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拉頓‧戈爾工的房子很好找,它附近的路卻有些複雜,雷恩離開惡魔事務所之後,又走過幾條街與小徑才看到它的前院大門。
雷恩停下腳步,躲在街道房屋的陰影中,凝望高聳的大宅,拱門前有兩個守衛,左邊的衛兵背靠著圍牆,長矛斜斜地安在肩上;而右邊那個縮在地上呼呼大睡。
雷恩集中精神,將吸蜜蜂鳥和赤腹鷹的魂波都釋放出來,身體轉眼間變得比拳頭還小。他離開陰影的範圍,踩著無聲的步伐前往拱門,每踏出一腳,他的身子就移動到好幾步遠的前方。
在使用赤腹鷹的魂波時,只要用目光鎖定好位置、身子往那個方向稍微移動一些些,就可以在瞬間到達瞄準的地方。父親建議他學習吸蜜蜂鳥的原因,不只是更容易隱藏而已,縮小的缺點是無法遠距離移動,但赤腹鷹的法力可以彌補這點。此刻雷恩的前進速度,一點也不輸給普通人。
他很快就穿過正門的縫隙,進入圍牆內部,昆拉頓大人的住宅展現在他眼前。從窗戶的分布來看,這兒一共有三層,大理石打造的牆壁上有不少雕飾,圍牆跟屋子之間種著幾棵樹與裁剪過的灌木。和村子裡其他房子相比,這兒簡直像是皇宮。
雷恩甚至開始猜測,屋子裡頭會不會有守衛是死靈法師,但隨即打消念頭,朝屋子繼續前進。就算昆拉頓多麼貪贓枉法,這個小村子能撈的油水終究有限,他不可能花錢雇用死靈法師,在雷恩造訪之前也沒必要。
屋子的鐵門自然是關起的,門縫細小得無法讓雷恩穿過,然而這一點空隙足以讓雷恩看見裡面,他沒有繼續縮小,而是運起赤腹鷹的能量,向前傾身,隨即進入屋內。想要擋住能運用赤腹鷹魂波的死靈法師,用柵欄是沒有用的,只能靠完全密實的牆。
一樓是寬敞的客廳,四面牆都安置了一排蠟燭,讓空無一人的大廳頗為清晰。雷恩恢復正常體型,走向左牆的一扇小木門,隨即發現壓根沒有鎖,儘管如此他還是推開它。只是食物儲藏室而已,囚犯沒有關在這兒。
頂樓應該更有機會,雷恩移向樓梯,悄聲向上走去。二樓和一樓相同,什麼人也沒有,他很快便攻向頂層。
三樓的樓梯走到一半,雷恩便將自己縮小到和貓差不多,再用瞬間移動邊跳邊向前,因為感知力告訴他,頂樓不只一個人。
窗口滲進的月光印證了這件事:有那兩道狹長的人影,從東邊延伸到樓梯口,雷恩縮得更小並轉頭,那兩個配戴彎刀的衛兵立正站在一道雙板門的兩側,跟拱門那兩個偷懶的傢伙比,這邊的守衛顯得相當認真。雷恩溜到其中一人腳下。
衛兵把守的雙板木門也是關上的,雷恩感知過後,確定門內的房間只有一人,透露出來的精神狀態並不強烈,不是昏倒就是睡著。
雷恩瞥向門縫裡面,想看見內部的景物很不容易,因為這個房間比外面還要暗,他好不容易看到一些隱約的地毯絨毛輪廓,才將自己轉移到房間裡。
一穿過門板,視野便清楚多了。一張大床安置在房間中央,書桌則在窗戶的左下方。
鼾聲從床舖傳到雷恩耳中。雷恩解除縮小狀態,走向床,一個留有及咽短鬍鬚、年約五十的男子睡得正沉,他的枕頭跟睡衣都是絲綢做的。
是昆拉頓,那個貪官。
雷恩的右手探向腰帶的皮套,按在刀牌上。雖然沒找到囚犯,但發現這個雜碎也不差,趁現在割掉他的喉嚨,雷恩的手都不會抖一下,更何況這傢伙本來就該死。
但雷恩放棄了這個主意。他走向窗戶,準備跳下,頂層恐怕也希望渺茫了,誰會把犯人拘禁在離自己臥室不遠的地方呢?
但他原本要躍下的腳停住了,一個念頭閃過,讓雷恩躡腳走到書桌前,打開木頭抽屜,月光照映出錢袋跟那一大疊黑牌,也讓雷恩勾起嘴角。如果城主指派的官員在自己的家中被殺,消息傳到馬特歐城政府,很有可能引起他們的追查,但雷恩很樂於跟昆拉頓大人借一些盤纏。
「誰在那裡!」
叫喝聲還沒結束,雷恩就立刻縮小,並且在過程中把掏空的抽屜推回。此時雷恩即便只有兩吋多高,他從地毯上仰頭看見昆拉頓驚惶的面孔,他坐在床上,將被褥抓緊於胸前。
臥室房門砰的一聲敞開,兩個侍衛一前一後走了進來,雙雙拔出彎刀,環顧一陣發現只有昆拉頓以後,氣勢洶洶的神情被疑惑取代。
「昆拉頓大人,發生什麼事了?」比較高的那個謹慎地問。
昆拉頓看起來也是滿腹疑問,他身子微顫,目光掃像木桌。「真是見鬼……」他說,只見他伸腳下床,走到窗前向外望。
「我一定是做夢了。」昆拉頓說完爬回到床上。「你們給我回去站崗,別發出聲音。」
兩名護衛鞠躬告退,昆拉頓躺了回去。雷恩將握於左手的錢袋與黑牌移到右手,塞進夾克內裡的口袋,然後退後數步,直到看見窗台為止,他左腳向前一蹬,將身子轉移到窗框上。
雷恩從窗戶躍下,從這兒的高度可以看到圍牆,他盯緊高聳圍牆的頂端,等身子開始下墜後移形。可惜墜落的方向略有偏差,所以沒有降落在牆頂,而是在宅邸外的街道上。
不過這樣也沒關係,雷恩轉過身看向拱門,那兩名門衛一定約好了輪流工作與休息,原本在站崗的那個如今縮在地上打呼,剛剛在睡覺的那個此刻靠著牆站在拱門前,漫不經心地盯著前方發呆。雷恩走到這個倒楣鬼前面。
然後回復身形。
經過多年練習,雷恩在改變大小時,需要花的時間不到剎那,守衛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黑衣男子,嘴巴立刻張大;雷恩在他喊出聲前,便伸出右掌堵住他的嘴。
「不想死就安靜。」雷恩壓低嗓子說道,戴著手鎧的左手伸出,虎口扣住他的喉嚨。衛兵被壓抑的喊叫震動著雷恩的右手,雷恩說完話才停止。「放下武器。」
如果不是為了找到囚房,雷恩原本不想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更何況有可能把另一個在睡覺的吵醒,幸好這傢伙貼著牆,所以在短暫掙扎時沒有發出聲音,他小心翼翼地將矛斜擱在牆邊。
雷恩保持箝握頸子的姿勢,押著這名男子,沿著圍牆緩緩地橫步前進,直至兩人到另一側的圍牆後面,雷恩才放開右手,改為抓住他的胸口,左手握拳舉在他的下巴附近。
「大……大人饒命……」侍衛抖動得像條活魚。
「昆拉頓的囚犯在哪裡?」
衛兵張開嘴巴,但牙齒不住打顫,不曉得是不敢講還是說不出話。
「你想被昆拉頓處罰還是早點死?」雷恩又問,左拳握得更緊。
「……地……地下室。」門衛小聲說道。
原來這棟屋子不只三層。「地下室怎麼走?」
「……在大廳的……牆壁……門在那兒……」
「那個人為什麼會被昆拉頓抓起來?」
「是……是大人要……陷害他……」士兵喘著氣說道:「大人他……惹怒了……墮天使家族……所以……所以……城主大人本來要……要處死他……」
墮天使家族?「他們和昆拉頓有什麼關係?」
「是地租……大人要了很多……對一家店鋪……但他們……」
「是墮天使家族底下的商行?」雷恩問,男子慌亂地點頭。
也許我應該問裘菈才對,說不定這件事整個村子都知道,雷恩腦中閃過這個想法。
如同支持黑影會陣營的食屍鬼家,以及帝國皇室的阿米特家一樣,墮天使家族也是「十族」之一,更是其中以富裕著稱的,旗下的商行滲透了帝國的所有行省,就算馬特歐城主見到墮天使家的族人,也必須點頭哈腰才行。昆拉頓土皇帝當太久了,竟然把狼爪伸向他們的人,雷恩猜想墮天使家想必對馬特歐城政府要了一筆不小的賠償,處死昆拉頓可能只是城主表示賠罪誠意的不得不為之舉。
至於眼前的守衛提到的陷害……「那個犯人是昆拉頓用來脫罪的對不對?」雷恩問他:「他想把責任推到那個人頭上再處死他,好對墮天使有個交代?」
「是……是……」士兵說:「凡倫先生是……城主大人……運送政府印章的……文書官。」
雷恩忽然有些後悔,剛剛沒有送昆拉頓去見冥神。文書官是阿米特帝國官僚體制中最小的層級,數量眾多的他們涵蓋了所有庶務,自然有機會接觸到各種文件。那個叫凡倫的人被派到這個村子的時候,一定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官商糾紛的犧牲品。
雷恩看著這名守衛,他的眼神令對方再度一縮。「看來你沒有騙我,說得和我聽到的指令一模一樣,很好。」雷恩說道,「士兵,你應該不想死對吧?」
門衛點頭如搗蒜。
「那聽我的話,立刻滾蛋。」雷恩說,「再過不到十分鐘,我在羅剎傭兵團的死靈法師弟兄就會殺到這裡,把那個雜碎地政官跟這棟房子的所有人全部處理乾淨。那個蠢蛋竟然以為招惹十族,不用付出血的代價,真是笨得可以。遇到我算你好運,不想死就快逃。」
雷恩放開那人,他立刻轉身,沒命似地奔出雷恩的視野。這謊言真是拙劣,明天早上的現在,這個倒楣的士兵就會發現,昆拉頓宅邸沒有任何人喪命,不過此刻他一定沒有心思懷疑這些。
另外一個門衛也要處理,雷恩走回拱門前方,路上凝聚著他的另外一種魂波。藍孔雀,這是以他的修為能掌握的三種力量之中,修練時間最短的一種,也是他最不喜歡的一種。
那個守衛還在睡覺,雷恩將手掌放在他的腦袋瓜上,把藍孔雀的魂波灌注進去。
「繼續睡。」雷恩默默下令,守衛僵了一下,隨即一動也不動,雷恩明白當下就算雷聲驟響也吵不醒他。被藍孔雀的魂波催眠後,會受到施法者的意念操控,完成各種命令,依死靈法師的修為而定,越簡單的指令越容易達成。
雷恩縮小身子,用第一次潛進來的方式進入拱門,穿過前庭,進到屋子的大廳。他掃視四周的牆,除了食物儲藏室以外,大廳尾端的角落也有一扇小鐵門,幾乎和深色的牆壁融為一體。
雷恩走過去,將身體縮到最小,看見從門縫滲出的微弱光線,他緊盯裡面的牆壁,發動赤腹鷹。
一條往下的樓梯展現在他面前,樓梯的兩壁沒有大廳牆壁上設置的燭台,不過樓梯往下的深處透露出火光。有人在裡面。
雷恩靜靜地向下走去。和寬敞的大廳不同,這層地下室只有一條細細的走廊。很快地,他看到一盞提燈,那是在走廊向左邊的一個轉角進去後,再經過兩扇木門的地方,提燈放在地上,一個士兵坐在旁邊,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無聊,藉著燈光閱讀某本書,右側則是一瓶酒。
找到了!雷恩將自己縮得更小,悄悄走向士兵,那個人的眼神始終沒有移開。
眼看目標近在眼前,雷恩只想早點了結,他來到酒瓶面前,把自己稍微放大一些,到了跟酒瓶相仿的高度,然後他雙手一推,將酒瓶摔成碎片。
士兵轉過頭,正好和雷恩四目相對,雷恩抓準時機,在雙眼凝聚已久的魂波射進對方的眼中。他下達了跟剛才一樣的指令。
如果用眼神釋放藍孔雀魂波的話,法力會比以手掌灌入腦部弱,然而這樣已經足夠,這名獄卒坐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隨即靠在牆上,發出響亮的鼾聲。
雷恩完全解除縮小,瞥了一眼士兵在讀的書,只是本爛俗的恐怖故事,他將注意力拉回正事。士兵的腰帶上掛著一串鑰匙,雷恩解開腰帶,把鑰匙串拉出來,一共有七把之多,雷恩一直試到第五把,才把士兵把守的門打開。
這個幽暗狹小的房間裡,除了鋪在地上的稻草沒有其他物品。一個身材瘦弱的年輕男子坐在牆角下,在雷恩開門時,他害怕地向後仰。
「不要出聲。」雷恩說,儘管守衛被催眠了,他還是忍不住放低聲音。「我是來救你的,信不信由你,但如果你不想等死就跟我走。」
這個叫凡倫的年輕文書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但遲疑一陣後,他還是撐起身子站起來,戰戰兢兢地走向門口。
「跟上我的腳步。」雷恩說罷,領著凡倫前往出口。雷恩腦中閃過把士兵關進去的念頭,但如果這麼做,發現替死鬼不見的昆拉頓可能會用這傢伙代替;像這樣子直接離開,等士兵醒來發現無人的牢房,或許會有足夠的時間逃走。
回到大廳以後,雷恩把鐵門重新闔上,在和凡倫無聲地走向正門。現在醒著的守衛應該只有三樓那兩個,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他們停在門前,雷恩沒辦法把凡倫一起縮小,只能稍微冒些險了,他將門閂旋開,小心翼翼地輕推右邊的門扉,一道微小的縫隙露了出來。
「快出去。」在縫隙足以讓人通過之後,雷恩壓低聲音下令,凡倫很聽話地溜到屋外,雷恩緊隨其後。
他們在不發出聲音的狀況下,以最快的速度走向拱門。
昆拉頓或他的守衛絕對不要趁現在從窗戶往外看,雷恩尋思道,他左手按住凡倫的肩膀。
凡倫驚了一下,此時他很明顯信任自己了,所以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不明白雷恩為何這麼做。雷恩望向拱門的鐵柵欄,抓緊凡倫,向它一跳,兩人隨即出現在門外,眼前盡是無人的街道。
從這兒到大街房屋的陰影只有幾步之遙,他們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陰影,一直到經過了五幢房子才停下腳步,雷恩往後望一眼,巨大宅邸已經被樓房擋住。
凡倫拜倒在雷恩的腳下。「幽爵大人,感謝您的大恩大德!」他說。幽爵是對男性死靈法師的尊稱,倘若雷恩是女的,凡倫就會以「寒爵」稱呼了。
雷恩抓住他的雙臂扶他起來。「文書官,你是哪裡人?」
「大人,我的家鄉在馬特歐城的苦嚎河一帶。」
雷恩打量著他。他對效忠於阿米特帝國的人從無好感,但這個年輕人此後恐怕沒有機會為政府效力了,雷恩拿出他從昆拉頓臥房偷來的所有黑牌。
「這些錢夠你到威納行省了。」雷恩將黑牌遞到凡倫面前。「你知道忠誠谷吧?在那一帶的所有百姓,都是黑影會的朋友,只要你告訴你看到的任何百姓你要投奔黑影會,他們就會告訴你怎麼走。」
「黑影會?」凡倫眨眨眼。
整個阿米特帝國的人都知道,包含食屍鬼家在內的四個大家族,共同組成的革命勢力黑影會,最大的本營就在忠誠谷,凡倫不可能沒聽過,不過他沒有答應雷恩,也沒有收下那些錢。「我……」
「文書官,我不知道昆拉頓買通了多少人栽贓你,但如果馬特歐城主也跟他串通,將來你很有可能被他們通緝,或是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把你逮出來,你還想活命的話,加入黑影會是最穩妥的一條路。」雷恩把黑牌塞到他手裡。「黑影會不缺強壯的士兵,但識字的文官比較少,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在那裡找到工作的。趕快離開這裡。」
凡倫總算接過了這些錢,並對雷恩道謝數次才離開。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又被雷恩叫住。
「還有一件事。」雷恩說道,「黑影會對帝國派進去的臥底,懲罰之嚴厲會讓你無法想像,他們盤問你的時候老實點,不要說不該說的話。
「不過,關於我的事情是例外,不要說你被我救,也別提到關於我的任何事。如果他們問你為什麼背叛帝國,你就說昆拉頓打算栽贓你,但你剛察覺風聲就逃走了,知道嗎?」
凡倫快速點頭。「謝謝您,大人。」他又道了一次謝才轉身,不久後消失在街道之中。
雷恩按住左腕,感受著抽動的頻率。在凡倫離開大宅之後,他左腕的天平烙印便如同心臟般跳動,隨著凡倫的離去,這股感覺才逐漸減緩。
走回旅館的路上,雷恩發現月亮來到夜空的西邊。這一夜可真漫長,他邊走邊想著,並暗自祈禱凡倫識相點,不要透漏自己的半點消息給黑影會知道,雷恩這麼吩咐主要是為了自己,但也是為了他好。
畢竟,如果黑影會發現救了凡倫的人,是三年前背叛食屍鬼家並逃亡的叛徒,鐵定不會給凡倫安身的機會。
ns3.16.75.16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