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充滿賽博感的地下城,大街小巷出奇地冷清。是出現了甚麼不得不讓制式停擺的理由嗎?
身後幾位身手輕巧的年輕刺客在地下城四處飛簷走壁,尋找著他們的目標。其中一位躍上浮空列車的軌道,嘗試在制高點讓目標一擊斃命;餘下數隻飛鳥獵豹皆躍上了高樓與天台,不出數分鐘已在諾大的城佈下無所遁形的視線網絡及陷阱。
是怎樣的目標,竟然值得出動大群刺客不惜代價都要其人頭落地?
另一邊廂。疲於奔命的目標匿於某處隱蔽的服飾店裡喘著大氣:對她而言,被各種來路不明的怪人通緝追捕早已不是新鮮事,可原本該分散行動的刺客們此刻竟聚首一堂,誓要砍掉自己的生命線,這可叫人背脊發涼啊。
可是我又做錯了甚麼,要走到如今首級被眾人鎖定的命途呢?想不通啊,還是先等外面那群狂人放棄追捕再出去吧。
此時服飾店的落地玻璃猛然崩裂,細碎的玻璃渣飛入店內,劃過了不少衣物。目標趁亂摸爬著,從後門逃了出店,只餘下強行突破入店的刺客一臉凶神惡煞:「頂你個肺人呢?!我知道你喺度㗎喎!仲唔速速就擒!」
服飾店附近有個扶手電梯,再往下就是錯綜複雜的電梯迷宮。幸好我的方向感一向頗為精準,這個迷宮勉勉強強應該也能逃出吧。目標縱身一躍,直接坐著電梯的扶手滑入迷宮,整個空間只餘下了空蕩蕩的回音。
「條友跳咗落去啊!跟著佢啊!」聞聲而至的刺客們。
「我哋今日就要斬咗呢個傷害咗我哋大佬嘅仆街仔!」
此時追捕目標已經翻過好幾道關卡,面前就只剩下一道搭上便能離開地下城界線的扶手電梯。然而她早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盡,就此倒在了扶手電梯的蓋板上。不幸的是,幾位刺客亦已翻山越嶺,步步逼近了目標所在之處。
獵物到手在即,幾位刺客不忍冷笑出聲,用刀背抵著目標的頭顱:「你知唔知點解我哋一直要追殺你條廢柴?就係因為你廢到無倫,一直都唔敢承認自己身邊有好多對你好好嘅人,辜負曬佢哋對你嘅好!」為首的刺客心有不忿,直接一腳踹向目標的頭顱,直撼其身旁的金屬擋板:「仲有啊,你條仆街懦弱到一個點,永遠淨係識困住自己喺度逃避現實,活係自己幻象出嚟嘅悲劇故事裡面!所以依家我哋過嚟,就係要嚟向你討回一個公道!」
佩刀的冷光閃過,目標大概也明白了:下達刺殺令的,大抵是另一個自己——那個看著心愛之人毅然斷聯,身邊好友漸漸離去,在無數個離別中心碎又自責,卻深感無力改變現況的自己吧。
//我們原為一體,可在幾年前卻分裂開來,彼時同為一體的我們,如今早已是各自棲身於光暗,結怨多年的仇敵。她怨我無視現實的境況,執迷於固有的負面思緒作繭自縛,讓她無法展開雙臂真誠地擁抱這個世界;我無法理解為何她被外頭的世界劃出那麼多道傷痕,卻還能如和煦的陽光照耀天地般,永遠笑著、深愛著這個對我們充滿無盡惡意的世界。
我只是想保護她免於受爾虞我詐的爭鬥波及,她或許也只是想我活得輕鬆自在點。可我們的世界迴異至此,大概是再也無法互相理解,遑論和解吧。//
「睇嚟我都真係好唔鍾意自己喎。」目標,不,女孩,低頭苦笑著。「我呢條無人愛錫嘅爛命你哋隨便拎去啦,反正都無用啦。」
讓她的心上人遠去的,正是我這自私任性的態度。要是我的離開能夠讓我們重新被那人愛著,我甘願赴刑。
手起刀落。刀鋒劃過咽喉的質感殘留在現實的軀體之上,嚇得女孩僵直在床上冒了一身冷汗。「哇頂……琴晚熄咗個冷氣啫,熱撚死人咩……唔怪之得啱啱發個咁棘嘅夢啦。」天氣稍微熱點,夢魘便徹夜地纏繞著她。
要是這樣神奇的體質也出現在我身上,我都能把我發的惡夢寫成短篇小說賣出去了,肯定會大受讀者歡迎的。某個在鍵盤前思索良久的凌氏筆者嘀咕著,發出了「嘿嘿嘿」的怪笑聲。
「真係攞命。依家啲大作家寫個故事都可以咁鬼多FF嘅,不如比返個故事我講算啦。」女孩搶過話語權,徑直走向房間的書案前托頭沈思著。是在為剛剛的夢覆盤嗎?她突然猛地抬頭,拍案大喊:「屌我終於明白點解會分手啦!個夢係有意思㗎!」
——從不認為自己值得被重視的人,會無法感知到其他人給予自己的愛,只會停留在失去愛後該如何自處的恐懼中。正因為我從來都認為自己的存在微不足道,所以一直以來都輕賤了自己,也輕賤了他人的關懷付出。活像我這樣的巨型冰窖,一年都不知道要凍死幾個熱心腸的人。
筆尖飛快在隨手拈來的筆記本上揮舞著。「我認為自己唔重要……我唔信任其他人……如果要長久維繫關係,就要先學識重視自己……」或是懺悔,或是亡羊補牢。女孩透過文字,將自己一直以來視而不見的問題都記錄在案。
現在開始覺悟的話,想來已經對補救感情無用;可我的人生還來得及去改變,我絕不能為了一段失敗的感情放棄了自己。
「既然都決定洗心革面,不如我都整個幫自己改變人生嘅清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