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瘋了,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塘觀區那些老舊的樓上,「噼里啪啦」響個沒完,非常吵。偶爾一道閃電撕開漆黑的天空,才能看清這片彷彿被城市遺忘的破舊角落。
阿哲站在一棟看著快塌了的工廠前面,AR眼鏡上跳著小字:「到地方了」。他把雨衣帽子往下拽了拽,抬頭看著這棟起碼三十年歷史的老樓。生鏽的鐵門上掛著個破破爛爛的牌子,「塘觀區製卡廠」幾個字都快看不清了,雨水順著鐵皮往下流,看起來真像是在哭似的。
「老鬼這個人,挑這種地方,還真挺像他的。」阿哲小聲嘀咕,感覺口袋裡那張黑卡又開始發燙,好像對這地方有反應。
他用力推開那扇「吱呀」亂叫的大鐵門,一股鐵鏽、灰塵還有發霉的味道嗆得他幾乎打了個噴嚏。奇怪的是,工廠裡面倒是挺乾的,就屋頂漏水那幾處有幾個小水坑,反照著點外面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走過一條黑漆漆的走廊,阿哲跟著AR眼鏡的指示,來到廠房最裡面一個挺大的空地。
空地中間,就一盞破燈泡掛在那兒,發著昏黃的光,勉強照亮了一張鐵皮工作台和幾把破椅子。光照不到的黑影裡,好像還有不少亂七八糟的機器設備。阿哲小心地四下看了看,才走了幾步,突然覺得後頸汗毛都豎起來了——有人!
「我還以為你會再晚點才來。」一個又老又啞的聲音從黑影裡出現。
阿哲猛地轉過身,看見一個瘦得像竹竿般的人影慢吞吞地從黑影裡走進光圈。老鬼今晚居然沒戴他那副標誌性的墨鏡,那雙看著經歷了不少事、但還是非常銳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阿哲,眼神裡有種說不清是打量還是欣賞的複雜感覺。他穿了件舊款的深灰色風衣,整個人跟這破工廠簡直融為一體了,好像他本來就長在這裡似的。
「你發訊息那會兒,我正好就在這附近。」阿哲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沒什麼波瀾,偷偷打量著這老頭。昏黃的燈光下,老鬼臉上的皺紋看得更清楚了,一道一道的,像刀刻上去似的,透著一股倔強。
「在銅鑼灣被白金那小子那樣羞辱了一頓,還能這麼快冷靜下來,不錯。」老鬼嘴角翹了翹,露出個讓人看不懂的笑,「坐吧,我們有不少話要好好聊聊。」
阿哲在對面的破椅子上坐下,兩隻手下意識地護著口袋裡的黑卡。「你一直都在監視我?」這感覺很不好。
「從你碰到第一張黑卡那時候起,」老鬼倒挺坦白,「林詩雅那女孩是個好老師,但說真的,你的潛力比我們一開始想的還要大。你對卡牌那種控制的感覺,還有遇到事情能穩住的勁…特別是今天在白金面前硬是沒用那張黑卡,證明你小子有成為頂級卡師的料。」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肥龍賣的那些卡,林詩雅來教我,甚至連白金跑出來挑釁我?」阿哲心裡一股火竄上來,可惡,真把自己當實驗品了?
老鬼慢慢搖了搖頭:「不能完全這麼說。黑卡確實是我讓肥龍給你的,林詩雅也是我介紹給你當老師的,但白金嘛…他本來不該這麼快就盯上你。盛世那些傢伙動作比我想的快,這事算是個意外。」他停了停,「不過,也許這樣也好,正好把計劃往前推推。」
「什麼計劃?為什麼偏偏選上我?」阿哲耐心快沒了,直視著老鬼的眼睛,「我受夠了像個傻瓜一樣被你們蒙在鼓裡!」
老鬼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小的投影儀,往工作台上一放。一道全息投影在半空中展開,是個挺複雜的組織圖,最中間寫著「地下製卡師聯盟」幾個大字。
「小子,你手裡拿著的,不只是一張卡,」老鬼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那是能把整個遊戲規則都掀翻的鑰匙。」
全息投影換了個畫面,是一些阿哲從沒見過的卡牌設計圖。「我們——地下製卡師聯盟,以前都是那些大財閥手底下最頂尖的人才。」老鬼指著圖說,「就拿我來說,我以前是盛世娛樂的首席卡牌設計師,最早那批SSR卡,不少都是我設計的。」
投影又換了,是盛世娛樂那棟高得嚇人的大樓,還有一個看著就非常豪華的設計工作室。「那時候啊,卡牌這行才剛開始,有的是想法和機會。我們就像搞藝術的,把音樂、表演、還有新技術混在一塊兒,弄出來的東西,那真是了不起。」老鬼臉上難得露出一點懷念的表情,不過稍縱即逝。
「那後來怎樣了?」阿哲忍不住問。
「因為錢,因為權力,因為他們想把所有東西都抓在自己手裡!」老鬼的臉色又冷了下來,投影換成了港灣那三大財閥總部的樣子,「那些有錢的大老闆很快就發現卡牌這玩意能賺多少錢,他們不滿足於只做點好東西了,他們要的是控制,完全地控制!他們壟斷了交易,控制了評級,甚至連主管的政府部門都被他們到處滲透了!」
投影又換成一堆合約文件、數據圖表什麼的。「最黑心的是這個——」老鬼放大了一份合約上的一條,清清楚楚寫著「聲譽崩壞條款」。
「歌手簽合約的時候,必須得同意這條,」老鬼解釋道,「要是哪個歌手弄出負面新聞,形象毀了,不光一分錢拿不到,還得賠給財閥一大筆違約金和名譽損失費,那金額,通常比他一輩子賺的錢還多得多!這不就是現代的賣身契嗎?一旦形象崩了,就得背一輩子的債。而那些財閥呢?他們轉頭就能從保險公司那兒拿到雙倍的賠償。」
阿哲聽得心裡發毛,突然明白了黑卡真正的厲害之處——這東西不光是對戰用的武器,簡直就是能引爆那些大財閥金融炸彈的導火線!
「黑材料卡能製造醜聞…」他低聲說,感覺嗓子有點乾。
「反應很快。」老鬼贊許地點點頭,「普通的醜聞卡影響不大,但X級的不一樣——它能造出那種看起來跟真的一樣、誰也分不清真假的『證據』,足夠把任何一個歌手的名聲徹底弄臭。那些財閥怕這種卡,不是怕它影響比賽公平,是怕它觸發那個鬼條款,引發一連串的金融危機,明白嗎?」
投影換成了各大娛樂公司的財務結構圖,各種複雜的資金流向看得人眼花繚亂。「財閥那套財務操作,全靠著維持歌手那完美的假象。一旦頂級歌手的形象垮了,巨額賠償加上股價暴跌,就會像推倒骨牌一樣。這就是為什麼連白金那種級別的卡師都要親自出馬來抓你——不是為了搶你那張卡,是為了保住他們整個搖錢樹體系的穩定!」
阿哲隱約感到一絲寒意,手指無意識地摸著口袋裡的黑卡。「所以…你們這個地下製卡師聯盟,到底想做什麼?」
「揭穿他們的真面目,打破他們的壟斷,」老鬼語氣斬釘截鐵,「我們以前試過走正途——投訴、打官司、找媒體揭露,但那些財閥的勢力太大了,他們能封鎖所有對他們不利的聲音。」老鬼的聲音沉了下來,「最後,我們沒辦法了,只能決定用他們最怕的武器來對付他們。」
投影上出現了一組黑卡的設計藍圖,比阿哲手裡這張複雜多了。
「這些,是我還有其他從財閥那兒跑出來的製卡師一起設計出來的,」老鬼解釋說,「我們稱它們為『真相卡』,它們能揭露那些被財閥壓下去的真相,製造出他們最害怕的醜聞——那些真實存在的醜聞。」
「但我手上這張…」阿哲掏出黑卡,還是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只是個原型,效果也就R級的水平,」老鬼點點頭,「真正的X級效果,得看用卡的人能不能把它發揮出來。這就是我們選中你的原因——你的天賦,你學東西的幹勁,還有最重要的,你心裡那點正義感還沒被磨滅。你在社區賽裡,雖然是為了贏,但在關鍵時候,你還是選擇了靠自己,沒走歪路。」
阿哲沉默了,回想著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從一開始什麼都不懂,到慢慢理解卡牌是怎麼回事,再到今天被白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一切,彷彿真的都是被安排好的一樣。
「所以你希望我…」
「加入我們,」老鬼直勾勾地看著阿哲,「學會真正的黑材料卡技術,成為改變這一切的關鍵力量。財閥那套體系看著挺嚇人,其實非常脆弱,只需要找到一個正確的突破口,就能把它打破缺口。」
阿哲正想著要怎麼回答,工廠裡面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老鬼臉色一變,飛快地關掉了投影。
「你沒告訴他全部的真相,老鬼。」
阿哲轉頭一看,林詩雅從黑暗裡走了出來,全身濕透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她今晚沒穿平時那種休閒的衣服,而是一身看起來就很專業的裝扮——黑色的高領風衣,腰上別著個專業卡盒,整個人透著一股冰冷的氣勢,跟平時那個偶爾還會開開玩笑的導師判若兩人。
「詩雅?你怎麼會…」阿哲驚訝地站了起來。
「我一直跟著你,」林詩雅說得很直接,「從你收到老鬼那條訊息開始。」
老鬼嘆了口氣:「我就知道妳這丫頭會來。」他對阿哲解釋說,「林詩雅,是我教出來的最出色的學生之一,也是盛世以前的首席助理卡師,『輝煌』那張SSR卡,主要就是她設計的。」
阿哲震驚地看著林詩雅,實在沒法把眼前這個專業又冷漠的女人,跟平時那個溫和教導他的導師聯繫到一塊。
「我的過去,我沒想瞞著你,」林詩雅平靜地說,「只是沒把所有事都告訴你。沒錯,我以前是在盛世工作,為了『輝煌』那張卡,我確實投入很多心力。但當我發現那些財閥的真面目後,我選擇了離開。」
「離開?」老鬼冷笑了一聲,「妳是被他們趕出來的吧?因為妳試圖揭發陳國峰做的那些骯髒事。」
「這不重要,」林詩雅打斷他,轉頭看著阿哲,「重要的是,老鬼沒告訴你,用黑材料卡的全部代價。」
阿哲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氣氛不對,好像有很多舊帳要算。「什麼代價?」
「精神污染,」林詩雅直視著阿哲,「黑材料卡的核心技術,是基於負面情緒的共振。用久了,會侵蝕用卡人的心智,讓人變得越來越冷酷、偏執,最後連基本的同情心都會失去。」她轉向老鬼,語氣尖銳,「你告訴他,你第一批學生現在都下場如何了?你告訴他,『暴力脅迫型』那種能力,真正的風險是什麼?」
老鬼的臉色陰沉下來:「任何強大的力量都有代價,關鍵是看你怎麼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你這是在拿年輕人的未來賭博!」林詩雅不留情面地指責道,「就像你當年拿我的未來賭博一樣!」
阿哲腦袋嗡的一聲,意識到自己捲入了一場遠比想像中複雜得多的衝突裡。老鬼和林詩雅之間,顯然不只是師生那麼簡單。
就在這時,阿哲的AR眼鏡閃過一道幾乎沒人能注意到的訊號波動。他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注意到工廠角落有個地方的反光不太對勁。
「有監控。」他壓低聲音提醒道。
老鬼和林詩雅同時身體一僵。老鬼飛快地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小的干擾器,一按開關,整個空間裡的電子設備都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盛世的人,」老鬼臉色難看,「說不定從銅鑼灣那時候就開始跟蹤你了。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我們得馬上走,」林詩雅語氣堅決,「阿哲,跟我來。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等等,」老鬼攔住她,看向阿哲,「小子,你現在必須做個選擇。是加入我們,學會製造更多黑卡,成為對抗財閥的力量;還是…繼續當一個被他們控制的普通卡師,但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所有的真相。」
「別逼他,」林詩雅冷冷地說,「每個選擇都有代價,阿哲有權利在知道所有風險之後再做決定。」她看向阿哲,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溫和,「不管你選什麼,都應該是你自己願意的,而不是被任何人操縱。」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汽車引擎聲和電子設備被干擾的訊號,看來盛世的追兵真的快到了。老鬼手裡的干擾器發出「嘀嘀」的警告音,快沒電了。
阿哲站在老鬼和林詩雅中間,口袋裡那張黑卡燙得嚇人,好像在催促他趕緊做決定。這一刻,他不光是在選站在哪一邊,更是在選自己以後要走哪條路——是繼續當個被人擺佈的棋子,還是掌握那種能改變規則、但也可能毀掉自己的力量?
老鬼的眼睛裡全是期盼,林詩雅的目光裡充滿了關心。外面的雨聲好像小了點,但工廠裡的空氣卻像是凝固了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選擇…」阿哲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口袋裡那張滾燙的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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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站在雨裡,遠遠地看著那棟廢棄工廠的輪廓,雨水打濕了他一絲不苟的銀白色西裝。陳光站在他旁邊,舉著個追蹤設備。
「訊號沒了,」陳光匯報,「老鬼那老狐狸可能用了干擾器。要不要強行衝進去?」
白金微微搖了搖頭:「讓訊號部隊繼續監視,別打草驚蛇。」他眯起眼睛,像一隻盯著獵物的豹子,「今晚只是個開始,真正的好戲才剛開始呢。」
他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車,雨水在他身上閃著冷冰冰的光。車窗玻璃反射出他那張英俊但又讓人看不透的臉,眼神裡藏著連陳光都猜不透的盤算。
「是放長線,還是現在就收網?」通訊器裡傳來一個處理過的聲音。
白金停頓了一下,最後說:「讓棋子自己走吧。等他們以為自己掌控了局面,才是獵物最鬆懈戒心的時候。」
雨好像真的小了,但這場在黑暗裡進行的較量,才剛剛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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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深處,牆上一個不起眼的監控設備,正悄無聲息地記錄著發生的一切。一個戴著墨鏡、模樣模糊的人影站在更深的黑暗裡,透過加密終端看著實時傳回的影像。
「原來是這樣…」那影子低聲自語,「黑與白之間,從來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他關掉了終端,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裡。接下來要發生的,恐怕是比任何卡牌對戰都要殘酷得多的,實打實的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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