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三月十九日,英國。
就在我想打招呼的瞬間,電話掛斷了。
「你想跟誰聯絡呢?亞瑟。」轉身看去,我其中一位上司──黑格先生正手握著電話線的末端,讓我明白到是他打斷了我的通話。
我攥緊手上的話筒,默默地把它放回古式的轉盤電話之上。
他見我沒有回應後便繼續道:
「『Don't call that kid.(不要致電給那小鬼。)』我到底跟你說了多少次?有時間的話就去找蘇哥,勸他別再打算獨立了。」
我咬牙切齒,抿一抿嘴,忍耐著心中的不甘,苦笑回答:
「您太敏感了。為什麼會認為我是致電給賀瑞斯?」
「是嗎?」他嗤之以鼻,一邊把電話線扔在地上,一邊往長廊的另一邊走去:「不要再被我發現了。你要知道那小鬼已經是另一個國家的東西,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而我們也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
說謊。
明明我和他還有至少五十年的關係,為什麼所有人都好像把這件事遺忘得一乾二淨?
就在我這樣想到時,上司的背影亦慢慢遠去,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在我心中留下一道無形的疤痕,令我必須把自己的想法都拋諸腦後。他道:
「我想女王知道了你的舉動後也不會高興,所以乖巧一點,別再理會那個城市的事了。」
那個城市。
我把被掉在地上的電話線頭安裝到它原本的位置後便離開了那裡,往上司離開的反方向走著。在中途我經過了財政大臣等人的辦公室,但沒有任何一個是令我想留下來或走進去的:
因為任何一位大臣,都是只會顧及自己的笨蛋。
而因為他們只會顧及自己,所以從很久以前起,當我必須放開那些曾與自己一同居住的國家時,我都會在之前被下令,把自己所知道的「民主」都教給那些孩子,讓他們能夠在離開我後自力更新,而當中的佼佼者──除了阿爾那個笨蛋外就是印/度了。至於我的上司會這樣命令的原因,是由於他們希望對方欠下我們的人情,也希望讓我們──英國的名聲變得更好。可惜的是,這個想法在面對一個城市時卻起不了作用:本來「教育下一代」的模式對我來說已經是習慣成自然,所以起初我根本沒有發現到上司想拋棄那孩子的意慾,也沒有察覺到教育那孩子的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結果到了我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
有誰會想到,一百五十五年的時間這麼快就過去了?
就這樣,在上司的各種拖延和誘導下,我失去了教導那孩子的機會,讓他無法在離開我後自力更新。
一切,都是我的錯。
如果那時候我能早點發現到自己已經跌入了陷阱時,我就不會留下了一道永遠都無法除去的疤痕,也不會讓那孩子──賀瑞斯成為了犧牲品,成為了永遠的城市。
要負責任的,是我們。
「這不是亞瑟嗎?很久不見了。」前方乍然有人喚起我的名字,我隨即把一直注視地板的眼睛抬起,馬上就見到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男人:柏藤先生(Mr. Patten,全名Chris/top/her Francis Patten,這姓氏在香港被譯為「彭」)。
跟多年前比起來,他的金髮已經變得稀疏,但是那從他身上散發開來的高貴氣質卻未曾改變。他的眼睛依舊流露出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目光,這令我感到懷念,使我憶起了自己跟那孩子分開前,那段為了確保他的未來而跟柏藤先生一起努力的時光。
我向他微笑:「真的很久不見了,柏藤先生。已經這麼晚了,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他也回我一個微笑:「明天要出國五天,所以想在之前跟朋友打聲招呼,結果打招呼變成了聊天,就聊至這個時間了。」
「出國?」我歪頭問:「為什麼?」
「因為我被邀請出席一個牛津大學與香港海事博物館合辦的活動,所以──」
當我聽到這裡時我不禁打斷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會到香港嗎?」
他愣了一愣,然後笑著點頭:「對,我會到香港。怎麼了?」
我高興極了。柏藤先生是多年來唯一一個願意承擔起改變那孩子的責任的上司,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夠聽我的願望──
不。等一下。
我的願望又是什麼?想那個孩子幸福嗎?可是現在的我無法做到。想幫那個孩子脫離王耀嗎?但是以王耀的國力及經濟狀況來看,我現在也不適合跟他敵對吧?就算懷著了衝動跟那孩子說話了,我又可以跟他說什麼呢?
什麼都說不出口。
「沒……沒事了。」我無奈地吐出了此話,覺得內心深處好像被某些東西咬了一口般,空虛感隨之以來:「到香港時請玩得盡興,我想那孩子會很高興的。」
「我會的,感謝你。那麼我先離開了。」他笑著點頭後便經過的我身旁準備離開了。
而當他離開後,這條長廊之中將會剩下無法跟那孩子交談的我,以及那些永遠反對我跟那孩子聯絡的笨蛋大臣……這不好。
對於要人幫忙傳達關心的空虛感,總比無法交談要好。
「柏藤先生!」終於,我在他將要在轉角位置消失前叫停了他。
他聽見後隨即轉過來,一臉好奇地直視著獨自站著的我:「怎麼了?亞瑟。」
「啊……」真是……為什麼要我說出這麼難為情的話來?那孩子真是麻煩的存在啊!「是關於你會到香港的事──我才不是在擔心那孩子!只不過笨蛋阿爾告訴我──」
「我明白了。」他打斷我,展現出一個溫柔得令人難忘的微笑後便沒有猶豫地回答:
「I will find him.(我會找他的。)」
我驚訝得呆在原地,為柏藤先生的理解而愕然。不過當我想到三十年前的柏藤先生都是眼前的這個模樣時,我便不禁微笑,打從心底地感激他,向他說出了一聲:
「Thank you.(謝謝你。)」
作者的話:當年書籍出版時,此章的柏藤先生被寫作彭先生。現在回想起,如果是以亞瑟當視點那稱呼應該要改為英文的譯名呢。有生之年出再錄本時就試著修訂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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