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蘇伊士風雲
我記得那是1956年夏季最炎熱的一天。開羅的太陽如火般灼燒著大地,空氣中瀰漫著沙塵與汗水的氣息。身為英國軍情六處的情報員,我當時奉派駐守在開羅,臥底於英國大使館中擔任一名低調的武官助理。然而那一天,7月26日,卻成為了大英帝國在中東命運逆轉的轉捩點。
下午時分,我混在人群中來到亞歷山大港的一座廣場,周遭擠滿了激動萬分的埃及民眾。埃及總統賈邁爾·阿卜杜勒·納賽爾正站在露天講台上,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他的聲音迴盪在廣場上空:「蘇伊士運河現在回到我們手中,不再受外國人的擺布!」話音一落,群眾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我心頭一震——納賽爾竟公然宣布將蘇伊士運河公司收歸國有!
掌聲與叫好聲彷彿海嘯般包圍著我,但我的內心卻翻湧起不安的浪潮。我清楚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英國和法國對這條運河的控制權將不復存在。作為連接歐洲與亞洲的咽喉要道,蘇伊士運河是西方石油生命線,每年大量的中東石油經由此航道運往歐洲。如今納賽爾一聲令下,運河落入埃及之手,勢必衝擊我們在中東的戰略利益。我迅速擠出人群,避開歡慶的人們,匆匆返回使館向倫敦發出緊急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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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唐寧街的地下作戰室燈火通明,空氣中瀰漫著焦躁的煙草味。英國首相安東尼·艾登臉色鐵青,一掌重重拍在長桌上。「這是對英國的羞辱!」他怒吼著。會議桌旁,國防官員和情報高層噤若寒蟬。我筆挺站在牆邊,和其他MI6同僚一起等候指示。艾登轉向我們,眼神如刀:「我們絕不能坐視不理。軍情六處有何建議?」
我身旁的上司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地說:「首相,目前唯一能扭轉局勢的辦法……恐怕是武力。法國人和以色列人都對納賽爾不滿,或許我們可暗中協調,共同發動一場行動,推翻納賽爾的政權。」艾登沉著臉點點頭:「去聯繫法國和以色列,擬定計畫。」
就這樣,一項大膽而隱祕的陰謀開始醞釀。我作為MI6聯絡員,被派往巴黎與以色列密使碰頭。十月下旬的一天夜裡,在巴黎郊區塞夫爾的一棟別墅內,英法以三方代表秘密會晤。我站在門外戒備,只隱約聽到內部爭論激烈。會後,我的長官出來簡短地告訴我:「計畫定了。以色列會先攻擊西奈半島,然後我們和法國以調停名義出兵運河區。」聽罷,我心中五味雜陳——這明顯是場陰謀,但為了帝國利益,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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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9日夜,戰火驟然降臨中東。以色列軍隊閃擊西奈半島,埃及軍隊節節敗退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塞浦路斯的英軍基地待命。翌日清晨,英法聯軍以「保護運河安全」為由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埃以雙方撤軍。但這不過是走過場的藉口。沒過幾個小時,英國皇家空軍便開始轟炸開羅郊外的軍事設施和飛機場。遠在基地內,我都能感受到大地輕微的震顫。
我們MI6小組緊盯著無線電。突然,一條密電傳來:「開羅電台呼叫:埃及宣布將炸沉運河內的船隻!」原來,納賽爾為了阻止我們奪取運河,不惜下令將數十艘廢舊船隻鑿沉在蘇伊士運河航道,讓運河癱瘓。聽到這消息,我默默握緊拳頭——這個埃及人果然寧折不彎,寧可毀掉運河也不讓我們輕易得逞。
幾日後,我隨英軍空降部隊參與了對運河北端港口塞德港(Port Said)的攻擊行動。11月5日黎明,我們乘坐的運輸機在防空炮火中顛簸前進。透過艙門,我看到天際線泛著魚肚白,和不遠處冒起的濃濃黑煙。砰!機身劇烈一震,一枚炮彈在旁爆炸,碎片撞擊機翼。我屏息祈禱終於安全抵達投送區。跳傘降落時,眼前的城市猶如人間煉獄——建築物燃燒倒塌,街道上滿是驚慌逃竄的平民和全副武裝的士兵。
落地後,我迅速解開傘索,拔出隨身手槍藏身一處牆角。周圍英軍士兵也紛紛著陸,與埃及守軍展開激戰。巷戰中子彈呼嘯,塵土飛揚。我緊貼牆壁前進,突然一名埃及士兵衝出巷口舉槍瞄準我。我幾乎看到了他驚怒的眼睛,電光火石間,「砰」一聲槍響——那士兵胸口綻出一朵血花,軟倒在地。我的一名英軍同伴及時開火救了我一命。他朝我揚了揚下巴示意繼續前進。我點點頭,心跳如擂鼓。
經過數小時激戰,英法傘兵終於控制了塞德港大部分地區。港口的硝煙中飄揚起英國米字旗和法國三色旗。然而,就在我們準備進一步南下控制整條運河時,卻接到了上級突然傳達的停火命令!所有人一片錯愕——眼看勝利在望,為何要驟然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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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火令來自倫敦,出乎我們所有前線人員的意料。我帶著滿腹疑問回到臨時指揮部,只見指揮官陰沉著臉宣佈:「美國和蘇聯都向我們施壓,政治上撐不下去了,立刻停止行動。」原來,遠在華盛頓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對英法的單方面武力行動大為光火。他不僅拒絕支持我們,還動用美國的金融影響力拋售英鎊,讓英國經濟面臨崩潰危機。更糟的是,莫斯科的赫魯曉夫也放出狠話,威脅要以核武介入。美蘇兩強罕見地在聯合國達成共識,要求我們立即停火撤軍。
消息令我如鯁在喉。我想到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袍澤,他們的鮮血竟換來這般結果——大國一聲令下,我們就得黯然退場。11月7日,英法軍隊被迫與埃及達成停戰協議,開始從運河區撤出。臨行前,我在塞德港港口望著那片被自己國家士兵血染的土地,心中滿是沮喪與失落。
我們的首相艾登因這場國際危機身敗名裂,不久便黯然辭職。大英帝國的威望一落千丈。撤退的船艦上,一片沉默壓抑——士兵們垂頭喪氣,我也感到自己的信念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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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週後,我回到了倫敦。寒風中,泰晤士河畔顯得格外蕭瑟。我約了老朋友——美國CIA探員傑克·奧康奈爾——在一家隱蔽的私人俱樂部見面。自從三年前伊朗行動後,我倆各自奔波,偶爾透過暗線聯絡情報。這次傑克主動提出碰頭,我猜他也對蘇伊士事件餘波感興趣。
俱樂部包廂內燈光昏黃,壁爐裡的柴火輕微爆裂。傑克推門進來時,我正在吧台旁倒兩杯蘇格蘭威士忌。「看來英國老兄需要喝一杯。」他微笑著遞上一支雪茄給我。我苦笑接過:「笑話吧,這次我們可是摔了大跟頭。」
我們坐下,舉杯一飲而盡。傑克率先開口:「老實說,當初聽聞你們要打埃及,我很驚訝。艾克總統(指艾森豪威爾)幾乎氣瘋了,他說絕不允許你們用殖民主義那套破壞我們在中東的布局。」我搖搖頭:「我們也是騎虎難下。納賽爾掌控運河,還倒向你們的對頭蘇聯——他買了東方集團的武器,又承認中共政權。首相覺得不除掉他,英國在中東就完了。」
傑克沉默片刻,語重心長地說:「結果呢?現在阿拉伯世界把納賽爾當英雄,紛紛倒向蘇聯尋求支援。你們的行動反而加速了蘇聯在中東的擴張。」他的話刺痛了我的神經。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蘇伊士危機後,蘇聯迅速向埃及提供資金和技術建設亞斯旺水壩,影響力大增;而美國也推出了“艾森豪威爾主義”,試圖填補我們留下的真空。
我仰靠在沙發椅背上,望著杯中殘留的琥珀液體,低聲問:「那你們美國又得到了什麼?」傑克聳聳肩:「至少短期內,中東石油沒有落入共產勢力手裡。我們阻止了你們的冒進,也避免了蘇聯藉機派兵。只是英國朋友,對不住了。」他露出一絲歉意又無奈的神情。
我嘆了口氣,舉起酒杯和他再次輕輕碰了一下。「這世界變了,美國取代我們成了中東秩序的保護者。」我自嘲地笑笑。傑克沒有接口,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未來還長,我們仍並肩對抗共同的敵人。」
是啊,冷戰的帷幕遠未落下。走出俱樂部時,倫敦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我拉緊風衣,看着傑克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腦海中卻浮現納賽爾那日在開羅演講臺上振臂高呼的身影。風雲變色的中東,如今各方勢力犬牙交錯,我預感更多的陰謀正在醞釀。而我們,不論帝國興衰,仍將捲入這場關乎石油與權力的角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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