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英香】BLAME - 第十一章

二零一四年七月一日，香港。

我的生日往往都很吵鬧。

「捍衛港人自主！」

示威遊行的聲音往往就是我的生日歌：

「廢除功能組別　！」

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日歌，因為這是大家為了未來而努力的心意，是大家追求更好生活的證明。他們就如同二零零三年　時的那樣子，利用民眾的力量發聲，冀望我及先生的上司能夠把他們的訴求都聽進耳裡，讓我擁有更多自由，是一份十分有意義的生日禮物。

可惜的是，我明白到這是沒可能的。

「話有五十一萬人參加七一遊行？唔好講笑啦！點睇果到十萬人都冇啦！（聲稱有五十一萬人參加七一遊行？別開玩了笑！不管怎樣看，那裡根本連十萬人都沒有啊！）」某位議員致電給上司，告訴他現在參加遊行的人數以達五十一萬人，可是他卻看著電視機裡的新聞畫面，否認對方的報告。

我不知道他的理據從何以來。就我看來，那個畫面裡充斥的人數與二零零三年時的沒有任何分別，可是他一直指那裡連十萬人都沒有，實在令我難以理解……啊，不對。

「其實佢只喺想重演『指鹿為馬』　嘅故事啫。（其實他只想重演『指鹿為馬』這個故事罷了。）」我不禁輕聲說道。

不久，上司掛了電話，向在旁默默工作的我命令道：

「你今日邊到都唔好去，喺到做嘢好啦。如果俾耀哥見到你去咗現場，以為你有份參加遊行就唔好。（你今天什麼地方都不要去，在這工作就好了。如果讓耀哥看到你去了現場，誤以為你有參與遊行就不好了。）」

聽後一股怒意湧上心頭，「已被禁錮」的念頭化成憤怒，我終於無法沉默不語，於是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上司見況馬上叫道：「喂！你想去邊？（喂！你想去哪？）」

我立刻回了一句：「唔喺去廁所都唔得呀？（難道連去洗手間都不行嗎？）」便離開了那個辦公室。

洗手間就在不遠處，這代表我可以呼吸新鮮空氣的時間很短。為了拖長時間，我故意放慢步伐，比平常花多了兩分鐘才走到洗手間。在途中我沒有看到任何認識的議員或在這裡工作的人走過，深信大部分人都躲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觀看電視直播，免得自己會在這種敏感日子中引起不必要的話題。

在這裡工作又願意走出去發聲的人大概只有十多個，真心為這個城市工作的人根本不多：

因為這裡的人都是為了「保持現況」而工作，並非為了變得更好而努力奮鬥。

可是，要怪責已經習以為常的他們嗎？

不。我沒有怪責任何人的權力。

只是城市的我，沒有怪責人的權力。

「我不明白啊。雖然人民沒想過這件事，但我們還是有自由意識吧？」

瓊斯先生，到了現在我依然不明白你說的自由意志到底是什麼。

我們這些存在到底有什麼資格擁有自由意志？我認為自己能夠顧及到大家的需要就已經很利害了，哪裡還有時間想工作以外的事？還是，其實瓊斯先生的意思是，在我想到要自己獨力解決問題時就已經是我的自由意志？那這話的意思所含括的範圍還真大啊：理念、精神、慾望、甚至戀愛──

「你愛亞瑟嗎？賀瑞斯。」

回憶湧上心頭，心臟猛然痛了一下，時間馬上止住了。

我愛他嗎？

那個時候我回答不了一臉正經的瓊斯先生，因為我連「愛」是什麼都不知道。

難道想跟他聯絡就是愛嗎？想跟他說話就是愛嗎？想知道他最近過得如何就是愛嗎？不是吧。

如果愛是如此簡單的存在，那麼先生與布拉金斯基先生及本田先生　的關係也不會讓他們如此煩惱了：那幫總是在「玩遊戲」的長輩。

想到這裡，我如廁完畢，到洗手盆洗手後便離開洗手間，慢慢地回到上司的辦公室。在回去時我不禁嘆了口氣，為自己還像個剛剛踏入青春期的少年感到郁悶，沒想到自己會有思考這些問題的一天。

沒錯，有時候我確實很想念亞瑟先生，希望他就在自己的身邊，告訴自己下一步應該怎樣做，令我不會重蹈覆轍，犯下不必要的過錯。有時候，我甚至想觸碰他，為的就是確認他依然存在於我的世界之中，並不會再像以往的任何一個人般突然消失──

咦？我在想什麼？

會這樣想的話，難道我還在害怕嗎？

害怕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害怕以往的回憶會被抹殺掉……

我走到上司的辦公室門前，凝視那個只要輕輕一推就會把門打開的門柄，突然覺得現在步進去的話，自己將會於不久的未來死於非命，但我不知道這種直覺是否準確。我只是想到，如果我現在就這樣跑出去，無視上司的說話到示威區參與遊行的話，也許我還能活得長久一點。

可是，當我又想到，假如現在就反抗，拋棄一切離開這裡的話，或許會有很多無辜的人因為我而被扯進這次的「民主」麻煩裡──包括亞瑟先生，也會間接地受到牽連。

不能給他添麻煩了。

我萬分不願意地打開了門，誰知門還未完全開啟便傳來了上司的聲音：「佢哋咁鍾意舉行所謂嘅『公投』、『遊行』咁撐佔中，咁我哋都搞嗰『反佔中大遊行』啦！然後隨便吹啲數字出嚟，話俾班年青人知咩先叫群眾力量，明白未啊？（他們這麼喜歡舉行『公投』、『遊行』來支持佔中，那我們亦舉行一個『反佔中大遊行』吧！然後隨便說出一些數字，告訴那幫年青人什麼才是群眾力量，明白了嗎？）」

我愣住，本來要步進去的雙腳停住了：他的意思是要用謊言來掩蓋大家為我所做的一切嗎？

以往……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上司又繼續說，似乎沒在意到我已經回來了般：

「明明已經話咗要睇阿爺頭，都唔明班人仲喺到嘈咩。唔講啦。喺咁。（已經說了要看內地政府的意思，真不明白那些傢伙在吵什麼。不說了，再見。）」

……

啊。他們為我唱的生日歌果然一點用處都沒有呢。

我還是……無法握住自己的自由。

可是，為什麼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為什麼會感到悲傷？明明早就知道了……

即使知道這就是答案，還是決定要默默做事，用行動來感動那幫惹人厭的上司的，是我啊。

但為什麼我卻如此不甘呢？

「因為自己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就無人能幫忙了。」

突然，門被完全打開，握著電話的上司走了出來，被仍然站在門前的我嚇了一跳。他有如考試時作弊的學生一樣，發現自己的行為被同班同學發現了般，那蹙起了的雙眉、冒出冷汗的額頭、以及不斷打結的舌頭都暴露了他的驚惶失措。

他道：「你……你番咗嚟做咩唔入嚟？（你……你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我無視他的問題，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前方的某些東西，可是我已經連自己看著的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視線已經變得模糊，眼淚將要衝出眼框，嘴巴不受控制：

「佢地嘅意見真喺咁唔值得聽？（他們的意見真的不值得你聆聽嗎？）」

別哭啊，賀瑞斯。這個時候你必須要微笑，讓他知道你的冷漠，讓他知道你是不好欺負的啊。我一邊在心裡跟自己說，一邊抬頭看去一臉驚愕的上司，質問道：

「我真喺好好奇，二零一七嘅時候我究竟有冇真普選──（我真的很好奇，二零一七年的時候，我究竟能否擁有真普選──）」

他打斷我，如同在賣弄理性，卻不知道自己像個錄音機般，重覆著之前說過的話：

「我都話咗要睇阿爺頭──（我就說了要看內地政府的意思──）」

為什麼要不斷地重覆？為什麼不正視我的問題？為什麼要讓我如此氣憤？

夠了。

「點解你哋喺都要問咁多次──（為什麼你們還要問這麼多次──）」

「睇你嗰頭啊！（他媽的看啊！）」我終於禁不住體內的怒氣放聲吼道，聲音之大轉化成這條長廊中的回音，一直向外擴散，驚動了不少於辦公室內「工作」的議員。有人走出來查看究竟，亦有人走了出來勸阻我們，希望我冷靜下來，但任何人都已經阻不了我。

我盯緊上司那嚇了一跳的神情，決定把多年來忍耐著的怒火都發洩出來，怒吼道：

「我就喺我！我唔喺特‧別‧行‧政‧區！我喺香港呀！我喺啤先生同亞瑟先生湊大嘅香港呀！（我就是我！我不是特‧別‧行‧政‧區！我是香港啊！我是被先生及亞瑟先生養大的香港啊！）」3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LkESk8i3C

世界雖然陷入了沉默的懷裡，但是我心中的怒氣仍然升溫，嘴巴大口喘氣，視線模糊得什麼都看不見。

我在哭嗎？

啊。不管是否，都沒所謂了──「啪！」

耳邊乍然傳來的巨響令我失去思考能力。

什麼？

臉頰猛然感受到疼痛的瞬間，視線亦不自覺地移到別處。

誰？

回過神來，手已經放在痛得要命的臉上，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一件紅色的馬褂映入眼簾……

不。

「是誰教你說這些的？」

我睜眼看著眼前的長髮男人，卻發現自己的重點並非他是誰。

「是那個外人嗎？是亞瑟．柯克蘭嗎？回答我啊！小香！」

我的重點，竟然是那些在他臉上滑過的淚水：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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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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