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被這番變故驚住,語無倫次地道:「你是如何知曉……不對,難道那所謂的幕後之人就是祂?只是一隻心魔?可你又是如何做到……」
封璐還未釐清思緒,那黑影便含糊地罵道:「你竟敢欺騙本座!只差那麼臨門一腳,封璐就要答應你了!你卻如此背叛本座!你這軟弱無用的廢物──!」
甚霄塵聞言眉梢一跳,籠中立時聚起了靛色電光,直朝那黑影射去。黑影痛苦地扭曲起來,不由自主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被迫住嘴了。
甚霄塵嫌祂吵鬧,將鳥籠拋到一旁,任其飄於數步之外,方道:
「自我入魔起,這東西就一直裝作是我的心魔,時常在我耳邊叨唸,要我把你關在小世界中,以此躲避天道,與你長相廝守。」甚霄塵頓了頓,不無嘲諷地續道:
「可我身上的無悔鏡是守心的法寶,又怎會連區區一隻心魔都沒察覺?但我發覺了這隻心魔的特殊之處,便暫且按兵不動,順著祂心意行事,誘使祂露出馬腳,到今日才總算將祂擒獲了。」
封璐仍感到難以置信,訥訥地問道:「所以,你方才問我要不要留下,也全是作戲給祂看的?」
甚霄塵似笑非笑,答道:「倒也不全是。若你願意為我留下,我依然會十分歡喜,但若你不願──我早說過了,我會竭力實現你的心願。」
他微微敞開雙臂,眸中帶著幾分溫和,道:「眼下只要殺了我,再掌握祂身上的力量,你就能成為界主離開這了,高興嗎?」
此言一出,小世界中再度風雲變色,狂風將他們的衣袍吹得翻騰不止,大地怒顫,怒吼般的低鳴不斷迴盪,彷彿正在抗拒即將發生的事,卻無能為力。
桐山派當中,若虛真人暴喝一聲,一掌拍向地面,藥魔谷的黑塔猛然拔地而起,和桐山派的院落詭異地融在一塊,上空則罩下一層薄透如琉璃的金殼子,將桐山派眾人一併護在其中,竟成了一方世外桃源。
可這世外桃源也並不牢固,金殼不斷被天地之威震出裂痕,而後又被續上的仙力修復,若虛真人逐漸臉色發白,卻仍苦苦支撐著。
種種騷亂掠過餘光,刮過耳際,封璐卻呆若木雞。甚霄塵等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親暱地捏了下他的耳垂,又道:「還在想什麼呢?別想了,先全心全意對付我罷。」
封璐眼睫一顫,緩緩伸手抓住道瀾的劍柄,可他才剛把劍提起一寸,道瀾便又「鏗」一聲落了回去,至此,他再也沒了握劍的力氣。
甚霄塵望著他,眼中帶著鼓舞之意,彷彿這只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比試,而他正在等待封璐出劍。
封璐咬住了嘴唇,先是顫聲低喃,而後哭喊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了,如何能拿你的性命來賭!你方才先用言語動搖我,如今卻又要我動手,這根本就──」
甚霄塵一愣,隨後露出了幾分懊惱,連忙伸手揩去封璐的淚,過了一會又憤然瞪向道瀾,低罵道:「劍裡那個懦夫!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沒見他都哭了嗎?還是你沒用到連後手都一敗塗地?滾出來!」
封璐氣息一哽,淚眼婆娑地望向甚霄塵,卻有一隻虛幻的手自左後方探來,同樣拭去了他的淚,道瀾劍則自發出鞘,落到了那人的另一手裡,橫在封璐身前。
那人朝著甚霄塵還嘴道:「但凡你能少說兩句廢話,他也不會落淚。」
封璐轉頭望去,見到了發著光的另一個甚霄塵──姑且稱之為善魂,而善魂也垂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安撫的笑意。
對面那個──姑且稱之為惡魂,見狀卻不滿了起來,惱火道:「難怪我怎麼都找不到最後一魄,果真是被藏起來了!簡直比縮頭烏龜還要會躲──罷了,要殺就快殺,但你得明白,我是為了封璐才向你投降,否則你連半分勝算也沒有!」
善魂攬過了封璐的腰,不無挑釁地盯著惡魂道:「就不能認輸得痛快一點嗎?他選擇的終究是我。」
惡魂咬牙道:「若沒有我,你什麼也做不到,早就被心魔暗算沒了!」
「入魔的可是你!也不低頭看看你那什麼鬼樣子,他能信你才怪。」
「我?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的是你罷?冒充劍靈躲在劍裡,難道還很光采了?」
「你以為這又是拜誰所賜?若不是你方才那一刀,我也不必以這般模樣現身!」
「是你自己沒本事,還敢主動招惹他,還夸夸其詞說要保護他?笑話!你是瞎了眼,沒看見他方才有多傷心嗎?」
「你明知他傷心,還偏要說那些動搖他的話,你又能是存了什麼好心?分明就是想看他為你難過,好平衡你在他心中微不足道的份量罷了!」
「那你又為何直到這會才現身?不也是存了一樣的心思嗎?你以為你就是什麼善類?」
善魂與惡魂夾著封璐爭執,毫無間斷的唇槍舌劍令封璐目瞪口呆,心中的五味雜陳一時都被沖沒了,即便想制止也無從開口,只覺眼下情景實在有幾分荒謬。且封璐總覺得,他們的口吻好像越來越相似,竟有融為一體的跡象。
他們還未爭出高下,若虛真人的金罩子卻猛然擴了過來,將他們三人也護在裡頭。若虛真人有氣無力地傳音道:「勞駕,我快撐不住了,你們還不抓緊時機破界嗎?況且我師弟下落不明,你們要是還有精力爭吵,不如替我去找找他──」
善魂和惡魂同時住了嘴,不甘心地瞪了彼此一眼,惡魂又道:「少廢話了,動手!」
善魂二話不說,豎起道瀾劍直指惡魂心口,封璐如夢初醒地跳了起來,展臂擋在二人之間,道:「等一等,當真非走這一步不可嗎?」
惡魂神色一柔,道:「若能從我身上省點事,我並不介意受點皮肉痛。」
封璐蹙著眉望向惡魂,啟唇欲言,善魂卻快一步揚聲道:「我們倆不是問過若虛了?在你被拋入小世界時,曾於千鈞一髮之際更動此界規則──一旦『我』瀕死,小世界便會終止運行,成為此界的破綻。所以放心罷,我不會有事的。」
惡魂不甘示弱,挑眉道:「我雖信不了自己,卻信任你留下的後手,也心甘情願將一切交託給你,別怕。」說罷,他拉住了封璐的左手,小心翼翼而又帶點討好。
善魂瞪了他一眼,也與封璐的右手相扣,又道:「方才是誰說不要廢話的?多嘴。」
封璐的雙手分別被他們制住,正有些哭笑不得,鳥籠裡的心魔卻厲聲尖叫道:「……本座的心血!不准!只差那麼一步,你就能被封禪為魔尊,也就有資格瓜分魔道氣運了!若沒了那些氣運,你如何從天道手裡護住封璐?什麼都毀了!本座不允許!」
心魔為此又挨了一頓雷鞭,善魂與惡魂異口同聲道:「閉嘴!」說罷,他們厭惡地瞪了彼此一眼。
惡魂冷哼一聲,道:「我不曉得什麼封禪不封禪,但我為何要向天道乞討氣運?豈不像是我怕了天道嗎?可笑!」
善魂瞥向另一個「自己」,難得看他順眼了一分,又道:「不錯,我何曾懼過天道?哪怕粉身碎骨──」
善魂與惡魂對上了眼,眸中映出了同樣的覺悟。善魂一個箭步上前,將削鐵如泥的道瀾劍狠狠一遞,刺穿了惡魂的胸膛,而後毫不留戀地抽劍,一時血花飛濺。
冰冷劍身入體之際,惡魂悶哼了一聲,也攥緊了封璐的手。
幾乎在同一瞬間,籠中的心魔厲聲慘叫起來,祂漆黑的身軀立時膨脹,完全塞滿了鏡面,護心鏡震顫不休,彷彿在與鏡中之物拉扯,僵持數息之後,噬閻的身軀毫無預警地炸了開,鏡中只餘下渺茫黑霧,再也找不到祂的身影。
善魂這才舒出一口氣,篤定地續道:「我的道,無須他人置喙。」
小世界中狂風止息,片刻死寂過後,天邊傳出了天塌地陷的巨響,受驚的鳥獸哀鳴震天,所有人也不約而同地一陣心悸,彷彿透過了小世界賜與的肉身,共感了走上末路的悲戚。
封璐卻一動也不動,始終望著惡魂身上的致命傷,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痛意。
惡魂唇色發白,氣息變得粗重而艱難,卻還是勉強朝封璐一笑,趁勢再度撈住了他的手,將它按在鮮血淋漓的傷處,彷彿這麼做便能止住疼痛。
封璐沉默地看著他,卻見善魂與惡魂身上同時亮起光暈,像是自烏雲縫隙投落的朝陽,只短短一瞬,卻帶著寬恕一切的和氣。
封璐還未細想,惡魂便低聲道:「真疼啊。」
善魂卻瞪著他,道:「少矯情了,方才你也是這麼對我,我可不曾吭聲。」
惡魂又哼了一聲,道:「我不管。」說罷,他便笑著攬向封璐。
善魂也不甘示弱,同時有了動作。封璐被他們一齊擁入懷中,一個帶著溫熱的血腥氣,一個卻冰涼又輕如鴻毛。
這會他們倒是極有默契,各自佔據了封璐一邊的肩頭,在他耳畔輕聲道:「記得要早些回來接我出去啊,師尊。」
封璐眼眶一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沙啞地應了一聲,死命點頭。可即便他還想留戀,強盛的白光仍迅速吞沒了視野,最後有青芒一閃,輕輕的龍吟聲隨風溜走,整座小世界便在他眼前消散。
最終只剩下他、一點幻覺般的餘溫,以及腰間沉甸甸的道瀾劍。
幻夢將歇。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0hnrBXlN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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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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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可以說是本文的「終局之戰」,感謝閱讀到此的你!不過後面還有不少收尾就是了,各位也可以來許願番外繼續延長它(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