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八年秋,余夜宿崑崙山腳無名野寺。月過中天時,忽聞西廂傳來斷續琴音,如寒泉漱石,又似怨女夜啼。秉燭循聲而去,見一素衣女子對鏡理妝,銅鏡中映出半張爛柯似的臉孔。
「公子莫怕。」女子回頭淺笑,左臉如玉雕般完美,右臉卻似被烈火燎過,皮肉捲起處露出森森白骨。她手中握著支狼毫筆,筆尖滴落墨汁竟呈猩紅。
余驚退數步,撞翻案上硯台。女子歎道:「這皮囊畫了七年仍難稱心,倒嚇著書生了。」語畢以筆蘸血,在臉上勾畫起來,腐肉隨筆尖翻捲,竟漸漸生出新肌。
「小女子柳含煙,生前乃金陵畫師。」她輕撫新癒的臉頰,「為畫活物,曾剝下親生骨肉的人皮臨摹。誰知遭雷斬那日,陰差說我業障太重,須集齊九十九張人皮畫卷方可轉世。」
余聽得毛骨悚然,正欲逃遁,忽見牆上懸著數十幅畫卷,每幅皆以人皮為紙,畫中面目栩栩如生——有垂髫童子、白髮老翁,竟還有……余昨日偶遇的艷麗歌姬。
「公子且看這幅。」柳含煙指著案上新作,畫中女子青衫磊落,正是余日思夜想的亡妻。余撫畫淚下,忽覺畫中妻的眼淚竟濕透指尖。
「用至親血肉畫皮,可召魂七日。」柳含煙將筆遞來,「但若七日後不願歸陰……」話音未落,窗外驟起陰風,九十九張畫卷同時掙動,無數手臂從畫中探出,抓向懸在樑上的紅綾。
余驚見每幅畫角皆題著小字:順治元年,張家幼女;三年,李姓書童……最後一幅赫然寫著「順治八年,顧氏懷玉」——正是亡妻名諱。
「快逃!」柳含煙突然扯下畫皮,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這些畫魂每夜寅時都會……」
話音斷在破空劍氣裡。一青袍道士破門而入,劍尖挑著幅燃燒的畫卷:「妖孽!用《往生咒》畫皮集怨,就不怕……」
余在火光中看清畫中女子,正是昨夜投宿時見到的老婦。道士劍指柳含煙:「你畫的第一張皮,是你親生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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