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甜心 - 第五十五章未亡人，未忘。

莫曉心望着朱麗嫦。她不知道當年媽媽是怎樣克服自己的悲傷。

朱麗嫦道：「曉心，教妳個東西，不可以說給師父知道啊！」

莫曉心問道：「是甚麼？」

她教女兒一套新的手印和咒文。

莫曉心跟着做了，甚麼也沒發生，於是問道：「媽，那是甚麼？」

怎料朱麗嫦忽然擁抱着她，把她嚇了一跳，急忙道：「媽！這…」

朱麗嫦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是能暫時讓自己陽氣降低的咒文，當陽氣降低，就算我抱着妳，我也不會受傷。這狀况可維持一個時辰，但師父很反對用這個，用得太多，陽氣會很難恢復。」

莫曉心終於能夠再擁抱母親，現在的莫曉心，最需要的就是一個擁抱，和一個可以依靠的肩頭。她緊緊的抱着朱麗嫦，放聲的哭起來。

朱麗嫦摸着她的頭，柔聲道：「儍丫頭，盡情的哭吧！把所有悲傷都哭出來，然後昂首闊步每一天。我們還有要照顧的人，也不可以讓自己的男人為我們心痛和擔心。」

莫曉心依然萬分傷心，不斷抽泣着。

朱麗嫦繼續摸着她的頭，柔聲道：「淦波的媽媽也很痛苦呀！妳要比別人都堅強，替淦波照顧她啊。妳說淦波是妳的男人？」

莫曉心點點頭。

朱麗嫦笑道：「那代表妳已經許了身體給他？這代表妳也是陳家的人了？」

莫曉心又點點頭。

朱麗嫦微笑道：「那妳既然是陳家的人，更應該堅強起來，替淦波照顧婆婆啊。」

莫曉心眼睛低垂，小聲道：「媽，我知道了。」

朱麗嫦道：「要跟媽媽說今天的事嗎？」

莫曉心依着媽媽的肩膊，輕輕的搖頭，道：「上天奪走了我最愛的男人。我一直都害怕會失去他，所以我很珍惜跟他一起的時間。但萬萬想不到我會這麼快失去他，很不甘心啊，媽媽。我真的很愛他，我無法想像沒有了他之後我還可以怎樣活下去。」

朱麗嫦還在輕輕摸着她的頭，淡淡笑道：「是啊！那種感覺是否似曾相識？」

莫曉心靜心的想一下，然後點點頭，道：「是媽離開我的時候。」

朱麗嫦温柔的道：「那時是怎樣跨越悲傷的？」

莫曉心又想一下，然後道：「最初幾個星期都很害怕，很傷心。後來好像慢慢習慣沒有媽媽的日子，由傷心變成掛念，後來由掛念變成我們一起美好的回憶，這才挺過來的。不久叉燒飽出現了。」

朱麗嫦點頭，繼續用那温柔的聲線道：「是的呢！我們香港人都很幸福，因為我們善忘。加上以時間作為藥方，可以撫平我們的的創傷和悲哀，冲淡我們的痛苦。我們最初都會悲痛，這是正常的，因為我們有血有肉，有七情，有六慾。當悲傷過後，我們可以用以往快樂的回憶去代替悲傷，去懷念離開我們的人。我相信淦波會好像媽媽一樣，會想盡辦法去跟你們相見。」

莫曉心沒有回答，把頭繼續枕在媽媽的肩膀，然後輕聲道：「媽媽，謝謝妳。我終於知道為何我甘心用勾魂使者作條件也要投胎做妳的女兒。下輩子，我也要繼續做妳的女兒。」

朱麗嫦笑道：「我也要繼續當妳的媽媽。曉心，妳若果還希望多呆一會，媽媽都會陪着妳。但妳舅父和婆婆也不知道妳發生了甚麼事，別要他們擔心妳。尤其是淦波媽媽，要背負着悲痛為兒子辦後事，現在最需要幫忙的就是她。別忘了妳對淦波的承諾。」

莫曉心想起袁彩雲傷心得當場暈倒了，想起她那撕心裂肺的哀號，其實她要承受的打擊，或許遠遠比自己更大。究竟要傷心到甚麼程度，才會暈倒？她無法想像怎樣可以抑壓着此自己更悲傷的悲傷。她慢慢站起來，道：「媽媽說得對，我要回去，跟婆婆一起面對。」

朱麗嫦露出慈愛的微笑，道：「我的曉心真的長大了。媽送妳。」

二人手牽着手走向鬼門，莫曉心問道：「待會媽媽自己回家沒問題嗎？不竟現在這麼夜。」

朱麗嫦笑道：「儍丫頭，在地府可以做甚麼？殺死我嗎？妳知道地府王法有多嚴嗎？況且媽媽還是有法在身，所以妳不用擔心我。」

走到鬼門，朱麗嫦用雙手捧着女兒的臉龐，看着她早已哭得通紅的鼻子，和又紅又腫的雙眼，不禁帶點心痛，輕輕的摟抱着女兒，說道：「別怕，曉心。會好起來的，伴着婆婆，一起勇敢面對。」

莫曉心深深吸了口氣，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媽媽。我辦完事，有空再找妳和爸爸。我先回去了。」

朱麗嫦點頭道：「好，快回去。」

回到陽間，已是半夜，莫曉心舉頭一看，星空掛着七夕過後一彎蛾眉月。滿街都是靈，有些看到她從朱紅的門框出來，都知道她是勾魂使者，避在一邊。她使出神足通回到肉身，赫然發現朱子健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睡着了。

莫曉心看看手機，已經是八月十日半夜三時，不禁有點歉意，一定是把舅父嚇壞了。

她躡手躡腳找了件外衣披在朱子健身上，自己再躺在床上。

回想起在這床上，她第一次把自己許了給陳淦波，二人温馨纏綿，彷彿還是昨天的事，想起往日的種種，不禁又偷偷啜泣起來。

朱子健隱約聽到床上的動靜便醒來了，輕聲道：「曉心？妳回來了？」

莫曉心坐起來，拭去淚水，道：「舅父，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朱子健看到她兩眼紅腫，大概已猜到甚麼事，嘆氣道：「看來妳知道了。我苦命的丫頭，是妳負責帶他嗎？」

莫曉心哭着點頭道：「對不起，讓舅父擔心了。」

朱子健抱着她，道：「舅父不要緊。他順利去報到了？妳沒出亂子受罰嗎？」

莫曉心大哭起來。心痛得要死，道：「他把叉燒飽搶走了！他把我的叉燒飽搶走了！」

朱子健不知所以，問道：「他？誰把淦波搶走了？」

莫曉心大哭道：「老天爺啊！為甚麼要選他？為甚麼帶走我的叉燒飽？」

朱子健摟着她，嘆氣道：「曉心。天意難違，天意難違啊。」

莫曉心抱着朱子健哭了很久，最後哭得人都快虛脫了，鼻子都塞了。然後鬆開手，道：「舅父，我沒事了，你快點去睡吧。」

朱子健看着她，嘆氣道：「妳那裏像是沒事了？舅父不累，可以跟妳聊，妳睡了兩天，全世界都在找妳。」

莫曉心眼睛和鼻子都在痛，問道：「是叉燒飽的媽媽嗎？我明早會去找她。」

朱子健點頭道：「是，還有珊珊都在找妳，她在電話裏也哭得很厲害，說無論如何都要回覆她。」

莫曉心點頭道：「我知道了，明天我也會去找她。」

朱子健道：「舅父已經算過，他的頭七夜在八月十五晚上，妳想去他家留夜嗎？」

莫曉心點點頭道：「我想見他，我會跟婆婆說的。」

朱子健一怔，道：「婆婆？」

莫曉心答道：「叉燒飽的媽媽啊。」

朱子健道：「淦波不在了，那關係…想維持嗎？」

莫曉心答道：「我已經是陳家的人啊！這是我的決定，不會改變的。」

朱子健沈吟了一會，最後點頭道：「那麼舅父也會尊重妳的決定。但他頭七夜是你們謝師宴，妳不能太夜過去，知道嗎？」

莫曉心答道：「我只去能見到叉燒飽的地方，謝師宴我不會出席。」

朱子健點頭道：「這也是好的，免得其他人問來問去，說令人難堪的話。趁離早上還有幾小時，快休息一下，明天可能還要忙的。」

莫曉心道：「知道了。舅父也快休息吧。」

早上六時天色已開始泛白，晚上哭累了的莫曉心又醒來了。

她沒有撥電話給袁彩雲，而是去買了兩碗白粥，直接走到她家裏按鈴。

袁彩雲應門時，兩個女人都被對方嚇了一跳，兩個也是眼腫鼻紅，二人都見到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憔悴的對方。

莫曉心叫道：「娘，對不起，曉心今早才回來。」

袁彩雲開了門，把她擁在懷內，道：「曉心，是妳為波兒帶路的嗎？怎麼帶這麼久了？嚇壞娘了！」

莫曉心應道：「嗯，是我和師父帶路的。娘，曉心猜妳跟我都沒甚麼胃口吧，但總得吃點東西，我買了白粥。」

袁彩雲牽莫曉心坐下飯桌，莫曉心把白粥拿出來。二人對坐着，莫曉心看到客廳茶几上有瓶烈酒，袁彩雲苦笑道：「不要擔心娘，我不是借酒消愁。但白天要為波兒辦事，需要足夠的精神和體力，所以晚上得靠小許酒精幫助入睡。過一會事情處理好了便不需要它了。」

莫曉心點頭道：「娘的午餐晚餐有好好吃嗎？不可以空着肚子喝酒。」

袁彩雲只是點點頭，沒回答。

肯定沒吃了。於是莫曉心道：「娘，這幾天我想住這兒，方便嗎？」

袁彩雲一呆，問道：「妳舅父沒意見嗎？」

莫曉心搖頭道：「舅父不會有意見的。」

袁彩雲淡淡一笑道：「也好。謝謝妳，曉心。」

莫曉心道：「謝謝娘。有甚麼我可以做嗎？死亡證處理了嗎？殯儀找到了嗎？」

袁彩雲點道：「死亡證已處理好了，殯儀也找到了。在紅磡的殯儀館，二十一日晚守夜。」

聽到這兒她的眼淚已涔涔落下，掉到白粥裏。

那麼說，他是八月二十二日出殯，那天是陳淦波的生日。

袁彩雲也知道她為甚麼流淚，道：「這是天意啊，曉心，可能也是他自己安排的除了那天，連續往後兩星期焚化爐也沒期。」

莫曉心流着兩行淚，道：「原來是這樣啊。娘，妳決定把他葬在那兒？」

袁彩雲道：「我和波兒都存了些錢，原本用來上大學的…」然後她已泣不成聲。

良久，袁彩雲吸口氣，續道：「那些錢，足夠在有福山買兩個位，把他爸爸也搬過去。」

莫曉心道：「那今天我們去有福山處理吧。」

袁彩雲點頭道：「好。待會我們先替他選一副壽板，再去有福山。」

莫曉心問道：「娘，我可以叫珊珊陪我們一起嗎？」

袁彩雲點頭道：「可以啊。我們十一時左右去處理。」

莫曉心也點點頭道：「好的。一會兒我回家拿幾套衣服過來。請等我。」

袁彩雲應道：「好，就這樣安排吧。快吃，粥都擱凉了。」

莫曉心坐在家伴着袁彩雲，細說那天發生的事和帶陳淦波去報到的種種，二人哭了一會，又繼續聊天。袁彩雲道：「原來波兒還等我走了才願意走。」

莫曉心點頭道：「他說沒有後悔把妳推開。」

袁彩雲嘆道：「可惜如果讓我選擇，我情願走的是我。」

莫曉心也嘆道：「他不希望這樣，如果走的是妳，他一輩子都會內疚，會自責，會不快樂。」

袁彩雲點頭道：「那古代人的確會這樣。他真的說會回家嗎？」

莫曉心答道：「一定會的，因為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到了大約八時，莫曉心回家收拾衣服，跟朱子健說會在袁彩雲暫住，朱子健交代了一些事情，道：「這段日子和他媽媽都要如素，穿素服，大紅大紫的不要穿。」

莫曉心應道：「知道了。舅父，叉燒飽火化後可以先放在神壇等待去有福山上位嗎？」

朱子健道：「當然可以了，他可是我門的弟子。」

莫曉心抱了一下朱子健，道：「謝謝舅父。」

然後她約了羅珊珊到銀行把自己大部份的儲蓄都提了。職員問她：「莫小姐，請問妳為甚麼要取這麼多金額？」因近來騙案很多，銀行職員責任上會問原因。莫曉心只淡淡應了句：「辦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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