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翼病[2020年版] - 【20】佈署

　　「──以上，是針對帶原者根據地，『科唔隆寨城』的報告。」

　　聽著報告的男子，深呼吸了一口氣。

　　緊繃的心情卻無法消散。他的手肘頂在辦公桌上，摸了摸滿是鬍渣的下巴：

　　「……這件事，應該帕威利那些傢伙還不知道吧。」

　　「我沒有向他們報告的打算。」

　　男子微微地點了點頭。至少自己這邊掌握的情報應該沒有外洩的可能，這間辦公室也已經阻絕了除了他桌上有線通訊器以外任何電磁波，如果帕威利那些人沒有搞小動作的話，理論上這間辦公室發生的事情就只有在場的人知道。

　　但也只有這一點可值得慶幸。

　　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背過辦公間，看向窗外的醫護長肖像：

　　「手環定位系統完全被帶原者跟蝙蝠掌握……真是駭人聽聞。」

　　然後無奈地大嘆一口氣：

　　「怪不得我們急症救護公署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們；畢竟他們對我們的行動根本瞭若指掌。反之，我們對他們的動靜完全一無所知。」

　　而這會是急症救護公署成立以來最大的醜聞：居然是從設備上就被帶原者掌控著。如果要全面換掉設備，或是大動作地搜查相關設備廠，歌利市的新聞媒體是可以禁聲，但肯定會讓疫病應變總局察覺到有異狀，一個弄不好，他這個伏特羅總隊長的位子被拔除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那個好戰份子想對他落井下石的話，把他栽贓成刻意圖利設備廠、跟帶原者有所勾結，那麼進入重症診療中心的就會是自己了。

　　並且更糟糕的是，那些帶原者的巢穴，居然就在自己參與推動的「科唔隆商貿中心」正下方。

　　想到這種狀況，В40078535止不住從心底襲來一陣痙攣。

　　琛普萊寧的局勢也很不穩定。

　　儘管表面上維持的健康與穩定，但「潛在患者」的數量早已對疫病應變總局與醫護長構成了威脅──這也是疫病應變總局無法像歌利市繼續派遣來自琛普萊寧的隊員最主要的理由。所以很難不保證疫病應變總局會展開什麼「殺雞儆猴」的動作，對自己下手。

　　「由於『科唔隆商貿中心』開發案即將重新動工，蝙蝠準備在三天後對皇子車站的廣場率領所有帶原者發起大規模襲擊。」

　　ВН3926向В535繼續報告道：

　　「我答應蝙蝠要在明天晚上，要把皇子車站廣場附近伏特羅的佈署圖交給他們。」

　　一手背著背，一手摸著下巴的В535微微地扭過頭來。

　　「如果我們給他們假的佈署圖，在當天對他們一網打盡呢？」

　　В535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

　　「太溫吞了。」他返身拉開辦公椅，坐回椅子上：「等他們真的攻擊皇子車站廣場就太遲了。必須要在引起騷動之前就把這件事情澈底解決掉。」

　　儘管平常沒有參與任務，但再怎麼說也是服役幾十年，才逐步爬升到現在的第二級急症救護隊總隊長位子，В535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

　　而且，只要稍微走漏一點風聲，或是沒辦法在現場殲滅所有帶原者，「科唔隆寨城」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隨時能把В535所掌握的急症救護公署體系顛覆掉。

　　──用最小的人力，最強的力道，進行最精準的打擊。

　　只要把帶原者跟蝙蝠完全摧毀，就不用擔心「科唔隆寨城」的存在及手環被破解的醜聞了。

　　「明天晚上，我會派最精銳的伏特羅隊員，尾隨在你身後。等你進到『科唔隆寨城』後，就一舉拿下那些帶原者。」

　　「報告總隊長，『科唔隆寨城』內部的帶原者大約在一百多人左右，考量到他們也有彈弓、弩箭等殺傷性武器，如果要突襲寨城，恐怕我方人數與裝備都必須有相當大的優勢才行。」

　　「嗯……」他向後躺在椅子上，使其嘎嘎作響。

　　不能讓太多人知道「科唔隆寨城」的存在，又必須在第一時間有充足的武力壓制對方。

　　「我親自帶領總部的三十名伏特羅隊員。」

　　雖然ВН3926從來不知道В535個人戰鬥力如何，不過總隊長親自出馬，或許多多少少能夠鼓舞隊員的士氣──至少他自認為如此。

　　В535看似已經勝券在握一般大吐了一口氣：

　　「這次如果能順利將蝙蝠及帶原者一網打盡，你可就是最大功臣了，ВН17103926。」

　　「都是總隊長指揮有方。」

　　「這種客套話就算了吧。ВН17103926，你若想要什麼獎勵，儘管提出來。光是能追查到『科唔隆寨城』的存在這條情報，就值得重重獎賞一番了。推薦你到疫病應變總局自然不在話下，獎金、豪宅，只要我能力所及，你千萬不要客氣。」В535全身向後仰，放鬆地翹起了腳。

　　「我別無所求。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ТН23109631從重症診療中心帶出來。」

　　В535聞言，噗嗤一笑：

　　「這有什麼難的？只要蝙蝠及帶原者被消滅，重症診療中心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即使沒有被裁撤，П40078605跟帕威利也沒有藉口繼續存在於歌利市。把ТН23109631從重症診療中心釋放出來、恢復她的『存在』，只是彈指之間。要不，我送你們小倆口新的住房、還幫你們主持婚禮，如何？」

　　「感謝總隊長，但總隊長實在誤會了；ТН23109631對我而言只是親愛的妹妹，婚禮什麼的實在不勞總隊長操心了。」

　　「是嗎？那麼你若對哪位姑娘有意思，也別客氣，我會替你安排的。」

　　「非常感謝總隊長。」ВН3926向對方微微鞠躬。

　　「免禮、免禮。相對來說，明天晚上，你可要好好幹啊──這一切都是為了歌利市的健康與穩定。」

　　「遵命。」ВН3926在離去辦公間前，恭敬地行了一個舉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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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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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著異常疲憊的身體，ВН3926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大樓。

　　也許是熬夜了太多天，也許是承受了過多的心理壓力，現在的ВН3926只感到全身累地發熱，連澡都不想沖了，只想一進家門倒頭就睡。

　　偏偏天不從人願。

　　打開家門後，只見自己的床上已經端坐著一名身穿雪白制服、姿儀端莊秀麗的少女。

　　他有一種想要把門關上再打開確認的衝動──只是連這個多餘的動作他都嫌累了。

　　在他開口之前，少女已經先一步起身，並且迅速用纖細的食指抵住他的嘴──正確來說是他的口罩。然後牽起他的手，只聽到清脆而細微的「喀嚓」一聲，他手腕上的手環就被拆解了下來。

　　少女從自己裙中的口袋掏出一塊黑布，仔細將手環包裹了起來。

　　另外一如既往地快速拆掉他耳上通訊設備的電源。並且順手拉掉他的口罩，使他跟自己一樣露出整張臉。

　　「這樣就可以了。」

　　「……之前好像沒這麼費事。」

　　總算可以說話的ВН3926嘆道。

　　「那是因為我之前講話的時候，都迴避了『關鍵字』，並且，」少女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個看似手機大小的儀器：「我還帶了電磁波干擾裝置。」

　　「真是準備齊全。」

　　「那是當然的。你以為我是誰啊，師兄？」

　　她咯咯一笑，很自然地坐回ВН3926的床上。

　　「順帶一提，這一路上我也避開了所有監視器，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現在在師兄你的房裡。」少女刻意秀了一下自己纖細的手腕：上頭沒有手環。

　　而那天從「科唔隆寨城」離開時，也是她帶著ВН3926，從其他路徑回到地面，並且避開所有監視器之後，讓ВН3926在凌晨四點左右回到醫護學校宿舍外、他開始跟蹤少女的原點。

　　看來少女的腦中也有一張比ВН3926腦內更精密的歌利市地圖，並且掌握了各個街角的迴轉監視器掃視時間──不愧是率領著眾多帶原者，不，鷺因義的「巴寶」。

　　少女拉直手臂，順勢緩緩地斜躺在床上：

　　「所以，你要對我做什麼，也沒有人會知道喔，師‧兄？」

　　「……唔該，我現在沒力氣跟妳玩。」

　　說罷，ВН3926褪去自己的醫師袍，略解開襯衫頂部的幾顆鈕扣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著床舖，而少女裹著白絲襪的修長雙腿則懸在他的肩邊。

　　於是少女便用腳輕輕地踢了一下他的肩：

　　「累了你可以一起躺上來休息，何必坐地板呢？」

　　「妳躺在上面，我哪有空間躺？」

　　語落，他聽到後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原本垂在床邊的雙腳也縮了進去。

　　「喏，留了一半的空間給你。」

　　「……我說啊……」ВН3926正無奈地想要吐嘈她，卻覺得後腦杓傳來輕微的按壓感。

　　「噯咿、噯咿、」少女傳來可愛的使力聲。

　　「……妳現在是把我的頭當球踩是不是？」

　　「因為師兄不上來嘛～」

　　他嘆了一口氣，任憑自己的後腦杓被少女輕踏。除了因為太疲憊而不想有所反應之外，這樣的互動突然讓ВН3926感受到一種熟悉的平和與放鬆──這是那個晚上阿妹突然消失後一直沒有過的安心感。

　　少女緩緩地停下動作。

　　「……我好羨慕師妹。」

　　身後傳來幾乎要消失在空氣中的落寞語句。

　　「如果，我也有像師兄這樣的阿哥……不，如果師兄能夠在那時候成為我的阿哥，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成為『巴寶』了呢？」

　　少女說出口時彷彿凝聚了數也數不盡的淚水，但她終究沒有哭泣：畢竟她也知道，這是無法獲得解答的假設性問題，

　　「……妳後悔嗎？」

　　只聽到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讓他無法判定少女是點頭，抑或是搖頭。

　　「……我對手都沾咗血，我都懷疑過自己嘅所作所為係咪叫『正義』，但係為咗歌利市，為咗我哋嘅可以飛翔嘅明天，我只能犧牲自己嘅一切……」

　　她的語氣淡然而堅毅。而這段話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寫照。

　　他瞥了一眼剛脫下的醫師袍：

　　「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守護歌利市，但係而家先發現連自己最親近嘅人都守護唔到。」

　　他也以為自己可以犧牲一切，維護歌利市民的「健康」與歌利市的「穩定」；然而他其實做不到。

　　──「你們以為自己是誰？你們是急症救護公署的第二級急症救護隊隊員，不是英雄也不是超人──」

　　腦中突然浮現了七叔那天的訓話。

　　他們不是英雄也不是超人。都只是渴望有著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有著不會被消失、不被時時監控、不需要絕對服從於醫護長與公署體系、只是普通而「正常」生活的歌利市市民。

　　僅僅是這麼卑微的願望，卻要賭上犧牲自己所有一切的代價。

　　「所有鷺因義的成員都會集中突襲廣場，『菲奧拿』的團員跟我趁機攻入重症診療中心、解放所有被關押的市民──當然包括ТН23109631師妹。」

　　少女複誦著預備施行的計畫：

　　「不過，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呢，師兄？你要跟著師妹從此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嗎？你有咁嘅覺悟咩？」

　　ВН3926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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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的少女看到他的回應，也只是默默地鬆下了肩膀的力量。

　　也是呢。這才是一般人的反應。她自認為自己跟他很像，但其實終究不一樣：他還有著牽掛與羈絆，還有無法割捨的對象；而她在成為「巴寶」的那一天起，就註定要捨棄所有的一切，直到渾身浴血、粉身碎骨──但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然而對方的回答卻讓她全身的寒毛為之一顫。

　　「讓阿妹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我沒有那樣的覺悟。我不要她活在黑暗中──光輝終究會回到歌利市。」

　　很天真的想法。但這也是鷺因義堅持至今的理由。

　　少女揚起了微笑。

　　「就憑我們幾十個人，可是要對抗琛普萊寧十幾億人喔？」

　　「事到如今，我仲有其他選擇咩？」

　　──真的是，好羨慕師妹。

　　她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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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期待明天晚上，你能把『佈署圖』帶來科唔隆寨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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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落，整個房間陷入寂靜。

　　ВН3926正想開口詢問，卻只聽到身後的床上傳來安穩的呼吸聲。

　　居然真的睡著了啊。

　　想想也是，身為蝙蝠──不，巴寶的她，疲憊程度肯定也不在話下。

　　犧牲自己的一切也要讓歌利市展翅高飛的冠鴉。坐在地上的ВН3926沒有那麼大的覺悟──他只求能夠把阿妹帶出名為重症診療中心的牢籠，不計任何手段。

　　他閉上雙眼，用後腦杓抵著少女的腳底，兩人在極為怪異的姿勢下雙雙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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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佈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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