來,許是我與他一位故人相似吧!」
陸敬雅古怪道:「故人?靜虛君會有花公子這般的朋友嗎?我什麼也沒聽說。」
聶成華笑道:「哈哈哈!我真是欣賞你的誠實!行了,不說這個了,你倆把紙人撕下來,不必撕得太漂亮,能弄下來就成,然後放到這畫左右。」
陸敬雅道:「為何不拿剪子啊?」
聶成華聳聳肩道:「忘了唄!」
倆小輩無奈互視,紛紛淺嘆一氣,開始撕紙,置於畫像左右。
聶成華滿意地點點頭,一掌拍在陸靜虛的遠像上,道:「現在就讓你們瞧瞧,霜晚君為何託我隨行了!這位沒臉的靜虛君是這倆紙人的敵人,你們且看它們如何將之消滅!」
倆小輩訝然,聽出了花公子在偷罵靜虛君,卻無人出聲,倍感興趣。
聶成華掌心抬起一瞬,似乎漫了幾絲黑氣出來,隨後,他雙指輕點倆紙人頭部,不過片刻,倆紙人竟爬了起來,伴著小輩們的驚呼,倆紙人一歪歪扭扭地起身之後,便撲向「無臉的靜虛君」,再不過片刻,三紙毫無動靜,小輩們齊聲驚道:「墨跡不見了!」
墨色本濃厚,薄紙三張交疊亦能看清底墨,如今卻是乾乾淨淨,好似壓根沒畫過,甚至連紙人的墨邊都不見蹤影。
聶成華得意洋洋地道:「你們猜,倘若今日不用墨,改用血書,又會如何?」
倆小輩怔怔片刻,陸敬雅道:「莫非……能傷人?」
聶成華嘴角一揚,道:「準確來說,能殺生。」
東孝猛一怔,急急道:「花公子,這莫不是妖道?」
聶成華的唇角更上一層,道:「不錯,這便是天下人口中的邪術!」
陸敬雅驚喜道:「花公子!天下都說,妖鬼之道以化神谷主妖師聶成華最勝,後起者不得其百分之一,幾載下來,引災甚多,邪術可又是為人所唾,雖說仙門百家都用著鬼陰符,卻無人修習其道了!花公子,你能這般老神在在,莫不是妖師聶成華的徒弟吧?」
這段話,聶成華一半愛聽一半厭聽,他搧搧手道:「哎,我才不是什麼化神谷主的徒弟,不過我特別崇拜聶成華,你們都怎麼說他的?是不是說他特別帥氣?」
倆小輩噗嗤一聲,東孝道:「花公子,天下說的都是不好的,哪裡會說他帥氣?」
聶成華嘖了一聲,道:「那你倆對他評價如何啊?」
靜默片刻,陸敬雅率先道:「其實仔細想來,妖師這職還是挺帥氣的,我問過宗主一些,聽說妖師與咱家魂師目的相當,所行不同,更得屍魂青睞,可大利大弊,難防有心人,而後天下人懼怕、唾棄,便慢慢消失了,只剩咱家魂師。韶華一役時我還是個稚兒,只記得當時大人們浩浩蕩蕩地出發、凱旋,可即便大勝了,誰的臉上卻都不見笑意。啊,我說得遠了!」
聶成華稍稍收笑,柔和幾分,他想起了陸靜虛與他說的,陸玄機的歉意,道:「行了,不說這糟心事。東孝,是這名兒沒錯吧?你又覺得聶成華如何啊?」
東孝三番尋思,義正詞嚴地道:「我覺得妖師聶成華太不謹慎,傳說萬妖之王乃是他的手下,居於崑崙山化神谷時,卻不問世事,放任天下妖邪作亂,分明有能力制止,卻以為自己不犯事就真的沒事兒。」
那可不是傳說!聶成華驚訝道:「哇,東孝,你可真有遠見,好生高明,將來必成大器啊!」
忽然被這麼一誇,東孝立即訕訕起來。陸敬雅就懵了,道:「花公子,怎麼阿孝損了你崇拜的,你反而誇他啊?」
見他一副吃味兒的樣子,聶成華笑道:「褒貶都好,與我無關,你倆都特別誠實,不愧是穿著碧綠白裳,將來都定能大有作為的。行啦,你倆也見識到了,這便是我為何被請作幫手的原因,以後箱子裡那位姑娘有什麼,都得聽我的,知道不?我可比你們靜虛君的琴音厲害多了!」
倆小輩一臉崇拜,點頭如搗蒜,連連稱諾,之後又纏著聶成華再給他們變幾個把戲,聶成華也是有趣,讓他們多做幾個精緻的小紙人,偶爾耍耍鬼術,就是打死拒絕與屍箱有關的請求。
約近兩個時辰,陸靜虛三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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