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後,阿玲和我和好了,我們約定不要再理那個阿基,這也是我想要的,因為那本來就是一個「偵探遊戲」罷了。而小綠在那晚之後就沒有再回覆我的訊息,也沒有聽我的電話。我完全沒法找到小綠,我知道小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只有等她氣下了,才會再找我。
然後當我在下一個星期一上班時,在便利店的報紙架上,看到了一單煤氣爆炸的新聞。
地點是沙田第一城某個單位,整個單位被炸成焦黑色,入面發現戶主被燒成焦炭的屍體。報紙上雖然沒有說明單位是哪一個,死者也沒有全名,但我一看相片就知道,發生地點是小綠的家,而那個被燒成焦炭的戶主,應該就是小綠。
報紙報導說星期一的早上,小綠家中煤氣洩漏,而小綠沒有上班,在家中熟睡,當天剛好有郵差送掛號信到小綠的家,在按鐘的一刻,引發了強烈的煤氣爆炸,小綠被燒成焦炭,而郵差則被爆飛的大門擊中,情況危殆。
在小綠沒有聯絡我的這幾天內,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真的是意外嗎?
那應該不是意外,小綠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星期一的早上還在熟睡當中,她是一個工作狂,只要雙腿還能走路,雙手還能工作,她都一定會在星期一的早上回到公司,不可能睡到郵差派掛號信的一刻。
還是小綠其實是開煤氣自殺?那是甚麼原因,因為阿基嗎?還是因為我讓她提早揭露了真相?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在2006年時,我記得有一次和小綠談過自殺的問題,她說她不會去自殺,明明這世界上還有那麼多事可以做,為甚麼要去自殺?只要努力,希望一定會來。
那時候我答她,自殺通常都是一時衝動的,那一刻很可能會被絕望所淹沒,會覺得再沒有任何出路,所以才會有人自殺。
她回答說就算被絕望淹沒,她也沒有勇氣去自殺,要動手殺死自己這件事,無論如何她都幹不出來。
我笑着回應她,說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被絕望淹沒的話,她不需要那個勇氣,我會來殺了她,我不容許任何我以外的人殺死她,即使那個人是她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她真的是自殺的話,她一定忘記了2006年我跟她說的這番話。
站在便利店的報紙架前看完整篇報導,我覺得我自己非常冷靜。沒錯,畢竟這已經是第四次小綠在我的世界中逝世了。人就是這樣的一種生物,無論是如何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地經歷的話,還是會習慣,還是會麻木。
我沒有回公司,直接打電話給Gibson。
「小綠死咗。」我直接在電話中對Gibson說。
「吓?」Gibson以為自己聽錯。
「係,小綠死咗,第一城琴日嗰單煤氣爆炸,就係小綠屋企。」我清楚而緩慢地說。
「我明啦,你而家喺邊?我嚟揾你?」Gibson說。
「唔使,我OK,好冷靜,我打嚟係想同你商量,我要點樣先可以阻止呢件事發生?」我問。
「你想直接去救佢?但係你要返去嘅話,只能夠返去舊年12月之前,再過呢三個月?」Gibson問。
「唔係,唔係返去12月,因為小綠可能係自殺嘅。」我語帶肯定地說。
「因為阿基嘅事?」Gibson為了肯定而追問。
「我相信係,所以我返去12月都冇用,我而家已經知道咗阿基嘅事,我再揾佢嘅話,或多或少,都會露到口風。」我說。
「咁你想返去再之前?」Gibson問。
「係,我想返去2004之前,唔再同小綠表白,唔追佢,咁樣我就唔會再介入佢嘅生活啦。」我說。
「咁樣你會好痛苦嫁喎,你要再過之後嘅十四年,然後喺呢十四年入面,你喺黃嘉嵐嘅心目中,就只會係一個路人。」Gibson說。
「咁樣應該會救到佢。」我說。
「咁阿玲呢?阿玲點?」Gibson問。
「其實我返咗嚟2012,咁2018年嘅我究竟係會點?變成粉然後消失?」我反問Gibson。
「咩變成粉呀?」Gibson不解地問,現在我才想起我回來了2012年後,我就無法看到《Avengers 4》了,該死的 Marvel Studio連這套戲的名稱也不肯公佈,究竟要怎樣才可以打敗Thanos呢?
「冇嘢啦,2018年一套戲嚟,我廢事隔六年咁嚟劇透你啦。」我答。
「你問我,我覺得你只係意識去咗2012年。」Gibson說。
「即係話2018年嘅我會變咗冇意識嘅植物人?」我反問。
「未必,我覺得係Copy & Paste咁,2018年嘅你意識複製咗一個,貼咗返嚟2012年,然後2018繼續去咁。」Gibson說。
「如果係咁就好,至少今次我再返去,2012年嘅我會繼續照顧阿玲。」我說。
「唉,我知我阻止唔到你,我會確保你好好咁、實實在在咁照顧阿玲。好啦,你返去較鬧鐘啦。」Gibson說。
「多謝你支持我。」我說完,掛了線。
回到位於雲疊花園的家,今次我一定要做好準備才回到過去,我要回去2004年的二月,那個和小綠一起看楊千嬅演唱會的晚上,我和她表白那天。
我在網上搜尋2004年六合彩的結果,嘗試記住,2004年第138期六合彩的結果是2號、15號、28號、30號、37號和41號,我拚命地記住了,「有兩個穿十五號雲斯卡達球衣的人在28Car.com用30萬買了一對三十七碼的白飯魚,但老闆給了他們四十一碼的」,而138期是在聖誕節正日開獎,這我也一定不會忘記。
然後我知道我甚麼也帶不回去,所以我乾脆不帶任何東西,穿上輕便的衣物,調較好「黑夜不再來」,吃了兩粒安眠藥。
「啲啲啲啲……啲啲啲啲……」CASIO鬧鐘的響鬧把我吵醒。
我身處2004年二月的一個早上,這天我約了小綠看楊千嬅演唱會,當年我在演唱會散場後,在紅磡站走上火車,兩人站在車廂的中間。
火車一直向前進,扶手的圈子在柱子上搖搖晃晃,我的心情萬分緊張,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成功約到小綠的單獨約會,我感激楊千嬅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要在這天成功對小綠告白。
火車穿過了九龍塘與大圍中間的隧道,顯徑村出現在窗子的一端,我和小綠肩並肩地站在火車車廂的中間,一隻手拿着扶手,另一隻手拿着自己的羽絨大衣,說着剛才演唱會的話題。
火車進入大圍站,䇄立多年的新強記招牌在窗中出現,我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要是我甚麼都不說就下車走回雲疊花園的話,我一定會後悔一生。
火車門打開,明明前一晚就選好要說的對白,但在這一刻,我卻不知怎地講不出口。
「不如我送你返屋企?你一個女仔。」當年的我選擇把球賽拖延至加時。
「我有手有腳,自己返去就得。」小綠拒絕,並示意我要在大圍站下車。
「我……我有啲嘢想同你講。」我的手從扶手上放開,眼睛看着小綠的臉孔,胸口因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擴張。
「返去MSN先講唔得咩?」小綠一邊看着車門,一邊提議,擔心我會因此錯過落車時機。
「有啲嘢,一定要面對面講。」我把那口氣呼出來,回答。
「度門就快閂啦!返屋企啦你!」小綠應該知道我想說甚麼,所以想把我趕下車。
「啲啲啲啲……啲啲啲啲……」火車門發出警報,快將會關上。
然後我和小綠都沒有說話,直到火車門完全關上,明明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在我記憶中,當時整個車卡一片寂靜,鴉雀無聲,就在等待我對小綠說出我要說的話。
「點呀!有咩快啲講啦!」小綠用不耐煩的語氣,打破了我記憶中的寂靜。
「我好鍾意你,自從喺O Camp識到你之後,我就一直都鍾意你,你可唔可以做我女朋友?」我一口氣說出了預先練習了無數次的對白。
「Sorry,我同你唔Work嫁。」小綠回應。
「咁要點樣先Work?」我當年不明白,所謂「唔Work」其實不是我被拒絕的真正原因。
「唔Work就係唔Work。」小綠簡單、而且斬釘截鐵地回應。
「我會等、我會改、改到你覺得Work嗰一日嚟到。」我的淚水已經在眼眶內翻滾,但我強忍着,不可以讓小綠見到那滴淚水流出來,至少不要流到臉上。
「是但你啦。」小綠知道改變不了我的想法,放棄回應我。
而同一時間,由於大圍站和沙田站非常接近,火車已經進入沙田站,車門打開,我跟在小綠後面步出車門,小綠沒有回頭看我,自顧自地向露天巴士站的方向走去。而我,則帶着那滿臉的淚水走向往九龍的月台,踏上另一班火車回家。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在「黑夜不再來」的響鬧過後,我現在身處的2004年,已經和上一次2004年不同了,我不會再對小綠表白,我會繼續暗戀她直到至少2018年,希望她不要再出意外。
在楊千嬅唱完「十年後或現在失去,反正到最尾也唏噓,夠絕情,我都趕我自己出去」之後,我和小綠離開了紅磡香港體育館,2004年的小綠樣子相當稚嫩,跟2018年那個強悍的高級行政人員感覺有着決定性的分別。
我看着這個2004年的小綠,感覺和我第一次在2004年時看着的小綠很不同,然後我明白,不同的不是小綠,而是我自己。我比上一次遇見小綠時,多活了十四年零三個月,包括小綠在2018年意外死亡前的十四年,還有小綠在2012年自殺身亡前的三個月,在這十四年零三個月裏,我明白我已經回不去2018年,我也明白,我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影響自己、還有其他人的命運。
我跟小綠說了謊,說自己約了Gibson去玩,要她自己一個上火車回家,在她入閘後,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好像放下了一枚大石似的。
對了,在未來的十四年裏,我都不再需要追求小綠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下去。而且我再也不用說出那種肉麻嘔心的對白了,時光倒流果然是個好東西。
當我一個人在尖沙咀海旁看着對面的那條東區走廊之際,我的手提電話響起,2004年時我手上的是Nokia 8250,已經用了好幾年的一部手機,裏面的貪食蛇是那時每個人都會玩的遊戲。
「喂,睇完演唱會未?」電話另一邊是阿玲,當年的兩張票也是她想方法給我拉關係弄來的。
「睇完啦。」我看着維多利亞港,答。
「咁表白成唔成功?」阿玲追問,當時我和阿玲的關係就是好朋友、好兄弟這種吧,所以理所當然地我們之間會說起關於小綠的問題。
「我放咗佢上火車返屋企啦,你當我冇膽又好乜都好啦。」我轉過身來,位於尖東的酒店真的是十年如一日,毫無改變。
「之前唔知邊個話今晚一定要表白,原來最後都係冇膽!」阿玲說完之後大笑起來,即使隔着Nokia 8250那個蝴蝶型按鈕,我還是感受到她的愉快心情。
我在海邊和阿玲通過電話一直談些有的沒的,直到尾班車的時間,我才走上火車,出發回家。
回到雲疊花園的房間,躺在牀上,看着那塊熟悉的天花板,我開始回想在2004年的我是怎樣過活的,但奇怪的是,我完全想不起來。
記憶是一個獨立委員會,為了騰出空間讓新的記憶進駐,他們會定期開會來決定要刪除哪些部分。年少的時候,他們會選擇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來刪除;到成年後,他們則會為每個記憶標價,選擇價值低的來捨棄;到了晚年,他們就會去找一些新晉的記憶來清洗。
最重要的是,要清除哪一些記憶,總共要消滅多少記憶,作為主角的我沒有發言權。我們沒資格過問那些選擇是怎樣做出來的,沒權利過問那些選擇是因為甚麼準則而作的,也沒能力去減少那將要被遺忘的記憶的份量。
所謂「獨立委員會」,並不代表公平公正,而是代表獨斷獨行吧。
而更糟的是,作為主角的我,因為那段記憶已經被遺忘,所以根本沒法子提出反對,只能抱着剩餘的記憶頑強地反抗,苦苦地哀求委員會不要刪掉她們。
這時間我的Nokia 8250響了起來,來電上的電話號碼我非常熟悉,是Gibson。
「喂,你表白成點?」Gibson開口就問,可能是因為演唱會已經完了超過三小時,但我又毫無音訊的緣故吧。
於是,我花了兩小時,躺在牀上第三次對Gibson解釋我是一個從未來回來的人。
「咁樣你會好痛苦嫁喎。」Gibson再一次相信了我,而且說了跟2012年一樣的說話。
「但係我已經返唔到轉頭啦。」我答,真的,我沒想過我得到了回到過去的能力後,我還是只能不斷地往前走。
「或者你應該封印咗呢個鬧鐘,唔好再用佢。」Gibson平靜地建議。
「即係要我接受命運?」我認真的問。
「時間係一條河流,而我哋呢,只係呢條河流入面嘅砂砂石石。你一粒砂,無論返到上游嘅咩位置,都冇可能阻止到條河流向大海。」Gibson說出像電影一般的對白。
「但係我仲未想放棄,2018年嘅你講過,因為每次都要再早廿四個鐘,而我返到過去要用返自己嘅身體,所以呢個『黑夜不再來』用嘅次數其實有限,咁當我仲可以用嘅時候,我就會好想試多次啦。」我在牀上坐起來,看着那部HKEA Approved的CASIO計算機,然後說。
「你話上次你同黃嘉嵐表白嘅時候,佢同你講『我哋唔Work』,然後你繼續追佢,咁今次你打算點面對佢?」Gibson問一個較為貼身的問題。
「可以點?咪繼續做返普通朋友囉。」我無可奈何地答。
「咪話我話吖,過多陣你又會心思思想表白。」Gibson一邊說,一邊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唔會啦,你諗下,我已經三十六歲人,唔會再有咁多幻想啦。」我也歎了一口氣。
「咁阿玲呢?你打算點對阿玲?早啲同佢一齊?」Gibson問。
這個問題對於我來說,是一個解不開的問題,無論在2018、2012還是2004,阿玲都一直在身邊默默地等待我,而且2018的阿玲還實實在在地把「黑夜不再來」送給了我,送給了那個早就決定了要回應阿玲期望的我。
到了2004年,這一切好像又要重頭來過一樣。
「我未知可以點。」我如實地回答Gibson。
「你早啲瞓,好好諗吓啦,既然你都唔打算再追小綠,咁早啲同阿玲一齊,對大家都好吖,係咪?」Gibson順水推舟地說。
「我唔知呀,老實講,呢一刻我剩係諗緊要點樣先可以保護到小綠,阿玲對我好好我知道,但到而家,我都仲係覺得,小綠嘅死係我嘅責任。」我答。
「呢個世界每日有好多事發生緊,好多事都同你有關,但唔代表啲事同你有必然嘅因果關係。」Gibson說出了像佛偈般的話。
「點都好啦,睇定啲先,我記低咗今年第138期六合彩嘅號碼,到時我有咗錢,再諗。」我說。
「喂!138期要年尾啦喎,你明知要返嚟二月,你唔記一期近啲嘅?」Gibson立刻提出疑問。
「我怕我返嚟住唔夠幾日,又要再返去更以前,所以揀一期冇咁快開彩嘅。」我說,而且選第138期也是因為138「一生發」比較容易記得。
之後我和Gibson再談了幾句,就因為太累的關係,我們都各自去睡覺了。
之後我在2004年,則展開了再來一次的大學生生活,老實說,這也沒有甚麼不好的,所有上班的人都渴望自己可以再過一次校園生活,而所有讀書的小朋友都希望自己快點投身社會,這是人之常情。
平平穩穩地畢業後,在SARS過後一年的香港,我找了一份月薪一萬二千元的工作,和小綠保持着普通朋友的關係,而阿玲和Gibson則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甚至已經沒有再隨身帶着「黑夜不再來」,我覺得生活已經回復正常,再過多幾年,我確認小綠不會再遇上意外之後,我大概就會和阿玲一起,然後這樣普普通通地過完我的人生。
畢業後,有大學同學打算為大家舉辦一個畢業旅行,但當年我們都是很窮的,畢業後就要立刻找工作,所以一直拖着,等到了十二月,終於成行,而目的地則是泰國的布吉,五天四夜的行程,横跨整個聖誕節。
篤定了畢業旅行的日子後,我發現我記下的「有兩個穿十五號雲斯卡達球衣的人在28Car.com用30萬買了一對三十七碼的白飯魚,但老闆給了他們四十一碼的」,即是第138期六合彩的開彩日期,也正正是在聖誕節,即是說,我要預早投注,而且從泰國回來再拿獎金了。
所謂畢業旅行,會去的人其實也不是很多,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雖然主辦這事的同學非常熱心,但最後真的有到機場集合的,就只有十多人。
而這十多人之中,其中一個竟然是小綠。
我和小綠在這十個月中,保持着普通朋友的關係,如果大學課堂時間配合到的話,我會和她一起吃個午飯,遇上大家都想看的電影,我們也會相約一起去看。
不過老實說,我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小綠,我以為這會是一次一大堆同學嘻嘻哈哈的行程,這種場合本來就不適合性格認真的小綠。當然,這也可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上一次我經歷的2004年中,這次旅行是沒有發生的,沒有人舉辦,沒有人參加,所以我完全沒有這次旅行會發生甚麼的記憶,更不要說小綠會參加這件事了。無論在那個年代,我從來就沒有和小綠一起出外旅行過,連一大班人的旅行也沒有,或許因為我回來的關係,歷史正確確實實地改變。
我揮手和小綠打了個招呼,她也爽快地回應我的揮手。
「做乜連你都嚟咗?」我問,我和小綠之間一直都沒有談起這次旅行,我沒想過她居然會有興趣來。
「咩叫連我都嚟咗?而家我唔嚟得嫁咩?」小綠握着手提行李箱的把手,用帶點責怪我的口吻答。
「你梗係嚟得,不過我以為你對呢種聚會唔會有興趣啫。」我一邊把護照遞給主辦的同學,一邊說。
「你以為嘅嘢,未必就係事實嚟嘅。」小綠第一時間回答。
「咁你點解會嚟?」我真心想知道原因,或許小綠說得對,這麼多年來,我可能從來沒了解過小綠。
「想玩吓囉,冇乜特別。你先係點解會嚟,你連畢業禮都冇去!」小綠反將我一軍,我不去畢業典禮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十四年前就去過一次了,我真的沒興趣再去。
「我啱啱返工,冇咁易請假。」我隨便編了一個謊話,反正即使我說事實,小綠也不會相信。
「講大話。」小綠不知為何用很肯定的語氣說。
這時主辦的同學已經拿好登機證,並走過來把登機證和機票還給我和小綠。
「或者,或者就係因為你冇去畢業典禮,我先會嚟呢個畢業旅行。」小綠說完這句後,沒等我回答,就拉着手提行李箱向着女生群那邊走去。
即是說,如果我像十四年前一樣去了畢業典禮,穿着那件黑色的長袍、拿着一大紮百合花和小綠合照過的話,這次旅行就不會發生,小綠是這個意思嗎?
我應該怎樣理解她這句話?是不是我在她心目中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地位,才會令她覺得要參加這次畢業旅行呢?還是她覺得如果和我沒有進行過「畢業」這個儀式的話,大學生活就會缺少了甚麼?
我無法得知真相,而且我非常肯定小綠,無論那一個年代的小綠,都不會告知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黃小姐,你不說出來,我又如何得知你心裏在想甚麼呢?
十二月二十三日,晴,我們到達了布吉的機場,乘坐一早安排好的包車,我們來到了位於巴東海灘正後面的酒店,酒店擁有一個超大的泳池,貴價的房間可以直接從露台跳進泳池中玩耍,我們這種剛畢業的年青人,則只能住在別館,要大老遠地走過天橋後,才能到達泳池的更衣室。
這次旅程後,我拿了六合彩獎金,大約就不必再住進別館了,作為一個未來人,至少也要有這種優勢吧。
我的心中一邊想東想西,一邊在房間中安頓行李,和我同房的是Louis,一個很少說話的同學,在大學中存在感一向相當薄弱,這時候他也靜靜地坐在房間的椅子上,看着酒店的介紹書。
其實我在大學中交到的朋友也不多,除了小綠之外,其他大都只是點頭之交,這也是我不去畢業典禮的原因之一。
或許正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和Louis被編在同一房間吧。如果我或者他其中一人失蹤了,大概整團人都不會發現這個事實。
雖然,我會非常希望小綠會記起我,然後向大家提出,但她大約就只會覺得我去了幹些奇怪事,然後置之不理。
我們的第一個行程和陽光與海灘都無關,香港人去旅行,首要的當然是購物了,所以第一個行程,是去大型商場,主辦的同學宣佈兩小時後原地集合後,大家就解散了。
小綠快速地和女生們消失了在商場之中,沒甚麼朋友的我找了一家咖啡店,點了一杯咖啡坐了下來,打開一早帶來的小說,準備消磨掉這兩個小時。
大概過了一小時左右,小綠率先發現了坐在咖啡店的我,於是我無可避免地,成為了小綠的暫時貨倉看管人,負責看管她的戰利品。
如果是十六年前的我,大概會對這種服務非常反感吧。但現在我還做得挺開心的,只要小綠健康快樂,其他甚麼都不是問題。
然後這時我才發現,原來Louis坐在同一家咖啡店內的另一個角落,用凌厲的眼光正看着我。我和他揮了揮手,再指了指地上放着的大袋小袋,示意我不能過去和他一起坐。
他站了起來,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你好似同Midori好Friend咁。」Louis坐下後,劈頭就是這一句話。
「吓?普通朋友咁啦。」我戰戰競競地答。我和小綠的關係,應該要用「一言難盡」這四個字來形容,「普通朋友」這四個字並不能夠裝載我和她之間的關係。不過,在這個宇宙中,這一點只有我和Gibson知道就足夠了。
「咁你知唔知佢有冇男朋友?」Louis說完這句話後,他今天和我說話的字數已經超越了昨天之前的總和。而且他所以會問這個問題,應該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也喜歡小綠。
「以我所知,呢一刻係冇嘅。」說完這句話的我,腦海中浮起了阿基的樣子,而我腦海中的阿基臉上正正掛着他說他和小綠是「各取所需」時的無賴表情。
「你係咪鍾意Midori?」平時甚少說話的Louis對我說出晴天霹靂般的一句。
「吓?」我被Louis這個問題嚇呆了,這是所謂的「唔聲唔聲,嚇你一驚」嗎?
「其實由第一日上堂,我見到你坐Midori隔離開始,我就知你鍾意佢。」Louis語不驚人勢不休。
「點解你咁留意我同佢?莫非你都鍾意佢?」我用了一個問題來答覆他的問題,這是典型逃避問題的方法。
「係,我係鍾意Midori,由第一眼見到佢開始,我就鍾意佢。」Louis說,其實當他問我小綠有沒有男朋友時,我已經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當聽到有人和我一樣,第一眼就喜歡上小綠時,總是有點不自在。小綠不是那種超級美女,身材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瘦削女生。說到底,小綠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長髮戴眼鏡女生。所以當Louis當着我面說喜歡小綠時,我有一點失落感,一種很獨特的失落感。
小綠是我100%的女孩,雖然我不是她100%的男孩,但如果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男生認為小綠是100%的女孩的話,我就不再獨特了,我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因為可能除了Louis之外,還有更多更多的男生會當她是100%的女孩吧。
然後我開始覺得這非常可笑,為甚麼我活了三十七年(回來2004年後已差不多一年了),經歷了四次小綠的死亡,到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對於小綠來說一點也不特別呢?
對於小綠來說,我可能只是她眾多追求者的其中一個,甚麼100%不100%,說穿了,每個人都可以這樣自己認為,然後自我感覺良好。
黃子華說過,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可惜那套電影的名稱叫做「咖哩啡的一生」,根本沒人想看,而且在差不多其他所有人的電影當中,你都是一個不起眼的「咖哩啡」。
「所以你今次先嚟呢個畢業旅行?」我問Louis。
「你答咗我問題先,你係咪都鍾意佢?」Louis沒有被我岔開話題,把話題拉回到他的提問。
「冇你想像得咁簡單。」我一邊搖頭一邊回答他。
「即係點?你哋係同父異母嘅兄妹?定係你其實鍾意嘅係佢孖生家姐,不過佢家姐絕症死咗,所以你要守護佢?」Louis沒有放過我,一直追問。
「痴線,你係咪睇太多愛情小說?」我再次用問題回答問題,而且也不得不佩服Louis的想像力。
「一話係你已經追過佢,但係佢唔要你,所以你先話係普通朋友?」Louis雖然在學校不太說話,但他其實很聰明,成績也好,如果我不是一個來自未來的人,他大概已經全部猜中。
「一言難盡啦,我又唔想講大話,但係而家嘅我係已經決定咗唔會再追佢嫁啦。」我語重深長地說。
「如果我喺呢個旅程同佢表白,你覺得我有冇機會?」Louis說出了重點,他大概是那種常常壓抑自己感情的人,所以才會不多說話,把情感一直埋在心底。這趟畢業旅行的出現,就讓他那感情像燒開了的壓力煲中的蒸氣一樣噴射出來。
以我所知的小綠不會喜歡他這種內向型性格,而外貌方面,小綠明顯喜歡阿基那種會打扮、散發男人味的類型。
所以Louis大概是毫無機會的,況且即使他有機會,我也不會鼓勵他,我沒有大量到可以接受自己認識的人擁有小綠。
「我唔覺得你有機會,不過,如果你唔到黃河唔心死嘅話,都可以試下。反正呢個係你Join今次行程嘅目的,係咪?」我對Louis老實地說。
之後Louis沒有再跟我說話,返回自己的座位再靜靜地喝他的咖啡,大約十五分鐘後,小綠和女生們再次出現,拿回戰利品,大家一起集合離去。
晚餐過後,我們一行十幾人在酒吧街散步,沿途上有很多鋼管舞的酒吧,聲色犬馬。
小綠一邊看一邊在皺眉,她就是這種會把事情都無限上綱的類型,大概當她看到鋼管舞女郎的同時,就已經把愛滋病存在的責任全怪罪到她們身上了。
如果我告訴她,2018年鋼管舞會作為一種強健身體的運動,在香港女生之間大行其道,大概她怎樣也不會相信吧。
雖然我很喜歡看她皺眉的樣子,但我還是醒目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把她拉離開了酒吧街,向着海灘的方向走去。然後大家也不知不覺地,跟着我們兩個前前後後地走在晚上的巴東海灘上,飯後的散步本來就沒有目的嘛。
一個不太圓的月亮掛在我們的頭頂,星星疏疏落落的,被月亮搶去了大半的鋒芒,印度洋的海風吹在我們臉上,或者旅行本來就應該這樣子,讓自己好好的放鬆一下。
在長長的海灘上走了好一陣子,我和小綠都沒有說話,但卻慢慢地墮後到大家的後面。我和小綠走得很近,月光映在小綠的臉上,我喜歡這個女人,無論是2004年的,還是2012年的這個女人,我都喜歡。
她穿着一件Adidas classic的螢光紫色小背心,而我則穿着一件黑色的Nike背心,在沒有衣服的阻隔下,我的手臂和她的肩膊在有意無意間觸碰着。
這一刻,我有一個衝動,我很想把小綠抱住,我很想吻她的嘴唇。
但我沒有那麼做,我必須要壓制住這股慾望,我想起了Gibson的話,他說我遲早會忍不住和小綠表白,他很了解我,他知道這種衝動會一直住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即使明知結果不會如意,但還是躍躍欲試的這種衝動。
「點呀你,一路都唔講嘢,平時你唔係好多嘢講嫁咩?」小綠可能察覺到我有點不對勁,所以搶先開口說話。
「冇,如果個月亮冇咁光就好啦,可以睇到多啲星。」我不想亦不能夠說出我心中所想,只能這樣推諉一下。
「幾年前明明仲好興一大班人去睇流星雨,而家又好似冇乜人去咁。」小綠和我的話題繼續圍繞着這片被月亮映照着的天空。
「香港人係咁嫁啦,啲嘢興一陣,然後就冇人記得,前幾年芝士蛋糕好紅,然之後而家已經全部執晒。」我小心地選擇用詞和例子,避免透露了自己是來自未來的這個事實。
「人會變,世界會變,冇嘢可以阻止到的。」小綠突然之間說了極具哲學含意的話。
「但係有啲嘢,就係唔會變,只係會不停咁重覆。」就好像我不停地回到過去,但事情總不會如我想像般發生一樣。
「無論你講幾多次你唔會變,你最後都會變,呢樣嘢係無可避免嘅。」小綠看着天空說,小綠今天罕有地顯得情緒化。
「你覺得我同你嘅關係會唔會變?」我轉過頭來,站在小綠的前面,直視小綠的眼睛,再問她。
「你覺唔覺得我哋之間嘅關係好特別,好似有一種聯繫咁?」小綠用問題回答問題,那代表她正在逃避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要怎樣回答她的問題,我當然覺得我們之間的聯繫很特別了!否則我是為了甚麼才從未來回來?否則我為甚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那個沒法逆轉、該死的鬧鐘?
但她怎麼可能明白這一切一切呢?而且,如果我如實告訴她這一切,會不會又再度把她置於危險之中呢?
「的確,我同你嘅關係係好特別嘅,就好似兩個喺宇宙飄浮緊嘅人,佢哋有一條好幼,無限長嘅繩連住。但可惜,佢哋向住兩個完全唔同嘅方向出發,所以明明連住,明明知道只要收返條繩兩個人就可以見返對方,但偏偏呢條繩只會越來越長。」我看着天空,沉思了好一陣子後,才說出了這番話。
而我使用「黑夜不再來」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去,目的也只是想把這條繩子收回來,但事實卻是,這條繩子每次都只是越拉越長,每次都一樣。
「你唔會係暗戀我掛,唔好啦,我哋唔work嫁!」小綠卻突然收起了她的情緒,然後對我這個苦心想出來的比喻用開玩笑的方式回應。
有時我真的無法理解小綠在想甚麼,明明是你先問我的,為甚麼我要在沒有表白的情況下,再一次收到「我哋唔work嫁」這個回應?
(插圖: OK布吉)
「你知唔知希臘神話入面,有一個叫西西弗斯嘅神。」我沒有理會她的拒絕,開始自說自話。
「咩弗斯?」小綠反射性般問。
「西西弗斯,諸神為咗懲罰西西弗斯,要佢不停咁推一舊石頭上山,但係每次當佢推到上山頂之前,舊石又會被諸神用力量掉返落山腳。」那是My Little Airport一首歌教我的,但2004年這首歌還沒有推出。
「嗯?」小綠開始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看來我一定要盡快說完這個故事。
「有人話,諸神唔係用推石頭嚟懲罰西西弗斯,而係用觀念,用一個永遠都要推石頭真係好慘呢個觀念嚟懲罰西西弗斯。」我照搬了林阿P的詞來解釋。
「咁又點?」小綠不耐煩的程度再次增加了。
「我覺得我係西西弗斯,而你就係諸神,你係一個用嚟懲罰我嘅觀念。」我呼了一口氣之後,說出了問題的核心。
「你就係咁,成日都唔理人地想唔想聽、或者聽唔聽得明,剩係喺度講自己想講嘅嘢。」小綠說完後,沒有等我回答,走回到女生堆之中。
我再次看着天空上的月亮,我知道,諸神又一次把石頭狠狠地掉回到山腳下,而西西弗斯,則再一次要下山把石頭推上來。
晚上我回到房間,我和Louis一句話也沒說,相信我和小綠在沙灘上並肩而行的畫面,一定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但他卻選擇對這件事隻字不提,我們各自梳洗睡覺。
旅行的時間過得很快,平安夜那天我們十幾人一起去體驗潛水,大家都累壞了,但水底的景色的確很美,不同的魚類蜂擁地撲向我手上的麵包,這種體驗的確相當不錯。
晚上男生們去了看泰拳,拳拳到肉,非常刺激好看;女生們則再次出發購物,兩團人要到聖誕節的早上去外島浮潛時才會再次聚頭。
聖誕節也在外島上愉快地過了一天,晚上回到酒店後,我到酒店的Internet Corner搜尋六合彩的結果,希望可以藉此確認自己千萬富翁的身份。
但是在螢光幕上出現的,卻是一組完全不相同的號碼,沒有2、沒有15、沒有28、沒有30、沒有37,也沒有41。
不知道為甚麼,2004年六合彩攪珠的結果改變了,我沒有成為千萬富翁。因為我回來的關係,歷史切切實實地改變了,雖然不是向着我希望的方向改變。回想起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連一次從來都沒出現過的畢業旅行都出現了,六合彩又怎可能開出同樣的號碼呢?
我有點失落地回到房間內,Louis正在自顧自地看書。
「你呢個旅程仲會唔會同Midori表白?」我忍不住開口問。
「關你咩事?」Louis沒有抬頭看我,然後答。
「咁你又唔識游水,又唔係特別鍾意曬太陽,你嚟,都係為咗同Midori講你鍾意佢嫁啫。」我再說了另一句已經忍了三天的說話。
「我有我自己嘅步伐,唔似你,唔湯唔水。」Louis再次命中紅心,我沒法反駁他的說話,只好靜靜地拿了毛巾走進浴室洗澡。
行程只剩下兩天了,明天會去巴東海灘學習衝浪,看來又是體力耗盡的另一天。
十二月二十六日,天氣非常晴朗的一天,藍天和白雲稍微緩和了一下我沒中六合彩的沮喪心情,我換上了衝浪用的潛水緊身衣,拿着租來的衝浪板,走在海灘上。
小綠跟我一樣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緊身衣,左腳上用魔術貼綁着滑浪板的繩,把比她還要高的衝浪板插在沙灘的地上,留心地聽着教練的講解。
專注的小綠非常的吸引,她的眼神好像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東西一樣,大概阿歷山大或是拿破崙每次打仗之前,都會擁有這種眼神吧。
經過教練的講解後,我們分別抱着衝浪板向着海中心向外游,在水位大概到胸口的地方停了下來,等候海浪從我們的背後衝來,然後用衝浪板乘着海浪向岸邊衝。
首先要「吃」到浪頭,時機非常重要,在浪剛剛翻成白頭的地方,俯卧在衝浪板向前划,讓浪的力量推動板子前進。之後要改變姿勢,在衝浪板中站起來,那就大功告成。
我每次都可以緊緊地「吃」到浪頭,衝浪板飛快地向着岸邊進發,但當我打算站起來時,卻每次都會失去平衡,然後掉回海裏,水不算深,每次掉到海裏的時候我都可以再站起來,用綁在腳上的繩子找回自己的衝浪板。
之後,就是成為西西弗斯,再一次抱着衝浪板向着海中心向外游,在水位大概到胸口的地方停了下來,「吃」到浪頭,然後在站起來前掉回海裏。
小綠這方面比我有天份多了,試了還不到五、六次,就已經在板上站了起來,帥氣地衝向岸邊。
突然,海岸線大幅地往後退,沙灘的底部曝露到了陽光之下,兩秒前水位明明在我胸口的位置,但海水卻急速地往後退,我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卻發現我站的位置上連一點海水也沒有。
我下意識地在四處張望,尋找小綠的位置,她也站了在海水退去後的沙面上,手中捧着衝浪板,一臉茫然地看着海水哇啦哇啦地不斷向後退。
我望向本來的岸邊,發現不懂游泳的Louis正瘋狂地向我們揮手,是希望我們回到岸上嗎?我和Louis的距離有大約二三十米,沒法聽到他在說甚麼,也看不清他的口型。
整個海灘上的人都和我一樣,沒有意識到之後會發生甚麼事,看着向後退的海岸線,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甚麼。
「海嘯呀!快啲去救Midori!」Louis眼見我無法明白他的手勢,也聽不到他的呼喊,只有用盡全力飛奔向比較接近的我,然後竭斯底里地大叫。
這一刻我才如夢初醒,2004年聖誕的印度洋,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引起的海嘯席捲整個東南亞。為甚麼這樣重要的事,我到了現在才想起?為甚麼在計劃這次行程的時候我沒有阻止他們?我可是來自未來的,我有責任阻止大家來到這裏,我有責任阻止大家立於危牆之下。
即是說我回來2004年可以改變六合彩開出的號碼,卻改變不了海嘯會摧毀整個布吉這個事實?
更嚴重的是,小綠和我都身處在這個布吉,我要救她,即使犧牲我自己,我也要救她。
所以我沒有回答Louis,立刻轉身奔向小綠,但卻忘記了自己的右腳被一條長繩綁在衝浪板上,摔了在地上,海水剛退去的沙地異常的堅硬,我身體因此擦傷了兩三處。
我坐在地上,解開綁在腳跟上的魔術貼,再次站起來跑向小綠。
「海嘯呀!快啲走呀!」我一邊跑向小綠一邊大叫,希望她可以早一點聽到。
小綠用呆滯的目光看着我,看來她還沒理解我們現在究竟有多危險。我一邊繼續奔向她,一邊指手畫腳希望她能早點理解。
最後我走到了小綠身前大約三米的地方,她總算聽到「海嘯」這兩個字,然後回頭看向海洋那邊,一道三層樓高的巨浪正向我們撲來。
我跨到小綠的身旁,拿起小綠的衝浪板,示意小綠要緊緊抓住這塊板子,我們已經來不及逃回岸邊的高位了,這塊衝浪板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吸一大啖氣,捉實,千祈唔好放手,等個浪頭過咗我哋就可以浮喺海面。」在巨浪撞上我們的半秒前,我把要說的話說完,我不知道小綠接收到多少。
我緊緊地抱着小綠的衝浪板,三層樓高的巨浪把我們一起捲到水底裏,在水底中我閉上眼睛,抱着衝浪板,拚命地忍着呼吸,任由海浪把我們捲到海底中。
衝浪板的浮力比我的身體強,我用盡全力抓住它,不讓它離開我,因為我知道衝浪板的另一端,是小綠。
之前幾次面對小綠的死亡,我都無能為力。但今次,我終於可以做點甚麼,我至少可以全力地抓住這塊衝浪板,不讓小綠離開我。
但面對着這程度的巨浪,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甚麼叫做「身不由己」,身體要去哪裏,我完全控制不了。
過了大約像永久一樣長的幾秒後,衝浪板把我帶到了水面,我把頭伸出水面上,卻沒有見到小綠,她可能不夠力抓住衝浪板,我目光沿着衝浪板上的腳繩搜索,最後見到小綠從水底掙扎着浮上來,在巨浪的頂部把頭伸出來吸了一大口氣。
我嘗試抓住衝浪板踢腿,向小綠的方向前進,但在這強勁的巨浪面前,完全是杯水車薪。小綠在吸了一口氣後,被腳繩扯回海裏,繼續掙扎,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
我、小綠和衝浪板一起被巨浪以汽車行駛般的速度衝向岸上,浪頭有三層樓高,我們首先乘着巨浪越過海灘後馬路的燈柱,在撞上馬路後的精品酒店之前,我終於捉住了小綠的手,我把她拉過來,她喝了超多海水,呼吸也相當不暢順。
精品酒店的主樓有五層高,還有一條在可以通往天台上的露天樓梯,我把小綠拉過來我身邊,用手勢示意我們要把衝浪板撞向主樓的牆上,也不知道小綠究竟有沒有明白,我就把衝浪板推前,正對着主樓的牆上。
「砰」的一聲,衝浪板狠狠地撞在牆上,我單手攔腰抱着小綠,拉着窗台,想向着樓梯那邊爬過去。衝浪板被海浪衝向一邊,而樓梯則在另一邊,小綠腳上綁着的腳繩把小綠狠狠地拉離精品酒店的樓梯,我用自己的身體頂着牆身,拚命地單手拉住小綠的腰,伸長另一隻手,打算把小綠腳跟上腳繩的魔術貼解開。
海水不停地撞在我們身上,我的手還差那麼一點點才能撕開小綠腳繩上的魔術貼。我繼續嘗試把手向前伸,但衝浪板的力量非常的大,感覺小綠很快就會從我的懷中溜走。
小綠明白我想做甚麼,但卻全身無力,用盡全力才能把右腳屈起來一點點,但就是這一點點,讓我可以解開她腳跟上的魔術貼。腳繩被解開後,衝浪板像一隻脫了韁的野馬一樣,從精品酒店的另一邊向着岸飛快地離開我們。如果被拉走,小綠和我大概都會沒命吧?全靠這塊衝浪板我們才沒有被捲到浪底,同時地,我們又差點因為這塊衝浪板而失去了性命。
海水繼續一波又一波地撞在我們身上,我們被海水黏在牆上,寸步難行,我們一下一下地沿着牆壁向着樓梯前進,再從樓梯那邊爬上天台上。
上帝給了我們一個海嘯,但同時地,上帝又給了我們一個可以站在上面的天台。泥黃色的海水竭斯底里地拍打着精品酒店的外牆,我和小綠兩人都鬆了一口氣,這時我才見到我們對面的大型酒店的七層高的天台上,Louis正向着我們揮手。
我用雙臂圍成了一個大圓圈,向Louis示意「我們OK」,但Louis卻一直打着手勢,一時揮手,一時又雙手交叉,我不明白他的手勢是甚麼意思。
小綠坐在天台的一邊,看着海水繼續湧進來,我向她指出了Louis身處的地方,她沿着我手指看過去,也簡單地和Louis揮了一下手。
「佢係咪想叫我哋過去佢嗰邊?」小綠問我。
「我都覺得似,但係而家咁嘅情況,點可能過到呢條馬路。」我指着來勢洶洶的海水,然後答。
「我哋呢邊應該安全掛。」我抬頭繼續看着指手劃腳的Louis,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我們究竟要不要冒這個險呢?
「咁佢嗰邊高好多。」小綠理性地回答。
「過去?可能有第二波都唔定,高啲都好。」我見到海水湧入的速度開始減慢,於是提議。
「好。」小綠簡單地回答。
當小綠打算站起來時,雙膝一軟,然後又跪了下來,我連忙過去扶起了她。她沒有把我推開,用我的肩膀支撐,勉強地站了起來。
我二話不說,用公主抱的姿勢把小綠抱了起來,向着樓梯的地方走去,但看着那淹到三樓、水勢猛烈、分隔兩座建築物的海水,抱着小綠的我大概無法越過這條鴻溝。
我抱着小綠回到天台那邊,緩緩地把她放下。她用平靜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讓我們安全地度過這個危機的方法。
但是她明顯想不到解決方法,那個將來會成為基金公司行政總裁的女強人,面對着大自然,也是束手無策。
「一陣會有人嚟救我哋嫁啦,我哋喺呢度等水退啦。」小綠作出一個最直感的決定。
「嗯。」我答完,檢查了一下隨身物,發現自己除了一條泳褲之外,甚麼都沒有。
「如果我哋今次安全咁返到香港,我哋不如試吓喺埋一齊?」小綠問,我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邊……邊個話我鍾意你……」我答,這次我回來之後,從來沒有對小綠表白過。
「你係咪當我白痴,我一早就知啦!」小綠答。
「好!如果平安返到香港,我就做你男朋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爽快地回答,六合彩也沒有開出我記得的號碼,這次旅行之前也從來沒出現過。或者,這次真的會有不同的結果。
海水沒有再上升,這一波海嘯已經完全通過了我們身處的精品酒店,海水一下子變得平靜,我抬頭看向Louis身處的天台,發現他一直看着我們,一切都看在他的眼裏。
海水在片刻的平靜過後,開始從岸上捲回海裏,但這個過程一點也不平靜,海水回捲的速度比向上湧的速度更快,這個只要細心想想就知道了,因為海水回捲有地球引力的加速,而湧上岸時,就只有海浪原本的力量而已。
身後開始傳來各式各樣的巨響,砰砰嘭嘭的撞擊聲不絕,海水把各式各樣的東西摧毀,而那些樹幹、燈柱、沙灘椅、汽車、一切一切都隨着回捲的海水撞在建築物上面。
我明白Louis為甚麼打手勢示意我和小綠要過去他那幢大酒店了,因為我和小綠身處的這幢精品酒店,無論結構或是高度都未必可以撐得過這波海水的回捲。
我跪在小綠後面,背向陸地,打算用自己的背脊作為守護小綠的最後一道防線。
「無論發生咩事,只要我喺度,我就會幫你擋。」我在小綠的耳邊輕聲地說。
小綠沒有即時回答我,低下了頭,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她這刻在想甚麼,但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由未來回來這麼多次,唯一有機會救到小綠的,就只有這一次。
突然一輛小型汽車正面地撞向精品酒店,發出巨響,精品酒店整幢搖晃了一下,在天台上的我們也感受到強烈的震動,我差不多整個人壓在小綠的身上,在千鈞一髮間才用雙手撐住身體。小綠身上有一股幽幽的清香,就在那一刻灌進我的鼻腔,也沖進了我的心房。老實說,為了這股香氣,無論如何,我都要和小綠兩人平安地回到香港。
小型汽車撞到牆上後變成了風琴狀,然後被不斷加速的海水壓在牆上,動彈不得,更形成了一個跳台,所有雜物撞到小型汽車之後,就會彈離海面,在我和小綠的頭上掠過,廣告版、椅子、小型攤檔一個又一個地在我背後發出巨響,然後飛彈到不同的方向,再掉回海裏。
我用雙手保護頭部,不同的碎片不斷地擊中我的背部,我勉強地撐住,絕對不能讓小綠受傷。
小綠也把身體捲曲,減低被碎片擊中的可能,我們兩個現在可以做的,就只有祈禱我們能這樣撐到海水退去。
但現實沒有打算讓我順順利利地度過這一劫,一輛七人車正被海水捲向我和小綠身處的精品酒店,如果這輛大型車子被撞飛,我們一定會被活活壓死;即使沒有撞飛,也必定會影響到這座五層建築物的結構。
無論是背對着岸邊的我,還是捲曲着身體的小綠,都沒法對這撞擊做出任何反應。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從我背後發出,七人車直接撞到精品酒店的牆上,雖然沒有被私家車彈飛起來,但整幢精品酒店被撞到劇烈地搖晃,我再也跪不穩,跌了在小綠的身上。
小綠被我的體重壓住,慘叫了一聲,我連忙爬起來,用雙手撐住地面,打算重新擺好保護小綠的姿勢,但是我卻沒法站穩,搖晃的大樓把我重重仰天摔了一跤。
這次至少沒有把小綠壓住了,但卻把她曝露在一堆飛行雜物之下,我再次爬起身來,順應着精品酒店的搖晃,勉強站定了,小綠還是屈曲着身體,用雙手保護着自己的頭部。
突然,我的左肩一陣劇烈的疼痛,我低頭看過去,發現一支太陽傘的傘骨毫不留情地從背部刺中了我,它像是一支長矛一樣從我的背部穿過我的左肩,整支掛在我的肩膊上。小綠看着我的肩膊,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掩嘴,放棄了保護頭部的姿勢。
「冇嘢嘅,膊頭嚟嘅啫,唔會死。」我語言上安撫了一下小綠,但實在是痛得要命,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我伸手想把傘骨從左肩上拔出來,因為一大支傘骨插在那裏實在是非常礙事。
「唔好掹出嚟,我哋冇嘢幫你止血。」小綠還是沒法站起來,但也舉手阻止了我。
我對着小綠點了點頭,一邊忍着左肩的疼痛,一邊站回原位,繼續幫小綠擋住碎片,小綠卻在這時候舉高手指着我背後,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發現有另一輛私家車正要撞向精品酒店。
「轟隆」一聲巨響,私家車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精品酒店從三樓的頂部斷裂,整個天台和建築物底部分離,我和小綠眼看就要連同這個天台一起沉沒到急速回捲的海流裏。
我用右手摟着小綠的腰,用盡我全部的氣力,在天台沉沒之前,向着Louis身處的那幢大酒店跳過去。
但一條馬路的距離實在太闊,而我又帶着被刺穿的左肩,還有雙腿發麻的小綠,跳出去的距離還不到兩米,就掉到水裏。
水流還是超乎想像地高速,我和小綠被沖向大海,完全沒有反抗能力,充滿淤泥的海水滲入我左肩的傷口,令我感到像是要撕開我身體般的疼痛。
我右臂用力摟住小綠,我不可以讓她被沖走,而受傷的左手則拚命地胡亂抓,希望可以抓到一點點可以停住我們二人的東西。
但我除了一塊浮木之外,其他甚麼也抓不到,看來,我和小綠都要再次被捲入大海的怒濤之中,看來我們即使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總算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估唔到我可以同你一齊死喺呢度。」我左手抱着浮木,右手抱着小綠,然後對她說。
「係囉,咁你就做唔到我男朋友啦。」小綠這時候居然有心情說笑,實在超乎我想像之外。
「而家都未遲吖,我哋可能仲有十零秒,『我好鍾意你,自從喺O Camp識到你之後,我就一直都鍾意你,你可唔可以做我女朋友?』」反正人之將死,我對小綠說出了原本在楊千嬅演唱會那一晚要對小綠說的話。
「如果係冇未來嘅話,我寧願唔要。」小綠雙手環抱着我的頸,以防自己被水沖走,然後再一次拒絕了我。
當我還沒找到適當的言詞回答她前,我就被另一塊不知道原本是燈柱還是屋樑的浮木擊中,失去了意識。
當我醒來,張開眼,映入我眼簾的是另一塊陌生的天花板。我想用手把自己撐起來,但我卻發現自己整條左臂已經被切除,從那個被太陽傘骨刺穿的肩膊開始,整條手臂消失了。
我的右手還在,勉勉強強的我總算坐在牀上,醫院裏密密麻麻地佈滿了臨時病牀,本來容納八人的房間,現在大概塞了二十人。
放眼望去,身邊的傷者我一個都不認識,從牀頭上名板書寫的泰文我確認自己還身在泰國,但我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裏,小綠有被救嗎?Louis呢?大家怎樣了?在我失去意識期間究竟過了多少天?
我想找個醫護人員問一問現在的日子,但他們全都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好意思開口發問。牆上的掛鐘指示着時間大約是兩點半,窗外也有陽光射進來,所以現在是下午。
然後病房外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那個女生正說着英文,內容大概是在向工作人員查詢我在哪裏,我走下牀,推着架起生理鹽水的鐵架,沿着聲音的來源走去。
我沒猜錯,那把女聲的主人是阿玲,而站在旁邊的,是另一個我熟悉的人,Gibson。
「我喺度。」我對他們二人說。
阿玲衝過來抱住了我,我的右肩被阿玲的淚水染濕,我放開了鐵架,舉起右手拍了一拍阿玲的背脊。
「咦?你隻左手呢?」阿玲驚呼。
「我都唔知,我都係啱啱先醒。」我說出實情。
「你冇事就好,我而家就搞手續,我哋好快就可以返香港!」阿玲說完後靦腆地放開了抱住我的雙手,轉身往醫院辦公室的方向走了。
Gibson走近我,近距離地觀察了一下我左肩斷臂的傷口,再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陽穴,輕輕地搓了一搓。
「我答咗你最想知嘅問題先啦,我揾唔到黃嘉嵐嘅入院紀錄,而呢一間係我哋揾嘅第九間醫院。」Gibson在我發問前,回答了我。
「咁我哋而家出去揾第十間!」我反射性地說出了這句話,幸好阿玲去了醫院的辦公室。
「已經冇第十間啦,黃嘉嵐已經確認係喺失蹤名單入面。」Gibson好像一早預知我會說甚麼似的。
「咁……咁可以點?」我倒後了一步,然後問。
「我帶咗呢個畀你。」Gibson從口袋中拿出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那個CASIO鬧鐘「黑夜不再來」。
「你覺得我應該再返過去?」我真心地問。
「我唔覺得你應該返去,認真,我覺得你應該留喺度,好好哋對阿玲,但我同時都覺得我阻止唔到你。」Gibson說完,把「黑夜不再來」拋向我,我七手八腳地勉強把鬧鐘接住。
我看着這個一直把我送回過去,卻又甚麼都改變不了的鬧鐘,稍微地發了一下呆,我還想回到更之前的過去嗎?我忍不住想,我是不是接受現實比較好呢?
「如果有猶豫嘅,就唔好用,發生咗嘅事,永遠都係已經發生咗。」Gibson說出像電影般的對白,雖然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任何一套電影的內容。
「我唔知,我唔知我返到去之後可以做乜,好似做乜都冇用咁。」我歎了一口氣。
「或者你方向錯咗。」Gibson欲言又止。
「即係我唔應該同小綠保持距離,反而應該接近多啲佢?」我說完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妥。
「我覺得相反,即係第一次佢生存得最耐,但你一揾佢,佢就有意外。」Gibson凝重地說。
「我要當冇識過呢個人?」我反問。的確,如果我就是小綠遇上不幸的原因,那我就應該要離開她,才能保護她。
「我都唔知,你而家嘅情況就好似揀緊JUPAS咁,你無論揀咩,都保證唔到你畢業後揾份好工,或者成年後生活無憂咁。」Gibson語重深長地答我。
「你啱,未來唔係我控制,我可以控制嘅,只有自己今日做嘅選擇。你JUPAS個比喻幾好,我揀咩科都好,都唔保證我以後嘅生活會係點。我又唔係狀元,從來會收我嘅科都有限,我可以揀嘅嘢,都係有限。」我想深一層,要是我再回去一次,我可以做甚麼,我暫時還沒有答案。畢竟,我回來之後,六合彩開了完全不同的號碼,但南亞海嘯還是實實在在地捲了過來。
「咁即係點?你要留喺度?」Gibson想知道我思考後的結果。
「我唔知。真係唔知。」不知怎的,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心已經疲累到一個極點。
「可以返去嘅,只有你一個。我又好,阿玲又好,就算黃嘉嵐都好,都只可以留喺呢個時代,所以你要自己決定。不過咁諗,又唔急嘅,『過去』呢個概念,唔會因為你遲咗決定就消失咗。JUPAS有deadline,但你呢個能力,無deadline。」Gibson拍了拍我僅餘的右肩,說。
這時候,阿玲走了回來,對我們說她已經辦好手續,我可以出院,然後坐飛機回香港。我的情感突然崩潰,站起身來用右手環抱着阿玲,淚腺崩塌般嚎哭起來。
在這個病房之內,哭聲迴響着,但大家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大概因為在海嘯的大劫後,大家都很想大哭一場,大家都理解我情緒決堤的原因。
阿玲也用雙手環抱了我,輕輕地拍着我背部,回應着我的擁抱,她大概不會明白我心中在想甚麼,但她這個擁抱,是我有生以來感到過最温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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