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糖葫蘆兒一嘴甜》─殊途篇之十一2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O6Gv4zeG3
(不,那是一個很危險的傻子。──蘇圖)
聽過蘇圖與夢容輝初見,聶成華先給下一個結論:夢容輝魂魄有損與早早缺了的胳膊無關。
那究竟與什麼相關?蘇圖也猜不透了,在後續的記憶裡又能找出原因嗎?
雖說聶成華知曉蘇圖的謊言後,多半明白了原因,可他還是想知道實際發生了什麼。或許、或許比他想的還要糟。
同祥二年,歲次壬寅,十月,初冬。蘇圖帶上夢容輝,重新踏入江湖。
蘇圖在守追鎮接觸了尋思會的內縴,以夢容輝並非會中之人的理由支開了他,在林子裡一處隱密的破屋中,四周都是尋思會的人馬看守。
蘇圖一進屋內,也不坐下,直接將名冊甩到矮案上,衝著負責這區域的隊長低吼:「整個山賊寨子都被我滅了!把這些屍體的下落告訴我!」
席位那人,一身黑衣,頭戴帷帽罩面,一根髮絲都瞧不見,渾身氣息卻可見其平靜。那人沒答話,不過攤掌指向座位,示意來者入座。
蘇圖眉頭一緊,他替山賊做事時,都是看著幹部與尋思會的人接觸,可幹部即便對他再好,卻並未透露太多尋思會的事兒。
他記得幹部說過:等你爬上位了,能與他們接觸了,別惹他們,但你可以與他們談條件,只要你有相應的實力。
蘇圖想,這大概便是所謂的等價交換吧。
蘇圖霎時沉下心,默默入座,屋中燭火因板壁隙縫鑽入的風晃得搖曳,隊長這才道:「山寨已滅,山賊已死,頭目已亡。君有二路,其一自縊,其二,由本會送君一程。」
蘇圖當即蹙眉,卻未有大反應,他快速思量,尋思會要滅他口,主要並非他害尋思會折了山賊這群狗,而是認為他無心接手事務,而知者不可活。
靜默片刻,蘇圖舒眼展眉道:「我選三。正式加入尋思會,替補竊運一職。」
那人道:「君一人之力,何足?」
蘇圖冷靜道:「我還有一幫手,不必擔心暴露。我要求就一個,告訴我那名冊上第三頁蘇氏寡婦的下落。我不接大工作,一次只接一具,待我目的達成,我依然屬於尋思會,至死不移。」
沉默片晌,那人一改先前平穩沉凝的語氣,用著輕鬆幾分的聲音道:「說說你的故事。」
蘇圖定了定神,明白自己過了第一關,接著,彷如他當初對山賊頭目說的那些經歷,他也毫無隱瞞悉數侃侃。
那人聽畢,讚賞似地緩緩點頭,這短暫的沉默並未讓蘇圖心慌,他極為擅長辨認他人氣息以測其思緒,如今他便知曉,自己過了關。
果真如他所料,那人翻看了名冊第三頁,蘇氏寡婦,方才蘇圖也自個兒說那是自己娘親了,不過他自是沒有印象,闔上了名冊,道:「年代久遠,我須回總部調閱。我先提醒一句,不見得能有收穫,前幾年有人鬧事,毀損不少紀錄,可我已應允你所願,便會傾力而為。你收下此物,不必明顯佩帶,本會人手自會找上你。今後你便繼續以阿書之名生活下去。」
說畢,他取出一拇指大的月牙形符信置在名冊上,一塊推向對端。蘇圖查看,上頭寫著「尋思」二字,他揚唇收下符信與名冊,笑道:「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他手上那月牙形木牌,他絕不會錯認,這便是與他交好的幹部生前所有,這也叫蘇圖更不敢小看尋思會的力量,竟能從屍堆中翻出符信,更別說,他才離開山寨沒三個時辰。
他也知曉,這符信為一對,另一半便在眼前的隊長身上,每名隊長都有半塊,是獨一無二的,其下各負責人持有另一半,究竟有幾個,蘇圖也不知,因為幹部也不知,只知尋思會遍布神州,特別龐大。
那人靜默須臾,取出自己那半符信展示,道:「獅首。」
蘇圖定睛一瞅,那木牌上頭寫著三字:尋獅首。
那定然不是名兒,不過一個代號。蘇圖沒多說多問,點點頭表示明白,這尋思會的惡趣味充斥各處。
獅首收起符信,道:「你走吧。你是個聰明人,我想不必多提醒你本會的規矩了,想去哪兒都行,哪兒都會有工作。」
蘇圖點頭,堪堪起身,正要推門離開,聽得獅首又道:「但願咱們不會再見。」
蘇圖皺眉抿唇,沒任何反應,推門離去。他知道與隊長再見意味著什麼,他當初從幹部那兒得知尋思會上下階級,他想盡快達成目的,將歪念動到了所謂的隊長頭上,幹部那時才說,平時與自己接頭的並非隊長本人,也說了從隊長那兒取得符信後,若有第二次會面,便是自己的死期。
蘇圖遮著臉帶著夢容輝離開守追鎮,夢容輝問他為何隱藏形貌,蘇圖說怕給夢容輝丟臉面。
夢容輝明白他在說什麼,便不再窮問,改問了守追鎮的傳說,蘇圖細細言道,說畢聽畢,那是蘇圖第一次見夢容輝揚起唇角,斷了一條胳膊的翩翩白衣說:越悽慘的故事越美。
那時的蘇圖想問他,自己的故事悽慘嗎?倘若悽慘的話,那也很美嗎?
可他問不出口,他從不自怨自艾,他的仇恨永遠放在他人身上,而他絕不容許別人對自己另眼看待。夢容輝於他而言便如黃花大閨女,相信人善心正,憐憫一切悲戚,卻不寬容罪惡,簡直可笑至極。
蘇圖明白,夢容輝很危險,即便缺了一條胳膊也是,所以必須帶在身旁。
*
離開守追鎮的第一個落角處便是西廣城,與黃家所在的東廣城一西一東,卻無東廣城那般繁華了,蘇圖習慣性以黑布掩住口鼻,夢容輝沒有多問,但從神色看來,他是諒解的。
蘇圖從山賊那兒得了不少錢財,給夢容輝找了個好大夫,胳膊是不可能接上了,反正也扔在山寨了,蘇圖只想舒緩夢容輝的不適。
大夫開了一帖藥膏,冰冰涼涼的,擦完當下,夢容輝便感覺舒服多了。巴掌大的藥罐,大夫給了兩瓶,說不能幫助傷口恢復,還是得定時換藥換繃帶,那藥膏只能緩和疼痛,在換完藥時抹上即可,要是平時疼得不行也能抹,只讓注意傷口清潔。
這是夢容輝頭一次謝蘇圖。
夜晚,二人留宿客棧,蘇圖說自己從小立志修仙,卻受不了仙門百家的食古不化,去報名了道派又受阻,才甘願當個散修,之後便加入尋思會,還說自己尋回了不少遭竊的屍體。
夢容輝聽得高興,便與他說了自己在雲來山的日子。
其實無聊得很,每日練劍打坐抄書背誦,飲食都得自己負責,又加上黃臨身子不好,所以總是他去山裡打獵,野外技能倒是挺得心應手。
無聊歸無聊,但蘇圖聽得津津有味,倘若當年他母親沒被那登徒子害死,倘若自己不入黃門而是去了雲來山,那他的人生鐵定有所不同。
蘇圖與夢容輝一見如故,只是蘇圖說的,八成是謊話,而夢容輝一字一句皆屬真實,表露出來的同為真意。
談話之中,蘇圖數度在想,自己將謊言活成了真實,他偶爾會反應不過來,自己說的話兒,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真假,又有何區別?
蘇圖展現了自己左眉角的傷痕,說在黃家傷的,黃家人不待見他,所以他才離開了。這話兒,其實不假,他的傷確實是對劍時被惡意所傷,黃家人確實也不待見他,只是這前因後果不對,但又有何干係?
夢容輝眼中有幾分憐憫與哀怨,情緒表露無遺,他撫上那道傷痕,問,還疼嗎?
蘇圖搖搖頭,說身傷會好,只是這個恰好留下了除不去的疤。說疼痛會散,只是疤痕的存在永遠都在提醒他。最後,說怨恨難除,正如世間妖魔鬼怪,蠱惑人心,滋生罪惡,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他問夢容輝,認為天下最惡是為何物?
他還以為,夢容輝這不諳世事的隱世道人會說出一番大道理,說妖魔的不是,說人與仙多麼高尚。
可,夢容輝也不知算不算讓他失望了。
夢容輝道:「人。」
便是這個回答,讓蘇圖徹底對夢容輝改觀了,他忽然能明白了,為何夢容輝能那般義無反顧、毫無留情地殺掉那些山賊了。他並非不懂慈悲,而是正因明白何為慈悲,才能對惡制裁。
見蘇圖沒有答話,夢容輝給了個溫和的笑容,說自己離山前,他師父明輝道人與師伯明石道人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人心險惡,所見非真。
聽畢,蘇圖大駭,道:「那你、你為何信我?」
夢容輝搖搖頭道:「在下並非信你,只是……」
他頓了頓,淺淺一笑,又道:「罷了。」
蘇圖愕然,他還不明白這個相識了幾日的人,不明白只是什麼,他更在意那句「並非信你」。他不免擔憂,自己的謊言暴露了。
不過,夢容輝再添幾分笑意,只是染上了些許無奈與愧歉,又道:「在下也並非不信你。實在抱歉,在下常年未與人交流,不大會說話。」
蘇圖堪堪寬了心,這倒是真的,在他眼裡,夢容輝比傻子還傻,卻也比惡人還兇狠。
就好似一頭初生的牛犢,不畏一切險境,勇往直前,見惡殺之。這曾是蘇圖的理想,可他如今只忌憚這樣的夢容輝。
他倆決定在西廣城留宿兩晚,第三日一早出發,蘇圖有預感,明日便會接到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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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蘇圖脫離山寨後的第一個任務,在他打著「與尋思會同夥打照面」的名義下獨自外出時,尋思會的人找了上來,也沒停留,沒說半句話,甚至沒看一眼,僅是街上一個擦身,他的手裡被塞了一張字條。
蘇圖躲進暗巷查看字條,上頭僅有三個大字:金陵城。
他默默白了一眼,攥拳粉碎了字條,暗忖道:「不是說了每個地方都有任務?」
金陵城與西廣城也不算太遠,向東南行,一般來說御劍約莫三個時辰,只是,蘇圖擔心一件事兒,那金陵城位於長平一帶,隔壁便是瑯琊,距離金家的落雲台御劍近兩個時辰,這還不是事兒,重點是金家管轄的道派落雲觀,就在那金陵城附近丘陵。
那可真是個好地點,不愧是金家的手筆。
再危險也沒辦法,總不能第一個任務就棄了。真要棄了,也是棄夢容輝……
蘇圖嘆了嘆氣,在街上隨意觀察了下,最後買了串葫蘆兒回客棧,可等入了房,葫蘆兒就剩紅通通的一顆了。
即便如此,乖巧打坐的夢容輝也是開懷,先舔了舔那晶瑩的蜜糖,驚呼喊甜,之後便一口叼去了。
蘇圖站得瀟灑,將竹叉扭斷,一手一根用靈力燒毀了,看夢容輝臉頰鼓鼓的,他便忍不住笑道:「道長!你可真孩子氣啊!」
夢容輝咀嚼後嚥下,也堆了滿臉笑,道:「山中吃不到這些,在下下山身無分文,見著了也沒法兒買。」
蘇圖道:「尊師這般吝嗇?」
夢容輝舔了舔唇,連忙擺擺手道:「非也,家師言,錢財乃是貪欲,亦使人墮落,要在下切身體會江湖上的求生之道。」
蘇圖古怪道:「那你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夢容輝笑得和善,道:「在下說過,在雲來山時都是在下負責打獵,自然也順便負責伙食。」
蘇圖怔了一怔,噗嗤笑道:「失敬失敬!敢情是野人,我還以為是修士呢!」
夢容輝哈哈大笑,笑得不失風度與儀態。
之後蘇圖說了要去金陵城的事兒,夢容輝並未多問,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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