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七月,英國。
「Arthur, please stay.(亞瑟,請留下來。)」
與上司們開會後,卡梅倫先生 在會議結束時叫住了我,令我不得不留下來。我起初非常好奇,不明白他的動機。可是當所有議員都離開,場內只剩下我和他時,他那煩惱的表情馬上就令我明白到自己被叫下來究竟是所謂何事了。
他走到我的身邊,道:「你和小蘇吵了一架?」
啊,果然。「算是吧。」
他皺起雙眉:「在這種麻煩的時候?」
「我和他從很久以前起就不是『好兄弟』。」我一邊收拾自己的物品一邊答:「吵架是很平常的事。」
他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不應該挑這種時期啊,亞瑟。」
說得整件事都是我錯般,但「吵架」這回事明明是兩個人的事啊。我在心裡埋怨後又說:「我又不是故意找那個笨蛋吵架。只不過是那個笨蛋長著一張要吵架的臉,於是我就順應他的想法行事罷了。」
卡梅倫先生聽後好像更煩惱了。「女王陛下是讓你去勸他留下,不是讓你雪上加霜吧?」
「什麼啊……」見我拿起所有私人物品後,卡梅倫先生往離開場地的門走去,於是我跟上他的腳步,同時不滿地回應:「你說這些,是希望我先跟他道歉嗎?」
話後,我以為他會繼續煩惱,但這句話顯然打通了他的某條腦神經。他突然豁然開朗地說道:
「果然是兄弟,連回答的方式都一樣啊。」
我愕視他,心情複雜,既感到驚訝,亦感到喜悅,但我可以肯定這不是「驚喜」。我的驚訝與喜悅是無法合二為一的。它們注定是一種矛盾,亦是一種被理智排斥的感情,因為我知道自己是不應該為此而高興的。
與哥哥的關係之所以會惡劣,我很大程度上都要肩揹起責任。
我嘆了口氣,在走廊上走著:「所以,你這次把我留下來的目的是?」
他回答:「雖然很想說『你們兄弟的事我就不介入了』,但這一次始終是國家大事,我希望你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吧。你們都……」他的說話及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雙眼瞬然掃視了我一遍,接著便露出一張相當疑惑的表情,把斷掉的話語接下去:
「你們都『一把年紀』了。」
「什……什麼啊!」我感到反感,想告訴他「一把年紀」是無法準確地描述「我們」的年齡,可是自己卻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形容──不對!他很明顯是在說我和哥哥的行為很幼稚吧?年齡不是這句說話的重點啊!不要被無謂的事情搞亂思緒啊,亞瑟.柯克蘭──
「咳咳!」他猛然咳嗽,嚇得我幾乎跳起,從思緒中回到現實,盯著明顯是假裝咳嗽的他,誰知他已經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並開著房門,邀請我進入……
咦?話題仍未結束嗎?
我順應他的意思走進去,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來到這個辦公室後不禁東張西望,把內裡的物件都映入眼簾:書櫃、桌子、椅子、茶几、地墊……接著,我在房間的角落中發現了一枝未被開啟的直立燈,以及兩張被放在角落的單人藍色沙發,瞬間就想到這必然是卡梅倫先生會客時使用的。
「坐吧。」卡梅倫先生關門後,一邊脫去身上的外套,一邊指著那張沙發道,於是我走過去坐下,感受著這張沙發的舒適。
他把外套掛在一個牆鈎上,然後坐入另一張沙發裡,一臉嚴肅地道:
「那麼,閒聊到此了,換個話題。」
我不禁嚥了一口口水,感到精神變得緊張──
「你想要一個怎樣的上司?亞瑟。」
我愣住,霎時間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問題?
「不需要緊張。」就像完全理解到我的反應到底代表著什麼般,他補充道:「我只不過想做一些資料搜集,並非想要為難任何人。」
這次我懂得說話了:「可是這輪不到我決定啊,卡梅倫先生。」
他微笑。「當然。但我還是想聽取你的意見啊,亞瑟。」
他到底是想聽取「我」的意見,還是「英國」的意見?我選擇了後者:
「我只想要一個真的明白民眾需要,真心為人──」
「不對啊,亞瑟。」他毅然打斷我道:「這種機械式的回答並非我想聽到的。我想聽到的,是『你』──亞瑟.柯克蘭的意見。」
我的雙眼頓時被他的說話吸引住,無法轉移視線,覺得空氣被凝固了。
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應該誠實地向他說出自己想要的一切,因為卡梅倫先生是我的上司之一。可是,比起黑格先生,又或其他議員,我往往覺得他是與眾不同的。從他的政策及行為上,一直都可以見到他真的是為人民服務,而不是像那個孩子的上司般──
啊,為什麼我又會想起那個孩子?
「亞瑟,那孩子長大了。」柏藤先生與那孩子見面後的當晚,他致電給我,跟我說了這樣的話:「他說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事,無法讓人來幫忙,亦不能找人來幫忙。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對他的『先生』。」
當時的我在聽到這些話後得到了三種感情:第一種是難以置信,想像不到那個總是沉默不語的孩子竟然會懷有這樣的決心;第二種是欣慰,想到那是一個曾經接受過我的教育的孩子,就不禁覺得他能夠變成這樣真是太好了。
然而,第三種卻是自我厭惡……
對。當聽到柏藤先生的說話時,比起驚訝和欣慰,我更加討厭無法為他做些什麼的自己。明明我根本沒有為那個孩子做過任何事,為何我還能夠因為他擁有了「想要承擔」的想法而感到欣慰?明明已經很久沒有親自聯絡他了,為何我就像斷定了以往的他沒可能擁有這種精神般,為現在擁有了的他感到驚訝?
我只是一個連短短五十年的聲明都無法讓大家去維持的亞瑟.柯克蘭罷了,到底憑什麼擁有這些感情?
由我把那個孩子送回到那傢伙的手上時,我就沒有這個資格了啊。
可是現在,如此沒用的我或許能夠為他出一分力了。
我注視眼前的卡梅倫先生,在心裡掙扎著。
或許這是一個會令我接受懲罰的陷阱,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機會。
卡梅倫先生凝視自己的神情就像訴說著他真的很希望我能對他坦白一樣,令我感到安心……
啊,把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說出口吧,亞瑟.柯克蘭。別再利用自己的無能作藉口並逃開了。2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k9oJKgxwP
你是時候要光明正大地面對自己的責任了。
「卡梅倫先生。」我直視他那誠意滿滿的眼睛,道:「我想要一個會為歷史負責的上司。」
他睜大雙眼。
我道:「就如你所說般,我已經『一把年紀』了。遺憾的事比你們一生之中所遇過的事還要多,但令我後悔的事卻很少。很多時候,我都會坦承地面對自己的錯誤,所以根本不需要後悔,因為沒有當時的錯誤就沒有現在的自己。可是,就只有那個孩子的事,是我到了現在都依然後悔和在意的……」
話到此處,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做好承受說出那個孩子的名字時必然會被厭惡的心理準備後,終於道出了多年來,最渴望向上司透露的真心話了:
「我想到賀瑞斯的身邊,完成那個還未完結的五十年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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