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村就位在沁河邊不遠處，這一段水患不多，流勢相對平緩，所以村中孩子們也常來河邊嬉戲，許多村中婦女也會到這兒來洗滌衣物，一邊敲著搗衣杵一邊閒聊幾句卻也其樂無窮。
河邊村民不少，鄉里鄉親的，大家都會幫忙照看孩子，倒還放心。
田地收成之後算是農閒時節，村裡許多大人會在這時到河邊挖些河泥回去肥田，這些淤泥黑土對農家而言都是寶貝，所以只要不是過量挖取害得其他人沒得用，大家也都不會說什麼。
謝家的果樹種在山上，主要是用落葉堆肥，當然用不著大老遠跑到河邊挖泥，所以明禾姐弟也是第一次這個時節來到河邊，才一到就看到離河稍遠的岸邊已有很多大人拿著桶子、簍子在接河泥。
來的多半是村裡的麥農，春天種下的麥子在八月收成了，接著就要種冬麥，所以大家都想多得些河泥好讓自家的地肥些，仔細一瞧，李義兩個哥哥、阿和的哥哥、阿忠的叔叔也正在水邊接河泥。
「阿義！」李義的大哥李文、二哥李武同時招手叫他：「快點過來幫忙！」
接著阿和的哥哥張全、阿忠的叔叔董亮也吆喝著兩人過去，岸邊接河泥的那麼多，自家多個幫手總是好事。
豈料李義、張六和同時搖搖頭：「哥，今天可沒空幫你們。」
董忠也道：「二叔，我們今天要幫阿辰挖泥。」
嚇！原指望自家多個幫手，誰承想竟是多了個搶河泥的對頭？
李文、李武、張全、董亮聽了盡皆沉下臉來。
「自家田裡要用的泥還不來幫忙，儘顧著和朋友淘氣，等我們回家告訴了，爹娘還不揍你們呢。」
李義、張六和和董忠又同時搖了搖頭：「我們才不淘氣呢，我們這是在替自己種地啊。」
此話一出，哥哥看著弟弟，叔叔看著姪子，全都傻了眼。
「替自己種地？」董亮不解：「你一小孩子家哪有什麼地？」
李義插口道：「董叔你不知道，阿辰他爹給了他兩畝地，我們幾個每天幫他出主意想著怎麼種才好，昨天阿辰說他一個人種兩畝地只怕弄不來，所以就想了個點子。」
「點子？」李文迷糊了：「種地就種地，還想什麼點子？」
「阿辰說他的兩畝地要分給我們幾個朋友一起種，他不收我們地租，鋤頭、輪車也都是現成的，種出來的收成大家一起分。」張六和笑得眼都瞇成一條線：「李大哥你想，這樣的好事哪裡找？雖說兩畝扣掉堆肥坑和棚子、木屋，一人也就種個三分地，不過也很不錯啦，我們五個人當然要幫著阿辰幹起來啊，師父聽了也說這麼做很好！」
「五個人？」張全左右張望狐疑著：「除了你們三個還有誰？」
董忠朝著稍遠處一指正蹲在泥地裡挖蚯蚓的三個人：「還有小四和明禾也會一起幫忙——青禾的話就在一旁玩就好。小四他爹已經答應把豬糞便宜賣給我們做堆肥，謝叔也說讓明禾先幫阿辰整地、鬆土，等師父的棗樹收成了他也會到田裡來幫我們看看種什麼好呢。」
李文等人一聽自家兄弟、子姪種的田有謝苗幫忙看顧著，且兼不用付地租，簡直是無本生意，不覺搖頭變點頭，互看一眼，都覺得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董亮又問：「那這事你們幾個告訴了爹娘沒有？」
幾人倒是老實搖搖頭：「只有小四為了豬糞肥的事先告訴他爹娘了，我們是想著今天挖完河泥之後才回去說，不過爹娘他們一定也會答應的。」
那倒是，一家子平白多了三分地的收入，雖然只是孩子們在種，但這樣的無本生意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李文、李武心思最是活絡，一見蕭北辰等幾個孩子挖河泥的動作那麼不利索，立刻就技術指導起來：「不是我說你們幾個，動作不對力氣又小，這樣挖法挖到什麼時候？腳要站穩、蹲低些，愈下面的泥才愈肥啊……嘖，不對不對，等我做個樣子你們看，照著挖！」
李文、李武果然示範起來，挖得又快又好，末了還把挖來的泥全堆進蕭北辰他們帶來的獨輪車上，沒一會就裝滿了一車子。
李義看到哥哥們如此幫忙，又有面子又很覺觸動：「哥哥，你們對我真好。」
李文笑著拍拍李義的肩：「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你是我們小弟，哪能不疼你呢？」
「大哥說得對，我們是兄弟當然要幫你，」李武也擠擠眼，低聲道：「不過將來你那地收成賺了錢，可別忘了給哥哥們一點好處呀。」
「呃，」李義懵了：「可是我們也只是先種著玩的，收成怎麼樣也還不知道啊……」
「你真是阿呆，你們這塊地有明禾她爹幫著啊，」李文壓低聲音，避免被別人看出自己的興奮：「他可是青柏村最會種地的人，你還怕你們這塊地種不好？只要你們勤勤力力，種什麼都不會虧的。」
原來哥哥們是這麼想的啊……李義略一思索，也覺得哥哥們的話很有道理，原先「小孩子獨自種地」的忐忑和不自信也完全消失了。
「嗯，哥哥們既然想分好處，那就得幫我才行，」李義也低聲道：「小四他家出豬糞，他現在又在幫明禾挖蚯蚓，阿和他家的堆肥一向很好，阿忠力氣大，到時鬆土一定能幫很多忙，我也不能太沒用吧。」
李文、李武聞言竟一起點了點頭：「你本來就是挺沒用，別想太多了，我覺得阿辰他們也能諒解的。」
嗚……李義感到自己被哥哥們深深傷害了，這是親兄弟能講出來的話麼？
強忍憂傷，李義打起精神道：「總之哥哥們如果到時想分好處，今天就幫我們多裝幾車河泥。阿辰那塊地挺荒的，我們這十幾天幫著拔草根搬石頭總算有點樣子，現在要靠這些河泥肥田，你們得幫我。」
嘖，看不出自家小弟笨歸笨，該計較時還是挺會計較的。
李文、李武對視一眼，算了，既然開口索要好處，也不能不先拿出點誠意幫忙，再者挖泥雖然累，兩兄弟是做熟了的，也不至於做不來。
再看向一旁李義的幾個小同窗，張六和的哥哥、董忠的叔叔也一鋤一鋤幫著把泥鏟到另一台獨輪車裡呢，自家小弟可是有兩個哥哥在，又哪裡好弱了聲勢？
「放心吧阿義，挖泥的事我們幫忙，」李文道：「反正 自家用的泥也挖得差不多了，我們多幫你挖幾車讓你帶去肥田，你就有面子了吧。」
「多謝哥哥，」李義卻又迷惑：「可是這裡只有一台車，挖多了也帶不了啊。」
「你笨哪，」李武真受不了弟弟的木頭腦袋：「這一車泥滿了你就先推回去倒田裡，我和大哥接著挖，等你從田裡推車回來就又能接上了，這樣多來幾趟，不就能多挖幾車了麼？」
「對呀！二哥你好聰明，就這麼幹！」李義喜滋滋地開始推車：「我現在就把泥推回田裡去！」
李義和兩個哥哥合作無間，不過一個時辰竟然就推了六車泥回田裡，張六和、董忠在他們哥哥、叔叔協助下轉眼也推了五車泥，蕭北辰幫了一會忙，眼看自己插不上手，便到另一頭河地上幫小四、明禾挖蚯蚓，也就近照看青禾。
說來有趣，青禾雖只是拿著根樹枝蹲在地上戳戳弄弄，偏偏發現最多蚯蚓的人就是他，這一帶河邊蚯蚓的確很多，幾個人只要找到蚯蚓就丟進王小四隨身揹的小竹簍裡，很快就裝了個八分滿。
「還有，這裡還有，我又找到好多條！」青禾招著胖敦敦的小手興奮喊王小四：「小四哥快來，這裡有十幾條蚯蚓哪！」
「來了來了，」王小四笑著蹲到青禾身邊：「青禾你找蚯蚓的本事實在高啊，我們三個人找到的加起來和你一個人找到的一樣多。」
明禾上前幫著把青禾找到的蚯蚓連黑土一起挖了裝竹簍，滿意道：「今天收穫真不錯，回去我們再把這些蚯蚓切了，可以分出更多幫忙鬆土。」
「切蚯蚓？」蕭北辰瞪大眼睛，覺得自己又是臉麻了半邊。
「就是切蚯蚓啊，」明禾覺得他大驚小怪的樣子很好玩：「有什麼好驚訝的？」
「有點嚇人。」
王小四立刻知道他不懂，笑著解釋：「這沒什麼可怕的，蚯蚓很特別，橫切的話兩頭都不會死，兩頭都能活，一隻蚯蚓能變兩隻呢！」
「是麼？」蕭北辰的確很驚訝：「如果豎著切呢？」
「那當然不行啊！就連橫切也得切對地方才行，我或明禾來切的話，一條蚯蚓能變三條，三段都能活。」王小四不無自豪，又低聲道：「不能讓青禾切，他每次亂切一通最後蚯蚓都死了，他才在那哭得慘兮兮……」
「好啦，也不早了，」明禾抬頭看：「還得把河泥和蚯蚓倒回田裡去呢。」
四人同行，會合了李義、董忠和張六和，同他們的哥哥、叔叔道別，七個孩子才推著獨輪車、揹著蚯蚓開開心心一起回到田裡。
明禾看了看，之前李義他們運來的河泥都放在木棚邊地上堆得老高，王小四也解下自己揹的竹簍讓張六和他們看看，滿竹簍蚯蚓一口氣倒出來的景象挺讓人頭皮臉皮一起發麻的，但思及這些蚯蚓的妙用，大家當然都覺得多多益善。
「那我們先來切蚯蚓吧。」董忠提議。
「等等，」明禾突然問：「阿義你是不是說了這兩天會下大雨？」
「嗯，我爹說的，他說的可準了。」
「那我們現在不急著切蚯蚓，該想辦法先保住黑泥。」明禾沉吟著：「如果黑泥現在直接倒田裡，明後天雨一下土裡的肥只怕都流光了，不如先把土放堆肥坑裡蓋好，過幾天雨停了再起出來放，到時田裡水也夠土也夠，然後咱們再緊接著做堆肥。」
「嗯，明禾說的有道理。」張六和又道：「我們接著要做堆肥，還得用到很多落葉和黑泥，光只兩台獨輪車不大夠啊。」
「明天我就請阿福再送兩台大的過來，」蕭北辰道：「裝貨用的獨輪車我家裡多，而且我爹也說了須要什麼都可以問阿福拿。」
「太好啦，我現在索性把接下來會用到的東西一股腦兒說與你，你回家可以一次辦來。」明禾開心道：「聽好了，鐵鋤和柴刀還各要兩副，到時做堆肥還要用到的長耙也來兩把，裝落葉的大麻布袋愈多愈好，還有……」
明禾稀哩嘩啦說了許多，蕭北辰一一記下：「嗯，明天我就讓阿福替我們備好送來。」
「豬糞的事我爹娘昨天說了，既是我們同窗要買，阿辰你又不收地租，那豬糞只收咱們半價，」王小四喜滋滋的，覺得自己功勞不小：「我爹娘說他們一定把最好的豬糞都先給我們。」
其實豬糞還分好壞這一點聽著實在很妙，但幾個夥伴都不介意這個說法，大家都覺得王屠夫和屠夫娘子會這麼加意照顧，這都是託了小四的福，於是都興高采烈起來。
「我們先把這些黑泥鏟進堆肥坑裡吧，那就不怕大雨了，」張六和思尋著：「我回去也和我爹要點舊肥來，只要把我家的舊肥添進去，我們的堆肥一定催得更好。」
一邊說著，大夥兒一邊分工合作把河泥先鏟進堆肥坑裡，忙完之後心滿意足擦擦臉上的汗，張六和笑道：「好啦，接下來幾天如果下雨就罷了，如果不下雨我們就到坡邊再去推些落葉和黑泥回來，那些也挺肥的啊。」
「嗯，好主意！」眾人開心附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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