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一時入會終生犬》─殊途篇之十七2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OWZgRR8JR
(為何總要自找麻煩?──陸靜虛)
陸靜虛去外頭取水清理了一番,最後捧著薄茶回來了。
打量完陸靜虛手筆的聶成華正巧拉上簾幕,嗅得一陣淺香,回首訝然:「老天兒!你從哪裡弄來的茶?」
陸靜虛默默往席位去,坐下了一邊斟茶才道:「水在灶房外。」
這看似答非所問,卻也說得明明白白了。聶成華才不與他計較,雀躍地入座,接過滿盞,雙掌溫熱,軟聲道:「啊──雖然很餓,但有茶水也不錯。」
他湊臉到茶水上頭,讓細緻的白煙暖和面門,一念閃過,抬首又道:「哎,眼下什麼時辰?有見著蘇圖不?」
陸靜虛淡淡道:「約戌時,未見人,有動靜。」
聶成華點點頭,啜飲了一口將盞置案,道:「那便等等他吧。陸寧,聽蘇圖說,名冊定然還在他手上,你有興趣不?」
陸靜虛搖搖頭道:「沒有。」
聶成華詫然:「啊?這是你一個仙門正派的反應嗎?那些可都是被挖墳竊運的無辜人啊!死後不得安生!被迫陪葬、全身不保,指不定還有被拿去煉化的!」
陸靜虛冷冷看他,道:「那又如何?」
那、那又如何?
聶成華由驚訝轉為錯愕,如此罔顧人倫之事,仙門正派不理當視為己任嗎?難道他對陸靜虛有什麼誤會了?
他定了定神,發覺不能與陸靜虛講道理,反正他肯定講不贏那冰山冷面的,尋思一霎,靈光一閃,聶成華試著放鬆神情,又不減肅穆,道:「咳嗯,陸寧,你想想,那些人都有親友,好比蘇圖與他娘親,死者難安,生者更甚。今日只因你非身處其中,倘若遭竊運的亡者中,有你熟識之人,甚至是你至親至友,你還能這般氣定神閒嗎?」
陸靜虛默然,亦依舊淡然,沉寂片刻,道:「你又想做什麼?」
這回應,這詢問,聶成華知曉自己勝了一步,淺笑道:「先看看名冊,再問蘇圖詳細一些,我也挺好奇他娘親最後如何了,他可沒說。」
陸靜虛靜靜點頭,他心裡有股古怪,他不想答應,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只是在想,既然聶成華與黃臨的契約即將完成,那聶成華在人世間便沒有必須做的事了,那……
「聶芳。」
陸靜虛也不知自己抱著什麼心情開口了,待另一雙眸子困惑地瞅了過來,他眉眼微沉,道:「倘若這事兒結束,你打算如何?」
聶成華眨眨眸子,毫無遲疑,道:「那還用說?把整個尋思會掀了!」
陸靜虛登時蹙眉,道:「別胡鬧。」
聶成華搧搧手道:「我沒胡鬧。倒是那尋思會感覺不少年了,你們仙門百家會不知此事?蘇圖娘親遭竊那會兒,不還有人說那事兒見怪不怪了?」
話鋒一下轉到陸靜虛的立場上,他凝了凝眸子,最終舒展開來,這又是一次妥協,他淺淺嘆道:「各家都知道,但輪不到仙門百家出面,在哪兒發生便是那兒的主負責,不過道派建立之後,世家也囑咐多加留意,能幫則幫。」
聶成華癟著嘴,雖然不若他理想,但也無可厚非,他點點頭道:「不是完全袖手旁觀就好。對了,滄雲城那具無頭屍莫非也是尋思會的手筆,只是中途異變逃了?」
陸靜虛道:「很有可能。」
話題也差不多告一段落,聶成華捧起茶盞,細細啜飲,喃喃道:「蘇圖何時回來呢……」
蘇圖何時回來?
一直到亥時一刻。
*
行路匆匆,腳步沓沓,聶成華與陸靜虛提早出了內寢,在前堂候著。捧著碗的蘇圖一開門見他倆在外,還有些驚訝。
蘇圖慢下步伐,堪堪往席位湊去,他心裡古怪的是,分明那兩人都知道他來了,碧綠白裳是死死盯著他,大妖師卻仍悠悠飲茶。
他老覺得那兩人的立場,怪得難以言說。
蘇圖立定,好似謁見什麼大人,他小心翼翼遞出手中碗,道:「骨粉在這,足夠嗎?」
聶成華這才懶懶放下盞子,伸長頸子朝碗內一瞧,碗高三寸,其中有半,他點點頭道:「夠了,放下吧,符籙呢?」
蘇圖心中微喜,立即彎身置下,匆匆從兜內取出符籙,雙手捧遞過去,道:「在這兒!」
聶成華伸手揀起,往案上置去,道:「蘇圖,在煉屍之前,我先問你,尋思會的名冊在你手上嗎?」
蘇圖怔了怔片刻,從兜內取出一本書卷,其中還夾著什麼,鼓鼓的,他毫無留戀交遞出去,道:「名冊在這,符信夾在裡頭。」
聶成華挺訝異蘇圖毫不猶豫甚至不問一句的,他訕訕接過,將之翻開,一塊月牙形木牌上頭刻著「尋思」二字,有些斑駁了。他皺了皺眉,取出符信置案,闔上書卷,瞅向蘇圖,道:「你娘親的屍身還葬在妻妾村嗎?」
蘇圖登時沉面,但仍老實答道:「對,我沒動過。」
為了尋母才加入的尋思會,尋到了卻毫無作為。聶成華多少能明白,點點頭道:「嗯,你坐下吧,尋思會的事兒我想問清楚些。」
蘇圖古怪一臉,雖是心急如焚,但也不急於一時,他都盼了四年,千萬別得罪了恩人。
待他隨意入座,聶成華道:「你對尋思會瞭解多少,詳細說說,還有,這麼多年了,除了你娘親的,你一件屍身的去向都不清楚嗎?」
蘇圖指向名冊,道:「其實我也查過一些,上頭寫了一些,你自個兒瞧瞧。」
聶成華大驚,立即揀書翻閱,確如蘇圖所言,有些備註了去向與用途,少數甚至寫得一清二楚,在哪塊地兒都明明白白。
可他翻著翻著,大半卷了才發現沒記載了,他瞅上頭所記時日,算了一算,與夢容輝出事差不多,可有一處古怪,他當即發問:「哎,怎麼前面都沒寫時間的?」
蘇圖道:「我拿到名冊便是如此,後面都是我自己補上的,有次交貨我特地問了這事兒,據說總會那兒才會紀錄,他瞅我自個兒寫上了也沒說什麼。」
聶成華點點頭道:「你知曉總部在何處不?又是誰領的頭?哪些達官貴人牽涉其中?」
他想,蘇圖的娘親被移至妻妾村,多半是葬下不久,那算算也有十多年了!尋思會的存在早根深蒂固,影響甚遠!
蘇圖搖頭道:「不知,也問不出,特別神秘。與我接頭的那些人皆非泛泛之輩,外表看來簡單,氣息卻是高手所有,背後勢力必然龐大。」
頓了頓,他瞥了眼碧綠白裳才繼續道:「我知道仙門百家都知曉竊屍之事,指不定還知曉尋思會這名兒。我也知道世家不管這些。聶成華,我不知你想做什麼,但我奉勸你們一句,別與尋思會牽扯上。」
聶成華哼笑一聲,攤手道:「天下屍鬼由我所管,那尋思會擺明著與我對著幹,我不親自端了,你替我端啊?」
蘇圖駭然:「你想根除尋思會?」
默不吭聲的陸靜虛早將視線對向聶成華,他的神色也是越發難看了。
聶成華笑得狂妄,笑得自信,重重點首,說了聲「對」。
蘇圖愕然:「你……天下人都當你死了十二年,何來與你對著幹之說?再說你待在化神谷那麼久,哪裡管過天下屍鬼了?」
這還是陸靜虛頭一回贊同蘇圖的說法。
聶成華嘖了一聲,撇嘴道:「所以老子這不回來管了嗎?我倒要看看誰那麼大本事。我感覺你說的那個男人,肯定脫不了干係!」
蘇圖不驚不愕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無奈。這個大妖師與他所想不同,也與天下傳聞不同,流傳多半是聶成華成了妖師後的事兒,在那之前傳的不多,也沒一個好聽的,不是說他冥頑不靈,便是說他陰險狡詐。
如今蘇圖看來,這被天下視為妖邪之主的聶成華,還不如他這個惡人呢。
之後,聶成華催促著蘇圖再將尋思會的細節娓娓道來,蘇圖也只能左思右想,能說多少是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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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思會,以竊運、販售屍體為主,只要有人委託,支付相當金額便會接下,不擇手段。像蘇圖這種持有符信的,稱為「忠犬」,交遞任務與消息的被稱為「鴿子」,負責收貨的是「下隊長」,如獅首那般手握獨一符信的,便是「上隊長」,階層分明。
忠犬的符信是與上隊長一對的,鴿子與下隊長則有另外的,各司其職。上、下隊長與總部牽連,鴿子的任務是上隊長指派的,偶爾會由下隊長轉告。
一個上隊長之下會有數名下隊長、鴿子與忠犬,人數不固定,而尋思會如今有多少人手亦不清楚,只知遍布神州。唯一稍能確定的是,上隊長人數應不超過十人。
至於隊長之上,便是總會內部,蘇圖半點兒消息都探不出來。
蘇圖還說他查過那符信,最後查出符信似是摻了什麼,鴿子才能精確判斷何人為忠犬,雖不明真相,但似是與蠱蟲一類脫不了干係,能辨常人不可辨。
聽到這兒,聶成華與陸靜虛互視一眼,天下與蠱蟲最有淵源的,便是陸良唐氏了,莫非唐門牽扯其中?
眼下自是無法斷下定論,反正符信歸他倆所有了,直接去唐門問個清楚也並非不可,更何況還有藏玉劍尊一事……
蘇圖又將整個竊運的流程帶了一遍:總部受託,不知如何配與上隊長,再由鴿子或下隊長直接通知忠犬,完成後將「貨」交與下隊長,下次任務交貨時可得報酬。
他還說,似乎有另一隊負責交運給委託人。
他與尋思會接觸實在不多,也只談公事,即便是交貨時分,見面也不過一盞茶功夫,下隊長也不說廢話的,況且四周還有滿滿的殺意,他也不敢多問,能透露的盡是些無傷大雅的。
更無瑣事可說,與尋思會相關的,都如水面漣漪,輕描淡寫。
聶成華知曉再探不出更多,仔細想了一想,看向對端,道:「陸寧,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
他拉了長音,原想說要去忙活了,卻話鋒一轉,接著道:「我想吃點東西再開始忙活!不然還沒開始我就得餓死了!」
蘇圖立即起身道:「我有準備一些乾糧,現在天晚,沒法兒打獵。」
聶成華衝他笑道:「哦!那就有勞了!」
蘇圖匆匆離去,誰都能瞧出他心急如焚。陸靜虛看向聶成華,眉頭微微蹙起,道:「你不休息一晚?」
聶成華搧搧手道:「不等了,反正等我開始煉化,那是一個晝夜不分。陸寧,就有勞你替我準備伙食了,對了,這前堂除了你送餐,誰都別進來,一天一餐就成了,我餓了自個兒會吃。」
陸靜虛兩條眉毛擰得更緊了些,道:「當真?」
聶成華點點頭道:「是啊,你進了前堂定能感覺陰氣作動。不,應該說,倘若我出事了,那陰氣定然會衝出屋子的,其餘的便甭管了!對了,我與你說啊,當年我煉化璃光藏玉,費了整整十日!我以為只過了大半天的,結果我一出屋子,你猜怎麼著?」
他忍不住噗嗤一聲,又道:「我就直接暈過去了!不過之後就熟悉了,煉化到一個階段能歇下,不會餓著的,你放寬心吧!」
看陸靜虛兩眉緊得能夾死蚊蠅便知,他壓根放寬不了心兒。
氣氛登時降下,聶成華笑得越發尷尬,只得飲茶故作正經。靜默片刻,陸靜虛嘆道:「以後不許煉屍了。」
「……」
聶成華捧著杯盞,低著頭,不知該不該答話,他不想答應,又不敢拒絕,又覺得不回答好似不應該,他左思右想,懦懦咕噥道:「……非必要就不煉吧。」
陸靜虛可聽見了,卻也默默妥協了,至少聶成華不算拒絕吧。
之後,蘇圖取來乾糧,聶成華邊吃邊義正詞嚴地告訴蘇圖,除非他讓進,不然除了陸寧送食水,一隻螞蟻都不許放進來。
蘇圖有求於人,心急也只能暗暗吞下,還問了煉屍期間自己該準備什麼。
聶成華想了想,讓他沒事去打些獵採些野菜野果,好給自己加菜。最後聶成華指著二人鼻子,讓他倆千萬別鬧騰,得好生相處。
陸靜虛與蘇圖內心都是百般拒絕的,但表面上也只得應允。
接著,聶成華飽腹,走至內寢門前,先將紅梅代面塞給了陸靜虛,再嫌棄地讓他倆滾出去,逕自入了內寢,他也不上閂,反正等他開始煉化,諒陸靜虛都不見得能闖進來。
門外二人無語,蘇圖先行離去,他也沒打算伺候陸靜虛。
一直呆站了半盞茶功夫,陸靜虛察覺周圍陰氣往內寢聚集,這才默默離開。要是他不離開,影響了陰氣,聶成華怕是會出來臭罵一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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