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翼病[2020年版] - 【10】父女

　　接通電話後，她立刻著急地喊道：

　　「喂？阿哥，我今日係新聞睇到，好似有伏特羅嘅成員受傷……唔會係你啊嘛？」

　　她深知那個從小陪伴她長大、情同手足的青年，總是會出現在最危險的任務中。她也知道歌利市的媒體報導，如果是大好的消息，通常其實微不足道；而若是這類出現公署人員傷亡的消息，即使淺淺帶過，往往都是很嚴重的大事件。

　　『……傻妹，妳阿哥點會瀨嘢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所信任的阿哥也不是每句話都是事實。

　　「……係咁就好啦。」她鬆了一口氣：「咁今日照舊喺君王車站見面？」

　　這已經是兩人之間的默契：由於ВН3926事前已經將自己的排班表都告訴她了，所以按照往例，ВН3926在排班充裕的狀況下，下班後會先從公署所在的舊海軍部車站，搭地鐵由海底隧道通過女皇港直達君王車站，與放學後的她會面，兩人一起用過晚餐之後，她最親愛的阿哥會陪著她走回醫護學校宿舍──那是每天她最期待的時光。

　　『唔好意思，今日隊裏面仲有啲嘢要處理。今日冇計啦。』

　　因此聽到電話另一頭傳來這樣的答覆，她不免難掩失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對方是急症救護隊的成員，為了避免所在情報外洩，所以他們持有的手機沒有視訊功能，ВН3926也就看不到她失落的表情。

　　也因此她可以用著一如既往的聲調偽裝自己：

　　「知啦。阿哥唔好太勉強，做完嘢就返屋企好好唞下啦。」

　　『妳先係要注意安全啊，晚黑唔好一個人喺外面逗留，冇嘢就早啲食完飯返宿舍啦。。』

　　「我知啦，我又唔係細路女。」

　　嘴上雖是這麼說，但她當然不排斥自己是阿哥心中小小的阿妹。但同時，她也矛盾地不希望自己永遠只是阿妹。

　　掛斷電話後，剛離開教室的她，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突然想到前幾天關於成為「特涅蒂預備生」的審備資料，似乎還有不齊全的地方。她打開手機信箱，翻查了那封信：結業證明書。成績單。學校推薦函。

　　監護人同意書。

　　「……嘖。」她咂了咂嘴。

　　依照歌利市的法規，十八歲以前都需要監護人同意書──但可以有一點例外，就是在十八歲以前成婚的話，就不再需要監護人。而歌利市法定最低結婚年齡是十六歲。

　　這也成了她滿十六歲的那一天之後，跟父親新增的衝突點。

　　麻煩的事情還是盡早解決吧。她盤算著在父親下班之前趕回家，從他的書房抽屜裡取出他的私章，在制式的同意書表單上蓋章就完事了。

　　十歲就考入醫護學校的她，比一般孩子對於公務體系的運作及顢頇都還要更熟悉；大多數的資料都只是做做樣子，實際針對內容進行審核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從入學以來就維持著全校成績第一是不爭的事實，哪怕沒有監護人同意書，醫護學校及急症救護公署也會巴不得讓她加入急症救護隊、成為特涅蒂的預備員──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最適合成為歌利市民融入琛普萊寧醫護體系的好榜樣呢？

　　有。還有一人。就是她從小就憧憬的背影。讓她追上那個看似親近卻又遙不可及的背影，史上第一位用六年時間完成八年學業的高材生──ВН17103926。

　　從書房中翻出父親的私章，找了印泥在表格上該蓋的地方捺印，她就急於離開這棟房子；其實，她對這間房子的記憶並不深刻

。畢竟因為父親職業的緣故，她的幼年多是在安親中心度過。而時不時會來陪伴她的，也不是工作繁忙的父親，而是那個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阿哥。

　　在母親消失不久後的某一天，父親將他帶了回家。她在當時的記憶其實相當模糊，只知道在晚上她忍不住哭喊著要找母親時，會有一雙溫暖的手抱住她。

　　這個溫度至今仍在她無論面對到任何挫折與困難時都感到暖和。

　　等印墨乾地差不多時，她摺起表單準備離開書房，卻聽到家門打開的聲音。

　　……她不禁又咂了舌。

　　然而進門的人並沒有做聲。她知道這是對方要她自己先主動打招呼的訊號。

　　她走出房門：「……阿爸，」

　　「喔，阿妹啊，你返屋企都唔講聲先嘅。」明明看門口的鞋子就能知道自己在家，但對方還是裝做現在才發現的模樣。

　　少女別過臉去，不願正視正在脫掉醫師袍、放下公事包的父親。

　　「我返嚟攞啲嘢之嘛，而家咪走囉。」

　　說罷，她便打算從一年見面不到三次的對方身邊鑽過。

　　「咪走住，既然返到嚟屋企，食埋夜晚飯先走啦。」

　　少女聽罷，冷笑了一聲：

　　「夜晚飯咪又係叫外賣，喺屋企食同出街食有咩唔區別啫？」

　　她的記憶中沒有過「一家人」一起在家，共享家人下廚做的飯。從來都是叫外賣，或是直接在外面吃。反倒是住進醫護學校宿舍後，阿哥還借過宿舍的廚房做飯，她也嘗試在師姐的指導下，下廚做飯給對方帶便當──只是做出幾次黑乎乎的神秘物體之後，她只能放棄了。

　　「就算是叫外送也好。等妳跟妳阿哥一起去琛普萊寧，以後妳也不用擔心會再跟我一起吃飯了。」

　　對方一邊進到衛生間洗手，一邊漠然說道。

　　「……去琛普萊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女訝異地變了語調。

　　「吓？你阿哥冇同你講過咩？」

　　洗完手的ВНП417兀自開起冰箱，拉開一罐啤酒：

　　「伏特羅的總隊長很看重妳阿哥，打算寫推薦信給疫病應變總局，讓他升遷到疫病應變總局。當然，你都會跟住佢一齊去，畢竟做老婆嘅都要黐實老公嘅。」

　　「我又唔係佢老婆。」

　　「所以妳不跟著去嗎？」

　　如果阿哥要去琛普萊寧──不，無論天涯海角，她當然都願意跟著去；差點被帶離話題的ТН9631反駁道：

　　「這是兩回事。我要不要跟著阿哥去，跟我是不是阿哥的妻子沒有關係。」

　　「妳不是從小就喊著長大後要跟妳阿哥結婚嗎？現在妳也十六歲了，妳阿哥也要被升遷到琛普萊寧，正是個好機會。」

　　「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ВНП417冷笑一聲：「難道妳現在就不喜歡妳阿哥嗎？」

　　「喜歡啊！」少女吼道：「我好鐘意阿哥啊！我好愛阿哥！」

　　不僅是ВНП417，連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激動。

　　激動到，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正是因為我喜歡阿哥，所以我不能接受如果哪天，我跟阿媽一樣突然消失的話，阿哥會有多難過。」

　　少女哭喊道：

　　「阿哥又不像你，在妻子消失後就一直當作家裡沒這人存在過；阿媽消失後你有想過阿媽嗎？你有把阿媽當作曾經存在過嗎？你有想過阿媽嗎？」

　　這個家沒有任何關於母親的東西。沒有母親的照片。沒有母親的衣物或用過的物品。沒有母親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也因此，她對這個房子既沒有值得回憶之處，更是毫無眷戀。

　　見到ВНП417仍是一臉無動於衷的表情，少女的全身止不住顫抖：

　　「我好愛阿哥。我真的好愛好愛阿哥。正因為好愛他，所以我只能用盡辦法，幫阿哥找一個穩定的對象。找一個不會突然就消失的對象。因為阿哥不會像你一樣無情。」

　　說罷，少女快步穿過客廳，套上了鞋子，並在開啟家門的同時像身後的ВНП417拋下一句：

　　「我的人生，你沒有資格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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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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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好喜歡阿哥。

　　少女在回程的路上找了一間餐廳，借了衛生間洗了一把臉，但鏡中仍是一雙哭紅的眼。

　　從小到大，她已經不曉得說過多少次自己想要成為阿哥的新娘。

　　但隨著年紀漸長，她也知道自己跟阿哥的互動其實並不正常；她對阿哥過於依賴，阿哥也對她過於嬌縱。

　　她也不斷用這個藉口說服自己：這只是一時的。等到阿哥成家立業後，她就會試著當個「正常」的妹妹。

　　所以自己絕對不能成為阿哥的新娘。不能阻礙阿哥的幸福。

　　ТН5208師姐個性沉穩，偶爾會開些小玩笑，但其實很會照顧人，並且跟阿哥同樣在公署服務，能力跟「健康度」都是備受認可的，兩人似乎也保持著緊密的聯繫，是最佳人選；然而ТН5208師姐現在被調派到重症診療中心，兩人似乎就沒有機會接觸了，並且她有一種感覺──只是說不上來的直覺──越深入醫護體系，似乎會越觸發到不能發覺的事情。

　　8315師姐清新脫俗，也許是家庭背景的關係，覺得跟自己有幾分相像，但遠比自己來得更為堅強；並且縱使因為經常請病假導致學分不足，而被判定結業後無法進入急症救護公署，但其實8315師姐請的病假應該不是什麼重病，大概純粹只是醫護學校對於體能的要求較為嚴苛，一般人其實難以負荷，而體能上的不足，8315師姐也用學科成績彌補了，甚至聽說ТН5208師姐也以傑出校友的身分，向醫護學校求情，希望能讓8315師姐結業後仍然能進入「特涅蒂」擔任文書工作，不過校方似乎以要求8315師姐延畢一年為條件，因此被8315師姐自己婉拒了。

　　8315師姐曾表示自己未來只想當一位賣魚蛋的攤販。但也許只是開玩笑，但或許離開醫護體系會相對「安全」：成為一個與公署毫無瓜葛的普通市民。

　　然而，自己的母親也是普通市民。卻同樣在某天出門後再也沒回家。

　　回到宿舍後，她褪去身上的衣物，進到淋浴間試圖從頭到腳沖去自己混亂的思緒，然而熱水的溫度反而使她的內心相對寒冷了起來：

　　她不禁心想，如果自己真的跟阿哥結婚，而哪天自己突然失蹤了，阿哥真的會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傷心，還是跟父親一樣，把自己當成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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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到自己書包裡夾的一封鵝黃色的信封；她本來還打算今天能夠跟阿哥一起討論關於那個信封，以及如何得到那個信封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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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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