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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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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骨

Mar 12, 2025

49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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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逃離流動的時間，往城市裡的街上逃去。

他往空中抓了一把，將空氣丟進嘴裡。時間的碎片。扎嘴。他吐著舌頭。

時間流動。它從時鐘裡流出來了。它還在我家裡淌著。棕色木質地板上。流動著，小河一般。時間小河。它把我平均分散在不同的時空。

他煩躁地扯著頭髮，口中噴吐一連串喃喃碎語：

「時間。還在流動。死前與死後的疊加。滴答與嘩啦。它要把我扯進結局——好像不錯？不，絕對不可。我不要進入結局。」

死亡的終局。我該怎麼逃脱？那是天命。閻羅、黑帝斯、阿努比斯。生命與死滅間的掙扎。去你的，我可以決定死亡的時間。

他於是抓過一道漂泊的灰白時間，用死亡的決心將其凝固。他的心瘋狂跳動，他自己用死去的大網纏緊了時間。

死亡：胸悶氣促。人是不能慷慨從容面對死亡的。求生本能。每個細胞轟鳴著要求生存。鮮血與斷氣。靈魂升天，屍體被迅速焚毀。

他看著那悚然的情景，血液在他體內轟鳴。

他轉頭走向城市中的燈紅酒綠。他看著旁人的享樂。

我已經不可享樂了。他們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放棄享受，當然，我保證。我無法在死前這般享受。像是癆病鬼——小說裡的情景——躺在床上無藥可救。咳咳咳，就這麼斷氣了。

無法享樂，他想。

無論何時，這裡的享樂永遠不會逝去，哪怕現在是末日前幾天也一樣。

他往前走入燈光中，站到附近的一家餐廳的招牌下，透過大玻璃看向店內。從生入死的悲哀，他們還在貪圖逸樂。我想起來了，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切。

他離開餐廳，繼續走著。他的目光放在了不遠的一幢高樓，亮堂堂的，閃著金黃的光。他加快自己的腳步，來到大門口。

透亮的。人們走出走進。拿著包包或空手；獨身或成群。有人的肚子鼓脹著，扶著牆壁走了出來。荷包空瘦。他們剛剛經歷一場狂歡。逛街與購買、暴食與呻吟。

他進入百貨公司，冷氣與化妝品香味撲面而來。一樓總是賣這些東西，香氣郁得幾乎發臭，須得一櫃一櫃分辨。

他用餘光看著：女生拉著男生在專櫃間穿梭——還有男生拉著男生。指甲油。我的指甲：光滑。美甲商品的專櫃前圍了一夥人。香水味飄散，哪裡在試用香水？聞不出什麼味道。前調中調後調。木質香氣或花香。口紅的色號也認不太出來，都是紅色的小奢侈品。

他摸摸嘴唇，伸舌頭舔了一下，接著走向電扶梯。他往其他樓層前進，身體在扶梯上搖晃、手指在扶手上無意識敲打。空洞的眼神在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停留，接著收束回腳下的踏板。

踏板。黑格與黃線。可站穩了。

他踏上二樓，在眾多服飾與配件中停留了一下。潮流、時尚。我不想在這裡。

他離開二樓，莫名起了尋找的意念，卻不知道找什麼。他只能繼續走著。

他開始思考。

他的目光游動，在明亮的室內盤旋。扶梯把他一層層地往上帶，身旁出現了天井式的空洞。安全網鋪開，確保不會有人跌落。

他靠在扶手，又被帶上一層樓。他已經接近頂樓了。

他站到牆邊，凝視著安全網。

尋找。我在找什麼？早該死了。我害怕：求生意志：本能。是的，只要跳下去就行——穿過安全網旁邊的縫隙。等等，縫隙太小了，似乎穿不過去。沒事，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跳的。

他身子微微後撤，繼續凝視，接著轉身準備離開。

他被壓回玻璃牆。

「你想幹嘛？」那人問。

「沒想幹嘛。」主管說：「就看看。」

「你在撒謊。」那人拍了拍主管。

「你是誰？」主管看著他，呼吸越來越急促。

「你見過的。」

主管的大腦飛速思索，試圖在過往見過的面孔中指認出眼前的人。他咬著牙：

「我沒見過你。」

「沒關係，你會想起來的。」那人把主管的上半身推出玻璃牆，指著天井命令他轉頭。

主管的後背感到冰涼與灼痛。他轉頭，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冰冷的火焰在那裡灼燒，裡面有許多被鐵鏈綁著的身軀。他們崩解扭曲，最終化為灰燼，如此周而復始。無盡屍骨、尖叫聲與哭喊聲、毀滅破碎與瘋狂。

「你想起來了嗎？」那人問。

「山谷！我⋯⋯我會去死的，你知道的。我在山谷那裡時就說過了。」

「你不敢。我給你很多時間了。你只是一個末日的膽小鬼。」那人將臉一抹，透出骷髏：「你在尋死與等死中掙扎。」

「我會去死的，我保證。我不要等死。」

「懦夫！我現在就把你丟入那火中！」那人掐著主管的脖子，幾乎將她舉出牆外。

「不⋯⋯等等，我會自己去死的。」

「求生本能。」那人更加用力：「你只是在生與死之間狡辯。」

他把主管扔回地上：「你必需做出選擇，否則你只是一邊尋死一邊等死。不，哪怕你做出決定，你也只是逃跑的混帳。」

那人跳下，飛進火堆。主管出神地看著周遭的人，大口地呼吸。

我的心臟在跳動。

他呼呼地吐氣，感到肺臟開始塌陷。他吸氣，轉頭四下張望。

書店、文具店、文創商品。

他走到店面，指著櫃檯上雜誌封面的景色，接著回頭離開百貨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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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人的國

#4 流動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