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疼痛,在我睁眼的时候愈发清晰起来,我想挣扎着坐起却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去驱使我前行。我尝试着呼喊,却不知道去该呼喊谁的名字,是魅魔,是沐芬还是别人?我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宽慰,如果一切都这样戛然而止的话,我就应该不会再难受了。虽然总是恐惧着死亡,害怕着失去意义,但是面对命运的安排还是不做反抗安静地离去最好了。
可我真的甘心吗?
我不甘心。所以我用尽全力从朦胧中挣脱开来,想想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不如再在自白书上添上几句话,告诉世人我依旧在活着赎罪。我坐了起来,满头大汗浸湿了我的睡衣,却发现现在不过是凌晨2点,可我却不想入睡,我要写点什么才好。
我从冰箱里面拿出威士忌来,到上半杯,再投入冰块,抿着酒去书房,拿出信纸卷进打字机里面,开始敲写属于我的忏悔。如果我请求神明一万次的话,会不会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变过去。可是打字机终末的铃声清脆地敲碎了我的幻想。是换行的时候了,我望着我敲下的几个单词,拼凑出单薄的回忆,妄图以辞藻来修饰愧疚,用深情来回避痛楚,总而言之就是在自欺欺人。可我依旧笔耕不辍,或许只有这一种办法能萃取我体内高浓度的孤独出来,好让我安眠。明天还有课要上,而我却不想依靠那半吊子的安眠药,让我在睡梦中疯疯癫癫地意识到生活的荒诞。当最后一口威士忌浸润了我的喉咙,孤独和悲伤一部分转移到纸上,另一部分稀释到酒精里面,剩下的便是富裕的愉悦在大脑中跳舞。
翌日上午的早课是在头痛中站在讲台上板书,倒不是因为那冰镇的酒精伤害了我的大脑,而是因为被痛苦剥下的睡眠,难以在夜晚恢复足精神。今天又是无论如何都需要上课的公开课,不仅仅是参会后的总结,还有关于我今后留在学校的签证问题。也是时候决定是否留在美国不回去了,如果要拿PR的话至少还要再工作好几年,如果我跟学校申请入籍,就不用担心今后的身份问题了。可我还是在犹豫,沐芬回信劝我入籍美国,这样就可以在跟她远走高飞了。我犹豫着,徘徊着,思考着所有的顾虑,却发现再也没有牵挂着故乡的锚了,难道不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无依无靠漂泊在这异国他乡当中。院长和教务老师过来劝我,帮我分析美国公民的好处,可我却没有多少心情听进去。那些单词组成的话语被我的大脑过滤走了,只剩下陌生的音节在耳边徘徊。
再也不用为工作签证发愁了,如果魅魔还在的话是不是就能永远在这片土地上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可我却明白这是我从不敢企及的奢望,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绝望,所以我沉没在现实主义的海洋当中翻滚着与命运浪潮搏斗。妄图从浑浊的海水当中顿悟出一丝人生哲理,好让我在尘世间飞黄腾达,从此过上梦寐以求的靡奢生活。越是谨小慎微越难以施展手脚,最后不得不抱残守缺,不再妄图追求Schastye。我去邮局拍了一封简短的电报告诉家里,我大概再也不会回去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注销我的户籍。
“Love Laugh and Literature” 作为本节课的主题,思考一下爱笑的含义,以及为什古今中外需要用悲剧来衬托人物。学生在下面开始讨论,而我也在思考。曾经魅魔在身边的时候我爱笑吗?我大概在想着我应该不是什么文学作品里面的主角,我不想为悲剧叙事服务,可我又憧憬着戏剧化的主人公在面对命运的不公和挫折之时的无畏和勇气,甚至是那种视死如归的精神。
期待着有意义的死亡,而不是逃避和苟活下的寿终正寝。我可不想用余生(ostatok)去思考虚无和没有意义的人生。
有一个小组的答案与众不同,不是文学理论上的价值衬托,也不是情感共鸣,而是站在故事的角度去看待悲剧,故事是没有开始的,也没有结尾,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故事在传播的过程中被语言渲染,赋予了故事之外的力量,而这个力量便是悲剧的力量。团圆的结局会使美丽的鲜花枯萎,而悲剧则是让含苞欲放的玫瑰永葆青春,只是被无情地斩断,任由其失去水分,让人无不感叹那绵长的花香。失去光泽就像布满遗憾一样,但也只有遗憾才能让故事永远地将花香传递下去。
或许我应该向神明拿注定悲剧的结局作为我撬动命运之轮去选择重新来过的机会。注定悲剧又怎样,难道现在的生活不久是处在注定以悲剧为结尾的命运吗?
如果能让我与魅魔重逢,哪怕是悲剧我也愿意。
我是跟魅魔牵着手回酒店房间的,路过行政酒廊,要了两杯鸡尾酒送去房间。魅魔拧开房门钥匙,房间里面黑漆漆的,打开廊灯之后发现这里只是一个狭小的标准房间,办公桌上放着魅魔的行李背包,以及一本普希金诗集,想必是在飞机上打发时间的东西。还没等到我感慨房间简陋的时候,服务员便推着小车叮叮当当地来到门前,敲开门给我们调酒。我给魅魔推荐了北极冰(Klondike Cooler),而我则要了一杯金汤力。我示意魅魔准备一下小费,魅魔却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找着身上的零钱,最后找出一张饱经风霜印有轻帆快船的10$纸币,服务员接过纸币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收了下来。大概也是认出上面的Ten dollars吧。
在漫长的摇酒之后,终于将酒送到我和魅魔手中,随着关门声响起,剩下的便是我和魅魔的二人世界。我坐在书桌前调开收音机放起了舒缓的情歌,微醺的空气中弥散着异国他乡的甜蜜回音,我拿出Pocky叼在上下牙齿之间,走向坐在床边的魅魔。只见魅魔放下酒杯,微红的脸颊悄地凑过来,听见魅魔轻轻的喘息声,然后是嘎吱嘎吱的声音慢慢袭来。萦绕着可可脂和酒精呼吸越来越近,闭上眼睛期待着什么,直到触碰到那温吞的舌尖,威士忌带姜汁啤酒花的味道渗透到唇齿之间,贪婪地吮吸着,妄图吞下所有味道。
耳旁冰块的融化的叮咚声,掺杂在舒缓的间奏当中,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闭上眼睛的我除了在感受唇齿间的欢愉,也任由怦怦乱跳的心用听觉去消耗掉溢满的激动。除了在呼吸的间隔之外,时间凝固成水汽萦绕在我和魅魔身旁,直到歌曲一首又一首地走到磁带的终点,只剩下咕噜咕噜的转动,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留下的是充满染上绯红的脸颊和洋溢着爱意的房间。
就像是之前一样,在磁带翻转过来之后,在歌曲响起之前,将魅魔扑倒在松软的床垫之上,随着歌声渐起将手在魅魔身上游走,又或者是轻抚着魅魔的脸颊,轻轻吻着脖子,咬着魅魔的肩膀,直到魅魔流露出呻吟,一切才刚刚开始。在亲吻的间隙里面一点一点瓦解魅魔的伪装,就像是千层酥那样轻轻摁下刀叉,流露出的馅心洇湿了酥皮,轻轻咬下爱意又从嘴角溢出。舌尖在舞蹈,像是暴雨后初晴的山峦,灯光照耀出闪烁的水渍,房涧里回响着魅魔的婉转悠扬的啼鸣。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侧卧的魅魔慵懒地看着我,微笑着迎接着黑暗在咔嚓声中降临,将我搂在怀里等待着美梦的降临。魅魔的怀里总是很温暖,温暖到我难以自拔的,无数次在幻梦的朦胧中期待着自己能蜷缩在那温暖当中,却只有在将醒之时被泪水蒙住了双眼,随着愈发的清醒让我追不上那近在咫尺的温暖。不论是埋头在魅魔的怀里哭泣,还是在魅魔怀里安眠,只可惜我没能尽力倾诉我的爱,只能在梦里面弥补遗憾,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爱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只是不会有回答了,只有望着天花板默默流泪的我,孤独地打开夜灯将浸满悲痛的枕头换掉,然后想方设法让自己麻木,酒精也好,烟草也罢,只要能让我安眠,让我平静,能让我一头扎进无意识的长河,逃离这痛苦的现实,然后再去迎接下一场梦就足够了。
可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春去秋来,伤感的梦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魅魔站在树荫底下对我回眸一笑,或者是化身成童年时的模样穿梭在古厝弄巷间,不管怎么去追都跟不上魅魔的脚步。我的眼泪也慢慢变少了,大抵是都化作无形的悲伤都咽进肚子里面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陆陆续续的疼痛不断袭来,总有几天侵扰着我无法安眠,依赖安眠药也无法解决所有麻烦,包括一些奇奇怪怪的副作用,让我不得不在失眠与嗜睡之间博弈,好让我由充足的精力去面对翌日的工作。生活就是这样平淡无奇,不知不觉当中在没有魅魔的陪伴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着千禧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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