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鳶飛雁 - #056下篇　就算老天說不，人還是會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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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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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書人一屁股坐在辦公桌緣，沒禮貌地看向權高位重的國王──在他倆認識的時候，這孩子還只是一個差點被上任君王肅清的倒楣鬼，連內心是怎麼想的都搞不清楚，如今坐在王位上竟看著還有模有樣，果然年輕人的成長就是快。「你這次想了解克利索開國初期的哪個家族？」

　　「錫恩。」帕因．伊斯克埋首在成堆的文件中，隨口回了答案，過了半晌才忽然抬頭。「呃……抱歉，我不是要聽故事。」

　　「那是？」

　　「我想拜託妳幫我找一個人。」為防止自己再聽錯問題，帕因關閉所有的文書資料，一雙深紫的眼睛誠懇地直視說話對象。

　　雁翻了個大白眼，從桌緣站起。「說書人的服務裡沒有找人這個項目，另請高明吧。」

　　「酬勞是一個新的『故事』。」

　　本打算直接離去的說書人頓下腳步。

　　「故事的主人翁是誰？」她一下子起了興趣，手肘往辦公桌上一撐，以較低的角度仰視君王。「太無聊的話，我是不會答應的。」

　　「我不知道妳有沒有見過，他叫『布里諾．錫恩』。」帕因簡單向她介紹了自己的部下。「親衛隊隊長，也是錫恩家主、當代『劍聖』。」

　　「聽起來不是很有意思呢。」雁又換了個姿勢，順便拿起桌上的筆把玩。「記得你們國家的『劍聖』是透過決鬥儀典產生的？」

　　「嗯。」帕因點點頭。「決鬥儀典每四年舉行一次，平民組與貴族組分別競賽，選手一對一單挑制，兩邊的冠軍再進行一次單挑決鬥，勝者即被封為『劍聖』。」

　　「你這說明聽起來很像在背稿耶。」瞧他一臉麻木的樣子，雁忍不住吐槽。「明明是軍隊出身，以前沒參加過？」

　　「第一輪就輸了，所以沒什麼印象。」帕因自嘲地勾起唇。「布里諾不一樣，他當過兩次冠軍。」

　　「這世界的貴族崇尚劍術，優秀的貴族劍客可不少見。」言下之意，雁還沒看見布里諾當作主人翁的潛質。「劍聖四年就可能輪替一次，只蟬聯一次的劍聖也沒有很特別。」

　　「按妳的見識，確實如此吧。」克利索國王的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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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從我認識那名『劍聖』到現在，他一次也沒有用過『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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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書人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有多少時間尋找這位布里諾先生？」她把手上的筆放下，認真地問道。

　　克利索的國王沉思數秒，隨後雙脣微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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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我在天啟祭之前找到你。」

　　在瀰霧山莊外圍等待入侵者到來之前，說書人抽空說道。「有什麼頭緒嗎，劍聖先生？」

　　聽到那個稱號，布里諾的手下意識磨蹭刀柄。「我被陛下指定擔任今年天啟祭的祭司。」

　　「那不是挺好的？」艾莉妲雖然蹲跪在地上畫陣，仍時不時插入兩人的交談。「雖然不知道天啟祭是什麼東西，但在我的印象中，祭司一直都是只有位高權重的人才能擔任。」

　　「我拒絕了。」布里諾注視著地上逐漸成形的法陣，卻無法將其中的原理看透。「天啟祭是克利索唯一的魔法節日，祭司須對預知陣灌注法力、宣讀問題，可是我並非精通魔法之人，陛下即使不親自主持，也該另請專業魔法師，我絕非最適任人選。」

　　「然後你就被流放啦？」從帕因那裡聽過來龍去脈的雁明知故問，當然只是為了嘲諷。

　　布里諾沉默以對。

　　未盡家主職責，多次忤逆君王、意圖致其愚昧昏庸、令國破家亡……如今想來，他還是不明白陛下對自己判下的這些罪刑，明明自己一直克盡職守，為陛下清除治國路上的阻礙，甚至在被流放的那一天，還阻止了許多暗殺行動。

　　「果然，我還是想不到自己哪裡錯了。」

　　曾經的錫恩家主垂下眼簾，令長長睫毛掩住迷茫雙眸。

　　「換個思路呢？」艾莉妲拍拍膝蓋，從地上爬起，腳下是複雜又對稱的大型魔法陣。「你真的沒做錯什麼，其實是流放你的那個人有問題？」

　　「……」布里諾張嘴，「不可能」正要脫口而出，卻想起艾莉妲被政府利用過的往事，於是欲言又止。

　　交談也到此為止了。

　　搖曳燈火自瀰霧中亮起，意味著入侵者即將抵達。

　　「瘦猴你沒問題的吧。」艾莉妲看向布里諾，得到對方的點頭後轉向另一方。「雁的話……嘿！」

　　說書人不知何時早已消失無蹤。

　　山莊守護者嘆了口氣，不再管來去無影蹤的客人，低聲唸起驅動陣法的咒語。

　　她準備啟動的是封鎖山莊的防禦結界，並不是特別難施展的術法，但為了抗衡山中磁場，術前準備變得極度繁瑣，無法迅速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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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十一位入侵者組成的隊伍來到兩人面前。

　　艾莉妲的陣法尚未啟動完成，布里諾乾脆將她護在自己身後，自己朝入侵者開口：「來者何意？」

　　敵人們互看幾眼，而酒館老闆顫抖著表示他已完成任務，請求矮子放過他。

　　碰、碰、碰！

　　酒館老闆身中數槍，倒在地上抽搐著，便再也不動了。

　　「緝拿重刑犯『緋紅之杖』。」矮子的語氣平穩地開口，彷彿上一秒槍殺人質的人不是自己。

　　「緋紅之杖？」布里諾忍住自己回頭看女子的衝動，故作疑惑地反問。

　　「你在裝傻。」矮子無情戳破道。

　　「老大，這傢伙好像有點眼熟。」高個子彎下身，在矮子的耳旁低語，奈何個頭與嗓門成正比，講話毫無保密功用。

　　聞言，矮子抬起頭，總算是用正眼直視布里諾的臉孔，然後是一連串的表情變化──困惑、驚訝、嗤笑、恍然大悟……

　　「我才看出來，這不是侍奉克利索王族的那隻花孔雀！」他哼一聲，使勁以言語譏諷。「聽說你失蹤了，還以為你死了咧，怎麼？寵信主人不成，被主人拋棄了？」

　　「我從來不是誰的所有物。」布里諾在貴族成長，難聽的話聽多了，這點程度的惡言還不足以使他動搖。「這裡沒有你要找的東西，別浪費時間，對你我都好。」

　　「如果沒有，你身後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矮子用他短粗的指尖指向美男子背後。「別告訴我你不曉得她是誰。」

　　「我不知道。」布里諾說。

　　「喔是喔。」矮子不以為然。

　　布里諾拔刀，擋下朝自己腦門射來的一顆子彈，壓縮法力隨著拔的動作化為無形利刃，直捅矮子的胸口。

　　──鏘！

　　氣刃敲在金屬鎧甲上發出清脆聲響，卻沒造成任何損傷，彷彿攻擊直接落空了一般。

　　認出那鎧甲的材質，布里諾眨了眨眼。

　　「很意外嗎？」發覺他平靜表情中些微的不自然，矮子將瞄準他的槍口稍微偏移。「像我們這樣的失敗者，也會被你一樣的『達官顯貴』看上。」

　　達官顯貴，大抵是指克利索本土的貴族。

　　製作那種特殊鎧甲需要合成一種特殊的金屬礦，產地在現今少數由開國八大家直接管理的礦場，由於開採方式極其特殊，在開採前必須填寫複雜的申請表，將開採數量、礦物用途等理得清清楚楚，再經由許多單位認證才可合法開採，總之是民間很難取得的材料。

　　除非在最一開始就以非法方式偷採。

　　但即使要偷採，也只有上級貴族的技師有能力做到，現今持有礦採技師的家族……

　　「你們的雇主是誰？」布里諾隱約覺得一切荒唐巧合都能連成一線，如果猜測得到證實的話。

　　「誰想告訴你。」矮子呸了一聲，不打算回答。

　　語畢，第二場衝突爆發。

　　十一個人圍攻上來，氣刃又對他們無效，布里諾索性刀鋒一轉，轉為守勢。

　　揮、砍、劈……即使面對圍攻，他依舊穩固地守在艾莉妲前方，不讓人抓到空隙，但光憑刀術限制十一人的行動還是有點不切實際，在與敵人周旋之餘，他的餘光瞥向身後，只見艾莉妲退後一步，底下是逸散微光的大型陣法。

　　陣法上繁複華麗的各個圖騰節點閃了又閃，再緩慢沿著核心轉動。

　　──咦。

　　布里諾還是無法分辨那些圖騰承載的魔法原理，卻僅僅在那一剎那，意會到陣法的運轉有哪裡不對勁……

　　轟！

　　五顏六色的光芒自陣法綻放，有如夜空中絢爛的煙火，或者毀滅世界的核彈，將視野所見的森林植被連同其中的人類轟炸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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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禦結界防不住細小沙塵。

　　「咳咳咳……」

　　艾莉妲撤掉防禦術，狼狽地從地板上爬起。

　　地上不知道為何遍佈螢藍碎光，照亮陣法暴走導致的慘劇。

　　她處在一個被陣法炸出來的大坑裡，坑裡除了碎光空無一物。

　　坑外，樹木受波及斷得七零八落，還有邊地都是的血、肉、金屬碎片，一路向外延伸好幾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防禦基底生效，遠處的山莊毫無受損，也沒有人被先前的驚天巨響吵醒，表示隱蔽術法也在完美運作。

　　那……為什麼就炸了？

　　她架構的陣法毫無質疑是以防禦基底，只有在上面點綴一些反擊原理，不可能產生如此強大的毀滅性能量，強到連施術者都難以反應過來。

　　是陣形結構上的失誤？法力功率失調？魔法原理的漏洞？

　　「對了，瘦猴呢？」

　　在短暫失神後，爆炸前的記憶逐漸回流，令艾莉妲瞬間緊張起來。「瘦猴……瘦猴？你在哪裡！」

　　剛才情況危急，她的結界只來得及罩住自己，也就是說，布里諾完全暴露在那股毀滅力量之下，如果毫無防備，不管再怎麼厲害都會灰飛煙滅。

　　「瘦猴？」

　　艾莉妲不放棄地喊著，在碎光照應的荒原中蹣跚走著，試圖尋找那名借宿男子的身影。

　　「瘦猴！」

　　損傷如此慘烈，她幾乎沒法抱持著任何希望。

　　為什麼還要執意尋找？

　　他明明只是一名留宿者，和以往那些來來去去的旅客沒有差別，死了也只該是一種緣盡，就像那個酒館老闆一樣，自己在戰場上早已被磨光的同情心，本該不會被區區一個過客觸動。

　　曾幾何時，自己已經越過山莊守護者的界線，真情實意地對待那名流放者？

　　明明還有很多很多事沒有和他說，也還有很多很多事想要聽他說。

　　「瘦猴！」

　　他不該在這個偏遠的深山逝去。

　　那雙堅毅的眼睛不該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錯誤闔上。

　　比往常更清澈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的光澤，她卻一腳踏入樹蔭的昏暗下──爆炸範圍的盡頭。

　　難道真的來不及了嗎？

　　這座山的特殊磁場不止拒絕魔法與科技，更會擾亂時間與空間，每當太陽升　起，森林就會重新生長回原來的繁茂，屆時要找人簡直比登天還難。

　　艾莉妲絕望地回過頭，卻見一片瑩藍碎光的平原遠處閃爍著一粒白金光芒，有如夜空中最閃耀的一顆星。

　　不含任何技術，最為原始的法力釋放。

　　艾莉妲愣住，大腦尚未反應過來，雙腿就已自動邁出去，奔向荒原裡唯一的生命痕跡。

　　那兒本空無一物，現在卻突兀地凹陷下去，白金長髮的異域男子臥倒在裡頭，即使失去意識也緊握的長刀閃爍著原始法力，成為絕地中的求生信號。

　　艾莉妲顫抖著抱起他，意外的冰涼透過傷者刺痛著她的雙臂。

　　布里諾的全身冰冷，身上多處見骨的嚴重傷痕，從傷口溢出的血液卻幾乎凍結，在胸口接近鎖骨的位置有個瀕臨碎裂的術法，寒氣就是從那兒發散。

　　在水氣豐沛的地方，「製冷」屬於簡單魔法，魔法師大多都有在半秒內施展的手段，因為日常生活很好用，艾莉妲也曾將自己的小秘訣教授給村民或借住者。

　　以這術法的破碎程度，可想而知瘦猴是在爆炸發生前一刻展開的。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但與敵人們分崩離析的屍骸相比，布里諾的傷勢明顯輕許多──至少勉強還保持了生命跡象，目前來說。

　　再繼續拖下去，生者也會硬生生被耗死。

　　艾莉妲環視四周，因為太陽升起的緣故，他們又重新被蓊鬱的森林包圍，濃霧瀰漫，意圖擾亂東南西北的方位。

　　一時半會兒可能找不到回山莊的路，磁場影響下也無法施展急救術，但瘦猴的傷勢真的不能再拖了。

　　「唉。」

　　正當艾莉妲不知如何是好時，說書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故事的主角死在這裡，可就一點也不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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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讓主角死掉真的不符合說書人的故事美學。

　　神出鬼沒的鳶飛雁再度現身，雙手各搭住一個人。

　　下一秒，場景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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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往常的中立態度不同，雁不只幫忙把傷患送到安全處，還從那有如連通到異世界的隨身包裡掏出各種奇怪的醫療機器──天曉得她怎麼讓機器忽略磁場影響──治療布里諾。

　　傷口以驚人速度癒合著。

　　「這小子果真如帕因所說，不是能被常理束縛的人。」待醫療機器順利運作，雁在艾莉妲家的地板席地而坐。「竟然能想到以家常製冷術當作保命符，不知道該說膽大還是命大。」

　　「但是，為什麼是製冷？」艾莉妲看著被機械手臂團團圍繞的傷患，眼神黯淡。「那些圓桌騎士配戴鎧甲全軍覆沒，沒穿任何防護的瘦猴卻毫髮無傷，是因為他施展製冷術的關係嗎？」

　　「那種特殊的鎧甲是由某種天然礦石製成。就像『緋紅之杖』的寶石釋放攻擊，鎧甲裡的藍礦石專攻防禦，卻不是普通的防禦。」雁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發著藍色螢光的碎石子，拋給對面的魔法師。「以魔法學來比喻的話，這種礦石的最終呈現的特性是絕對防禦，內在卻是以攻擊原理來書寫。」

　　「也就是說，藍礦石裡蘊含了強力能量。」艾莉妲認出石子是剛才遍布荒原的藍光本體，在手上把玩、觀察著，隱約能感覺石裡有暖暖的能量流淌。「在我啟動防禦大陣時，因為鎧甲裡的礦石成分高，它與陣法共鳴，觸發本來的攻擊基底，導致強烈爆炸？」

　　攻擊的極致是防禦，防禦的極致是攻擊──這是魔法學中的經典悖論。

　　「賓果。不愧是魔法學院高材生。」說書人像在哄小孩似地拍拍手，話題卻忽然一百八十度轉向。「先不提這個，我剛剛聽到一個熟悉的名詞……『圓桌騎士』？」

　　艾莉妲往女兒的房間望去，確定克姆琳還在睡覺。

　　「剛才的入侵者，是我以前的同事。」

　　於是女子垂下眼簾。「在我燒光『圓桌』、國家滅亡後，他們有的不知所蹤、有的被收歸在舊政府殘黨下，剛才的那些人就是其中一群。」

　　她敘事的輕聲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不似向人解釋的語氣，更像是一種喃喃自語。

　　「但我都已經躲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他們還能窮追不捨，甚至追到瀰霧山莊來……？」

　　她挫折地雙手摀臉，腦袋裡一團混亂，連好好思考都辦不到，思緒被過去經歷的各種慘劇灌滿，她想起自己的母親、恩師，還有圓桌的種種欺瞞，原以為所有的所有都會被緋紅之杖燃起的烈火焚盡，卻只是在自己內心徒增更多悔恨。

　　精通防禦的魔法師，到頭來還是只會引來災厄，沾滿無辜鮮血的雙手保護不了任何事物。

　　不如在那之前自我消失。

　　「走投無路之人唯一的歸宿不能被外來者破壞，我必須走才行，獨自一人……就故意在卡帕奇帕暴露蹤跡，引走那些打山莊主意的傢伙……這裡絕對不能被發現，所以……」

　　艾莉妲總算鬆開雙手，臉上卻掛著一抹落寞笑容。

　　「我必須走。」

　　太陽懸掛天際、萬里無雲，新的一天正要開始，曾經的傳奇卻再度陷入黑暗的囹圄。

　　說書人時不時檢查著布里諾的狀況，看著傷患生命徵象逐漸穩定，內心卻很是煩悶。

　　她怎麼也想不到，原來只是一件閒得發慌才接下的差事，竟讓新與舊的故事相互交融，又將一同譜出新的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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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諾做了一個夢。

　　他有個奇怪的體質，能意識到自己在夢裡，又不會因此而醒來，只能憑直覺讓夢中故事持續下去，至於醒來後記不記得又是兩回事了。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便將這類的過程當做是大腦對潛意識的整理，並未多加在意。

　　現在做的夢裡，自己置身於一座礦山。

　　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比現實中的小一圈，身上的衣著約莫是五、六歲的款式，典雅而不失兒童特有的活力。

　　「仔細看看這個地方，布里諾。」

　　是父親的聲音。

　　現實中的父親早已過世一段時日，自沙安政權被帕因王率領的反抗軍推翻，父親便鬱鬱寡歡，在把家主一直交託給自己後，便因為一場急病猝逝，在臨終前還不忘叮囑自己，貫徹錫恩的家訓直至最後一刻。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父親在沙安國王的指使下做出許多在他人眼中助紂為虐的行為，布里諾仍不認為他本性是惡人。

　　父親是一名嚴格遵守家訓的家主，認定沙安陛下是一生的主上後便決定跟隨到底，即使對陛下的種種殘暴的政策感到困惑，仍堅持替陛下開闢前進的路。

　　父親不是惡人，他是個至死都在堅守家族信念的殉道者。

　　他是多麼忠誠，倘若不考慮國家利益，單單將父親作為錫恩一脈數百年歷史中的一名家主，將無庸置疑地被當成的榜樣。

　　也不只是家主，作為父親，也一樣稱職。

　　明明父親的工作十分繁忙，卻總能抽空陪伴尚年幼的自己，大多是親自指導他的學業，極其偶爾地會像夢裡這樣帶他出門。

　　也許這場夢就是記憶的投射，因為布里諾記得自己真的曾被父親帶去礦山參訪。

　　「這座礦山會是未來重要的資產。」

　　父親的話語與記憶的別無二致，那堅定不移的語氣在當年看來仿若癡人說夢。

　　通常蘊含巨大能量的礦物通常會用於發電，此座礦山的產物看似也有相同功能，卻不能以普通的方式開採，只有以極冷的溫度破壞礦床，方能抑制礦脈反彈的破壞爆炸波。

　　不過這些都還在能解決的範圍之內，最大的問體還是開採成本過高，收益又過少，所以雖然礦山由八大家族共有，真正還留存開礦技法的家族卻只剩下錫恩。

　　不過做此決定的先祖比起認真想投資礦山，更像是為了保存瀕危傳統。

　　礦山封存過久，一度在科學當道的年代被眾人遺忘，他的父親卻口出狂言，一口咬定這種看似一文不值的藍色礦石會在未來顯現重要性。

　　父親的眼光十分超前且精準，直到現在，布里諾仍認為自己無法望其項背。

　　畢竟在礦山發跡的許多年以前，父親便已將礦石的奧秘一五一十地交代給自己，甚至不管年幼的孩子到底懂不懂，強迫他記起。

　　數年後，當帝國進攻北境魔法大國魯姆斯陷入苦戰，貴族才將眼光投向那座好似平平無奇的礦山，分析藍色礦石的結構，發現它容易與金屬合成、在極寒區穩定堅固等特性，甚至能抵禦法力。

　　當他們興奮地提出開採申請，才意識到技術早就被錫恩家獨佔。

　　相互制衡的八大貴族，在那一刻為錫恩傾倒。

　　過度強大的權利容易使人腐化，甚至更進一步的貪婪，卻鮮少人會對錫恩一族的忠誠產生質疑。錫恩的家訓就像是取代神明的信仰，代代相傳的規則，使一族相信自身在從政上的駑鈍，只有皈依在自己的主子下，方能發揮己身辨明是非的慧眼。

　　所以錫恩是輔佐的一族、是君王最鋒利的一把劍。不受控的劍鋒那只會徒增災厄，所以他們不能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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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笑的是，自己明明沒有用過真正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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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諾稍一動念，腰間便憑空浮現一把熟悉長刀。

　　最初習劍時，劍鋒很不聽話，總會因為各種原因砍傷自己，看不下去的長輩建議他改學刀術，本意是為了掌控力道以重新學劍，沒想到他揮刀比揮劍的天賦好太多，才力排眾議地一直沿用至今。

　　從接替父親進入親衛隊工作開始，這把刀為暴虐的沙安國王處決了無數政敵，直到現在，他仍能想起當時茫然無措的自己，一次次捫心自問這樣的盲從是否符合家訓，直到曾是大將軍的帕因率眾攻進王宮，才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想，這是自己無法超越父親的原因。

　　或許在那時候自己就該想通，又或許是在更早之前──在習不了劍的時候──就該意識到自己骨子裡的叛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對背叛先王感到深重的罪惡，這份罪惡促使自己更加認真地輔佐現任國王，卻迎來流放的罪名。

　　然而過於極端的罰責，結局竟是幾個禮拜以來，第一次不必考慮家訓而活、第一次能對人坦率。

　　偶爾他甚至會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出身於克利索的貴族，也許一生就是這麼平平淡淡地幸福；也許他不會是一名持刀的劍聖，而是作為一名魔法師闖出名號；也許……

夢境隨著他的想法不斷變化，許許多多的「布里諾」出現在他的眼前，可能是學者、匠人、商販、廚師……揣測的盡頭卻還是最熟悉的那個自己，那個出生起便冠以錫恩之名的俊美男子。

　　──原來是這樣。

　　答案其實早就明瞭了，只是一直不願去面對。

　　紀律不是法律。

　　他固然誕生自一堆死板訓誡之下，但要不要服從，一直都是自己的選擇。

　　他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順從規則、後悔選擇，都只不過是嘗試「變回正常」。

　　可他為什麼要在乎他人的觀感？為什麼要為了錯誤的事情妥協？

　　他的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

　　他其實應該是可以……更「自我」一點，就像他從不執劍、就像他背叛沙安陛下，那些游離於家訓之外的抉擇，根本才是最真實的布里諾．錫恩。

　　仔細回想，在防禦陣法暴走帶來時、在被無數坦克包圍時、在酒館撞見不合法逮捕現場時、在被火車驗票員扔進深山時……最後是，在被帕因陛下流放的時候……

　　自己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麼？真正想做的又是什麼？

　　──他不是為了姓氏而活，想守護的也不只有主子一人！他期許任何在這世上認真過活的人們能得到好的結局，想將奇蹟革命帶給自己的震撼擴散到全世界。

　　他要扳正自己所見的不公，終結失序引發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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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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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已是爆炸發生後的五天。

　　「瘦猴哥哥！」

　　什麼東西像砲彈一樣衝撞過來，令他吃痛地悶哼一聲，偏頭查看，發現是克姆琳。

　　布里諾坐起身，把小女孩從自己身上扒下來，順便注意到自己身上插滿醫療器材。稍微看幾眼就能發現品質幾乎與皇室專用的差不多，還可以在磁場干擾下正常運作，肯定不是山莊出產的。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說書人閣下？」

　　「有。」金髮一搓黑瀏海的女人在窗邊舉手。

　　「艾莉妲閣下呢？」環視一圈，沒見到家的女主人，布里諾困惑地詢問。

　　「媽媽在守村！」克姆琳搶著替雁回答。語氣裡還殘留著因傷者清醒而產生的高興。「媽媽做了一個好～大的結界喔！只要站在結界外面就看不到這個山莊了！」

　　「那……妳母親有沒有提到入侵村子的壞人？」布里諾接著問下去才意識到自己是明知故問──他在徹底昏迷前分明有看見敵人被炸成碎屑。

　　「媽媽說壞蛋不會來了。」克姆琳乖巧地轉述母親留言，又困惑地歪頭，看起來非常可愛。「但好奇怪呦，如果壞蛋不來了，為什麼媽媽還要守村？」

　　「因為……」

　　布里諾一邊考慮哄小孩的說詞，心裡卻浮現某種不和諧的感覺，彷彿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對了，那些入侵者是來緝拿「緋紅之杖」的。

　　不和諧感瞬間轉換成危機的警鐘，布里諾心一急，伸手關掉治療自己的器材，撕裂般的疼痛頓時從骨子裡爆發，令他不自覺蹙起眉。

　　「你的外傷痊癒，內傷還沒完全好，關掉機器就不會幫你止痛了。」雁雲淡風輕地拋出一句解釋。

　　「不礙事。」布里諾蹙起眉，強忍著全身上下傳來的疼痛，轉身向一旁的孩子開口：「請帶我去艾莉妲閣下所在的地方。」

　　「你真的沒事嗎？」克姆琳擔憂地問。

　　「嗯。」為了證明自己無礙，布里諾想了想，勉強地勾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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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撈起長刀、套了件帶著兜帽的斗篷，布里諾跟隨女孩走出艾莉妲家門。

　　來到村莊門口，聽說臨時哨崗就在幾公尺之外，但結界外邊是一片比平常更加白茫的濃霧，能見度小於一條手臂。

　　「媽媽說最近不可以隨便出村，有什麼急事的話，就站在這裡喊她。」克姆琳雙手圈起嘴巴，朝濃霧的方向喊道。「媽媽──瘦猴哥哥來了──」

　　沒有回應。

　　「媽媽？」女孩很困惑。

　　布里諾深感不妙，卻決定先順著她的說法，向村外喊出聲。「艾莉妲閣下──」

　　「哎呀哎呀，這不是瘦猴嗎？」

　　沒等到預定的回應，反倒是一名老婦背著雙手，悠哉游哉地從自宅走出來。「終於醒了呢，身體怎麼樣了？還有不舒服嗎？」

　　「已經不要緊了，謝謝您的關心。」布里諾心裡很急，但還是禮貌地向長者頷首。「拉比姆女士，請問您有看見艾莉妲閣下嗎？」

　　「艾莉妲？」老者偏頭思索片刻。「嗯……沒看見呢。」

　　「好的，謝謝您。」

　　送走拉比姆女士後，布里諾直直像村口走去。

　　「瘦猴哥哥，媽媽說不可以出去耶。」克姆琳小跑步追上男子。

　　布里諾卻像是沒有聽到似地，大步跨過結界，視野中的濃霧瞬間就散了一半，一眼望去，卻愣是沒看到什麼哨崗，更甭談艾莉妲本人了。

　　「媽媽……？」克姆琳後腳跟著穿過結界，沒見到母親，頓時慌張了起來，四處尋找。「媽媽、媽媽！」

　　布里諾蹲下身，在濕潤的地面上看見許多凹陷的腳印，一路向外延伸，直到茫霧埋沒所有。

　　已經走遠了嗎……

　　「看來你已經發現了。」

　　彷彿幸災樂禍般，說書人在他身後涼涼地出聲。

　　「您早就知道了？」那雙碧色眼睛飽含慍怒地望向她。

　　「是啊。」雁聳聳肩，一副被遷怒也無所謂的模樣。「艾莉妲坦妲那在三天前的夜裡就下山了，現在人不知到去了哪裡呢。」

　　「為什麼……果然是因為入侵者是衝著她來的？」

　　「你所謂的入侵者，是緋紅之杖過去的同僚、舊政府殘黨、與克利索貴族合作的私兵團、各個意志力都堪比蟑螂的『圓桌騎士』嗎？」雁的口吻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似地，卻帶有濃重的譏諷意味。「還需不需要我提示更多？親愛的克利索貴族之首──錫恩家的家主大人？」

　　知道說書人不會隨口胡謅自己，加上與自己的推測大差不差，布里諾臉色難看地抿起唇，又忽然想起身旁的孩童，強硬讓自己微笑。

　　他轉向克姆琳，以蹲姿平視她。「我一定會找到妳的母親，在這期間，克姆琳可以幫忙看家嗎？」

　　克姆琳不是什麼遲鈍的孩子，自然也看出男子眼底的憂慮，但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堅強地點點頭。「嗯！」

　　布里諾輕輕頷首，目送女孩跑回結界後才站起身。「說書人閣下，是否能請您送我至卡帕奇帕的車站？酬勞未來再支付。」

　　「一般來說我是不會幫忙的，不過嘛……」

　　說書人向他伸出手，很快被緊握。

　　下一秒，場景轉換。

　　迷霧與森林消失無蹤，熙來攘往的忙碌人群在兩人四周穿梭，列車的鳴笛聲在不遠處響起。

　　「三個月。」

　　待他放開手，說書人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月後的清晨，我就在這裡等你，如果你還想回到克利索的話。」

　　那天是舉行天啟祭的日子，亦是克利索國王告知說書人的最後期限，她出手相助的原則是為了那份交易。

　　語畢，說書人的身影閃爍消失，徒留長髮男子在原地。

　　布里諾沒有多加停留，握緊佩刀、拉下兜帽，任憑身影隱沒在人群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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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殿堂裡正在舉辦例行晨會，其中最醒目的位子上，坐著深紫短髮的嚴肅男子──帝國現任君王、奇蹟革命的領導者，亦是名為帕因．伊斯克的男人。

　　男子眉頭深鎖，同樣冷峻的視線微微傾斜，讓那個方向的一眾貴族代表忐忑不安，深怕是犯了什麼砍頭大錯。但他們是白擔心了，新任國王對其父親的暴行深惡痛絕，因此不會為任何律法外的理由至人於死地。

　　他只是單純地看著貴族中間的一個空位──屬於八大家族之首的錫恩家位置，自他們家主下落不明以來已空置三個多月，在克利索歷史上實屬難得一見之景。

　　作為造成現下此景的罪魁禍首，帕因心裡清楚得很，決策權僅次家主的錫恩長老們不願推舉替代人選，絕不是為了尊重家主地位，相反地，他們對布里諾的存在恨之入骨，更不願追隨布里諾選擇追隨的主子，如今的空位便是一種無聲的否定，沒動靜只是為了發洩不滿。

　　再這麼下去，縱使布里諾真的奇蹟似地歸來，也會死於無盡的暗殺中。

　　與其為了可能的一時混亂損失一名忠心耿耿、眼光獨到又文武雙全的部下，帕因寧願繼續讓布里諾藏身在阿狄亞，待自己平定叛徒後再回來。

　　更重要的是，讓布里諾好好想清楚。

　　可現在……雖然已經請雁去找……布里諾到底流落到哪去了？克利索王的眼線本該遍佈全境，為何連一丁點部下的消息都無法獲取？

　　那時不得已撒下的謊言，是否會因意外的插曲被迫成為現實？

　　「陛下……帕因陛下。」

　　女性的厲聲令沉思的帝王回過神來。

　　「喔、喔，抱歉。」帕因抬起頭，讓視線對上對自己立正站好的幹練女子。在男性眾多的官場上，她絕非什麼閒雜人等，而是某程度上比自己更重要的帝國首相──希特．恰瑪。「請問剛才的問題是什麼？」

　　「您對南方民間近期流傳的『緋紅之杖』重新現蹤有什麽看法？」希特重複一次問句。

　　「『緋紅之杖』……那是摧毀西里西達舊政府的魔法師吧，我以為她死了。」

　　「一般來說就是因為沒死，才會被拿出來討論，陛下。」帝國首相面無表情，帕因卻感覺她肯定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緋紅之杖的作為與失蹤固然是我國吞併西里西達的一個助力，但反過來說，正因為她叛變前長期鎮守邊線，我國當年與西里西達的戰事才會陷入膠著。您在卸任將軍前是否與其交手過？」

　　「只在遠處觀望過而已。」帕因應道。但願自己有意的含糊不要被與會者察覺。「無論如何，緋紅之杖消滅西里西達政府是事實，她的立場應當不會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陛下的意思是，將如此強力的魔法師納入麾下是極有可能的嗎？」希特的總結簡潔明瞭。

　　「不，重要的還是她的意願。」帕因搖搖頭。「我們對緋紅之杖的認識太少，且是以敵人的角度去認識，難以憑空揣摩她的反應，無論招降與否，都應當需要更多情報再決定。」

　　希特朝他微瞇起眼，似是對王的敘述有所困惑，卻還是不著聲色地轉移焦點。「不如問問當地人吧。西里西達與會代表？」

　　殿堂側邊的座位席中有一隻手舉起。

　　帕因看相那隻手的主人——也就是西里西達此次的與會代表──一位膚色偏深、五官輪廓也挺深的中年男子，位子前方的立牌標註了他的姓名：庫拉什海什木。

　　「那位魔法師是個無法控制的瘋子，尊貴的陛下。」庫拉什先生開口，發出嘶啞的低音。「作為一名士兵，竟能毫不心軟手刃提拔自己的恩人，有何忠義可言？就算緋紅之杖替我等摧毀那令人憎惡的圓桌，我依舊不認為他值得招攬。過於有主見的棋子只會成為您改革路上的阻礙，甚至有掀翻整個棋盤的可能性，私以為應該將其捉捕控制，在棋子因為他的個人判斷摧毀王國之前。」

　　「……」帕因支著下頷沉思片刻。

　　「陛下？」希特以為他又呆住了，遂出言提醒。

　　「先進行下一個議題吧，希特。」不過帕因沒有發愣，他只是暫時得不出結論。

　　帝國首相點點頭，翻開議程的下一頁。

　　直到晨會結束，都沒有再提起有關緋紅之杖的話題。

　　「您真該管管那些噁心的貴族代表，陛下！」

　　會後，待殿堂裡的人幾乎散去，只剩君王與首相二人時，希特終於忍不住卸下首相的禮貌，一股子勁兒發洩不滿。

　　「錫恩家多少天沒出席了？虧他們名字後綴上尊貴的『錫恩』，這麼不尊重議事規則？他們就是看您好說話才敢這麼做！」

　　「突然覺得布里諾的嘮叨也不是不能接受了。」既然除了她外無人在，帕因置於桌上到雙手交疊，把額頭抵在手上，一點也沒有端莊樣。

　　「恕我失禮一問……」希特挑挑眉。「您不會真的是嫌他煩才『流放』他吧？」

　　「當然不是。妳把我當什麼人了？」帕因的頭垂得更低了。「如果不把話說那麼重，他肯定會察覺其中端倪，不願意踏出宮殿半步，還會找很多煞有其事的理由，我在那方面可辯不贏他。」

　　「您本打算在阿狄亞的車站設置影部成員，等布里諾閣下一下車就與他解釋計畫，以及『流放』的真相。」希特說出他徹底泡湯的後半段計策。「但他卻沒有到達目的地……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人知道。

　　帕因嘆了口氣。

　　自己把布里諾送出去以前，還特地替他施加偽裝術，照理來說除了影部，不會有人認得當時的親衛隊長，應該可以排除被殺的可能性。

　　「假如布里諾閣下在天啟祭前回不來，您打算怎麼辦？」希特沒給他懊悔的時間，提出很實際的問題。「您告訴我自己現在的外貌會讓預知術辨識不了，才想找布里諾協助，但如今狀況有異，您也應該得考慮整體計畫──」

　　「不需要。布里諾會回來的，我相信他。」還有鳶飛雁的本事。帕因暗自在內心補充。「就算他遲到了，也沒有關係。」

　　他可是全世界最厲害的變身術使用者，變身成自家親衛隊長簡直小菜一碟。

　　希特看著他，眼底滑過一抹毫不掩飾的嫌棄。「那您最好趕緊習慣繁瑣的貴族用詞，否則就連我都能揭穿您的造假。」

　　「饒了我吧。」帕因苦笑。

　　「我非但饒不了你，還有其他事要說。」希特單手扠著腰，一副還沒追究完的生氣模樣。「在緋紅之杖的議題上，您說謊了？」

　　「妳果然猜到了。」

　　克利索國王的頭從桌子上抬起。「雖然原因沒有像妳假設得那麼糟。」

　　「那是？」

　　「妳也知道，我還在當將軍時，偶爾會偽裝成敵對身分，刺探敵情……讓那些地方代表得知此事貌似不妥當。」

　　「明智之舉。」得到合理的理由，希特好像稍微消氣了。「所以您碰到緋紅之杖了？」

　　「嗯。」帕因答。「就只是正好在兵營擦肩而過。但我因此發現一件事實──緋紅之杖，那個讓我軍束手無策的魔法師，竟然是個女孩子。她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法力特徵也幾乎被那根杖蓋過，要不是我的『詛咒』，可能近在咫尺也認不出來。」

　　「緋紅之杖若以真身示人，恐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造就偉業吧。」希特露出瞭然又佩服的神色。「這世界從來都不待見女性。」

　　「所以我想，妳的存在會讓招募緋紅之杖的可行性變高一些。」瞥了眼牆上的大時鐘，發現他們得換地方討論了，於是帕因站起身。「希特．恰瑪，即使因為才華被逐出貴族，仍大膽顛覆父權社會的時代狂人……說得我都想把王位送給妳了。」

　　「那就請您不要開這種玩笑，陛下。」希特一邊收東西一邊瞪他，哪裡有視他為主子的樣子。「但如果我的故事能讓更多女性人才展露頭角，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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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時程表，首相與國王的對談時間還剩下一些，但殿堂接下來要彩排後天天啟祭的表演節目，兩人便移動到國王辦公室繼續議題。

　　「不過緋紅之杖銷聲匿跡多年，為什麼最近又重新現蹤？」將侍者請出辦公室後，帕因在側邊的一座沙發坐定，並吩咐女性坐在自己對面。「希特，妳覺得呢。」

　　「通常您這麼問我的時候，心裡已經早有盤算，不妨說說看？」希特沒有立刻坐下，雙手抱胸，從上俯視他。

　　「妳這句話和布里諾平常的嘮叨好像。」

　　「恕我失禮，您只剩五分鐘可以和我單獨對話，希望您提出更有建設性的發言。」

　　本來只是想開個小小玩笑的帕因咳了幾聲，遺憾無法在首相面前掩飾自己的緊張。「我懷疑在西里西達、或是整個南域產生了什麼局勢變化，才足以使那名魔法師重出江湖。但除了有關她的『傳言』，沒有任何異動情報上呈到這裡。」

　　再者，他個人在南方設置的眼線，最近幾乎沒有傳來任何消息，連「一切正常」都不說。

　　「附帶一提，剛剛在會議上發表的西里西達代表──庫拉什海什木，委任總督的副手──給您提供的報表上寫著『無事發生』，緋紅之杖的傳言是東域代表偶然聽聞並紀錄的。」

　　見他還在遲疑，希特一刀捅破平靜的假象，強迫自己的王面對現實。

　　克利索國王感覺自己幻化出的容貌上彷彿冒了一絲冷汗。「是不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他這幾個月是不是真的忙到頭昏眼花，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察覺？

　　又是哪個人在蒙蔽他？不……是哪群人在蒙蔽他？

　　「陛下，無論如何，後天的天啟祭是當務之急，請不要又假扮平民視察民間。」眼看他一臉坐不住的煩躁，希特嚴肅地振聲。

　　「放心吧，我已經很久沒這麼做了。」的確有這種想法的帕因不禁失笑──在沒有容貌的以前，他從來沒看過自己的表情，更不可能感覺各種笑容的含義，如今才知道人揚起的微笑裡究竟能滲出多少苦澀。

　　「和帶兵相比，治國真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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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帕奇帕車站附近，有座規模不小的黃昏市場。

　　作為一個在該區域歷史中有相當地位的城市，當眾處決幾乎每天都發生在卡帕奇帕各處，今日官兵卻少見地沉寂，或許正因如此，明明沒有過節，市場仍難得人聲鼎沸。

　　這對在市場做生意的攤販來說再好不過了，今日大賺，意味著有好幾天不愁吃穿，但這些攤販裡並不包含經營串燒的哈卡桑。

　　當一名身披素色斗篷的高大男人接近攤販時，哈卡桑正蹲在地上擺弄傳統火爐。

　　「呦小哥，要不要吃點什麼？」注意到客人靠近，他出聲招攬。

　　「我應該已經『預定』了。」神秘的男子低聲道。

　　聞言，哈卡桑抬起頭，卻看不清兜帽半掩的那張臉。但這不打緊，畢竟從事的是這種生意，多少會碰見這類型的顧客。「昨晚的訂單嗎？」

　　「是。」

　　哈卡桑微笑，執起夾子伸進火爐裡，取出堆積其中的一塊石頭。

　　斗篷男子接過石子，將石子放在手上掂量，發現石子不僅不燙，甚至透著微涼的溫度，應是石上刻印的複合術法所致。

　　輕觸術法，一串文字即會在腦中浮現——這是哈卡桑在格物村莊當學徒時學到的拿手好戲。

　　「我確實收到了，謝謝。」確認小販沒騙人，男子頷首致謝。

　　偽裝成攤販的情報商人興致勃勃地搓搓手。「那麼，說好的酬勞……」

　　對這種當地情報商而言，酬勞不外乎分成兩種：等值的錢、等價的情報，哈卡桑期待著男子會給哪一種，哪一種都很好，不過後者比較有趣。

　　男子的動作頓了片刻。

　　半晌，男子指示商人看過去，自己則悄悄掀開兜帽的一角，露出那驚為天人的美色。

　　哈卡桑愣了一下，不僅是被美色震懾，更是因為認出臉的主人。

　　布里諾．錫恩──三個月前突然從中央消失的親衛隊隊長，那個因為背叛前代國王而備受謠言爭議的錫恩家主，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哈卡桑滿頭問號，碰上這種高攀不起的官員，商人經驗告訴自己應當保持緘默，卻不自覺脫口而出：「拿自己當作籌碼可是不智之舉，您確定要如此？」

　　「一個人的行蹤換另一個人的行蹤，合理的報酬。」

　　男子──布里諾放下手，過長的帽緣重新遮住醒目的容貌。「即使要求你忘記今天的交易，只要他人出價合理，你也會將你所見所聞雙手奉上。」

　　或許攤主認為他是什麼不諳骯髒世事的貴族老爺，想藉一點小小的言語技巧撈得更多有效情報，可惜布里諾就算以前不理解，這三個月以來也早已拋棄貴族的尊嚴，被俗世的塵土沾染一身。

　　他意外不討厭這種感覺，拋棄家族規範地在灰色地帶遊走，不必在乎自己做的事會在政治上掀起多少風波，在與故鄉相隔一條山脈的遙遠南域，拋頭露面也沒關係，一般百姓、甚至連當地官員都認不出他的身分。

　　但他同時也不喜歡自己的處境，認不出中央政府的長官，代表克利索的統治只是名義上的，實質的政權尚未擴散至此，連帶奇蹟革命掀起的風潮也未能替南域──尤其西里西達地區──逆轉頹敗的經濟，無法製造新的奇蹟，地方官甚至還做出以殘暴形容都太過輕鬆的暴政。

　　若非這三個月來的親身體驗，布里諾簡直難以想像帕因王的視野幾乎無法滲透進哪怕任何一處的南域，這兒就像是一潭死水，將所有意圖窺視者拽進深潭，直至他們放棄掙扎，抑或徹底斷氣，而熟悉南域的大多數眼線會選擇成為水底的一分子，與其他水底生物一起分食溺斃者的屍骸，吃乾抹淨。

　　這已經不完全是帕因執政的問題，也不是沙安王的問題，南域沉淪已久，甚至記不得上一個好日子是甚麼時候，為了活下去與渴望過更好的日子互相疊加，結果卻像一個溺水者，死抓著觸手可及的希望與轉機，卻只徒勞地將它們也拖進窒息的浪濤。

　　布里諾怨恨自己，為何以前沒有察覺？他對自己感到憤恨，連同過往為效忠沙安國王執行的、那些早已被他強制拋諸腦後的暴行譴責著良心，令他無地自容。

　　他再度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是家規的背叛者，亦同時領悟家規的設立是為減輕家族成員的罪惡感，一旦選擇盲從，內心的掙扎便會毫無意義，久而久之便放棄思考善惡，轉而在利益爭取上不擇手段。

　　從這一點來看，逃避惡行的貴族與拋棄道德的南域在追求利益上，簡直是一丘之貉。

　　但正如同布里諾打算接納自身犯下的業果，南域也不全是良心盡失的人們，只不過好人犧牲得實在太快，致使貉的烏煙瘴氣毫無阻礙地瀰漫開來。

在那寥寥無幾的善心倖存者中，存在布里諾必須拯救的人，一個女人。

　　追著她的足跡踏遍整個南域，不知不覺就到了期限的前夕，可笑的是，消息指出的最新目擊地，正好就是追尋的起點。

　　布里諾與攤販道別，緊握著情報石步出市集，經過好一陣子的路程，來到了一間酒館。

　　酒館停業已久，因為它的主人早在三個月前死於前圓桌騎士的槍下，就在瀰霧山莊的路上。

　　一樓空間一片狼籍，店裡儲藏的精緻食物早已被飢渴的民眾洗劫一空，紅褐血跡與彈痕藏在一層薄灰下是曾經衝突的蹤跡，但薄灰之上留著全新的腳印，一路延伸至樓梯。

　　布里諾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幾乎是衝上樓，甚至連慣常在腦中徘徊的雜緒都消失無蹤，此時此刻，唯有期待一個身影出現。

　　他來到二樓，聚精會神──

　　只見腳印止於一名全身被厚重黑衣裹緊、分辨不出男或女的神秘人底下。

　　倘若任何一位西里西達人站在這裡，肯定會立即驚呼神秘人為緋紅之杖，縱使一般人並不能分辨黑衣底下的真身，連法力特徵都無從分辨，但布里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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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妲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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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下的身軀一震。

　　「我一直在找您。」布里諾緩步向前，一步再一步，撲面而來的法力特徵證實了那人的身份，令他更加堅定地拉近兩人最後的距離。「艾莉妲閣下。」

　　黑衣人第一個反應是逃跑，一回頭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背後是玻璃牆。

　　熟悉的女聲自黑布下嘆了口氣。

　　「你為什麼不能好好待在村子裡，瘦猴？」隨後響起的是有點埋怨的口氣，乍聽之下，似乎只是親友間好氣又好笑地吐槽。「有我做的結界，你在山裡不會有任何危險，為什麼要出來？如果再受重傷怎麼辦？你為什麼不好好等著，等我把一切擺平？」

　　「擺平是指，自我放逐？」可布里諾聽得出來輕鬆底下的惶恐，故作沒事的語氣對時常收斂情緒的自己而言實在太過熟悉。「您一聲不吭地離去，甚至不與克姆琳道別，我……很難相信您有所準備。」

　　「所以你就追出來啦？」黑色的面罩蓋住說話者的所有表情。「呵呵，真是衝動呢。」

　　「我與克姆琳約好要將她的母親帶回去。」布里諾反射性地開口，但說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

　　這句話彷彿在指責一個母親的失職。

　　他不該這麼說的，艾莉妲分明是為了保護她的家人才選擇離開，他有什麼立場去譴責一個如此偉大的人？

　　黑衣人別過頭，應該也是對他感到失望吧？

　　應該立即道歉，他想。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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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不是這種理由……

　　就算得套上更多聽起來冠冕堂皇卻令自己心虛無比的藉口……

　　他都想再次見到艾莉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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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布里諾再度回神時，已經伸出手，輕輕地揭開眼前的黑色布料。

　　第一眼望見的，是她眉心上花形的朱印，綻放的花色仍如昨日般嫣紅。

　　第二眼望見的，是她潸然落下的淚。

　　對布里諾來說，黑衣人從來不是傳說中的魔法師，而是那個收留他的艾莉妲坦妲坦那。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不告而別會讓你們難過，但我有什麼辦法？殺手是衝著我來的，是因為我殺掉了圓桌而起的，在他們眼裡我就是永世罪人，只有殺了我才能弭平他們的恨！」如今艾莉妲就站在自己面前，痛苦地捂著胸，無處發洩的恐慌在圓眸中震盪。「你說我能怎麼辦？我怎能安心將小克姆和村莊的人置於危險當中？」

　　「所以他們需要您，艾莉妲閣下。」布里諾想要表達堅定，一開口的聲音卻乾澀不已，讓他深感自身的軟弱。

　　「他們需要的是守護者。」也許正因如此，艾莉妲沒有被說服。「可我保護不了，我什麼都保護不了！我為了媽媽的願望成為圓桌騎士，卻讓她被我的上級凌虐、我想報答恩師，她的學校卻被廢除，明明就不想再從事無用的殺戮，被我趕走的男人卻在下一刻就被軍隊殺死……我到底守護過什麼，有什麼資格當守護者？我甚至差點害死了你！」

　　「您沒有害死我！」

　　布里諾激動地反駁，又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而低下頭。「您拯救了我。是您教的魔法保下我的命，也是您讓我重新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平時掛在耳際的瀏海輕輕順著臉頰滑下，伴隨著一滴冷汗。

　　他不敢看艾莉妲的表情，也不敢預測自己接下來的坦白是否會讓事態變得更糟。

　　他不擅長坦白。

　　但艾莉妲在等他。

　　「這件事不是妳的錯，一直都不是。」

　　終於，他將真相說出口。

　　「圓桌殘黨背後的雇主來自錫恩家，我的族人。」

　　他看見艾莉妲睜大眼。

　　那是自然，誰能想到緝拿緋紅之杖是一個衍生事件，圓桌殘黨與錫恩家真正目的只有最單純一個──

　　造反。

　　究竟是因為克利索長年對西里西達的漠視導致殘黨有機可乘，或者貴族不滿新王政策做出的反撲？不，更可能兩者皆是。

「雖然可能會死，但我必須回去處理這件事。所以，請相信我……」

手握家主之權卻沒察覺族人謀反的計畫是嚴重失職，按照克利索歷史案例，失職者多被國王處以極刑，或在那之前就被同族暗殺、被迫背上黑鍋。這麼看來帕因對自己的處置便頗為巧妙，如今他的族人肯定正在為他們欽定的靶子失蹤而焦頭爛額吧。

　　如今自己卻要主動回到風暴中心，不只是為了故鄉，更是為了……

　　「我一定會守住您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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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諾終於抬起頭，向女子發誓，柔軟的觸感卻在倏然間取代他堅定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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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諾愣住，腦海被一片空白取代。

直到那蜻蜓點水的吻消退，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她剛剛是如此貼近自己。

緋紅瞬間在臉頰炸開，擁有驚人美色男子活像個呆子傻在原地，久久無法回魂。

「你的話說反了。」

　　艾莉妲終於笑了，她張開雙手，用力地抱緊他。

　　「我才是守護者，一定會保護你。」

　　多年積累下的堅定信念重新沉澱，不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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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台設置的公共電視上正在報導天啟祭的消息。

　　大多數乘客忙於通勤，無暇往電視瞥上那怕任何一眼，但對於在等人的雁而言，便是消磨時間的好玩意兒。

　　其實消息靈通的說書人並不需要新聞給的資訊，她認識克利索的國王本人，從他那裡得知的天啟祭內幕遠比電視台知道得多。而且某種程度上，自己之所以會來到卡帕其帕車站，正是為了天啟祭奔走。

　　「來了？」

　　雁回頭，看見一男一女沿著月台邊線朝這裡走來。

　　布里諾與艾莉妲對看一眼，或許是意外自己會在他們靠近前聽到動靜。

　　「好久不見，艾莉妲。」雁微笑著對女方打招呼。「妳要回山上？還是一起去？」

　　「妳好像對我的出現不太意外？」艾莉妲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畢竟有個人信誓旦旦地說要帶妳回來啊。」雁打趣地看著另一人，後者雖然面無表情，耳尖卻紅得像要燒起來。「算啦，以後再說。現在先別浪費時間了。」

說書人伸出雙手。

　　布里諾與艾莉妲相互點了點頭，一齊搭上她的手。

　　下一秒，場景轉換。

　　再轉換。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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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移的感覺不太對，說書人低下頭，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可能是在傳送到目的地的瞬間感到威脅，反射性又多轉移一次，卻忘了把乘客也攜上。

　　……算了。那兩人單獨看都等閒之輩，何況雙強合璧，就算被偷襲也不可能有事。

　　雁花了半秒檢討，便將錯誤拋之腦後。

　　看了看自己現在所處環境──一間裝潢富麗堂皇的大房間！看來自己即使失誤，也還是在克利索皇宮的範圍內，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回到把人丟包的位置，政治內鬥是他國內務，與自己無關，現在該做的應該是去找個合適的地點看戲。

　　思忖及，她滿意地點點頭，準備瞬移，卻聽見一道不該在這裡的男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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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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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書人停下動作，往聲音源頭看去，只見一名金髮碧眼、穿著華美的男子端坐在相同華麗的沙發上。

　　「布里諾呢？」男子問。

　　「布里諾不就在這裡嗎？」雁饒富趣味地勾起唇，指著發問者本人道。

　　男子注視著她，好似在指控她故意捉弄人，對視了半晌，最終還是退讓一步。

　　「妳分明知道我是誰。」他打了個響指，驚世美貌立刻被一張冷峻嚴肅的面孔取代，雖然相貌略遜偽裝本尊的一籌，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長相。

　　──帕因．伊斯克，放眼所有平行世界都是最厲害的變身術、偽裝術使用者，亦是說書人少數有往來的在世友人。

　　「哈，這不是看你愁眉苦臉的，想逗你玩嘛。」雁聳聳肩，一屁股坐在金光閃閃的桌上。「讓我猜猜為什麼你要偽裝成布里諾……是不是天啟祭出事了？」

　　「出了點狀況。」帕因不避諱地點點頭。「因為布里諾來不及到，我便扮成他的模樣主持祭典，但當我按照流程啟動預知術的陣法時，才發現細節的圖騰被人竄改。」

　　「那就現場改回來？」雁提議。

　　「不行，那種先祖留下的老古董陣法需要暖機時間，開啟後的一段時間都動不了。」帕因略感疲倦地扶額。「等等的下半場才是重頭戲──祭司要對預知陣宣讀問題。」

　　「然後就會出問題？」雁吐槽。

　　堂堂一國之君發出幾聲苦笑。

　　「如果我的感覺沒出錯，他們也許是想真對布里諾不諳魔法的弱點發起暗殺。」帕因站起身，向外走了幾步，又回過身看著說書人。「希特已下令封鎖祭典場，現在我想知道布里諾在哪裡？」

　　「天曉得。」雁聳聳肩，兩手無辜一攤。「我把他們丟包在側門口，現在戰況應該很精彩吧？」

　　她刻意說的雲淡風輕，帕因卻立刻意會過來，深紫的雙眼微微瞪大，但打開通訊儀的動作沒有半點遲疑。

　　「希特，下半場延後半小時，叫樂團演奏第二首歌。」他透過儀器對首相下令。

　　「遵命。」另一端傳來幹練女子的聲音。

　　簡潔的對答到此為止，通話在下一秒就被掛斷。

　　「在對暗號？」雁有些好奇。

　　帕因選擇以短暫的沉默迴避這個問題。「雁，我懇請妳等一下別介入任何的爭鬥。」

　　「那你呢？」

　　「我──」

　　帕因打了個響指。「──和其他人一起擾亂殺手視聽。」

　　下一秒，紫髮男人重新變回親衛隊隊長的模樣，邁著沒有任何破綻的步伐開啟休息室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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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房間裡除了說書人以外再無二人，雁本打算移動至現場湊熱鬧，卻在動身前聽見刀劍碰撞的聲響。

　　雁環顧四周，發現聲音來源自牆上放映的實時監視器畫面，後者正好照到布里諾與殺手的對決，連聲音都被清晰收錄，光是看著就彷彿親臨其境。

　　「哈，這孩子還真是貼心。」雁滿意地大笑，找了個好位子坐好，細細欣賞起實況轉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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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諾揮刀，隨刀鋒甩出的氣刃將面前的殺手狠推到牆上，後者當場昏厥過去。

　　另一邊，無數子彈打在艾莉妲架起的防禦牆上，叮叮噹噹的好不熱鬧。

　　還未來得及喘息，下一批殺手立即補上，緊接著又是一陣纏鬥。

　　從他們與說書人分開起，已經不知道遭遇多少次突襲，但其中連個一般衛兵都沒見著，全是來自違法私兵隊的殺手，可以排除是驅逐「流放者」的合理攻擊行為。

　　熟知宮殿兵力部署的布里諾明白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正常，簡直像是把正常守衛全撤掉似的。

　　難道陛下那裡出了什麼狀況……

　　……不，無論發生什麼事，也得到了祭典會場才能見真章。

　　「艾莉妲閣下，請問您是否能撤銷部分術法，好讓我們加速前進？」趁甩開一個對手的空檔，布里諾回頭向搭檔喊道。

　　回應他的，是自己身前的防禦結界鬆開片刻。

　　然而也因為剛才那一句話，敵方幾乎是同一瞬間自那個缺口湧上——正中他的下懷。

　　刀起刀落，私兵隊員如雪花紛飛。

　　艾莉妲恰到好處的風法術旋即跟上，將兩人急速向前推進，把摔在地上的敵人遠拋在後頭。

　　「接下來往哪走？」到了某個交叉口，女子問道，身側自動開啟的透紅防禦術擋下飛來的狙擊彈。

　　布里諾回身，以刀為指向，朝狙擊手的方向彈出壓縮已久的法力彈，聽見目標倒下的同時衝進右側叉路，艾莉妲緊跟在後。

　　他們跑在一條長長的走道，一側是扇扇緊閉的門、一側是能看見中庭水池的整排落地窗。

　　突然打開的門內衝出數十殺手，早有預測的布里諾與艾絲妲並肩抵抗，一攻一守、默契無間地將敵陣一一擊潰，孰料一名狙擊手蹲在被水簾遮掩中庭水池中，趁戰事膠著之際發射破壞光束，以防禦術都來不及建構的速度穿越玻璃，直衝那抹耀眼比擬光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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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血噴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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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諾驚訝地瞪大眼，與自己搏鬥的對手在剎那間成為一片血腥碎泥，他則因為剛好被打偏重心而倖免。

　　「瘦猴！沒事吧？」艾莉妲踹開想阻攔自己的殺手，大手一揮，將射來的第二發光束擋在防禦結界之外。

　　布里諾正想搖搖頭，卻發現自己身上的血不只來自殺手，還有被流彈擦到的左肩。

　　「問題不大。」於是他改稱，停頓一秒的刀法俐落地將新湧上的敵人斬斷。「艾莉妲閣下，那位是？」

　　他指的是中庭裡的狙擊手。

　　「我的前同事。」艾莉妲嘖了聲，答案與他猜想的一致。「是個專精遠程狙擊術的傢伙，恐怕是圓桌騎士殘黨中最難攻克的一人。不過他的弱點很明顯，就是──」

　　乒！狙擊光束與結界對撞，同歸於盡。

　　艾莉妲連忙將布里諾擋在身後，以隨時在自身外圍運轉的自動防禦牆擋住下一個攻擊，卻還是被反作用力震退幾步。「──就是近身戰。」

　　很顯然，他們沒有時間靠近那個狙擊手。

　　布里諾蹙起眉，腦中瞬間計算出好幾種戰術，卻都不是單憑兩人能做到的。

　　說時遲、那時快，碰地一聲巨響，只見附近的一扇門被撞開，有什麼東西被拋出來。

　　定睛一瞧，被當垃圾亂丟的竟然是幾名私兵隊成員，在其後從容走出的，儼然是兩位穿著華麗制服的衛兵。

　　──親衛隊士，他的直屬部下。

　　「請下令，隊長。」隊士尊敬地向他低下頭。

　　久違被如此對待，加上某種程度是遇到「埋伏」，令布里諾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反倒是艾莉妲比他更快反應過來：「去解決狙擊手！就在中庭的水池裡，務必避開遠距離交鋒！」

　　「她說的沒錯！」隊士顯然對於女子的存在感到困惑，但布里諾很快便回過神，朝隊士下達更詳細的吩咐。「羅洛特，派兩名槍手掩護近戰小隊處理中庭的敵人……」

　　乓！光束與防禦術又一次衝撞，打斷他的話。

　　布里諾乾脆往前邁進，邊跑邊向跟著自己一起跑的部下繼續說：「鮑恩，告訴我近起發生的事。」

　　「是，隊長。」整齊的兩道應聲過後，一人朝反方向走去，一人則又一次開口：「請容我長話短說。錫恩貴族長老與外敵合作，在天啟祭這一天發起叛變，意圖在祭典前謀殺您，並利用『天啟』的名義，合理化奪取王位的舉動……」

　　又有殺手朝他們奔來，隊士本來想停止說明、專心禦敵，但心情頗差的布里諾拔刀一劈，一下便將礙事者。「請繼續。」

　　「是。」隊士的眼底滑過由衷的讚嘆，表面上卻還是維持內斂穩定，正如他隊長平時的樣子。「陛下得知此一計畫後打算將計就計，先將您暫時放逐以打亂逆賊的盤算，再藉由您突然的回歸為餌料，在這場天啟祭中一舉打撈所有逆賊。」

　　「果然，一切都盤算好了。」布里諾完全不相信陛下有被暗殺的可能，那些長老大概也是這麼認為，所以才紛紛將視線投在當時擁有顯著弱項的自己身上。

　　──令人火大，等見面後，他一定要往帕因的臉上揮上兩拳。

　　隨著幾人逐漸靠近會場，埋伏的敵方數量越來越少，不知何時開始，連後頭緊追的殺手也慢慢消失了，或許這也在帕因的計畫當中。

　　「鮑恩，你是不是還隱瞞了其他事？」隱約能猜到那個讓人不省心的長官是如何達成類似成效，在處理掉最後一名追兵後，布里諾轉頭就問。

　　「沒有，隊長。」隊士答得異常迅速。

　　被陛下要求封口了嗎？那的確是連他都不能說。

　　「算了。」布里諾果斷放棄追問，而一旁艾莉妲饒富興趣地看著他。

　　繼續向前走，在一段長長的階梯過後，是一大面垂下的帷幕。

　　帷幕前站著三道身影，分別是兩名親衛隊士與一名幹練氣質的女子。

　　與值勤的部下們稍微點個頭，布里諾便來到女子面前。「希特閣下。」

　　「你總算來了！」希特鬆了口氣，又因為看到他全身的血汙碎碎念了起來。「看看這件衣服都髒成什麼樣！怎麼見人！為什麼打鬥不收斂一點？嘶，甚至還有受傷……還有妳是誰？」

　　將男子全身上下都用洗衣劑噴一次後，首相才注意到他身邊多的女子。

　　「我是艾莉妲，瀰霧山莊的守護者。」艾莉妲兩手插腰，爽朗地自我介紹。「或是，妳或許聽過『緋紅之杖』這個外號？但我已經退役了。」

　　「可以信任嗎？」希特在聽到稱號的瞬間緊皺眉頭，卻還是先向帶她來的親衛隊長確認。

　　布里諾點頭。「艾莉妲閣下是深諳防禦術的大魔法師，如果沒有她，我恐怕早已客死異鄉。」

　　「那好。」希特將洗衣劑轉向艾莉妲，仔細將沾血的部分噴過一次。「我命令妳作為天啟祭司的臨時護衛，職責是守護他進出會場。」

　　艾莉妲挑了挑眉，與相同困惑的布里諾對視一眼。

　　希特收起噴劑，順著兩人不解的目光望著垂下的布幕。

　　「那個預知陣法被人竄改了，效果尚不明，有緋紅之杖鼎力相助，又有何不使用的道理？」希特看了眼布里諾那身破舊斗篷，又看著艾莉妲黑得像木炭的黑袍，就算清乾淨了還是不太能看，乾脆伸出雙手，分別搭在兩人肩上。

　　「沒人知道等會兒會場裡會發生什麼事，萬事小心。」

　　下一秒，布里諾與艾莉妲身上的衣裝搖身一變，變成華麗典雅的祭司長袍。

　　袍上沒有絲毫施術者的痕跡。

　　突然理解是怎麼回事，布里諾雙眼睜大，又倏地瞪了施展變裝術法的首相──或者說，「變成首相的人」。

　　後者臉上還勾著欠扁的笑臉，他乾脆一拳揮上去，反正迴避力頂尖的變身術使用者不會被真的打傷。

　　「我必須決定要宣讀的問題對吧？」布里諾埋怨地再度確認。「陛下？」

　　「不知道呢，你的儀典規章裡是怎麼規定的？」假扮成希特的帕因笑著反問。

　　於是布里諾也笑了一下。

　　通往祭典場的帷幕緩緩升起。

　　艾莉妲將攥在手裡已久的複雜陣法放開，透紅的法力線條構成堅不可摧防禦牆，將兩人與四伏的危機徹底隔絕。

　　然後她轉頭，向她重要的人伸手。「走吧，瘦猴。」

　　「好。」布里諾堅定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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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預知陣法的路途簡直是布里諾走過最漫長的一段路。

　　在踏進會場的剎那，無數光劍自四面八方襲來，打在透明微紅的結界上引發爆炸，彷彿五顏六色的絢爛煙花伴隨路途左右，但他不能有所反應，現場畫面正透過攝影機實況轉播給克利索所有的人民，祭司的任何異常都將引發猜忌，不如將危險的炸藥當做祭典的妝點。

　　他無法想像如果沒有艾莉妲，自己會被炸成什麼樣子，祭典又該朝著什麼方向發展。

　　他的思緒紛亂，腦子裡有無數個急需答案的疑問……

　　例如帕因是怎麼把叛賊玩弄在鼓掌？此時此刻站在典禮外王座的那個人又是誰？鳶飛雁究竟和帕因做了什麼交易？

　　例如秩序要如何搬正？他見識的諸多不公在這個世代真的有解方嗎？他們是否也是加害的一方？

　　例如此次祭典過後，他能否向陛下提出親自整頓西里西達政府的請求？

　　例如將國家軍隊的權力分割，建立以調查執法為主的公家單位，並將國家律法中過時迂腐的部分剔除……這麼做，是否過於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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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陣法距離他只剩幾步之遙，意味著宣讀問題的時刻就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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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來說這種攸關王國立場的問題早該在一兩個月前的會議就拍板定案，不該到這時候才臨陣磨槍，也許帕因認為自己能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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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知陣就在眼前了。

　　走完階梯的片刻，煙火也停了，靜得聽不見除了呼吸外的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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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諾的腦海一片空白。

　　但很快地，手心的溫度又令他回過神來，偷偷以餘光向旁暼，只見兜帽下的女子向自己微笑。

　　他忽然恍然大悟。

　　那些疑問固然至關重要，卻也正因如此──為什麼要將重要的疑問交由預知術斷定生死？

　　雖然還保留著儀式，但這個世界的人類早就將天上的神祇捨棄，又何必將抉擇交託虛無的他們？

　　就算老天說不，人還是會向前走。

　　所以，根本不必對一個設定好的術法提出多麼具體的問題……

　　布里諾彎身，法力自伸出的食指流向陣法的核心，在所有人的屏息目光中，他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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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否相信，世界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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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陣法閃爍。

　　併發的力道甚至能彈開祭司的手。陣法高速旋轉，在上空產生足以令所有初見觀眾目瞪口呆的龍捲，卻未傷害地面半分半毫，而直指天際。

　　少頃，一切似乎都停下了。

　　不管是場外看台的群眾、即時轉播的影像、倏然消散的龍捲亦或者艾莉妲的呼吸。

　　都停了。

　　唯有布里諾，他注意到藏身於王座後的身影。

　　或許只在剎那之間、好似錯覺一般，他看見那道身影是擁有一頭金黃髮與一綹黑色瀏海的女子。

　　僅僅在那個時間點，他與她的眼神交會，又在下一刻失去交集。

　　而時間開始動了。

　　陣法的上空、就在龍捲消散之處浮現字，那是預知術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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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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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彷彿能看見所有觀眾驚詫的神情。

　　但是還沒有結束。

　　布里諾笑了，在莊嚴的祭典場合當眾拔刀，向那個「不」字劈砍，直至再也看不清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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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答案是『會』了。」

　　面向眾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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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傳說即使是過了上百千年也依舊歷久不衰，口耳相傳的故事甚至足以抵抗時間沖刷，強行在歷史上刻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中有個豪爽快意的傳奇故事，家喻戶曉到甚至不必說書人言述──異域的流放者與亡國的隱世法師為拯救瀕臨滅亡的西里西達，聯手殺入敵兵四伏的鄰國盛宴，頂撞無知的王者、砍下造反者的首級；他們闖進預知未來祭壇，強行逆轉注定毀滅的命運，爾後在七日之內佔領腐敗的貴族城，令和平與榮耀的重返故土。

　　史詩不等於真正的歷史，相比最初的版本，流放者與魔法師的偉業曾因西里西達再度獨立建國而被多次改寫，後世學者為對比真偽煞費苦心，但倘若有人向見多識廣的說書人求問傳說真偽，她將毫不遲疑地道出評價──

　　「故事這種東西呀，信不信由你。」

──〈相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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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下篇 就算老天說不，人還是會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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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下篇　就算老天說不，人還是會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