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大陸北境終年飄雪,梅家祠堂的冰晶瓦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暈。七歲的梅長雪跪在祖宗牌位前,單薄的中衣被冷汗浸透,發間凝結的霜花隨著顫抖簌簌飄落。
「忍住。」梅氏家主掌心浮動赤紅火紋,重重按在幼子脊背上。冰魄寒脈發作時的霜氣與離火訣相撞,蒸騰的霧氣傳來皮肉灼燒的滋滋聲。梅長雪咬破嘴唇,卻仍漏出一聲幼獸般的嗚咽。
祠堂外突然傳來清越劍鳴。青竹劍鞘挑開厚重的玄冰簾,攜著風雪進來的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眉目卻已顯出不似凡俗的俊朗。他腰間玉佩刻著幽篁谷的竹葉紋,玉色在寒氣中泛著溫潤青光。
「竹青瀾奉谷主之命,來接梅師弟。」少年聲音像初融雪水,行禮時髮梢垂落的碧玉竹節簪輕輕晃了晃。
梅家主收功皺眉:「幽篁谷三十年未收弟子,如今竟要個癆病鬼?」
竹青瀾的目光掠過蜷縮在地上的孩童。那孩子正用凍得發紫的手指偷偷攏著地上霜花,拼成一朵歪斜的梅花形狀。當他抬頭時,竹青瀾看見了一雙琉璃似的眼睛──瞳仁邊緣泛著奇異的冰藍色,像封著萬載寒潭。
「梅師弟的冰魄寒脈,正是修練《寒梅訣》的絕佳資質。」竹青瀾解下雀羽大氅裹住瑟瑟發抖的小人兒,指尖在觸及對方腕脈時頓了頓。這孩子經脈裡奔湧的寒氣,竟讓他築基期的青竹真氣都為之凝滯。
啟程時雪下得更大了。梅長雪趴在竹青瀾背上,透過朦朧雪幕回望生活了七年的梅家莊。黑瓦白牆的宅院正在風雪中漸漸模糊,就像記憶中早逝娘親的臉。
「師兄……」孩童冰涼的手指揪住竹青瀾衣領,「幽篁谷也有這麼冷的雪嗎?」
竹青瀾掐訣喚起防風結界,青翠欲滴的竹葉虛影在周身流轉。他感覺到背部傳來細微的顫抖,那孩子正在偷偷把凍僵的小手貼在他後頸取暖。
「谷中四季如春。」少年故意讓幾片竹葉飄到身後,「但梅師弟的住處會永遠落雪。」感受到背上僵住的小身子,他笑著補充:「因為我們要用千年玄冰給你造間冰屋。」
梅長雪把臉埋進帶著青竹香氣的衣料裡。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被人背在背上,少年修長的脖頸透著溫暖的草木氣息,讓他想起娘親生前熬的甘草湯。
三百里路程行至半途,懷裡的孩童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竹青瀾急忙降下劍光,發現梅長雪嘴角溢出的血珠竟在雪地上凍成了赤色冰晶。更駭人的是,那些血晶落地後會自動排列成殘缺的梅花陣圖。
「原來如此……」竹青瀾凝視著雪地上的異象,突然從儲物袋取出一支冰玉簫。簫聲起時,四周風雪凝成無數細小的冰蝶,紛紛落在梅長雪眉心。孩童睫毛上的霜花漸漸化作水霧,他迷迷糊糊看見少年師兄的衣袂在風雪中翻飛,像極了娘親故事裡的諫仙。
夜宿山神廟,竹青瀾生起火堆才發現小師弟不會盤坐調息。梅長雪像只凍僵的貓崽般蜷縮在蒲團上,中衣下露出嶙峋的肋骨,腳踝細得彷彿一折就斷。
「梅家竟如此苛待嫡子?」少年皺眉捏碎一枚青靈丹,藥霧籠罩中,孩童腳上凍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梅長雪搖頭,從懷裡掏出個凍硬的饅頭:「爹爹說……寒脈發作時越痛苦,將來修煉越有利。」他小心掰了半塊饅頭遞給師兄,「上次王嬤嬤偷給我暖手爐,被罰跪了三天冰窖呢。」
竹青瀾起身走到廟外。梅長雪聽見劍氣破空之聲,片刻後少年拎著條還在扭動的雪鱗蟒回來。當篝火上的蛇肉開始滋滋冒油時,孩子琉璃般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他從來不知道食物可以是熱的。
「張嘴。」竹青瀾掐訣凝出片竹葉,接住從樑上掉落的神像金漆。梅長雪看著懸浮在眼前的金箔竹葉,突然伸手抓住少年衣袖:「師兄會變蝴蝶嗎?」
少年劍修向來清冷的眉眼柔和下來。他並指在孩童掌心一點,青光流轉間,一隻晶瑩剔透的冰竹蝶顫巍巍立起,翅膀上天然生著梅枝狀的紋路。
梅長雪屏住呼吸看著冰蝶飛到自己鼻尖,聽見師兄帶著笑意的聲音:「這是青竹寒蝶,以後它就是你本命靈劍的劍靈雛形。」
破廟外風雪肆虐,梅長雪捧著冰蝶縮進師兄懷裡。他偷偷嗅著對方衣領上的冷竹香,暗自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孩童沒看見的是,竹青瀾正凝視著他髮間若隱若現的冰藍光光暈,神色凝重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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