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團兵艾】Between Us - Before The Curse - 序章　地痞與小鬼

對於一個活於地下街的地痞來說，虛度光陰是最常有的事情。

「你認為自己是誰？英雄？」

在早上時份欺負一些平民就能得到早飯，如果不想浪費體力的話就可以睡至中午，然後還是以「弱肉強食」的方式得到午飯。

「竟然幫忙那個女孩？真可笑！你只是代替那個女的被欺負而已！」

晚飯的話如果想吃豐富一點，只要直接向那些欺善怕惡的人拿錢就可以了。不過那太麻煩了，我比較喜歡直接走進某些餐廳點餐，吃飽後便溜走。

「臭小孩！真是笨死了！」

有時候會被人發現，但只要把發現的人打至半死就好了。

「這麼笨的話不如直接去死吧！」

對。在這個世界裡，只要有實力的話做什麼都可以。

「你們……這群畜牲……」

只要有實力的話，不用知識也能夠活在這個世上。

「啊？明明被打至半死了，竟然還有力氣反駁啊？」

這是，現實告知我的。

「去死吧！臭小孩！」遠處傳來了欺凌的聲音，對於在地下街生活的人來說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所以也沒有人去阻止那幫約十五歲的年輕人。我在旁邊經過，發現正被毆打的是一個約十歲的小鬼，身體多處已經有明顯的傷痕，棕髮下本來應該頗可愛的臉孔早就被人打得又紅又腫，眼睛因為積了瘀血更張不開來，看起來真的很疼。

當然我沒有拯救他的必要，因為那會招來麻煩，所以即使自己目睹著這小鬼被打的過程，我也決定只在旁邊經過，靜靜地回到自己的窩巢裡──

「我……我會殺了你們！瞧著看……」

那孩子的低吼聲猶如被惹火的野貓般尖銳，雖然臉部已經滿佈傷痕了但這句話的發音依然相當清晰，沒有被身上的痛苦影響到任何字詞。它就像擁有魔力般擅自撞入我的耳內，使我頓時愣在原地，憶起了某些往事。

「我會殺了你！我會用親手把你送往地獄！」

啊……那是一些不多愉快的往事。

我再次朝那小鬼看去，心血來潮地希望把他的臉牢牢記住，誰知自己的意識正因為這個舉動而被一雙美麗的綠眸子襲擊。

那伴隨的眼神無比堅定，讓我明白到其包含的意志是無人能夠改變的。即使他無法把雙眼都完全睜開，但那眼神已經足以讓人肯定到他的決心……

對，如果他有那種力量的話，真的會把眼前的人渣全部殺掉，就好像……

以往的我一樣。

「殺掉我們？你沒有那種本事吧！」

啊啊……這樣的小鬼，還不賴。

「這句話，應該是我們的台詞吧──咦？」其中一個年輕人正打算給小鬼最後一擊，可是他卻被某些東西阻止了。

「喂，你這傢伙想怎樣啊？多管閒事？」

沒錯，就像他所說的一樣，這是純粹的「多管閒事」。然而，「多管閒事」的人到底是誰？

「我警告你別管啊！矮──咳！」

當我意識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阻止他的，原來就是自己。

「喂，你這個人到底──」

一句又一句的虛張聲勢，一張又一張的臭嘴巴，一個又一個的廢物，你們……

「……全都去死。」

我一下子踢往其中一個較胖的年輕人，腳狠狠撞上脂肪的質感讓我感到非常嘔心，不過那個胖子在之後便因我的攻擊而撞上了背後的牆壁，最後無力倒地。身後突然出現一個手持小刀、較為瘦弱的年輕人。他瞄準我的頭部攻過來，我向左稍微回避，刀子在我眼前橫越的瞬間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接著用力一揮那個年輕人便在空中快速地轉了一圈，倒在地上，骨折的聲音清脆俐落。

下一位挑戰者是個比我高大很多的強壯男人，看來是希望以赤手空拳的方式跟我堂堂正正地來一場。然而，就當他正半蹲身體，打算給我終極一擊時，我已經沒有猶豫地踹向他的老二，使他馬上慘叫，因疼痛而跪在地上。我走到他的眼前，他則向我露出了一個痛苦得令人感到嘔心的眼神，於是我再補上一腳，狠狠地將他的頭踏在地上，頭骨碎裂的聲音在整條橫巷中迴響，他們的餘黨都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失去了攻擊的勇氣。

接著，當我抬頭望向他們之際，他們的反應就猶如驚弓之鳥般，數秒後便逃之夭夭，沒有踟躕地捨棄了被我打至半死的三人。

「你們認識了一幫『好兄弟』啊，渣滓。」我移開了踏著頭顱的腳，瞪向其中一個還能活動的不良少年道：「十秒內給我帶著這垃圾離開，否則我就成全那個小鬼，把你們統統殺掉。」

此話一出，兩個年輕人便慌張地一同扛起那個強壯男人，以破紀錄的速度離開了。

「厲害……」

聽到那打從心底敬佩著的說話，我轉向小鬼，只見他的臉即使被打至變形卻依然顯得相當興奮，綠色眸子綻放出無數希望之光，那由於張開而快要流出唾液的嘴巴發出聲音：

「混混！──」

混混……？

「──教我如何打架吧──啊！」

「臭小鬼。」我抓住他的上衣把他整個抽起，語帶怒氣：「叫哥哥，不要加上混混。」

「為什麼？」他一臉好奇，完全沒有因為我的舉動而感到驚惶失措：「你是混混吧？」

「叫哥哥……否則殺了你啊……」

「混混哥哥！──」

這個死小鬼……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一下子打開了位於旁邊那裝滿了垃圾的鐵箱子，將手上的小鬼掉進去後便關上它，接著隨手取了一枝鐵枝扣在箱子的開合位置，並且用力地讓鐵枝扭曲，使這個箱子無法輕易打開。而在我花了五秒鐘完成整個動作後，鐵箱裡終於傳來那臭小鬼的叫喊聲：「啊！可惡！混混哥哥！放我出去！我不是叫你哥哥了嗎？喂！喂喂！教我打架吧！喂！」

「兩小時後大概會有清潔的人來收集垃圾，到時候你就能出來了。在那之前反思己過。」我向被緊緊關上的箱子說，然後轉身離開，往自己的窩走去。

「利威爾，我們外出工作了──利威爾？我們的孩子，你怎麼了？」

「……沒事。」

「利威爾，你的臉一點都不像沒事啊。到底怎麼了？」

「……老頭子，老媽子。你們在調查兵團工作……開心嗎？」

「欸？怎麼突然──」

「為了人類及自由而隨時成為巨人的食物……活在這樣的工作裡你們也感到高興嗎？」

「……利威爾，你要知道我們加入調查兵團的原因，是不希望人類到最後會陷入自相殘殺的地步……再者，那只是一道牆壁，終有一日會被巨人破壞，人類會再次因為巨人而陷入絕望之中。」

「……」

「對比起被巨人吃掉，我們更不希望被同胞殺死啊。」

「……我不明白。明明到了最後都是一死──」

「孩子，人最終也只能有一死，不是嗎？」

「哥……」

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入睡，但很多時候都會記得自己在入睡之前正在幹什麼。

「哥……哥哥……」

可是，這一次的我除了記得自己曾把那臭小鬼掉進垃圾箱裡之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哥哥！」

睜開雙眼時，我只知道自己已身處於屬於自己的窩裡。

眼睛痛得離譜，眼前一片模糊，於是我把眸子再次合上，讓眼睛舒服過來後才再次睜開，結果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綠色的眸子正帶著好奇的眼神凝視我，那閃爍著非常興奮的光芒，猶如發現了什麼寶藏一樣，但我完全不明白有什麼東西值得這小鬼如此興奮：「臭小鬼，現在什麼時候？」

「晚上八時……左右？」他的臉靠得很近，完全把我當成了外星生物般東張西望，使我感到非常不滿：

「你這乳臭未乾的小鬼在看什麼？未見過男人睡覺？」我認得他，他是剛才被我掉進垃圾箱的小鬼。

「不，我當然看過了。」他退了數步，讓四周的火光映進我的眼裡：「但哥哥睡覺的時候好像睡得特別帥，所以就……想多看一會兒？」他向我眨眼。

不知道是否我的錯覺，我覺得他是故意強調「好像」這組字。「……你最後是怎樣出來的？」我問。

「就像你剛才所說，來收集垃圾的人把我放出來。」

「……既然出來了，為什麼還要跟著我？」說起來，這個小鬼是怎樣找到我的窩？我的窩明明在地下水道中一條隱蔽的道通裡，四周除了牆壁及火光外，就是老鼠和蟑螂。雖然現在比較乾爽，因為這個位置與真正的地下水道還有一段距離，但假若外面曾經下雨的話，這裡甚至會被一陣惡臭包圍使人難以入眠──

我不是在埋怨，因為這樣的地方才適合現在的我生存。

然而，這小鬼不應該在這裡的……

因為他還有可以看見光明的日子：「你有父母吧？快離開。」

「我想哥哥教我打架啊！所以我來這裡找你！」

啊？這個小鬼不再叫我混混，是因為真的反省了，還是因為有求於我？不過我決定了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你認為自己是誰？要跟我學習的話你還要多等十年。」我伸手指向離開的方向低吼：「快給我滾出去。」

「不要！我要哥哥教我打架！」

「這裡沒有人會教你，出去。」

「為什麼？教我吧！我要學打架！」

「……你這小鬼就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害怕？」

這小鬼除了乳臭未乾外還是個白痴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臭小鬼擅自進入陌生人的窩裡，接著不斷地說些沒完沒了的廢話惹火陌生人，難道你就不怕我在這裡把你殺死……啊啊。不。」我帶著毫無感情的視線盯著他：「最近好像流行侵犯男童？或者我可以先讓你嘗嘗被侵犯的滋味……怎了？你父母沒有告訴你男與男之間也能做愛？」

他呆若木雞的反應令我明白到他那長滿雜草的腦袋根本聽不明白我究竟在說什麼。他只是一臉無知地看著我，顯得我有如一個精神病人在跟洋娃娃說話般……好吧，他始終是個小孩，我作為成年人就解釋一下：

「簡單來說就是把某些東西插進你的屁股裡然後把你殺死，你聽明白了嗎？」

這下子他終於有了反應，可惜的是這不表示他完全聽得明白我的說話：「……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東西插進我的屁股裡，但我知道你救了我，所以你不會把我殺死的。」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看不過眼。」其實我想到一個比這個更準確的說法，但將那個提出來對盡快結束話題沒有任何幫助，所以我決定將它埋在心底。

然而，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臭小鬼道：「如果只是看不過眼的話，你應該早就出手了吧？」他的綠眸子此時閃出了驕傲的光芒，似乎為自己的「辯駁能力」感到自豪，可是我卻非常痛恨。

我說：「快點離開，回到你的父母身邊。這種骯髒的地方不適合你這種小鬼。」

「那麼為什麼哥哥你會在這裡？」

我愣住，瞬然不懂得回應──不。我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那個原因，我其實知道的。

「請問您是否▇▇▇▇▇和▇▇▇▇▇的兒子？」

「……我是。」

「請原諒我們的唐突，但我們務必將這個消息告訴您。」

「……」

「……▇▇▇▇▇和▇▇▇▇▇以上兩名士兵……由於軍團內的意外……壯烈犧牲了。」

「……喂，你在……說什麼？」

「我們在此……」

「老頭子和老媽子……死了？」

「表示最深切的慰問。」

「等一下……死的原因不是壁外調查是什麼回事？他們不是被巨人殺死的？」

「……抱歉，當時他們所屬的第十六班正帶領新人進行立體機動裝置的使用訓練，但其中一位新人的立體機動裝置突然失控──」

「你的意思是……誤殺？」

「我們感到相當──」

「你的意思是，他們是被人類殺死的嗎？！」

「哥哥？」耳邊再度傳來小鬼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之中拉回現實。這一瞬間我突然打從心底裡感激他，因為假若這個不怕死的小鬼沒有呼叫我，也許我早就像平常一樣陷進了裡頭。可是，當我記起令自己想起這些回憶的也是這個小鬼時，我立即覺得自己剛才所擁有的感激之意實在令人作嘔。

「我在這裡有我的原因，但我肯定這裡不適合臭小鬼。快滾。」我繼續剛才的話題。

「可是我真的好想像哥哥你一樣，能夠親手打倒那些混蛋啊！」

我馬上瞥向一直站在身邊的他問：「你想學只是因為想跟我一樣？」

小鬼眨眼，似乎意想不到我會問這個問題而愣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很快就回答了這個問題：「不。我想學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只要學懂後就能保護大家了。」

保護大家？「你只是一個被一堆廢物欺負卻無法還手的臭小鬼而已。這樣的你到底可以保護到誰？」

「所以我想哥哥教我啊。」

「省省力氣吧，小鬼永遠是小鬼，就好像我一樣。」

對，這就是世界定律：地痞永遠是地痞，人類永遠是人類，巨人永遠是巨人。這些事情都是鐵一般的事實，除了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外，世界上也沒有「知識改變命運」這個奇蹟。努力不懈、永不放棄、堅持到底之類的說話都只是人類自我安慰的方式。大家都想被這些所謂的「正面思想」沖昏頭腦，如此一來自己的生活就不會如此絕望及痛苦，自己也不用面對殘酷的世界了。

啊啊。世界就是如此無聊──

「但是，」小鬼的聲音沒有猶豫地打斷了我的想法：「當必要的時候來到，要是不戰鬥的話就連『能夠保護』的機會也不會有吧？」

「亦都有可能會因為不反抗而得到活下去的機會。」

「這種苟且偷安的生活方式不適合哥哥！」

我愕然起來，不知不覺就朝他的眸子裡看，然後意識就像起初般再次被他吸引住了。

真是……很好的眼神。

可是我知道，擁有這個眼神的人都是白痴，因為單純地懷著精神和意志是沒用的。如果你沒有權力的話你永遠做不到你想做的事情，假如你連實力也沒有的話甚至會被妨礙者將你打擊至谷底，讓你永遠無法翻身。

對，世界是殘酷的……

而這些事情是要經歷過才會明白，所以我已經沒有可以跟這個小鬼談論的話題──不。

我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沒有可以反駁的話語嗎？

還是因為我……沒有面對自己的勇氣？

我毅然站起來，決定往離開的方向走去，至於那個小鬼立即跟上來：「怎麼了？哥哥要去哪裡？」

「去吃飯。不要跟過來。」

他大喊：「我也要去！」

啊，好吵。「正義小鬼不會想跟我一起吃飯。」

「我不是正義！」

「……你不是因為救了一個孩子而被那些傢伙欺負嗎？那個孩子你認識的嗎？」

「我不認識，但我也不是正義……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原來只是一個笨小鬼嗎？「管你想幹什麼總之不要跟來。」

「啊……等一下！我要去！」

臭小鬼的聲音仍然在身後傳來，但我只是顧著自己向前走，完全無視了他有否跟上來的事實。

「你們是憲兵團吧？你們難道連查案也──」

「這案子已經以『誤殺』結案──」

「誤殺？開什麼玩笑！喂！站後面的！你是調查兵團的人吧？老頭子和老媽子救過你們這堆垃圾多少次？但你們用一句誤殺就結案了？開什麼玩笑！」

「▇▇▇，你不用回答他。你閉嘴吧，一般市民是不能夠──」

「你這臭蟲才應該閉嘴！打算跟我說法律嗎？根據國法例第七十二條，市民對於任何家屬去世的事實都有上訴的權利！這條條例並不受到兵團團例的限制──」

「啊，對了。你是法律系的第一名吧？擁有的法律知識一定比我們多呢。但是你卻忽略了一個重點。」

「什麼──」

「那個重點就是，我們憲兵團的權力已足以掌握這案件的最後司法權啊。」

小鬼最後沒有跟過來讓我鬆了口氣。

或許是良心的驅使吧？我完全不想讓那依然純潔的小鬼跟我一起吃霸王餐，然後再從我身上學習搏鬥技巧。他早晚會發現到這些技巧在真正的現實生活上沒有半點作用：那無法用來維持正義，無法用來消除罪惡，更無法用來解救世人。說實話，那只可以用來讓生活好過一點，所以，那個小鬼根本不用學習這些東西。

他雖然像以往的我，但他還未遇上那些事情，因此他理應像平常人一樣，靠著加入軍團這個途徑往上爬才對。

我無視了坐在櫃檯後，正利用既害怕又厭惡的矛盾目光注視我的餐廳老闆，吃著在餐廳裡點的菜，同時思考著那個小鬼的事。

說實話，平常的我會以最快速度把所有食物都掃清，可是今天卻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多了思考這個環節吧？因為平日根本連值得思考的事情都沒有，但今天卻遇上了一個非常難纒的小鬼，而這個小鬼又好像以往的我……

「老闆！」乍然傳來的男聲打斷了我的思路，轉頭一看只見一個長著黑色長髮，帶金絲眼鏡的男人走到餐廳的櫃檯前，跟老闆說話。

「哦？這不是醫生嗎？上一次真的感謝你，但這一次怎麼一臉慌張？」老闆好奇地問，我則回到我的餐點上。

「啊……抱歉，失禮了。」男人道：「請問你有否見過一個七歲的男孩？身高大概是……」

不見孩子？在這種時間不見了孩子，要不就是被人拐了，要不就是……等等。難道那孩子是──我轉頭往櫃檯上看，但那個男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離開，那裡只剩下再次盯著我的老闆而已。

嘛……世界哪有這麽多的巧合？不過那小鬼不知道走了沒有？回到他的父母身邊沒有？抑或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孤兒──不。就算是孤兒也有孤兒院可以待，而且孤兒往往都比較聰明，因為他們不會多管閒事，為了救一個不相識的人而犧牲自己，所以他應該不是孤兒……

我往桌上的食物看，現在只剩下兩個完整的麵包及一瓶果汁，而我已經治好了肚餓。

啊啊，我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褲袋裡取出了今早搶來的數個硬幣，算好了我所吃剩的食物的市價後，便把這筆錢放在桌上，然後打包了這些仍然完整的食物離開餐廳。

而在離開之前，我終於看到老闆因為我的舉動而又驚又喜的表情。

「你還好嗎？」

「……你瞎了？」

「……抱歉，但聽我說，不要繼續追查你父母的死了，我怕你會連成為律師的資格都被取消──」

「▇▇，你的意思是要我苟且偷安地繼續得到事業上的榮耀？而我得到那些東西的原因，卻是因為老頭子他們供養了我十八年的緣故？背棄他們的事情我做不了。」

「……但我認為他們也不希望你會因為他們的死而──」

「我不會放棄的。」

「……已經不是『會不會』的問題啊。」

「……什麼？」

「是你根本不能調查下去啊。」

「……等一下，你在說什──」

「我……只是聽一些調查兵團的人說……」

「你知道真相？」

「我……」

「你的嘴巴只會慢吞吞地說話嗎？快告訴我啊！▇▇！」

「……聽說殺死他們的是某貴族的兒子，所以上頭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這件事，否則所有人都會被革職……這個命令，是適用於任何一個軍團的。」

「……那幫……那幫渣滓！」

「拜託你不要查吧！已經夠了！我想你的父母──」

「不。我要追查到底……」

「但你要知道現在已經靠不了法律──」

「靠不了法律的話就用自己的手！」

「……你打算……幹什麼？」

「我要用自己的手……把那個人渣殺死……！」

我明白為什麼餐廳老闆會露出那種表情，因為我至十八歲起就一直吃著「霸王餐」，從來都沒有放下過一分一毫。然而，那個老闆不會知道其實這個晚上的我是吃「霸王餐」。因為，那些錢只是用來購買我手上的完整食物而已。

我走進地下水道的入口，捧著手上的食物開始在又濕又窄的地方走著。這裡沒有任何光芒，老鼠及昆蟲四處流竄，一個不小心就會失足跌進旁邊的污水道，又或者在這猶如迷宮的地方般迷路。而在這種地方裡，我要做的就是尋找這個區域中唯一的火光，因為那裡就是我的窩。

這一切聽起來帶有難度，但自對於十八歲起就住在這裡的我來說，由於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及行走路線，所以要我閉上眼睛回到自己的窩裡也不是問題──

「吱！」一隻老鼠突然在前方叫了一聲，我馬上停住，接著便聽到無數動物走過的聲音。我一邊忖度著老鼠的數量，一邊等待牠們完全走光。而在數秒之後，整個下水道終於回復平靜，我繼續前進。

說起來，那個臭小鬼是怎樣找到我的窩？是問路人的嗎？不，這個可能性不大。雖然我在這裡是相當有名的地痞，但我的窩很隱蔽，也從未帶過任何人到我窩「參觀」，因此這是沒可能的。任何人都不知道我住在哪裡，可是大家卻知道我的出沒時間、地點、甚至名字，這就是我在這世界中所擁有的地位了。

沒有人會關心我，因為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沒有人會愛上我，因為我會把那些人全都驅走；亦沒有人會尊敬我，因為即使我曾經以出色的表現在法律系上畢業，我也不過是地痞罷了──

一道光芒在前方的轉角位置透出來，我則像平常一樣一步又一步地往那方向走去……

嘛，如果我剛才沒有想錯的話，那個孩子應該還在──

「哥哥！」

……果然。

「你的耳朵有問題？我不是叫你走嗎？」我步進那位於這走廊最盡頭的角落，只放有一塊爛毛毯、一張殘舊不堪的椅子及桌子，還有一盞搶回來的油燈的窩裡，瞪著那個坐在地上的小鬼道：「你的父親四處找你。」

他那綠眸子愕視前方，可是看來卻不是高興而是難受。他問：「你想帶我回去嗎？」

「……不。」我把手上的食物交給他：「我沒有這種閒情。」

「這些食物是？」他朝我眨眼。

「不是搶回來的。快點給我吃光。」話畢，我坐在等同於床舖的毛毯上，忖度著這個小鬼賴在這裡的真正原因。

小鬼雙眼閃出了興奮的光芒，然後便二話不說地吃著手上的麵包，不時還拿起果汁大口喝著，很快便把這些食物全部吃光，舒暢地發出了某個不知明的音節，對我笑說道：「謝謝你！」

雖然聽到這句話後有點高興，但「不好意思」的感覺佔大多數：我到底有多久沒聽見別人向我說「謝謝」？

我沒有把想法表露出來，直接轉移話題：「跟家人吵架了？」

「欸？」小鬼立即目瞪口呆，似乎失去了說話本能，於是我注視他，根據我自己的經歷道：

「仍然擁有家人是值得高興的事，快給我和好。」

「……我並不是不想和好，只是──」

「有時候行動比說話好。」我肯定道：「如果不懂這個道理，你根本連垃圾也不如。」

「……抱歉，我明白了。」他聽後徐徐地低下頭，猶如一隻做錯了事的貓咪般，看起來非常可憐……

啊啊……煩死了。「既然明白了就表示你不是垃圾，所以不要像垃圾一樣坐在那冷冰冰的地上。」我瞄向身旁鋪上了毛毯的位置：「坐過來。」

小鬼立即向我眨眼：「咦？真的可以嗎？」

「你有失聰？我需要替你檢查耳朵？」

他吃了一驚，馬上手忙腳亂地坐過來，注意自己不要靠到我的身上。

而緊接著的，只有一片寧靜。

油燈上的火炎正燃燒空氣，但這掩飾不了空氣中的潮濕味道，鼻子用力一嗅就知道外邊快要下雨。然而，我卻覺得這個晚上將會是這麼多年來最溫暖平靜的一晚。

「哥哥。」小鬼突然打破寧靜。

「……什麼事？」我瞥向他。

「啊……那個……我今年七歲，哥哥呢？」

想認識我的話不是應該先問名字嗎？我回答：「二十二。」

「在這裡住多久了？」

「四年。」

「家人呢？」

「……死光了。」

「啊……」他好像發現到自己已經踩在地雷之上，馬上道歉，而我只回應了一句「沒關係」。

我一點也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

這時候的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稍微動一下身體，想讓自己坐近我一點。於是我問：「怎麼了？」

「因為哥哥看來很寂寞，所以想給哥哥多點溫暖──」

我寂寞了？「我不是小鬼。」

「但爸爸說這種時候任何人都需要溫暖……」

真是善良的孩子啊。「如此乖巧的話就早點回爸爸的身邊。你賴在這裡我反而會感到困擾。」

「……抱歉。」他又一次道歉，一臉內疚似的，弄得這下子好像是我罵錯了他……

我伸手摸向他的頭，嘆了口氣後道：「你住在那裡？」

「我住在希干希納區啊，哥哥。」

希干希納區……不就是最南面的區域嗎？「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了？」

他愣了一下，接著便曲起雙腳，抱膝說道：「爸爸是有名的醫生。其實這天他帶我一起到內城看診。」

我思考了一會兒：「為什麼吵架了？」

他有口難言，戛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把話擠出來了：「……他說我再不把衝動的性格改掉的話，就不可能保護任何人。」

……衝動嗎？「這就是你想我教你打架的原因？」

「嗯。」他看著前方某個位置，但我無法確定他到底在看那裡：「哥哥仍然不會教我打架嗎？聽到這個原因也不會？」

「不會。」我斷言，認為他如今的舉動也是他的衝動所引起。至於他則馬上抬頭看我，眼神中充滿了失望的淚光，聲音還非常激動：

「為什麼？！我會很努力地學習啊！所以──」

「無可奉告。」我打斷他：「倒是你，明天早上就給我滾回家──」

我的話還未說完，他已經再次露出那垂頭喪氣的表情，打擊著我的良心。至於我由這一刻起，發現到自己真的非常討厭「小鬼」這東西……因為他總會打亂我的腳步，使我心軟起來：

「……不堪一擊的你萬一回家途中遇上意外我也不好過……」

他雙眼又一次亮起光芒，好像因為某些誤會而燃起了他的希望，於是我一下子就打沉他，補充道：「我送你回家。」

我好像聽到有什麼東西碎裂了，但這與我無關。

而在下一秒，眼前的小鬼終於放下了慾望回應：「感謝你……」然而，那聽起死氣沉沉的，而且他根本不是注視我的雙眼說出此話，這令我非常不滿地抓住他的頭，讓他整張臉都朝向我，並語帶威脅地道：「臭小鬼，送你回家至少要花一天的時間，你起碼都給我誠心誠意地道謝啊──」

「啊啊啊！抱歉！」他被我嚇壞似的大喊，而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如此恐怖：「非常感謝你！有你的幫忙我真是感激不盡了！」

很好。我滿意地放手，然後躺在旁邊的位置跟他說道：「小鬼要睡覺了。明天早點起來。」

他看來不太願意，但還是躺在我的身邊，一言不發地閉上雙眼，呼吸聽起來不太穩定。

至於這一刻的我只是凝視著細小的他，開始思考為什麼自己會跟這樣的一個小鬼說這麼多話，還有……

還有──「阿嚏！」

小鬼猛然打了噴嚏，使我本來正要合上的雙眼再次張開。我見他的雙眼仍然緊閉，但全身顫抖，看來非常寒冷……

啊……小鬼始終是一個小鬼。

我伸手把他擁入懷裡，他馬上有了反應，驚叫起來：

「哥哥？」

「快睡吧，臭小鬼。」我緊抱著他：「這裡沒有好的綿被，所以將就一下。」

他呆了半晌，接著便伸手抓緊我的衣服，輕輕地道：「嗯，感謝你。」話音剛落，他的溫暖傳遍了我的身體，呼吸顯然平靜不少。至於我只是默默地感受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多了一個兒子……

不，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好像多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同伴一樣──

即使他只是一個臭小鬼。

「就是你這傢伙殺掉老頭子和老媽子的嗎……」

「……你誰啊？哪裡來的小人物？」

「我問你是否殺掉老頭子和老媽子的兇手啊！」

「嗄？你在──啊？你說那對夫婦嗎？我記得了。」

「記得……了？」

「你是他們的誰……啊。不。我聽說了。他們有個兒子吧？就是你嗎？」

「渣滓……」

「關於那件事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但上頭……好像已經結案了吧？就像他們所說的，這是一宗『誤殺』啊。我也賠償了很多錢啊……大概多少左右──」

「夠了……」

「總之就是你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啊。你沒收到嗎？還是想要更多──」

「你這渣滓給我去死啊！──」

「啊啊！！！救命啊！你傻了？怎麼突然──」

「渣滓！別跑！」

「救命啊！有沒有人聽見啊！快點找人來阻止他啊！！！！」

「你去死──放……放開我！」

「……我早就叫你不要這樣做……不要衝動……」

「▇▇？你怎麼帶一群人過來……你告訴了他們？」

「我不想這樣做的，但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我明明相信……可惡！你們這堆垃圾在幹什麼！放開我！我要親手殺死他！」

「哈……哈哈！想殺我嗎？你還早得要命！」

「你這渣滓！！」

「放心吧！我會要求父親不殺你的！不過……啊？聽說你本來可以做律師的？對吧？」

「我寧可你立即殺死我！」

「你當我是白痴？我不會殺死你，因為這沒必要。當然了，不給點懲罰是不行的……倒不如我讓你下輩子都過著與垃圾沒分別的生活如何？我覺得這是不錯的做法啊。」

「你連渣滓也不如！──」

「你們在幹什麼？快帶走他啊！」

「放開我！」

「對不起……我只是不想你被判死刑……真的對不起……」

「我會殺了你！我會用親手把你送往地獄！」

「啊？我隨時奉陪啊。」

「你們這群混帳放開我！！！」

「當然，前提是你還能夠再見到我啊，『知識分子』。」

張開雙眼的時候，惡夢仍然在腦中迴響，但我感覺非常平靜。

我環看四周，那盞掛在牆上的油燈早就失去了照亮一切的功能，窩裡就只剩下遠處傳來的流水聲，從天花上浸進來的光芒及雨水，以及──

我看向身旁那在不知不覺間空出來的位置，伸手撫摸著那仍殘存著體溫的毛毯，耳邊只聽到遠處傳來的流水聲。

然後，當一隻老鼠在旁邊經過，撞到了某人昨天喝光了的果汁瓶子後，我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那個臭小鬼已經……

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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