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二十九回、雲來此山暇》

《第二十九回、雲來此山暇》─同歸篇之三

（我不知你記得多少，只知你忘了我。──陸靜虛）

（發文日期：2019感恩節，感謝各位小夥伴:D）

　　七月十四，近申時，清河東陽城。二身落地，氣候較揚州乾冷，多雲微陽，城外商路人來人往，陸靜虛選擇偏旁降落，卻也毫無遮掩，守門的或行人紛紛仰望。

　　幸虧離得遠，路人也瞧不清他倆，一落了地，聶成華連忙背過身戴面具。也幸虧離得遠，路人瞧不清他倆的動作，不然要讓人看了那般親密還得了？

　　陸靜虛將劍收鞘，捋了捋衣裳，道：「餓嗎？還是冷？」

　　戴好面具的聶成華訕訕笑道：「冷是不會，倒是餓慘了！」

　　他真想說：你的體溫還在呢！

　　陸靜虛點點頭道：「嗯，進城，明早再出發。」

　　聶成華道：「有酒喝嗎？」

　　陸靜虛拂袖離去，只道一句：「不許喝。」

　　聶成華噗嗤一聲，忍著笑跟上去。當然有酒能喝，只是不讓喝罷！

　　進城自是順順利利，只是幾十雙眼睛全盯著他倆，聶成華倒是自在，老習慣別人的目光了。待入了城，聶成華悄悄觀察陸靜虛的神色，果真凝重！

　　但，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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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城之後，聶成華好奇地東張西望，他視線所及何處，那方的人也會回以視線，雖說意味大不相同。

　　陸靜虛不偏不倚走進一間小館，若非聶成華正巧面回前方，不然他可得跟丟了！

　　小二招呼得勤，安排了個偏旁的位置，如今已過午膳時間，食客不多，都是飲茶談歡的。

　　聶成華說晚點還得吃飯，就讓小二隨便送幾盤小菜了。

　　聶成華問陸靜虛來過這嗎，竟得了個「沒有」的回應！

　　之後陸靜虛又補了一句：只去過隔壁夕陽鎮。

　　一聽那名兒，聶成華就笑了，說自己也想去，陸靜虛原是想劈頭拒絕的，最後想了想，說了句：有機會的話。

　　之後，飽腹便於城中悠逛，這東陽城算不上繁華，民風倒是挺純樸的。聶成華問陸靜虛與羅家熟嗎，得了個不熟的回應。

　　聶成華對羅家興趣也不大，就乖乖不去湊熱鬧了，路上遇了幾個打扮、氣質不同、慎重與陸靜虛作揖的，看著應是羅家修士了。一直到晚膳時間才找了客棧打尖住店。

　　聶成華已經不在乎陸靜虛老開一間房了，想著就當是替公子省錢省臉面吧！反正他表面看來就是一隨從，哪有分房的道理？

　　這個夜晚過得甚是平靜，也安安靜靜的，因為聶成華又在看名冊了，可又沒看完了。

　　他不是看得太仔細，也並非看得緩，是他瞅了一頁就休息，喝個茶、東摸西摸的，如此下來光陰飛逝。

　　陸靜虛說要早起，便早早讓聶成華也睡下了。

　　＊

　　翌日清晨，天光方亮。聶成華被喊醒了，隨意打理一番、吃了早膳，在北方略顯寒涼的晨風中，他貼著碧綠白裳的背繼續打盹了。

　　陸靜虛默默地穩著聶成華，他老是在想，聶成華真的很會睡，也不知是不是修了妖鬼之道的緣故。

　　待落了地，已近午時，聶成華還沒睡醒。陸靜虛倒是習以為常了，與上回那般摟著他，雖說他方才挺艱難地一邊攬著聶成華，一邊將雙劍移至後背，可這回沒任由聶成華睡了，陸靜虛還是有喊他的。

　　聶成華好似襁褓中的嬰兒，睡得正香甜被打擾，眼睛也不睜開，就軟軟地扭著身子抗議。

　　陸靜虛無奈嘆氣，道：「聶芳，到雲來山了，再不走你就自個兒睡在這。」

　　聶成華緊緊抱住他的腰，閉著眼睛搖頭道：「說好不丟下我的……」

　　陸靜虛又嘆了一口氣，輕輕鬆鬆將他拉開，然後微微一蹲，右手繞過他的腰，一把將他扛在了肩上。

　　動作之大，面門磕上硬物，聶成華劈然驚醒，叫道：「哇啊！什麼情況！」

　　一睜眼便是石頭地面，還有一雙熟悉的白履。

　　這時，聶成華想起了，當初被萬妖之王扛上抱下的無奈。

　　「放我下來！我醒了！」

　　所以他大叫了。也立刻被放下了，還得了一個讓他安靜的指示。

　　聶成華木然，瞅了瞅左右，瀰漫著一層透薄的白霧，清晰之中略得朦朧，朦朧之中略得清淨，碧綠白裳背後是一條小徑，左右盡是婆娑綠意，霧中有些寒涼，卻是沁心不刺骨，快意舒爽。

　　這是一處平台，石頭地面，縫中偶有小草，聶成華環視一圈，都是山石樹木，等他看向背後，愣了愣，道：「哎？沒有路？」

　　前方那小徑明顯是上山的路，可後方卻沒有相應的通道，渾然被樹木遮蔽。

　　陸靜虛道：「嗯，此處不過雲來山其中，無路步行。」

　　聶成華詫然：「那當初黃臨是被送上來的啊？」

　　陸靜虛頷首。

　　聶成華閃過一念，道：「哎，對了，你小時候來過，所以你也見過黃臨？」

　　陸靜虛又點了頭。

　　聶成華倒抽一口氣，特別驚訝，也古怪自己現在才意識到，更古怪陸靜虛沒直說。

　　話題暫告一段落，陸靜虛率先邁開步子。那小徑約四人寬，綠蔭半掩，土石泥地，水氣不重，也沒落過雨，倒還算平坦善行。

　　行至半路，陸靜虛道：「代面可卸，雲來山與世隔絕，立場與雲門相當。」

　　聶成華大喜，立即動作，一臉清爽，道：「雲來山與雲門有啥相干不？」

　　他也就是問問，沒料到陸靜虛真道：「據聞此山乃是第一任雲中君休養之地。」

　　聶成華訝然：「還真有相干啊？說起來，雲中君卸任後都幹嘛去了？飛升了？」

　　陸靜虛橫他一眼，道：「莫要多問。」

　　聶成華當即蹙眉，撇撇嘴聳聳肩，他也並非理解不能，在這別人家的地盤上，還是安分些得好！

　　他還是沒管住嘴，不過片刻又張口了，只是刻意放低了音量，道：「對了對了，咱們如此冒昧前來，不會不妥嗎？」

　　陸靜虛道：「在你踏進此徑時，兩位前輩已然知曉。」

　　聶成華詫然：「當真？莫不是有禁制在？」

　　陸靜虛點點頭道：「倘若二位前輩不讓進，你也不會在這兒了。」

　　聶成華罵道：「喂！說的好像就會讓你進一樣！」

　　陸靜虛瞥了一眼過去，鎮定得簡直冷漠，聶成華一下就傻了，他從那雙奕奕神目中看出了鄙夷！

　　待行出小徑，豁然開朗，天靈地杰，置若仙境。

　　聶成華驚呼，周圍一片清淨，丁點兒霧氣也沒有，除了左右繁盛綠意，亦有其餘艷色裝點，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花開左右，暗香幽微。

　　前方，是一條大道，兩旁非樹為竹，石塊鋪地，約五丈寬，純樸而不失磅礡。再看過去，明顯可見三棟屋，非三屋並排，左前一棟，後二為列，不過三屋大小、外形相當。

　　還可見石頭桌椅，案上有著什麼。

　　此大道約二十丈長，聶成華心花怒放，率先邁步，肩頭卻被按個正著，他愕然回首，瞅著凜然的兇手，道：「幹嘛呢？」

　　陸靜虛眉目間略顯無奈，鬆了手道：「注意規矩，你就當是在盈盈一水間吧。」

　　聶成華登時苦臉，道：「這麼麻煩啊？得了得了，聽你的就是……」

　　他好似被冷水澆熄的柴堆，前一忽還燃著熊熊大焰，如今是真正的「七竅生煙」了！

　　緩緩的、緩緩的，聶成華走在陸靜虛旁邊，他一直偷瞄碧綠白裳，生怕自己走得快了些，又怕自己落了後。其實陸靜虛的行速一致，他也沒明白聶成華在忙什麼。

　　短短的路程惹得聶成華焦頭爛額，總算又是豁然開朗，石桌石椅，案上乃是兩副茶具，三棟屋，兩旁有些器具罐缸，擺放得整整齊齊，兩棟屋後中間，又是一條小徑，不知去往何處。

　　聶成華環顧四周，毫無人煙，道：「陸寧，前輩們會不會還未起啊？」

　　陸靜虛尋思片刻，道：「你坐下，等會兒吧。」

　　聶成華滿臉古怪，等就等，讓他坐下什麼意思？以為他是大家閨秀，沒法兒站是不？

　　他偏不坐！也不站！

　　然後，他就準備四處走走看看，由於他邁開的第一步便是遠離石席，所以當即便得陸靜虛道：「聶芳，坐下等著。」

　　聶成華劈然一顫，總算明白為何讓他坐下了。他方才說了「聽你的」，眼下也只好乖乖入座。

　　五張石椅，他挑了面內的那一張。陸靜虛走至他身側，也不過站著。聶成華仰頭道：「你不坐就算了，把劍卸下吧！」

　　陸靜虛瞅他一眼，靜默片刻，卸下包袱置案，卻未攤開。

　　聶成華望向天空，薄雲離得特別近，好似伸手便能觸及，天光和煦，沁涼之中有些暖意，他瞅外緣仍有山巒，此處亦非山頂，也不知這山有多高。他只知，這可真是個好地方，比盈盈一水間還要好，反倒與他倆師兄所居的逸仙閬苑有些相同的味道。

　　他倆等了多久？

　　一炷香時間。

　　聶成華一共打了三個呵欠，他想著這是高人的地盤，還是不亂說話得好，不然他真想問問陸靜虛：不是說前輩們知道咱們來了嗎？那這是故意刁難咱們？

　　也不是聶成華發現有人來了，是他發現陸靜虛有了動靜──朝著前方作揖，慎重異常。

　　聶成華怔了怔，倏然起身後才看了過去，就見兩身簡單的白衣堪堪由小徑行來，他抑不住心中驚訝，都忘了禮節。

　　兩道白衣之姿雖是簡簡單單，卻難掩滿身仙靈與岸然，行姿英偉俊逸，渾然不若耄耋老翁，最叫聶成華驚喜的是，兩位前輩皆是蒼蒼白髮，整齊而冠，卻無龍鍾老態，其目炯炯，神采奕奕，看來只像四十多歲，老當益壯！

　　待二身悠止，於桌椅對端，聶成華才堪堪醒神，眼尾瞥見了陸靜虛的慎重，又是一怔──陸靜虛向來抱拳不低頭，如今卻是將臉都埋進胳膊之下了，極其慎重。

　　聶成華猛然一怔，匆匆作揖，只希望陸靜虛沒瞧見了。

　　忽有一沉穩之音傳來：「二位小友莫須多禮，請坐吧。」

　　聶成華拙劣地偷瞄陸靜虛，見冷面抬起，他才敢復位。

　　陸靜虛抬面未撤手，又是輕點，道：「見過二位前輩，晚輩陸寧，唐突來訪，叨擾了。」

　　左邊那白衣道人淺淺一笑，抬手示意，道：「許久未見，靜虛小友請入席。」

　　聶成華怔了怔，雖知陸靜虛來過，肯定是相識的，但實際聽了還是沒能反應過來，沒想到老前輩的記憶這麼好！

　　陸靜虛瞥向身側，眼神特別炙熱，煞有責怪之意。聶成華向來尤其對陸靜虛心領神會，嘴角一抽，立即抱拳道：「晚輩聶……花向晚，見過二位前輩！」

　　差點兒就講錯了！然後他聽到陸靜虛一聲極淺極輕的嘆息。

　　兩位道人笑了笑，先行入座。聶成華是被陸靜虛按下的。

　　招呼畢了，四身入席，聶成華誰也不敢看，就怕被碧綠白裳的目光伺候。

　　入座後，陸靜虛向聶成華介紹，左為明石道人，右為明輝道人，便是分別為藍罔與夢容輝之師了。

　　聶成華除了傻笑也只能傻笑，可他卻是哭笑不得，因為他壓根不該笑的！

　　不過，二位道人明顯沒在意，可聶成華沒想到，那明石道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那般震撼！

　　「小友於此無須拘束，亦不須化名。老身與令尊有過交往，今日一見，甚感欣慰。」

　　明石道人果真一臉舒暢，好似解了心頭大石。

　　可聶成華就懵了，明石道人說與他爹有過交往？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又是為了什麼？聽前輩之意，並非師徒之緣！

　　何止聶成華懵了，連陸靜虛都驚訝了。可他驚訝的並非聶成華所詫異的，而是他沒料到，前輩竟能一眼看出聶成華是誰。

　　聶成華五歲那年家破人亡，先是被爹娘送至一友家，待友家接到聶家亡滅的消息後不久，藍家就派人來接他了。

　　然後他忘了很多事兒，沒記得友家姓氏，連半點兒象徵都沒記得，還忘了小哥哥，他甚至連爹娘的名兒都給忘了。若非那只洞簫，他怕是會以為自己沒去過那友家。

　　他以為自己能掛著一聶氏，但渾然不與過去有所牽扯，正如他遭封十二載，拋卻過往，更名換姓，萬萬沒有想過，來此雲來山送一趟遺物，竟被挑起遙遠得如雲煙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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