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說,夢境與現實呈現的景象永遠相反。
當人們連滾帶爬地掙扎、逃離潛意識的牢獄,意識到自己已劫後餘生之後, 總要稍稍對自己施虐,將遺留在潛意識的殘影拉扯回當下。也難怪生無可戀者執起刀刃繩索,自願在肉體上刻印著被痛苦奴役的印記。
塵世為各位白老鼠們構造的虛幻泡沫隨快樂消逝時,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比痛感更能證明生存的實感。
——當然,這僅僅適用於整宿在夢靨裡困獸鬥的各位畜生們。
有些夢終歸是場曇花宴。最後一片花瓣凋落時,再無人能憑花遺落的痕跡重現其綻放時的盛態。
曇花是見不得艷陽的。深諳自然大義的種花女孩,決意為珍愛的唯一那朵花違背自然規律。
只有標本會永遠綻放。
「唔好意思啊……」根莖置於其中,修復的工作準備就緒。女孩手指飛速跳動,發出一段訊息給男孩的友人——
「你可唔可以話俾我知佢究竟喺度諗緊啲咩?我理解自己有啲地方可能真係未必做得咁好,所以我想知我依家又可以點做先處理到呢個問題?」黏貼第一塊花瓣。求和至關緊要的當然莫過於誠心告知對方知曉自己未臻完善,然後向他人討教改善的方式吧。
輸入完畢。女孩放下電話,在屋中找個靠窗的角落靜坐著等待。第二塊花瓣也黏上了:不得不說,人性最顯著之一的便是慕強。沒有人喜歡死纏爛打的低位者,爭鬥中如是,愛情也雷同。那喪家犬的模樣除了討得點無用的同情憐憫,倒是甚麼作用也發揮不了。除了心靈弱小的人類之外,幾乎不會有任何動物為之所動。
至少只讓同情心泛濫在能夠操控人類的時機吧。
實驗進行頗為順利的時候,誰也沒有料想過,一個性情古怪的藝術家闖入了種花女孩的實驗台。他托著一副厚重的透明粗框眼鏡,任種花女孩如何推搡拒絕,都只是自言自語地說著曇花珍稀,要將眼前的標本製成他所滿意的藝術品……
數片花瓣掉落了。友人回訊,以男孩的名義:「放手都係一種愛。」
//……//
在確認關係前,我確實對她說過,我理解她所承受過的痛苦,願意與她一同分擔面對。破碎卻仍然溫柔的她卻步了,似乎不太相信我說的話。
「係咪我比咗你太大壓力?唔緊要㗎,最緊要唔好比壓力自己啊~」
如今看來,她的疑慮確實合理。是我無知地高估自己,還有我們的愛了。
「我連自己都搞唔掂,你想要嘅嘢我真係比唔到你。」在現實的衝擊面前,我們都只是隨時遭決堤波及的碎石浮萍,下一秒便再也尋不到自己身在何處,心又在何處。或許是我從前過於習慣獨行,當我的領域裡突然跌入一顆彗星,足以擊穿我原本精心維護的微妙平衡,擊碎我最後的防線。
「如果我哋繼續糾纏落去,遲早連我都會病埋一份。」原本我很想激勵她,成為她改變自己的動力;但感覺我的努力都投向了無底洞,她似乎只鎖起自己,在悲傷和痛苦中越陷越深,甚至險些將我也直撼入無底深坑中,就此一同沈淪下去。
可是我不想這樣,這樣的愛任誰體會都會覺得過於沈重。
不是所有問題都能靠誠懇的溝通去解決。原本就處於兩個世界的人,毋需勉強去磨合相容。
抱歉我食言了,沒能陪你一直走下去;但我也希望我的離開,能夠成為你放下焦慮與哀傷,改變自己的契機。
你就是引領自己逃出深淵的光。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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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本碎了一地。藝術家端詳了好一陣子,心滿意足便離去了。
「原來係因為我成日放負,又chur得你太盡,你先會直接走佬保護自己......你無做錯㗎,我理解你感受啊。錯嗰個係我啊,係姐姐無好好保護你,要你獨自一個承受咗咁多嘢,仲要乜都唔知咁……對唔住啊,你原諒我啦。」暴雨隨著女孩滑出對話框那刻一併降臨。她跪在地面,禁不住地搥地嚎哭……
話說回來。不是所有對生命失去盼望的人都會在疤痕上塗抹血跡。有一種懦夫沒有勇氣面對生活,也無法痛快地了結自己;他們便彷如寄生蟲那般,沈淪在熱戀時道盡永恆的轟烈中,折墮於離散時撕心裂肺地清醒的真實間,將自虐的快感寄託在他人的意志之上。這些人所見之處皆深淵,卻渾然不知人間即明鏡,毫無遺漏地映照著醜陋的私慾。
這場醉生夢死的循環,該停在這裡了。
讓我確實地從幻象中醒來,也做回自己的一束光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