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座落於東京都北區的豐川大宅建於二十世紀初,是一族在都內佔地面積最大的房產,規模雖不及本家大院,卻也十分氣派。
清晨六點零四分,站在床邊的豐川初音伸出食指,按下床頭鬧鐘上的按鈕。原先預計在七點整發出鳴響的裝置被提前解除了職責。
就跟我一樣呢,初音看著鬧鐘,如是想到。
此刻的她已完成了梳洗、更衣等晨間準備工作,甚至化上了淡妝來遮蓋徹夜未眠所產生的黑眼圈,以隨時可以出門的狀態回到豐川家主祥子的臥室,悄悄爬上床,恭敬地跪坐在祥子熟睡的臉龐一側。
昨晚因為某人無形的干涉,影響她履行和祥子一起入眠的職責。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cD9Ulo5yK
作為補償,她決定剝奪鬧鐘的職責。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ELsokdlKE
畢竟鬧鐘不會反抗。
結束這段思考,距離設定好的時間還有五十三分鐘。初音閉上雙眼讓身體進入短暫的休息,等待她發揮作用的時刻降臨。
噠、噠、噠、噠、噠,在秒針移動三千一百八十次後,初音發出她自認最合適而理想的聲音:
「小祥、小祥,時間到了,起床吧。」
連續叫了三分多鐘,祥子才終於轉醒,笑著向初音道早安,那個笑容讓初音瞬間忘卻許多曾經很強烈的念頭,賦予了她暫時的滿足,而初音知道她必須謹慎地維持這份滿足感,因為距離下次獲得,很有可能要等上一整天。
因為今天是星期二,今天的祥子屬於海鈴。
——
「請開車。」
聽見海鈴係上安全帶的卡扣聲後,祥子隨口吩咐道。此刻她正專心看著手上的巡演計畫表,身體倚靠扶手向海鈴傾斜,以方便聽清她的會報。初音則坐在祥子的正對面,靜靜的看著她們交流。
「這是路線圖。」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vvJZR0pnv
「還要去福岡嗎?」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nMmlX9TYG
「就當彌補觀眾以前的損失吧。」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my0u0SssG
「好吧……那新曲又要提前了。」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HUOcu7pm0
「最壞的情況是練好就上場,音源之後再錄。」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vwsvzKh7x
「一開始還想堅持現場音源的……」
在前往事務所的路上,祥子與海鈴幾乎不曾看向彼此,兩雙眼睛同步地在平板電腦、文件和樂譜上來回游移,問題、方法、條件、抉擇、美學、折衷、體諒,她們的故事用最簡短的形式在兩張嘴巴間快速流竄,儘管同為樂團的一員,初音卻覺得自己只聽得懂三分之一。
「家主,抵達了。」
管家出聲提醒後,車門隨即打開,祥子的助理持田小姐已在車邊等候。她是大宅裡那位飲食總管持田小姐的姊姊。祥子與海鈴跟著助理徑直走入事務所,只留初音一個人在座位上。
「初華夫人,有什麼吩咐嗎?」
管家出聲詢問,那個曾經讓初音不安的名字像一記掌聲,把她拍回現實。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dQYvz231I
是啊,既使沒辦法跟上去,在這間屬於祥子的事務所裡,她還有許多角色要扮演,許多工作要實踐。
「沒事,謝謝。」
她才解開安全帶,在下車到走進事務所的幾步路裡,將自己調整成Sumimi的初華,那個懂得微笑與配合的藝人。。
——
晚間七點四十一分,海鈴與祥子已經來到書房內。考慮到兩人星期一、二的工作通常都會壓縮到休息時間,目前主掌家事的豐川睦會安排相對清淡且方便入口的晚餐菜色,對此豐川若麥心裡雖然有點意見,但礙於某些因素也沒有明言反對,於是這項安排也就固定下來了。
針對巡演的討論從早上就已經開始,從路線、場地、行程,再到團隊人員的選拔或要不要製作新的舞台服裝等,兩人坐到書桌前時,達成的規劃進度約為三分之一,當深夜管家送來第三壺紅茶,並提醒兩人該休息時,進展也並不算多,畢竟她們能給出的只有決策與想法,還有更多事情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開始落實。
『我將持續君臨於這座黃昏的樂園』
台詞念起來容易,而創造事實卻是艱難,且僅憑幾人之力不可能達到的。
但至少,今晚可以放心休息了。
「設備就先照這份清單安排,如果這週之內能寫出新曲,就再追加。」
祥子將蓋好章的文件遞出,深深陷入那張特製大椅——不是祖父坐過的那張,而是來自本家的慶賀禮。至少管家是這麼說的。
在時鐘的指針即將再度走完一圈,宣告今日結束前,海鈴跟祥子才第一次真正看向對方的眼睛。
「這個佈局可說是堅若磐石。」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PSdAKoKOY
「海鈴?」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ByDqblmVn
「喵夢子說妳招募她的時候這樣說過。」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jjcRMGXuz
「她就喜歡拿以前的話取笑我。」
看著對方,感受著對方。
「一放鬆下來就餓了呢。」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aaJfNKItE
「妳也是嗎?晚餐明明有吃飽,我現在又餓了……妳做上次那個給我吃好不好?」
從另外一種意義上,需要著對方。
「遵命,我的女神。」
——
海鈴不知道一件事。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AANKEaJEf
雖然海鈴很早已前就在團員們面前自稱「長著一張漂亮的臉蛋」但祥子既使到婚後兩年多的今天,也不覺得海鈴「漂亮」。單論面貌是否姣好,答案絕對是肯定的,但在祥子的認知裡,海鈴這種打扮與舉止塑造出的氣質屬於「英氣」的類型,而那些舉止中不時透露出一股無害的執著,祥子本來以為是海鈴當初所謂的「心理陰影」造成的,可長久相處下來卻漸漸覺得……「是這樣沒錯,但不是這樣」
她的本質很熱情,渴望跟朋友一起組樂團,一起發光;她的思維很感性,會被歌詞和曲子感動;她的心思很細膩,會努力嘗試配合對方的習慣;她的靈魂很張狂,像個傳統的搖滾樂手,一直很想讓自己在觀眾眼裡是充滿魅力的,但美學上又覺得這麼做「Not cool」所以佯裝出冷漠的外表,戴著面具示人。
祥子覺得這種想用行動力改變世界的迫切,很「少年」
很帥。
所以當她在深夜的豐川家廚房,看到海鈴問都不問地把三人份的炒麵倒進鍋子裡時,是很疑惑的,但一想到說出口很可能會讓海鈴臉上期待的笑容消失在面具下,她便選擇將這個疑問當作開胃菜先吞進肚子裡。
這種表情大概只有海鈴的父母和自己看過吧?
最近才剛開始體驗共犯結構美好的豐川家主感到非常開心。
與此同時,祥子也不知道一件事。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iJpkhGETE
那就是海鈴其實並不餓,或者說如果今天只有她自己,她絕對可以把一時嘴饞的搔癢給壓下去,完美實踐自己嚴格的體態管理。她如今之所以在烹調以宵夜來說太鹹太油太多澱粉的家傳菜單,純粹是因為祥子剛剛那句「妳做上次那個給我吃好不好?」和祥子提出要求時的臉。
才剛想到這裡,祥子又開口了。
「就是這個味道,只有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才聞得到。」
只有跟妳在一起的時候
只有跟妳在一起
只有妳
明確的指定與限定刺激到海鈴身上一條陌生的神經,一種比被信任更加特別的感覺在她的體內擴散,帶來了新的規則。
被激勵的身體開始躁動,反手抄起一個平底鍋,放置在爐台上,單手點火、倒油,回頭翻兩下炒麵,再轉過來打蛋,蛋白質凝結的聲音響起,很有舞台效果。
海鈴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帥。
「這些都是妳媽媽教妳的嗎?」
「她沒有教我,但是很常做給我吃,我看久了就學會了。」
交談間,宵夜已經完成,從祥子手上接過筷子時,她們的指尖輕輕互觸了一下,讓海鈴不自主的抬頭向前看去。
瓷白的臉被爐台前的熱氣燻出些許紅暈,那個女生清透的眼睛裡映著自己,但最吸引海鈴的,是那兩片薔薇色的嘴唇吐出的話語。
「妳很厲害呢。」
到這個時間點,海鈴才真的感覺到飢餓,並不很空的胃袋發出訊息,催促海鈴快點向前,主動迎接快樂的時刻。
吃吧。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sI46GpPDU
吃吧,海鈴。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petekNMAb
吃盤炒麵不會怎麼樣吧。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BObpJOttE
尤其是跟她一起吃,一定會比平常更好吃。
兩個人就這麼站在流理台前,低下頭靠近鍋面,馨香的煙霧流過兩人額頭間的縫隙,烹飪長筷刺破在熱氣中擺盪的蛋黃,黏稠的液體包裹被醬料染過的深色麵條上。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07AJGpA13
海鈴先吃了一口,餘光卻不自覺停在祥子身上——看著她將一縷鬢髮撥到耳後,像是刻意放慢動作地,吹涼、送入口中。
『我覺得我應該收回自己有一張漂亮臉蛋這句話。』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a2rCXt2gb
『這世界上還有更適合這句話的人。』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ER2GNZH12
『我這麼晚才發現,她不會生氣吧……』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3PbLBhIZi
『不對,她自己一定也沒有發現。』
海鈴忘我地想著。
因為她今天才知道,這個把她剩下的人生要走的女人。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FFAheB8uj
這個她日夜都可以碰觸,親吻的人,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LrIe5E3jx
原來這麼美麗。
吃吧,吃完洗澡睡覺。
跟她一起。
當兩個平底鍋、兩雙筷子被洗淨,放回原先的位置時,時針來到「Ⅺ」的位置,家主與妻子的深夜居家約會趕在星期二結束之前圓滿落幕。
在唯一的觀眾——初音的注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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