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叁. 與君共山瀾-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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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在那裡——？」

殘雪出鞘半寸，還不等蘭煜暉拔劍，漆黑盡頭忽現一張月白符紙，筆直鋒利如鐵器，以迅雷不及耳之勢，擦過蘭煜暉耳邊，釘一聲插上了他身後潔白院牆。

「什麼——什麼人？我才想問，你們幾個凡人大半夜的怎麼會在……」

來人邊走邊說，拉長了調子，一骨子慵懶勁，話裡話外充滿了無奈之意，又是發牢騷之感，白袍掠動在轉角，殘影翩然浮現。

蘭煜暉瞪圓雙眼，心下微頓，這熟悉的聲音……

還不等對方把開場白說完，這廂蘭煜暉倒是先放下了手，解除戒備，他往前一步，語調略感驚訝，帶著不確定發問。

「結璘兄？」

「結璘兄…？」一旁小師妹轉頭，也跟著覆述。

「啊——？」這一聲出自那第三人，也就是蘭煜暉稱之結璘兄，削鐵如泥符紙的主人。

對方先是疑惑了一聲，隨後雙方距離拉近，那溫潤俊朗聲音的主人，這才現出全貌。

那青年身型修長，擒著一抹溫潤笑意，一雙桃花美目隱在搖曳摺扇後。

來人調轉步伐間，身上粗衣麻布，如潮水散去，變回銀白長掛，外罩金絲祥雲曳地短織，髮間挑了幾束銀白，漸染至髮尾，全數盡收雕工精美的白玉頭冠，兩行銀線織帶飄然晃動。

端得那是一派冷清氣派出塵，好似天上神祇下凡，渡蒼生。

小師妹一愣，本來還在納悶，結璘兄又是哪位？師兄好忙呀。

剛出秘境沒多久，就一堆人找他敘舊……無奈當那標誌性的桃花眼，還有純白靈光入眼時，小師妹一時說不住話，全身僵硬，一陣雞皮疙瘩也跟著爬滿身，腳步開始不住地往後撤，顯然是驚嚇過度。

「太…太太太太、太陰星……君！！！」小師妹話都說不利索，結巴喊著來人另一稱呼。

太陰星君，司掌月宮，民間稱其為月神，香火鼎盛，聖號「月府結璘皇君妙果素月天尊」，但因為名字太長，所以熟悉星君的人，都會喚他還身為人時的真名——「結璘」。

小師妹眼角抽搐，汗如雨下，大感不妙、非常不妙！

一想到自己方才剛喊了這位大神的真名，已經不是有失禮節的程度了，而是要掉頭的程度！一時倍感羞愧，忍不住轉身就要拎起斑斑的紅綢，往自己脖子上套。

大有個誓死同歸，壯烈自刎之意。

哇啊啊啊！！！都說得罪了方丈還想走？但人太陰星君可比什麼方丈可怕多啦！

想起以前太陰星君還未飛昇時，就常來百花谷裡作客，那時小師妹不知好歹，以為這位瘦小的漂亮哥哥，是位女子，便當他是玩伴，一路追著喊著璘兒、璘兒。

直到師兄出現，這才發現不好。

對方不但不是個姑娘，甚至離飛昇只有一步之遙，也就是說，他甚至不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將她置於死地。

小腦袋裡充滿了各式糟心想像，一臉恐懼的小師妹，看著結璘那張和煦、人畜無害的臉，彷彿看到了索命閻王，已經想到對方會把她吊起來做成爐鼎的樣子了。

尤其對方一年四季，總是搖著扇子，遇大事處變不驚，遇小事更是泰若自然，笑得人心裡發寒。

後又聽說，結璘在天庭，也常被調侃「璘兒、璘兒」……

天庭不比人間，好歹下界來為了顧及凡人，還是必須忍讓，做做表面樣子，失了面子，但好歹贏了裡子和香火。

但在天庭上那就不一樣了，檯面上說得好聽，比得是官職，但私底下哪位嘴貧的神官，某日忽然失蹤在靈界、仙界的某一處，那也見怪不怪。

畢竟靈界之上，都是些妖魔鬼怪。

於是小師妹瑟瑟發抖，愈想愈不對勁一扁嘴，哇地一聲，梨花帶雨的跑向不遠處的斑斑。

留下一臉受不了、撫額搖頭的蘭煜暉，還有忍俊不禁、肩膀顫動的結璘——顯然是樂壞了。

想起這些過往，小師妹更篤定，得罪了星君還想走？沒門！

於是扯著斑斑脖子上紅綢的力氣又加大了些。

這邊斑斑發現主人的意圖，也不笑納，彷彿就怕他這便宜主人要是吊死在他身上，那他鹿生以後要找下家，怕是被嫌棄貴為兇鹿！

這可不行、萬萬不行。斑斑一雙水靈靈鹿眼充滿驚恐，瘋狂掙扎仰起頭來，左右擺動鹿頭，碩大鹿角一晃一晃，嘶叫著，兩隻前蹄不斷刨地往後撤。

斑斑憤死抵抗，說什麼也不讓小師妹得逞！

那廂一人一鹿還在瘋狂推脫，鬧劇橫生時，這邊結璘與蘭煜暉兩人相對而立，倒顯和氣。

「讓你見笑了、結璘兄。」蘭煜暉抽抽嘴角，眼前一黑。

「不會、不會…哪裡的話呢蘭兄……哈哈哈哈！你家這孩子怎麼幾百年過去還是這麼浮浮燥燥啊哈哈哈哈！！」

結璘猖狂的笑聲忍俊不禁，引得蘭煜暉表情鬆動，回頭看著絲毫沒有變化的故友，很是感歎。

按那時凡人之軀的歲數來算，結璘只比他大一二歲，卻早他千年就飛昇了，他們出自不同的門派，卻因為幾千年前的一場偶遇，至此成為至交。

不過……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蘭煜暉面色一暗，表情有些黯淡。

雖說天上一年人間百年，對結璘來說，見到蘭煜暉也不過是前幾個星期前的事罷了。

天庭對人間的事務傳播並非相當流通，只有天象發生，或是異變橫行時，才會密切注意，也不知道結璘是否知道蘭煜暉此前……

「好巧啊，我還當是哪個不長眼的自己進鬼界，沒想到啊——怎麼蘭兄也在這裡？」

可這會兒結璘開口，面上神情看不出異狀，似是沒有發現蘭煜暉的糾結，反倒如往常一般，開啟了寒暄。

蘭煜暉眨眼，輕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先弄清眼前的情況，繼續糾結那些問題，暫時也不會得到解答，何況還有心魔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再復發。

「說來不巧…長途奔波，本來想和師妹在金陵的落腳處待個十天半月，休憩養好身子，再繼續出發回百花谷，無奈怎知…可能是逢魔之刻吧，偶遇到交界之時，回過神來，就已經踏入鬼界了。」

蘭煜暉沉吟，省去了些不必要的細節，還有隱去他五百年在秘境一事，他簡短對結璘說明了現況。

如若這個地方真的是鬼界的話，那通關玉碟沒有效用也是很正常的。

因為眼下，玉碟生效的那座院落，根本不在這裡，這裡的景色都是人間的反射，是相同，但本質上截然不同的景物，看著像罷了。

也就不能怪那玉碟起不到作用。

結璘聽著，忽地收起摺扇，一敲掌心。

「那不正好！」

「什麼正好…不，還不如說，結璘兄、這麼晚了，星君在鬼界也有職務在身嗎？」

「不是、不是，我說得正好，就是指鬼界相逢。」

「——啊？」

刷啦地，結璘裝模作樣，又打開摺扇，笑瞇瞇地搖晃扇子，半遮在面前，就像在盤算著什麼，不懷好意地盯著蘭煜暉。

好歹以前在少年時，兩人還是相識許久，雖不比後來分道揚鑣，結璘飛昇的那五百年，但終歸還是一點動靜就知根知底。

這邊蘭煜暉是看出了結璘的意圖，卻不知他究竟想要他幫忙些什麼。

蘭煜暉眨眨眼，似乎覺得這一趟秘境出關後，自己的通識能力待精進不少。

無奈之下，眼下只靠他與小師妹也無法硬闖交界點，回到人間……思慮間，他又垂眼看著懷裡，探出一個鳥頭，與他四目相交的君洛殤。

……更不可能指望一隻鳥帶他們出去。

不管君洛殤的真身為何，想到那日洞天秘境坍塌之景，還有帶他離開的那隻玄鳥……找到讓君洛殤回復力量，並回到秘境的這個目標，看來是得提上日程了。

回到眼下情況。

尋常仙家下凡，多半是為了歷劫或是有要務在身，但結璘這種等級的神官，司掌要務，人間蒼生千萬年，若是缺席一朝那也便算了，一連缺席了十天半月，人間的更迭與信仰很有可能出問題。

凡人的祈願、信仰、香火，皆會成為神明的力量泉源。

反之，若是香火無法被延續下去，那降下的庇護也就漸漸失效。

蘭煜暉收回眼神，對上結璘期待的眼神，內心輕嘆，還是問出了那句經典的發問。

「所以，結璘兄…希望我幫你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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