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露珠仍在竹梢沉睡，梅長雪已經能穩穩接住三十滴完整的露水了。他踮腳站在青石上，凍得發紅的手指捧著玉盞，看竹青瀾用劍氣削去葉片上最後一點瑕疵。兩個月的晨課讓他學會了分辨──帶白霜的竹露治咳嗽，沾了月華的能鎮痛，而師兄鬢角沾著的那滴，據說可以養出劍靈。
「今日多取三滴。」竹青瀾突然轉身，劍鞘輕點梅長雪腕間，「蘭師弟要煉清心丹。」
梅長雪手一抖，第九滴露水眼看要墜地，卻被突然飛來的青蛇信子捲住。蘭無羈倒掛在竹枝上，髮梢垂落的藥囊正巧砸中孩童頭頂。
「小梅子，借點血。」毒修師兄笑得像隻狐狸，指尖轉著支水晶針，「就取耳垂一滴……」
竹青瀾的劍氣瞬間削斷那縷垂落的髮絲。梅長雪摀著耳朵後退，後腰撞上藥簍──不知何時出現的秋師妹正往他袖口塞蜜餞，眼睛卻盯著蘭無羈手裡的銀針。
「蘭師兄又騙人！」少女跺腳時菊紋裙裾掃過晨露，「上次說取指尖血，結果抽了半盅！」
梅長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幾點血沫濺在竹根處。令人驚異的是，沾染血滴的泥土迅速結出霜花，一株半透明的冰藍幼苗破土而出，轉眼間綻開五瓣梅花。
蘭無羈的銀針當啷落地。竹青瀾迅速用劍氣封鎖四周，卻見梅長雪已經蹲下身，好奇地觸碰花蕊。指尖相觸的剎那，整片竹林無風自動，竹葉摩擦聲竟似玉磬清鳴。
「四君子共鳴……」竹青瀾抱起突然昏厥的小師弟，發現孩童眉心浮現出與谷主殿前如出一轍的梅紋，「秋師妹，速請谷主！」
梅長雪醒來時躺在冰玉床上，枕邊放著個竹篾編的蟋蟀籠。窗外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執聲：
「至少三年不能築基！」蘭無羈的聲音罕見地嚴肅，「他的經脈像冰裂紋瓷器，再多真氣都要漏光的。」
「用青帝長生訣溫養呢？」這是竹青瀾。
「你瘋了？那秘法要折損……」秋師妹的驚呼突然中斷。
梅長雪悄悄把臉埋進棉被。被角還沾著竹露的清氣，他卻想起晨露中看到的那幕──當血梅綻放時，竹師兄腰間玉佩上的葉紋突然亮了起來，像甦醒的眼睛。
房門被輕輕推開。竹青瀾端著藥碗走近，碗底沉著枚竹葉形狀的玉符。「喝了藥帶你去個地方。」少年劍修指尖掠過藥碗，寒氣立即結成冰殼，被他一敲便簌簌落下，「蘭師弟加了甘草。」
梅長雪小口啜著突然變甜的藥汁，發現師兄今天換了根新髮簪──白玉為底，青金鑲出竹節紋，頂端卻綴著朵小小的金絲菊。沒等他問出口，整個人就被裹進雀羽大氅裡。
竹青瀾的劍光比平常慢了許多。梅長雪從大氅縫隙望出去，看見雲海下若隱若現的琉璃屋頂。那是建在懸崖邊的八角小亭，簷角懸掛著冰晶風鈴，亭中石案上擺著盞未完工的冰燈。
「生辰禮。」竹青瀾把他放在鋪了軟墊的石凳上，「本來要等臘八……」
梅長雪怔住了。他早忘了生辰這回事，在梅家只有築基成功的子弟才配慶賀。指尖觸及冰燈的剎那，燈芯突然自動燃起青白色火焰，光影在亭柱上投出流動的梅枝圖。
「是千年玄冰髓。」竹青瀾調整著燈罩角度，「等你學會控火訣，就能把它雕成……」話音未落，梅長雪突然咳出口鮮血，正濺在冰燈上。青白火焰猛地躥高三尺，火中竟浮現出模糊的宮殿虛影。
竹青瀾立刻掐訣滅火，卻見梅長雪已經自己爬起來，正用袖子擦拭燈罩上的血漬。孩童蒼白的臉頰被火光映出幾分血色，瞳孔深處閃著奇異的冰藍幽光：「師兄，火裡有人說話……」
懸崖下方傳來金石相擊之聲。竹青瀾攬住梅長雪疾退三步，原先站立處已釘滿淬毒針。蘭無羈從雲海躍出，身後還跟著氣喘吁籲的秋師妹。
「谷主令！即刻回防！」毒修師兄甩出張燃燒的符紙，火光中浮現出幽篁谷全景圖，東北角菊圃正被黑霧侵蝕，「魔修用噬靈蟲破了結界！」
竹青瀾的劍氣瞬間暴漲，下秒卻悶哼一聲單膝跪地──他腕間不知何時纏著根血紅絲線，正瘋狂吞噬真氣。梅長雪下意識去扯，指尖剛觸及就凍住了整條絲線。
「別碰！」秋師妹拋出藥簍，數十種藥材在空中組成臨時陣法，「那是情蠱……哎呀！」她突然摀住嘴，驚恐地看向竹青瀾。
蘭無羈的銀針已經抵住梅長雪後頸：「小梅子，你剛才說火裡有人說話？」
孩童茫然點頭，突然被竹青瀾塞進秋師妹懷裡。少年劍修撕開染血的衣袖，露出小臂上蔓延的赤色紋路：「帶他去找谷主，就說……青竹染塵。」
梅長雪在掙扎中看見蘭無羈往竹青瀾心口扎了七針，針尾搖曳的金線組成朵菊花形狀。最後印在眼中的景象是師兄回望的眼神，像雪夜裡的孤竹，帶著他讀不懂的決絕。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KadV6ztr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