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普等人走在本應熱鬧的街道,他們轉身四看,周圍冷清得要命,阿羅也未曾在日本見過這種景況。街上大部分的店子,包括銀行和郵局等都沒開門。他們走了好幾分鐘,就只有幾輛汽車在路上駛過,沿路不見有其他行人。
「都快中午了,人呢?店子都還沒開?」安淇搔著頭。
「阿羅,這很不正常吧?」世普問,「今天是日本的什麼節日嗎?大家都留在家裡了?」
「不正常,當然不正常,今天也不是什麼特別日子,」阿羅搖搖頭,想不到解釋,「對了,你們有手機嗎?」
「有,但沒電。」世普說。
他們慢下腳步,對著大街的兩邊看,只見種在馬路上的大樹葉子在隨風輕搖,此外,看不到其他有生氣的東西。這是天清氣朗的一天,但周圍異常陰森,不比留在警視廳放心多少。這時遠處正駛來一輛私家車,阿羅立即衝出去大字形地擋在路上,想把車子截下來,可是,車子似乎沒有要減速的打算,眼見不妙,阿羅只好馬上閃開,車子就在他身旁呼嘯而過。
「可惡,想撞死人呀?!」阿羅對著車尾怒喊。
「再走前一點看看?」安淇指著馬路前方的一座商場,「那建築外牆的大電視好像還在播放著什麼。」
接著他們便往那邊走,又不時前後張望,就是想找到一個能對話的人而已,可是所有人好像都被驅散到別的地方去了一樣,現場是一片死寂。未幾,又一輛汽車正從後方駛來,原來是剛才警視廳外的黑色貨車。見狀,他們即躲到一邊的巷子去,等黑貨車走過後,他們才走出去,黑貨車沒有什麼標誌,甚至連車牌也沒有,隨著車子遠去,他們便繼續往大電視的方向走,走了幾分鐘,他們來的一條架在河上的行人石橋,亦開始看得清大電視上顯示的畫面────大概在播放著新聞,但沒有聲音。這時阿羅箭步過橋,然後直衝到大電視正對面的行人路,目不轉睛地看著畫面,世普和安淇也緊隨其後。
雖然沒有聲音,但畫面底下有日文字幕,畫面右邊則在滑動著一串串的黑底紅字,似乎是一些警告語句。阿羅看得入神,呼吸漸漸急促。
「阿羅,這新聞在講什麼?」世普忍不住問他。
阿羅仍在認真看,似乎沒聽到世普的話。過了差不多兩分鐘,世普變焦急起來,這時阿羅才慢慢把臉轉到世普和安淇去,眼神彷彿,像個絕望的人。
「昨晚發生了很可怕的事,」阿羅抖著說,「是X先生。。。X先生要開始行動了,他要來取我們的命。。。所有人。。。所有人都躲不開這次災難。」
「昨晚是什麼事?」世普靠近阿羅。
「新聞沒說得太詳細,大概是X先生在電視台宣布了要帶走所有人,政府便馬上作出指令,接著幾天所有人都要禁門,商店不準營業,只有醫院和部分政府機關才會開放。」
「那麼所有人都躲在家裡,所以周圍才這樣安靜?」世普問。
「嗯,應該沒錯。」阿羅說。
「X先生要帶走所有人?」安淇摀住兩邊耳朵,「這是什麼概念?我想像不了。。。」
「就像列車上的人,就像游泳館的人。。。」世普低頭,「對X先生來說,要帶走人是多麼容易的事,或者就像彈指一樣容易。」
「新聞還說X先生無處不在,所以不要出現在顯眼的位置。」阿羅說。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安淇問。
忽然,他們身後的小街「噹啷」一聲響,他們立即轉身,才發現是個醉漢倒了在垃圾堆上,他手中扔緊握著一罐啤酒不放,看他衣衫襤褸,這人或者是個流浪漢。他這麼一倒,也令世普三人注意到他正對著的一間便利店,那是他們目前唯一見到仍有營業的店子。想了想後,他們便往店子走去,安淇貼在世普身後,斜眼看著垃圾堆裡呼呼大睡起來的流浪漢。
這是一間連鎖便利店,他們立在門外,看見裡面燈亮著,自動門亦隨他們靠近而打開來。店子呈L形,店面雖小但裡頭偌大,收銀處沒有職員,但上面放了一台簡直是古董的錄音機,裡面的卡色帶在轉,播放著悠悠的日本老歌。世普從錢包取出兩張一千日元紙鈔,壓在錄音機底下,然後幾人走到盡頭的冰箱取來可樂,咕嚕咕嚕就喝了起來,之後世普和阿羅到了身後的麵包架,選了幾個相對新鮮的吃起來,安淇則蹲在地面看著要吃哪一包巧克力。世普邊咬著包子邊走到店子角落的員工房門外,門上有一塊圓鏡子和寫著「只限員工」,他對著鏡子把弄臉上的鬍渣,這時阿羅拿來兩支刀刮和鬍泡沫到圓鏡前,二人吞下包子後,就在那裡一起刮起鬍渣來。
快要刮好之時,這扇門突然往他們一開!幾乎就撞上了他們,而出現在門後的,是一個穿著灰白間紋制服的的白頭老伯。
「嚇了我一跳!」白頭老伯差點倒地,手捧的幾個廁紙卷都掉到地上。
「我還以為店子沒有人。。。」阿羅馬上彎腰道歉,接著和世普撿起地面的廁紙卷,並幫忙放到旁邊一個架子上。
安淇拿來兩條毛巾,給世普二人拭走臉上的鬍泡沫,接下來,就只是阿羅和白頭老伯的對話,世普和安淇只能無聊地在店子裡左看右看。老伯慢走到收銀處,掀開前台的木板溜了入去,年屆七旬的他個子小小的但精神不錯,而他後頸位置隆起了一大塊,有點駝背的樣子。
「好像整個城市就只有你這個店子在營業?」阿羅問,繼續喝掉剩下的可樂。
「你們拿了什麼?」老伯打開收銀機,拿起壓在錄音機的二千日元。
「你全拿去吧,沒關係的。」阿羅瞧了一下在掀著雜誌的世普兩人。
「不行,你們拿了多少我就算你們多少。」老伯堅持道。
「呃。。。」阿羅漲紅了臉,有點過意不去,他感覺這老伯不滿他們不問自取。
阿羅也只好乖乖地點算了一下,老伯在收銀機上快速拍打幾下後,將找贖塞到阿羅手中。接著的半分鐘,老伯轉身自顧自把牆架上的香煙排好。阿羅靠在收銀機旁的熱食玻璃箱前,裡面原本應該是擠滿蒸包的,但現在只有空空的幾層蒸架而已。阿羅搔搔後腦,思索怎樣跟老伯談下去。
「外面好安靜。」阿羅輕聲說。
「大家都怕了,但那是多餘的,」老伯背著他,「而且,軍方不是說好了會保護我們嗎?」
「但,不是下令所有人要禁門嗎?你怎麼還做生意?」阿羅問。
「怕死的人才禁門,我都這個年紀了,X先生也好,Y先生也好,我都不怕,他想來取我命子就儘管過來,我馬上跟他拼個你死我活,」老伯氣憤道,「我們不是應該要勇敢點去面對才是嗎?無論有沒有軍隊保護,我們都要在光明之下等X先生現身才對,然後我就將他揍個死去活來。」
「如果X先生的能力真有那麼強大,不是單憑一己之力可以。。。」
「所以就躲起來就算?!」老伯轉身瞪眼阿羅,「我不理,我就是要引他出來!」
「呃。。。」阿羅被嚇了一下,「我意思不是說躲起來就算,只是。。。正如你所說,軍方會處理X先生的了對不對?那就交給他們吧,他們要我們禁門,那我們就得配合才行吧?」
「少年,」老伯繼續瞪眼看他,「我唯一一個孫兒跟你差不多大,他去了游泳館之後就沒再回家,現在X先生出來承認責任,我不好好教訓他一下我還是一個好爺爺嗎?我還是一個男人嗎?這個X說給我們廿四小時,好,我就多等他廿四小時,如果他不來找我,就是我去找他!」
明白老伯氣憤的原因後,阿羅靜了下來,眼看門外那個在垃圾堆中的流浪漢打起呼嚕來,兩唇隨著呼氣規律地抖動。
「那你有什麼對策?你會用什麼對付X先生?」阿羅問,眼光仍在門外。
「我會用我的命子。」老伯說。
阿羅把視線移回老伯的臉,只見他也看著門外,眼神是希望也是絕望。短短幾句話,阿羅覺得勇字當頭的老伯最終只會因衝動而被X先生輕易宰掉。
「我們現在可以去哪裡?」阿羅問老伯。
「去哪裡?沒事就回家去啊。」老伯不解地說。
「我離家很遠呢,」阿羅說,「還有就是,其實我們剛剛才從警視廳那邊出來,然後就看到整片死城,我想找家人但連電話亭都打不通。。。對了,你先借個電話給我好嗎?」
「全個東京都打不通電話似的,你可以先試一試,」老伯說,然後把手機借給阿羅,「今天早晨以來,電話號訊號好像弱了很多,我也要打無數次才有一次通得了,緊急電話也不是每次打得通,可能實在太多人在同時使用吧?又或者訊號系統真的是壞了,我也不知道。」
阿羅按著家的號碼,打了十數次都打不通。
「你們離家有多遠?」老伯問。
「他兩個是香港遊客,」阿羅下巴點了點世普二人,「而我是由鐮倉來東京大學讀書的,我現在只想回到大學宿舍,但外面的大電視說鐵路和其它公交都停駛了,我真不知道溜到哪裡好。」
「我是你們的話就回去警視廳算了。」老伯說。
「我可以肯定地跟你說,你是我們的話,你絕對不會想回去的。」阿羅說。
老伯側頭看著阿羅,擠出不明所意的樣子,又心疑怎麼他們會從警視廳出來。
「你家人不擔心你嗎?」阿羅續說,「而且這店子不會有客人了吧?」
「我家人到示威區去了,」老伯說,「而且,我開店,不是因為我緊守崗位,是因為我的生活是不會因X先生而改變的,我絕對。。。」
「慢著,你剛剛所說的示威區是什麼意思?」阿羅問。
「有一群人組成一團敢死隊在涉谷等待X先生出現。」老伯說。
「什麼?」
「他們多數都因X先生而失去了家人,他們拿好武器,準備好跟X先生決一死戰!」老伯握著雙拳道,「我相信X先生在晚上十二點才會出現,那也是他說好的廿四小時限期,X先生以為所有人都會害怕,但他忽略了我們這一群數以萬計的受害者,大家都恨不得馬上就能見他!他能力有多強都好,我不相信大家合力的話他能對我們怎樣!」
接著,得知便利店有充電器出售後,世普便馬上買來一個為手機充電。他們再多吃了一點東西便離開店子,繼續走出大馬路。阿羅很想回去大學宿舍,世普和安淇則想找辦法返回酒店收拾行李回港。可是,別說回港,世普二人連回酒店也沒辦法。偶爾有幾輛車子經過他們身邊,但全都沒搭理過他們。
世普的手機充了一點電之後,他試著打出去但都失敗,求救無門,又不想折返警視廳,他們越來越感到無助。
「為什麼我覺得走在大馬路好沒安全感。」安淇說。
「如果我們再攔不到車子就真的危險了,」世普說,「天呀,快點來個好心人載我到多人一點的地方吧。」
微風拍來,他們都嗅到自己身上的汗臭,這時他們才醒覺有兩天沒洗澡了。遠處的烏雲來了,像快要下雨的感覺。一陣子後,他們立在一個高級商場外,世普走去跟阿羅幾句之後,他們便合力把商場外的鐵欄搬到馬路上一字排開,就是為了擋著下一輛前來的汽車,但呆等了十來分鐘後還沒有車子出現。
「怎麼好像都知道有路障而繞道了。。。車呢?車呢?!」世普發洩道。
風吹來,安淇又嗅到一身汗臭,很想找一件乾淨的上衣換掉。她徑自走進高級商場入口,那裡樓底很高,燈沒亮,經過兩旁的珠寶店後,來到了較深處的一間名牌服飾店。在店外的玻璃幕牆往裡面看,只見角落的試身室附近有亮起燈來。見店門沒鎖上,安淇便輕輕推門進去。
店子偌大,她來到一處掛滿上衣的架子前,隨意地挑著合身的短衣,但一如既往,安淇不懂選擇,挑了半天也決定不了。未幾,她聽到有聲音在試身室那邊傳來,她往那裡一瞥,不見任何人,聲音也沒有了。安淇仍瞪眼看著那裡,剛才那聲音有點像敲鐵聲,說白一點就是一個衣架掛在牆鈎時的小聲響,是有人在試身室裡面嗎?想了想,安淇把眼睛放回原來的架子,加速選擇上衣,好不容易挑了一件,這時那裡又傳來聲音,是開門時那種「吱嘎」一聲。
安淇立刻躲到身邊的一個櫃子下,伸出半個頭往試身室方向望。這時,一個身披整齊西裝的男人走到試身室外面,他揮一揮兩袖,站在一塊鏡子前打量著自己,他微笑著在原地擺了好幾個姿勢,似乎這套西裝也相當稱身。安淇放鬆了一點,眼見他也只是個正常不過的中年人而已,安淇推算他或者是個店子的員工,回來後發覺只有自己上班,便無聊地試穿這些買不起的貴價西裝。
「喂!」世普突然從後拍了安淇的頭。
安淇嚇得倒地,丫一聲尖叫出來。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安淇撫著胸口。
「我問你才對,你進來幹什麼?我剛才在找你!」世普責道。
「我只是想找件衣服更換。」安淇說。
這時世普才把安淇扶起來,接著,安淇再次望向試身室,剛才的男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看。
「原來有人。」世普輕聲說。
男人一直保持挺立的姿勢,雙手垂兩邊,不啃一聲。世普和安淇站立之處偏暗,或者那個男人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不如走吧?」安淇說,「我擅闖他的店子令他不滿了。」
「他是店子職員?」世普仍在跟他對望。
「我覺得是,走吧走吧。」安淇推著世普走。
「你覺不覺得他有點面善?」世普邊走邊問。
「不覺得,趕快出去吧。」安淇說。
世普半推半就地來到店子門口,這時男人才開始往他們的方向移步。
「快走。。。」安淇催促道。
「怕什麼?我們又沒有拿走什麼。」世普不慌不忙。
那男人用貓步慢走到昏暗的店子通道上,行為詭異,然後,男人吐出一句日文,世普二人聽不懂。
「你們不是日本人?」男人接著用英文道。
「我們現在就走,對不起。」安淇回他說。
這時男人越來越近,世普卻突然愣在門口前,瞪大眼看著男人。
「是你!」世普驚訝起來。
「嘻,你認得我了嗎?」男人笑了。
「是你!竟然是你!」世普驚叫道,嚇得安淇用力捉緊了他的衣尾。
「少有的人呀,怎麼你們夠膽走出來?」男人問道,「沒看新聞嗎?沒有聽到政府的呼籲嗎?」
「他,他,他是。。。」安淇同樣在瞪眼看他,然後大喊,「我們快走呀!!!」
世普二人推門跑到外面,幾乎就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平衡起來之後,便往大馬路低頭狂奔,世普不時回頭看男人有沒有追上來。二人衝出馬路後,只見阿羅仍在路上等候順風車,碰巧一輛殘舊的白色七人車也正在減速停在路上的鐵欄前。
「你兩個什麼事了?」阿羅皺眉看他們。
「先上車,我們先上車,快!」世普喘著邊跑邊喊。
三人連忙跑到車側,跟這個相撲手一樣高大的司機議論幾句後,世普從錢包掏出數千日元,司機才答應載上他們。阿羅隨即移開地上的鐵欄,三人再跳上車子後座,隆一聲巨響,車子再次前行。
車子走了一會兒後,世普貼在車窗往剛才的位置看,發現男人正立在商場入口處,望著他們的車子遠去。
「你們剛才見鬼了嗎?怎麼臉都變青白了?」阿羅問。
安淇仍喘著氣,胸口在快速起伏,世普則繼續盯著那裡看。阿羅也好奇地爬起來,從車後窗望出去。
「阿羅,我們沒有見鬼,」世普說,目光沒有離開那個漸小的男人,「我們見到的是X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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