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外面像潑了墨似的,黑沉沉的。稀稀拉拉幾顆星星掛在那兒,硬是被城裡五顏六色的燈光染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鐵鏽色。雨是停了,可空氣還是濕乎乎、黏糊糊的,混著街上沒散乾淨的味兒,還有旁邊垃圾桶飄來的那麼點酸味,從阿哲那扇關不緊的老窗戶縫裡鑽進來,塞滿了這間深水埗舊樓裡的小破屋。
阿哲一晚上眼都沒闔。
塘觀區那破工廠裡的畫面,跟鬼片似的在他腦袋裡一遍遍地放。老鬼那雙好像什麼都能看穿的眼睛,他嘴裡那個什麼「地下製卡師聯盟」,還有那句「改變遊戲規則的鑰匙」,林詩雅突然冒出來,她跟老鬼之間那股怪怪的緊張勁,最後還有那個冰冷的攝像頭……亂七八糟的,像一團霧把他給籠罩住了。
他癱在嘎吱響的破木頭椅子上,手指頭下意識地搓著那張摸著冰涼、邊上還有點毛邊的黑卡。這東西,從廟街肥龍手裡弄來的,現在正把他往一個他從來沒想像過的深淵裡拽。一邊是盛世娛樂那些人明著追、暗著恐嚇,另一邊是搞不清楚想做什麼的地下組織和那個叫老鬼的頭目。林詩雅呢?夾在中間,像個領路的,又像個更大的謎。她說的「選擇」、「代價」,還在耳朵邊嗡嗡響。
信誰?這種時候,信任本身就非常昂貴。盛世娛樂那邊,是金錢和拳頭擺在明面上;老鬼這邊呢,嘴上喊著反抗,可渾身上下也透著一股邪氣。阿哲覺得自己就像個被兩邊使勁拉扯的扯線木偶,說不定下一秒就得散架。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黑卡,那上面的紋路在屋裡這點昏暗的光線下,好像活了似的在慢慢動。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真像老鬼說的那麼厲害,能把天都掀了?可真用了它,代價是不是也像林詩雅說的那麼重?
腦袋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門突然被人敲響了,聲音不大,但挺有節奏。
阿哲身子猛地一僵,條件反射似的把黑卡往口袋裡一塞,眼睛死死盯著那扇薄得像紙片的木門。是誰?這麼大清早的?盛世的人找上門了?還是老鬼的人?他腦袋裡一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憋著氣,踮著腳尖蹭到門後,湊到貓眼上往外看。
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林詩雅。
她換掉了昨晚那身方便活動的黑衣服,穿了件看著挺合身的米白色風衣,頭髮也利索地紮了起來,還戴了副無框的眼鏡,遮了點昨晚的疲態,多了幾分說不清是老師還是專家的氣質。她手裡拎著個銀灰色的金屬箱子,那箱子看著就特別高級,跟這棟破樓簡直不是一個世界的。
阿哲心裡嘀咕了兩句,還是把門鎖給轉開了。
林詩雅一句多餘的話沒有,直接進了屋,眼睛飛快地在屋裡掃了一圈,像在檢查有沒有危險。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阿哲那張一看就沒睡好的臉上,輕輕點了下頭:「看來你昨晚也沒怎麼睡。」
沒等阿哲出聲,她就把箱子往那張堆滿亂七八糟東西的破桌子上一放,咔噠幾下打開。箱子裡不是衣服也不是文件,是一堆看著就特別複雜、還閃著幽藍色光芒的儀器。「時間緊,我們得弄清楚你手裡這張牌,到底是什麼來頭。」
她手指在儀器上按了幾下,一個小型的全息投影儀和幾個帶著細針的掃描儀就啟動了。幽藍色的光束打在阿哲那張破桌子上空,形成了一個挺穩定、挺清晰的三維操作界面。屋裡的光線好像一下子都暗了,就剩那片藍光亮著,把這間破爛的劏房,硬是給弄出了點科幻片實驗室的味道。
「卡給我。」林詩雅朝他伸出手。
阿哲心裡七上八下的,還是把那張黑卡掏出來遞給她。林詩雅接得很小心,拿了個特製的小鑷子,把卡固定在掃描平台上。一道藍光掃過去,全息投影上立刻刷刷地冒出一大堆看不懂的數據和彎彎曲曲的能量圖。
「果然……」林詩雅盯著那些跳來跳去的數據,眼鏡後面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變得很嚴肅。「基本能肯定,這張卡的潛力……遠遠超過了普通的SSR。它很可能,碰到了那個只在傳說裡聽過的級別——X級。」
「X級?」阿哲沒聽過這個詞,但光聽林詩雅那語氣,就知道這東西肯定不簡單。
「SSR卡,像輝煌那張,已經是市面上公認的頂級貨了,每一張都代表著天文數字的金錢和能碾壓對手的實力。」林詩雅解釋著,手指在虛擬屏幕上劃拉,調出幾張對比圖。「但X級……那是另一個概念。它代表的是『未知』、『無限』,甚至可能是『規則之外』的力量。這種卡非常少見,每一張出現,都可能對現在這個娛樂圈的格局造成無法預測的衝擊,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她頓了頓,聲音更低沉了,「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盛世娛樂,甚至可能包括老鬼他們,都死盯著這張卡。它不光是張厲害的牌,它是個能把整個牌局都掀翻的變數。」
阿哲心臟「咚」地跳了一下。他早知道這卡不一般,但真沒想到能厲害到這地步。這感覺,就像個街邊小混混突然被人告知,他撿的那塊破石頭,其實是核彈按鈕。興奮?好像有那麼一點點。但更多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壓力,還有種說不出的恐懼。這力量,他真能掌控得住嗎?
林詩雅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接著說:「力量本身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你不懂它、控制不了它。你必須弄懂這張黑卡是怎麼回事。」她又調出一個新的界面,上面清清楚楚列著四個標籤。
「黑材料卡,看它們怎麼起作用、影響有多大,大概能分成四種。」她的聲音冷靜得像個大學教授在上專業課。
「第一種,『直接針對型』。」全息投影上出現個抽象的靶心。「就像你這張卡一開始那樣,直接打擊特定目標——比如哪個歌手的黑料。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率的攻擊方式。要是達到SSR級別,再配上夠勁爆的黑料,能直接摧毀對手70%到100%的卡牌能力,甚至讓他直接『退市』,也就是徹底完蛋。」
阿哲想起了輝煌那張卡上的「暴力脅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第二種,『關聯削弱型』。」投影變了,一個點連著周圍好幾個點。「這種卡不光打擊主要目標,還能牽連到跟他有關係的人或者品牌。比如,攻擊一個組合裡的某個人,可能整個組合都跟著評價降低;攻擊一個公司的主力藝人,可能公司旗下其他藝人也跟著受影響,甚至股價都得跌。你在社區賽決賽碰到的,可能就帶了點這種R級的『關聯削弱』效果。」
「第三種,『類型打擊型』。」投影變成幾個顏色一樣但形狀不同的方塊,其中一個方塊讓所有同色的都遭了殃。「這種卡專門針對某一『類型』的歌手,比如什麼『偶像派』、『實力派』、『創作才子』。一旦發動,場上所有這種類型的卡都得受影響,特性被削弱。你在社區賽決賽用的,主要就是這個R級效果。」
「第四種,『場地效果型』。」投影變成一圈圈擴散的波紋。「這種影響範圍最廣,但不針對某個人,而是改變整個對戰場的『氣氛』或者『規則』。比如,讓全場的『魅力值』都降低,或者讓某種負面情緒更容易擴散。你在『暗夜對決』第一次贏的時候,碰巧觸發的,很可能就是這種最低級的N級場地效果。」
林詩雅一口氣說完,看著好像在思考的阿哲。「這四種方式,可以單獨用,也能混合使用,具體效果怎麼樣,得看黑料是什麼、卡牌多厲害,還有用牌的人技術怎麼樣,以及……天賦。」
「天賦?」
「對。」林詩雅點點頭,「大部分人用黑卡,就像點燃炸藥包,威力是猛,但控制不好,還容易傷到自己。這也是為什麼正經場合都把它當作禁忌品。」她看向阿哲,「但從你在社區賽和昨晚的表現看,你好像……天生就跟它的能量比較契合,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它的影響。這很難得。」
被林詩雅這麼直白地說自己「特別」,阿哲心裡感覺怪怪的。這跟老鬼那種帶著目的的誇獎不一樣,這是一個頂尖技術專家觀察出來的結論。這也許是他現在這一團混亂的處境裡,唯一能抓住的一點點「好處」。
「你試試。」林詩雅突然說,她在全息投影裡弄出個簡單的光球靶子。「試著連接卡牌,用你的意念,觸發最輕微的『場地效果』,試著讓那個光球……暗一點點,就一點點。」
阿哲有點緊張,他攥緊手裡的黑卡,閉上眼,努力回想之前幾次無意中用卡時的感覺。那不是強行驅動,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引導。他集中精神,像調收音機找訊號一樣,小心翼翼地把想法探出去,去碰觸卡牌裡那股又冷又躁動的能量,然後試著把它往那個光球上引導。
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場面,也沒能量亂噴。但幾秒鐘後,那個飄在半空的光球,真的用肉眼能看見的速度,非常非常輕微地,暗了那麼一絲絲。
阿哲猛地睜開眼,看向林詩雅。
林詩雅的表情僵住了,眼鏡後面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麼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她死死盯著全息界面上一個瞬間衝到頂、又飛快穩住的數據條——「能量同調率:97.8%」。過了老半天,她才慢慢開口,聲音裡帶著點藏不住的顫抖:「你……你做到了。而且……控制得這麼精準。你甚至一點多餘的能量都沒浪費。」
就在這時候,房間窗戶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像鳥飛過去的影子,又像是一道不該出現的金屬反光。林詩雅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冷,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關掉了所有儀器的電源,藍色的全息投影一下子沒了,屋裡又變回昏暗的樣子。
「有人在監視。」她的聲音壓得特別低,充滿了警惕。「或者,至少我們的電子訊號被掃描了。趕緊收拾東西,在你找到更安全的地方,或者我們下次見面前,絕對不要再用這張卡,聽見沒?」
她手腳麻利得嚇人,飛快地把儀器收回箱子。走到門口時,她停下來,回頭看了看還愣在那兒的阿哲,好像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最後還是低聲說:「阿哲,小心老鬼。他跟你說的,不一定是全部。他的目標可能不只是跟財閥對抗……他可能想看著這整個系統徹底完蛋,玉石俱焚。別傻乎乎地給任何人當棋子,特別是他。」
這句警告,帶著點少有的、幾乎是私下的關心,讓阿哲的心又往下一沉。林詩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那條破舊的走廊裡,留下阿哲一個人在死一樣的寂靜裡。
他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腦袋裡亂得像塞了一團漿糊。X級卡牌的潛力,四種能毀天滅地的攻擊方式,自己那該死的「天賦」,無處不在的監視,還有林詩雅最後那句話裡有話的警告……他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哪條路看著都通向未知,也都長滿了荊棘。
他又拿出那張黑卡,藉著窗戶縫透進來的那點光,仔細看著。這一次,卡面上那些紋路,好像清楚了點。他下意識地把精神集中在卡面上,試著找回剛才那種奇妙的「共鳴感」。
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黑卡在他手裡猛地抖了一下,一股冰冷刺骨的能量瞬間竄遍了他全身!卡牌自己啟動了!
一道扭曲、不穩定的深紅色全息投影從卡面上噴出來,打在對面那面斑駁的牆上。畫面晃得厲害,像地獄裡來的劣質錄影帶。慢慢地,影像穩定了點,現出了一幕讓人頭皮發麻的景象——
一個看著就很豪華的房間裡,一個男人正瘋了似的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女人拳打腳踢。男人的臉,阿哲認得,正是港灣樂壇的天王,「輝煌」!他臉上的表情猙獰得嚇人,跟平時在台上那光鮮亮麗的樣子簡直是兩個人。而那個蜷在地上,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女人……
當投影的角度轉過來,讓阿哲看清楚那女人滿是眼淚和血跡的臉時,他像被雷劈了似的,渾身的血都好像凝固了。
那張臉,雖然疼得扭曲,雖然看著年輕了好幾歲,但那眉眼,那輪廓……
竟然和林詩雅,像得驚人!
投影到這兒就沒了,黑卡又變回了冰冷的樣子,但阿哲卻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震驚、糊塗、恐懼……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冰冷的寒意,瞬間抓住了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詩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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