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來一次的足球人生 - 六十、

「呢個喼好似都係太細……」

蹲坐在地上忙著給蕭智堯收拾行裝的母親運用身體的重量，用雙手狠狠地將一件大衣壓到行李箱中，但體積上還是勉強了一些，讓她不禁搔著頭嘆了口氣。

「唔使拎呢件啦，薄少少咪算囉。」

「唉識咩啊你，你住喺香港人成世人未凍過，我上網查話群馬冬天都會去到零下會落雪架！」母親沒好氣地反駁道，一副連看他也懶得看的樣子，同時用上了膝頭竭力地壓著那件大衣嘗試把拉鏈拉上。「到時你凍嗰陣又要嘥錢搵地方買厚衫，日本買褸好貴架！不如一開始就拎過去唔使煩啦。」

「……唉仲當我細路仔咩。」蕭智堯不太耐煩地應道。

「吓？」母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十三歲都未夠啊，咁快以為自己大個仔啦？」

「唉算啦，嚟啦你撳住，我拉。」

窗外高聳的數十年巨樹被風吹得搖曳作響，蕭智堯朝電腦桌上的時鐘看去，預訂的航班時間是明天早上八點半左右，距離上床睡覺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了，母親在眼前氣喘吁吁地幫忙的樣子有點滑稽，但也讓他突然覺得有點不捨。

想起那時候他大學畢業後出來工作了幾年，算是有了一些積蓄，加上想要點私人空間，便搬出去住了兩年。

不過香港租金高昂，加上蕭智堯本身也還沒結婚生子，算不上真正需要太多的空間，倒不如省下這筆租金待日後再用，於是再三考慮後他便再搬回去家裡住。

當時將行李收拾好，即將要離開家裡與母親告別時，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也不是什麼生離死別，但想到以往每天日夜都能見到，心裡還覺得有點煩厭的父母，以後再見面的次數將會大幅減少時，蕭智堯心裡突然一陣感慨，差點就在她面前哭了出來。

「好，搞掂，應該無漏嘢啦下話？唔好同我講又要打開佢拎啲咩之類啊。」母親跪在行李箱上，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無啦，Check過晒。」蕭智堯笑道。

父親在客廳觀看著紀錄片的聲音傳來，他是一名高級土木工程師，平日很喜歡看各種各樣的自然或是人文紀錄片，對體育是一竅不通，腦海裡對足球的印象還停留在施丹跟朗拿度那個年代。

所以當現在蕭智堯踢出了些許名氣後，熟絡的街坊跟親戚們都打趣說這個兒子是不是撿回來的，跟爸媽怎麼一點也不像。

由小到大，這兩父子之間的談話次數都不多，一是父親工作忙碌，為了供樓大部分時間都早出晚歸，二是他確實是上一代那種比較內斂的男人，不怎麼會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

「如果真係頂唔順，覺得壓力太大嘅話，想放棄都得，唔需要逼得自己太盡。」

他側眼朝洗完澡步出浴室的蕭智堯看了一眼，語氣平靜地說道。

「哦……」用毛巾包裹著頭髮的蕭智堯應了一聲，在他身後停下了腳步。「但我出得去，就無諗住會半途而廢咁返嚟。」

父親沒有回應，只是繼續靜靜地看著電視屏幕，上面卻是關於巴塞羅那拉瑪西亞訓練基地的紀錄片，他看起來沒多大興趣，但卻也一直目不轉睛地牢牢看著。

「老豆你細個就已經諗住想做工程師？」

「嗯？」父親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唔係，嗰陣邊有諗咁多，屋企窮，邊科成績考得好，邊科前景好咪讀邊科。」

「咁如果畀你真正自由咁重新揀一次，你會想做咩職業？」

「嗯……」彷彿從沒被人問過這種問題一般，父親抬起頭想了差不多有十秒。「我諗應該都係會做返工程師。」

「吓？你無其他想做嘅嘢咩？」蕭智堯坐在梳化上，但跟父親之間隔了半個身位。

「無乜，」父親搖搖頭笑道。「其實做工程師都幾好，對社會有貢獻，亦搵到食，養到家，無咩唔好啊。」

屏幕上播放著那些躊躇滿志的少年們刻苦訓練的畫面，由天亮至天黑，他們的生活及腦子裡都被足球所佔據，終日想的只是如何成為球會需要的戰力，期待著某一天披上巴塞戰袍一球成名。

「呢班人踢波好多都係為咗養活屋企人，又或者係為咗名同利，咁樣嘅球員當佢哋到達某一個點之後，就唔會再有繼續行落去嘅動力。你比佢哋幸福得多，因為你無任何嘅家庭壓力。」父親看著電視，淡淡地說道。「運動員係一樣好殘酷、不進則退嘅職業，但我唔要求你要踢波踢到名成利就點點點，我只係希望你可以唔虛渡自己嘅光陰，對得住自己嘅付出同努力，唔好令大個嘅自己後悔就得。」

「放心，我已經做好晒覺悟。」蕭智堯臉露微笑。

母親捧著小說坐在房間內，朝客廳的方向看去，泛起了欣慰的笑容。

調好鬧鐘，再次確認好背囊裡的東西沒有遺漏，蕭智堯把房間的燈關上，躺在床上嘗試入睡，但輾轉反側了半個多小時依然精神非常，在這漆黑之中，他感覺依稀回到了因喝了而天旋地轉的那個晚上。

居然即將要遠走他國了嗎？這感覺毫不真實呢……

應該說，從穿越以後的一切都十分的不真實。

但這段日子裡刻苦地訓練的痛苦與疲累卻是實實在在地堅持下來的，為的只是絕不想浪費掉這重來一次的足球人生。

父母、教練、隊友、網民們都在勸說著讓自己要抓緊機會，千萬不要讓自己後悔。

但其實自己才是最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啊。

翌日六點，清晨的機場內依然人潮如鯽，不過才兩個禮拜左右又再次回到赤鱲角來，但這次離開香港的意義卻截然不同了。

與家人拍了幾張留念的照片，余仁海跟李向名也打著呵欠來到，二話不說地也拍了張合照，還沒聊上幾句便被母親催促要注意時間。

「其實都幾唔公平，我去韓國嗰陣你咪嚟唔到送機。」余仁海看著進禁區前的閘口，有點不爽地說道。

「而家當幫你送埋囉，無乜分別啫。」蕭智堯笑道。

「你到時唔會又咁早下話，放假都要我六點起身真係……」李向名一副仍未睡醒的樣子，邊打著呵欠邊抱怨道。

「總之就……好自為之啦你。」余仁海嘆了口氣，拍拍蕭智堯的肩膀道。

「大家咁話。」

蕭智堯笑著與兩人相擁，便揮手告別往禁區方向走去。

「喂中場！中場！隻閘攞波嗰陣你唔現位咁佢點畀啊！」

陳召禧盤起雙手，在場邊有點不耐煩地大吼道，助教在旁邊看得清楚，司徒俊緯今天明顯不在狀態，多次犯下很基本性的錯誤，在會讓一向很少斥責他的陳召禧也忍不住開口。

「俊緯今日心不在焉咁。」助教笑道。

「蕭智堯同余仁海單嘢，應該對佢好大影響……」陳召禧搖著頭嘆了口氣。「佢同梁博豪應該都開始心急：幾時會到自己呢？」

前兩天的時候，蕭智堯跟余仁海在訓練過後被陳召禧單獨叫到了一旁。

看著教練一臉嚴肅的樣子，兩人不免都顯得有點好奇，那是準備被公佈什麼一般的預感。

「由今日開始，你兩個唔再係香港U-13足球隊嘅成員。」陳召禧說道。

「吓？」還有點沉醉在即將要征戰海外身份的余仁海率先發出了意外的聲音。

「呢個係我哋一早講好咗。」陳召禧朝蕭智堯看去。「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嗯……我明白……」蕭智堯一臉無奈地點頭應道。

「吓？咁即係點啊？」余仁海一臉不知所措地苦笑著。「我哋……但港隊……」

「按照約定，余仁海無成為今次關島亞洲足球節神射手，所以U-13港隊嘅名單將會永久剔除你哋。」陳召禧義正辭嚴地說道。「我亦唔再係你哋嘅負責領隊。」

助教站在遠處，看著他們三個這異樣的氣氛，忍不住笑了出聲來。

「所以如果呢一兩年你哋喺外國唔好好訓練嘅話，我好難說服到U-16個負責領隊。」

他們兩人一臉意外地抬起頭來看著陳召禧，而這名一向嚴肅的教頭，卻也忍不住從嘴角邊泛起了一絲微笑。

「畀心機，他日有機會再見。」

當然，助教對他這個決定其實頗有微言，他認為小孩子一時之氣的戲言不用那麼較真，不過陳召禧的為人好像總是那麼死板不懂轉彎，一點也不像香港人。

「如果佢兩個無收到外國球會嘅Offer，咁呢個輸賭你諗住點收科？」助教笑道。

「我本身諗住捉下字蚤，話余仁海係隊內嘅神射手，算係實現咗佢嘅承諾咁就算。」陳召禧輕輕哼著笑了兩聲。「佢淨係話做神射手啫，無話要做隊內定係咁多隊嘅神射手啊嘛。」

「……聽落件事有啲柒。」助教大笑道。

「柒又好點都好……」陳召禧看著場上，輕輕地嘆了一聲。「總之港隊，唔可以無咗佢兩個。」

飛機猶如南飛的冬燕般從青衣上空振翅遠飛，蕭智堯目送著那些熟悉的高樓大廈逐漸遠去，機身緩緩遁入雲層之中，也從褲袋裡探出了一個小小的信封－那是彭為海剛才趕來送給自己的東西。

他在離境大堂並沒有說些什麼，只是作為老師很簡單地鼓勵了自己，循例地合照了一張便匆匆離去。

信封內有兩張紙，蕭智堯抽出其中一張攤在餐桌板上，很快認出了那是自己當年剛進校隊時寫下的申請表。

那上面有著對自己進了校隊後的寄望與目標，對中一的男生來說那其實就是亂寫一通的一派胡言，蕭智堯也不例外，那時候他寫的是：「同理善一齊贏香港學界冠軍，終有一日衝出外國成為國際知名嘅球星」。

他大概還記得，當時余仁海寫的也是差不多，甚至更為胡鬧，但反正沒人會把這張申請表當是一回事。

“我以前啲字真係好鬼核突……”

他苦笑了一聲，將信封內的另一張紙抽出，上面寫滿了原子筆字，應是彭為海寫給他的寄語。

「

致　智堯

首先要恭喜你，因為你在半年前申請加入校隊時寫下的志向，現在已經達成一小部分了。

而這一小部分，相信對於你自己、理善校隊甚至是香港足球而言，都會是重要的一步。

可能你會對我這個所謂領隊感到困惑，明明是個大人卻為什麼對校隊的一切事務都不聞不問呢？甚至連排陣戰術都要交托到球員和隊長手中。

坦白說我沒有什麼偉大的理由，也多次向校長提出過自己對足球一竅不通，無力勝任這個位置，即使我嘗試去了解這項運動然後去給予你們建議，那也是不負責任的。

因為我以前也是一名保齡球運動員，我知道若是由一個沒嘗試過或是不熟悉這項運動的人去給予建議，那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更可能只會弄巧反拙，所以我寧願把一切都放到你們自己手中，讓你們自己去思考和承擔。

這聽起來很不負責任對吧？

我這名保齡球領隊已經帶了足球校隊有五六年，校方跟我也從來沒有什麼期望，只抱著讓大家出外比比賽，玩一玩的心態去做，但今年奇蹟般的成績大家都有目共睹，校方居然認為是我領導有方，這真是一次美麗的誤會，同時也是讓我感到無地自容的誤會。

這是你與余仁海、鍾偉豪、李向名等人實實在在用汗水和努力打拼回來的成果，我沒有任何資格與你們一同分享哪怕一絲的榮譽。

我已經正式向校方提出申請，我不再會擔任理善的足球領隊，而是專心地把精力放在保齡球校隊上，或許在不遠的將來，那邊也會有一個蕭智堯或是余仁海般的學生嶄露頭角，為香港的保齡球界出一分力。

作為老師我也必須謝謝你，你的到來使這支了無生氣的球隊重獲新生，或許你沒有察覺，但其實在無形之中你一直在改變著感染著很多人。

最後，祝你在日本一路順利，若是他日你成了名滿天下的足球員，我會為曾經是你的領隊感到自豪。

保齡球校隊領隊

彭為海上

」

蕭智堯深有感觸地長長舒了口氣，下意識地抬頭往前方看了一眼，卻見得一名穿著筆挺西裝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最前方的洗手間門前，一臉笑意地看著他，並向他豎起了大姆指。

蕭智堯心裡一驚，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時，那道身影卻又已消失無蹤。

飛機已到達一萬尺的對流層之中，如像雪白地毯般的雲層鋪滿在機身下方，耳邊只剩下發動機的轟鳴聲音。

距離日本的航程時間還有三四個小時，他拿出耳機塞到耳中，打開音樂播放器閉上雙眼準備小睡。

而隨機播放到的第一首曲目，是李宗盛的《愛的代價》。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第一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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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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