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Z (東京奧運後世界末日) - 四十八

不到十分鐘他們已到醫院門口，門外嚴守了重重警察和軍人，他們向安淇端詳查問過後才讓他們進去。大堂人多擠擁，世普原本還以為會因為部分醫生曠工的關係而變得混亂，但現場卻很有秩序。然而，在集會中受傷的野田和他幾個同伴原來也在大堂裡，因暴走族衣著奇特的關係，世普一進來已看到他們。

世普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堆之中的登記窗口，搞了好一陣子才拿到籌子輪候急症，安淇是孕婦的關係，才等了十分鐘左右就可以見醫生了。檢查了大半個小時，醫生建議安淇留院觀察。安淇先被送到二樓病房，這時白素把世普拉到病房外面。

「世普，你怎樣也得趕去台灣，不能留在醫院。」白素輕聲說。

「你要我留她一個人在這裡？」世普反問。

「我明白安淇很需要你，但你爸爸更需要你！安淇在這裡有醫生護士照顧，你不用擔心。」

「神經病！我才沒有你這樣子冷血，這樣子離開我還算是男人？！」世普說罷轉身就走。

「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想再見你爸爸？」白素問。

世普停步。

「如果是的話，你就留在這裡，我自己去台灣，」白素續說，「如果不是，就跟我走。」

「爸爸這個人再不再見也罷，他只是個拋妻棄子的傢伙，我才不要像他一樣。」世普說。

「你根本不知道他失蹤的原因，你別再抹黑他！」白素駁道。

「那你又知道嗎？你是他的誰呀？你怎麼要處處維護他？你怎麼要相信他的話？他叫你幫忙你就要捨命幫忙？」

白素頓語。

「你先解釋呀白素！」世普追擊著。

「我只是想保護你！」白素漲紅著臉。

「你不需要這樣努力去保護一個跟你沒關係的人，」世普頓了頓，「縱使之後我真的出事，我也不會怪你，因為留下來是我的決定。如果我選擇離開而令安淇出事，那我會怪你一輩子的。」

「這樣子不行。」

「而且，我曾對你不忠而令我們離婚收場，今天你卻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我怎麼能不對你生疑？怎會有因恨成愛的事？」

「那已經是以前的事兒，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但我有！」

「你別扯遠了，我求你，跟我回台灣吧。」

「為何到台灣下海的人非我不可？是不是你覺得我夠笨肯陪你去？你究竟要利用我幹什麼？」

白素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轉眼到窗外的街景，外面行人疏落但總比市中心多。當她回過頭來，世普已回到病房去。

＊＊＊＊＊

大堂的野田苦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看到醫生，診斷後幸沒大礙，肋骨沒折斷，只是胃部傷了，隨後他同樣被安排到二樓去。幾個暴走族同伴吵吵嚷嚷地陪著他，後來野田多次勸退，他們才肯回去代代木公園繼續集會去，但他們懵然不知那裡的所有人早就成了X先生。

野田換了病人袍，吃過止痛藥過後才躺到病床去，輾轉反側半天後，一個跟著家人來探病的小孩老是靠到他床邊看他，乍眼看他還不到兩歲，多次被家人拖回去後他又跑到野田去，用一根又肥又短的手指，指著野田脖子上那個小骷嘍頭紋身，他以為野田的脖子是髒了一塊。

無聊的野田跟他鬼臉著逗他，樂得小孩蹦蹦跳跳地走來走去，仍在學步的他跑上來歪歪斜斜的，屁股又被包得鼓鼓的一塊，好像隨時就會倒下來。小孩然後抱住一個大人的腿，離遠跟野田互相鬼臉。

那幾個大人已留了超過半個小時，早已過了探病時限。病房擠擁的關係，護士已多番過來請他們離開，擾攘了半天他們才肯離去。小孩子被大人抱到胸前，臨別房門前又用肥指頭指了野田一下。

野田有意無意地往他們剛離開的病床看去，床子有一半被簾子遮了，護士在床尾幫病人收拾餐盤後跟病人問候了幾句，野田忽覺這病人的聲音是那麼熟悉，心中不禁好奇起來。護士離去後，野田用力坐起來，想探頭出去看之時，這簾子即被掀開來，那病人側坐床緣，想要下床的姿勢。

「早苗！」野田扯高嗓子驚叫，嚇得病房的人都向他看過去。

早苗看到野田去，樣子像一個嗑了藥的女道友，野田不禁心酸。

「早苗你發生什麼事了？」野田勉強下床，半彎著腰來到她床前。早苗仍然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看他，眼圈黑黑深深的，頭髮凌亂。

「你，你還好嗎？」野田一手搭在她肩。

「你誰呀？」早苗輕聲問。

野田驚訝地瞪眼，不解早苗怎麼認不出他。

「我是野田呀。」野田蹲下來，緊握她雙手。

「你是野田？」

「沒錯，我是野田，我剃了個平頭裝你就不認得我啦？」

「野田？」

「嗯，你看我脖子上的骷嘍頭，」野田側著脖子讓她看，「剛才來探你的小孩子老是黏在我床邊，指著它在恥笑我哈哈！」

早苗呆滯不語，眼中無神，跟死人的神情差無幾。

「早苗？」野田搖著她手。

「你是誰呀？」早苗又問。

野田心灰地站立起來，忍不住擁著她哭起來。

「你怎麼了早苗？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子？」野田的眼淚濕了她的頭髮。

「她被嚇傻了。」對面床一位大叔在說。

「呃？」野田擦擦眼睛看過去。

「我聽醫生跟她家人的對話，你朋友應該是被嚇傻了。」大叔重覆說。

「真的假的？」野田看看早苗又看看大叔，「在哪裡？她在哪裡被嚇成這樣子？」

「她好像是昨晚在別人屋子裡被警察發現的，那時屋子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對了，聽說她其實也是個警察呢，對嗎？」大叔說。

「嗯，她是個女警。。。那她是被什麼嚇成這樣子？」

「這我就不知道，我相信連警察都不知道。」

「只是她一個人被送進來醫院嗎？」

「應該是吧。」

「她或者只是短暫失憶而已，」床邊另一位大嬸搭嘴起來，「驚嚇過度的人要麼精神崩潰得像瘋人一樣，要麼就像她一樣呆呆滯滯的沒有了靈魂一樣，你多少要慶幸你朋友是後者，這是不幸中之大幸呀，我以前在瘋人院幹過幾年，那裡有一個少年被他親戚禁錮多年，最後變瘋了，然後我。。。」

之後是大嬸的吹牛時間，野田也沒聽下去，他低頭看早苗，她仍是眼睛空洞地坐在床緣。

「呃，你是想下床走走嗎？」野田退後一步，把拖鞋放到她腳下。

「我忘記了我坐起來要幹什麼了。」

「你想去廁所嗎？」

早苗按按下腹，說：「我不急。」

「你想吃東西？」

「我剛吃了。」

「你想散步？」

「我忘記了。」早苗盯著地下的拖鞋，重複地穿上去又脫下來。

野田站立原地，靜靜地看著這個好友竟在一夜之間變成陌生人，不禁輕嘆，他希望真的如大嬸所說，她的失憶只是短暫性的。野田又憶起昨天臨別早苗之前，他們曾守在懷疑是琉織失蹤的公寓外，才忽發奇想────剛才那大叔所說的「別人屋子」是不是指那橦公寓？

「早苗，你記不記得你昨晚去哪裡了？」野田問。

早苗搖搖頭。

「你去找琉織了對嗎？」

「琉織是什麼？」

「你的好朋友琉織呀，你答應過做她伴娘的。」

「我不記得。」

「你記不記那一座旁邊養了一頭柴犬的公寓？」

「我不記得。」

野田洩氣地坐到她身邊，很想說點什麼令她回復記憶。

「昨天我們分開之前，你不是說要回家的嗎？怎麼之後又出現在別人家裡？」

早苗低頭盪著雙腿。

「明明你回家後發過我訊息的，」野田循循善誘，「是不是之後又有人叫你出去了？」

早苗依然沉默。

「你那麼疲累還要出去，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對吧？而且你是一個人被發現在屋子裡，又是一個人被送進醫院，就是說你是單獨行動的，並不是收到警隊的行動命令囉？我能這樣假設嗎早苗？」

這時早苗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盪起腳來。

「你出去是收到了那屋子的人打給你的電話嗎？」野田又握住早苗的手，「那屋子的人你也認識的，所以你才放心一個人進去對吧？那屋子的人是你朋友嗎？那麼要急切要見面的。。。是你隊長井上嗎？！大樓倒塌後你不是說一直沒他消息嗎？他那晚終於跟你聯絡了是不是？！」

早苗還是沒反應，野田失望地看她，心想：「或者她根本連井上的名字都忘記了。」

之後，他倆就那樣子坐了幾分鐘，早苗才說：「我覺得冷。」

「哦？呃！」野田走下床，「你想去拿厚被子對吧？我怎麼沒想得到，我去叫護士拿過來。」

野田在病房外見不到護士，所以他便走遠了一點，到他捧著被子回來時，早苗已不在床上。

「人呢？」野田在病房東張西望。

「你離開之後她接著也出去了。」大嬸說。

「去哪裡？」

「她喃喃自語，聽到她說好像要上廁所。」

「我剛才問她她說不急的呀！」

「不能她剛才不急現在急的嗎？真是的。」大嬸反唇相譏。

接著是一聲巨響────是重物墮地的聲音。野田不寒而慄，雙手毛髮頓時豎起，病房也在一瞬間變寂靜，有的病人坐直身子互相對望，心知不妙的樣子。

野田扔下懷中的被子，撐著腰快步來到走廊去，只見幾個護士正跑到走廊盡頭的方向，見狀，野田亦忍著胃痛跑過去，幾個男職員在擋著路，但野田還是擠了過去，他再推開幾個護士後就來到一扇窗子前，他伸頭出去，往醫院下的中庭一看，只見早苗已倒在血泊之中。

「早苗！早苗！」野田發狂地大叫，然後兩個男職員把他強行拖走。

這時其他人也相繼到來好奇一下，走廊漸漸變得水洩不通。未幾，地面幾個警察也上來相助，合力控制人群。幾個職員在互相指責著誰忘了鎖窗云云，聽得野田火冒三丈，他然後就跳到職員去亂揍了人家幾下子，很快又被警察壓倒在地。這時野田的胃子抽動了一下，吐出幾口血，幾乎就昏了過去，腦子更頓時變空白。現場很亂很嘈，野田只管哭，已聽不見背上的警察在嚷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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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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