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抵達電梯門口時,貝嘉于再度猶豫了,她停下腳步,站在一旁的秋雨勝也跟著停了下來,他伸手牽住她,貝嘉于轉過頭去看他,秋雨勝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貝嘉于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病房。
他們很快來到病房口,貝嘉于舉起手,聽著自己轟隆隆的心跳聲,這算什麼這麼緊張?但她還來不及多想,房門就被拉開了。
那張臉,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雖然多了些許歲月的痕跡,但仍保養得宜,那個毀了她一生的濃妝艷抹阿姨,身上還是飄散著濃濃的香水味,只是頭髮有凌亂,眼神裡也有藏不住的疲憊,就連口紅都掉得七零八落了。
「妳來了。」阿姨見到她也愣住了,但還是率先打破了寧靜,貝嘉于點點頭。
「妳女兒來了。」阿姨對著病房裡喊了一聲,原先在病房的電視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床嘎吱的聲響,阿姨沒有往裡走,相反的,她嘟噥著說她要出去一下便擠過兩人離去,不過臨走前她還是抬頭審視了秋雨勝幾眼。
貝嘉于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她緊緊抓著秋雨勝的手,手心都已經冒出汗水,秋雨勝緊緊地回握,一邊讓她的身子更靠向自己。
那個身影拖著點滴架來到了她們面前,那個她偶爾還是會在夢裡遇見,卻時刻提醒自己努力忘記的身影,那個令她疼痛的身影,令她在每個夜晚必須傷害自己才能安睡的身影…他活生生地來到了自己面前,只是不如她習慣的那樣,他帥氣的臉龐已經變的消瘦,使得兩顆圓潤的眼睛比例顯得過分巨大,但曾經清澈的眼睛,現在卻灰濛濛的,他的白髮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多呢?他佝僂的身軀,沒有意氣風發的影子,他顫抖的步伐,努力的走向自己…
「你坐下。」貝嘉于忽然嚴厲的命令,她的父親先是愣住,隨即笑著搖搖頭。
「也好。」他沙啞的聲音,狠狠地刺痛貝嘉于,這是他的聲音嗎?這才不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好聽,總是溫柔地叫喚著她和母親…
貝嘉于強忍住想哭的感覺,緩緩地走向病床,此時她的父親已經在病床上坐下,他沒有拉開窗簾,在日光燈的照耀下,他的臉色顯得更為蒼白,而寬鬆的病人服下,一根根肋骨明顯的若隱若現。
她幻想過無數次見他的畫面,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看到病人都是這個模樣的,但不是,這一點都不一樣。
「好久不見。」父親沙啞地說,淺淺地微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貝嘉于沒有說話,她面無表情,實際上,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妳就是她的丈夫嗎?也是醫生?」父親繼續說,秋雨勝點點頭,伸出手。
「伯父您好,我叫秋雨勝,是嘉于的丈夫,現在是骨科住院醫師。」秋雨勝禮貌地說,父親握住了秋雨勝伸過來的手。
「骨科阿,應該很累吧。」父親說。
「還可以。」秋雨勝回答。
「我沒想到妳連婚禮都不讓我參加。」父親忽然轉向貝嘉于,話語中沒有指責,只有淡淡的哀傷,貝嘉于一臉漠然,還是沒有回答。
「現在是末期了,標靶、化療都試過了,醫生說已經沒救了,你們自己是醫生,應該懂得比我多。」見貝嘉于不說話,父親自顧地說。
「你想見我?」貝嘉于忽然開口,父親停下本來揉著膝蓋的動作。
「對。」猶豫一陣後,父親回答:「我很想妳。」最後一句他說得有些小聲。
「你以為你要死了,我就會原諒你嗎?」淚水滑落貝嘉于的臉龐,她知道這是過分的話,可是她忍不住了,她必須要說,就算她知道自己會後悔。
「對不起。」父親低下頭,有些虛弱地說:「我一輩子都對不起妳和妳母親。」
「既然你知道,又為什麼還要我來?為什麼要打擾我的生活?為什麼不安靜的去死就好!」貝嘉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開始大吼,秋雨勝趕緊抱住她、安撫她,貝嘉于放聲大哭,父親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吵鬧的動靜也引來護理師的關懷。
「怎麼了?」護理師問,秋雨勝搖搖頭,表示沒事,但護理師仍不放心的站在一旁,不打算離開。
貝嘉于將頭埋進秋雨勝的臂彎中哭泣,秋雨勝緊緊抱著她,輕拍她的背,溫柔地告訴她沒事了,護理師在一旁一頭霧水的看著。
「對不起,對不起。」不知何時父親走到了貝嘉于身邊,他舉起手也想拍拍貝嘉于,但最終只是停留在空中,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緊緊相依的貝嘉于和秋雨勝,最後他對秋雨勝說:「我們小于,以後就拜託你了。」
秋雨勝對他點點頭:「伯父,我今天還是先帶她回家好了。」
父親點點頭,他看著不斷在秋雨勝懷中抽搐的貝嘉于,眼神充滿哀傷和落寞。
「我們回家好不好?」秋雨勝溫柔地在貝嘉于耳邊說,貝嘉于點點頭,秋雨勝攙扶著她離開,但在電梯口時,貝嘉于忽然感到下腹部一陣疼痛。
「老公,我肚子痛…」貝嘉于虛弱地說,秋雨勝一聽趕緊回到護理站找地方讓她坐下,貝嘉于緊皺著眉頭感受著下腹部的疼痛,不祥的預感在她心中冉冉升起,她努力平復情緒,希望子宮收縮能夠跟著一起停下,她現在才懷孕十四周,如果出了什麼狀況,這個孩子就要沒了。秋雨勝在一旁擔憂地看著,只能緊緊牽著貝嘉于的手,等候她能做的事。
「怎麼了嗎?」另一位護理師前來關心。
「沒事我太太有點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秋雨勝代為回答。
「還好嗎?」護理師關心地問貝嘉于,貝嘉于擠出一個笑容點點頭:「休息一下就好了。」
「學長?」就在這時忽然禪來一聲問候,秋雨勝抬起頭,發現是貝嘉于的同學阿凱。
「學弟。」秋雨勝出聲問候,阿凱走到了兩人旁邊,和貝嘉于也說了聲嗨。
「妳怎麼了?」阿凱看著貝嘉于蒼白的臉色問。
「沒有,有點宮縮。」貝嘉于誠實地回答,阿凱自然也從同學那裏聽說了貝嘉于懷孕的事。
「那怎麼辦?」不過身為內科住院醫師的阿凱也不了解如何處理,擔憂的問。
「先休息一下就好了。」貝嘉于說:「你今天值班喔?」
「對阿,不過你們怎麼會來?」阿凱問。
「我來看我爸。」貝嘉于誠實地回答。
「你爸?你爸是哪一床?」阿凱驚訝地問,秋雨勝代為告訴了房號。
「你怎麼沒有跟我說拉,我這個月都在這裡啊,我會幫你多加照顧的。」不過說完後阿凱就意識到了問題,當年秋雨勝和貝嘉于的事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她父親出軌導致母親自殺的事自然也被挖出來批判,阿凱這人天生粗線條並不把這種事放心上,不過此時還是想了起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阿現在怎麼辦?」他趕緊轉移話題。
「沒事,已經好很多了。」貝嘉于直起身,似乎狀況真的比較好了,秋雨勝仍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真的沒事嗎?要去看醫生嗎?」秋雨勝問。
「不用啦,我就是醫生阿還要看什麼?沒事,家裡有學姊們塞給我的安胎藥,我回去吃應該就沒事了。」貝嘉于笑著回答,她站起身,秋雨勝趕緊起身扶她。
「回去小心耶。」阿凱說。
「知道啦,下次聊。」貝嘉于朝阿凱揮揮手,由秋雨勝攙扶著離開。
「醫生,你們認識喔?」等到兩人離開後,護理師湊到阿凱身旁問。
「對阿,她是我同學跟學長。」阿凱老實地說。
「她跟她爸怎麼了阿?」負責貝嘉于父親的護理師問,她就是方才進入房間目睹全程的人。
「感情好像不太好吧。」阿凱聳聳肩,不打算說太多,他當年在學校其實跟貝嘉于沒什麼太多互動,但如果有相處到的時候其實兩人都還算談得來,當年學校在大戰的時候,他一點參與的興趣都沒有,甚至蠻同情貝嘉于的。
「她剛剛在病房裡大哭耶。」護理師補充。
「難怪會宮縮嘛。」阿凱有些敷衍地回答,護理師嘗試從阿凱嘴裡再撬出些什麼,但阿凱卻如蚌殼般只會吐出一些無關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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