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無聲降臨,四周空無一人,只有皎潔的月光和窸窣的蟲鳴。稍作休息之後,豐哥臉上的痛苦緩和了,轉成憂鬱的神情,Ruby跟往常一樣,經歷過亡命追捕之後,就會面無表情默默注出兩條淚,不哭不鬧,只流淚,這是她抒壓的方法吧。這是我們第一次逃到郊區來,我們已經厭倦當市區的老鼠了。
我從背囊拿出三條放了很久而摸起來有點軟爛能量棒,分別給豐哥Ruby一人一條,然後我把手中的那條拆開包裝紙,黏黏糊糊的,看似來真的只是用來維持生命而已。咬了一口,那燕麥味的物體一半黏在牙縫,一半被乾涸的舌頭反覆糾纏。
「好像在嚥大便的感覺。」我抱怨說。
「是嗎?我還沒嚥過大便。」豐哥皺皺眉頭認真地回答。
剛剛在默默流淚的Ruby忽然破涕為笑,笑得腰都彎下去。Ruby的笑點很好抓,沾上尿尿屁的幾乎她都會笑。為了緩和氣氛,我故意問道:「不過大便也沒這麼硬吧?」
豐哥簡直眉頭深鎖,微微搖頭:「別問我,我真的沒吃過。」
Ruby笑得幾乎是在悲鳴求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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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識已有數載,這幾個月被通緝後更是朝夕相處,有時候因為彼此心累可以一整天無言以對,但興致高昂的時候卻可以通宵玩樂(我們隨身帶着兩副啤牌,無聊的時候就會玩鬥地主或鋤Dee)。我趁着現在氣氛輕鬆,提出沉重的建議。
「我覺得我們該是時候去找魯教授了。」我說完這句後,Ruby的笑聲止住了,豐哥也陷入沉思的樣子。良久,豐哥點一點頭,打破沉默:「嗯,我也覺得是時候了。」我們轉而看着Ruby,等她的回應,她輕輕聳聳肩,爽快答應:「好吧!反正我們已經是走投無路了。」魯教授到底是何方神聖?那就要說回一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民報》還在苟延殘喘,我們會常常回到大學開會和做後製工作。雖然當時已經停課,但也有不少同學會回大學借用場地做各種事情,最熱鬧的要數體育中心,簡直變成個軍營,全民練武,強身健體。我那時候是因為跟家人關係決裂到無法修補,每天不是當Food Penguin送外賣賺零錢,就是跟民報成員窩在大學。
偶然有一次,豐哥、Ruby、凱婷和我等一行人正在回地下活動室的路上,竟然碰到魯教授,要知道這段時間要碰到學校職員也很難,何況是堂堂教授。看教授手持幾個裝滿物品的環保袋,看似為辦公室補充零食或生活用品之類,就知道他是經常回來。
豐哥連忙趨前向魯教授打招呼,魯教授是豐哥的Final Year Project指導老師(可是我們因長期停課而無法畢業,所謂的Final Year Project也不了了之),是個光頭的胖伯伯,臉上總是掛着聖誕老人那樣的笑容,雖然看似來傻呼呼的,卻是個學識淵博而且人脈廣闊的學者,在教授之間也是聲名顯赫的。
「魯教授!這個時候還回來工作嗎?」
教授看到豐哥,親切地揮了揮手,又朝其他不熟悉的成員微笑着點點頭。
「校園還是這麼熱鬧,好像沒有停課一樣。」教授答非所問,我們向他投了個問號。教授忽然興致盎然,舉起手中一袋零食提議道:
「不如來我辦公室聊聊天?」
我們一行人不知就裡就被零食吸引去了。
魯教授的辦公室比我們的活動室更下一層,通常老師的辦公室都不會設在地下樓層,聽說這是魯教授自己要求的,因為空間會比較大,才可以放得下他數量驚人的私家藏書。除了豐哥之外,我們其他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魯教室的辦公室,一打開門居然有一個小小的會客廳,實木沙發配置長方形的茶几,魯教授把所購的東西都直接堆放在茶几上。辦公室內亂中有序,幾排頂着天花板的書架,全都放滿了書本,惜書的教授還在旁邊放了抽濕機免得紙質發霉,漫室一股書香,濃厚的學者味。特別引人注目的是,教授的書桌上有一個很別緻的水晶球,為整個辦公室添上神秘的色調,無論是裝飾還是迷信,都與魯教授的風格不太配搭。
魯教授叫我們不要拘謹,有想吃的零食就吃,凱婷二話不說拆開一盒百力滋,取兩條叼在嘴裡,活像她平常抽煙的樣子。教授看起來並不介意凱婷的失禮,反倒像慈父般樂呵呵的。於是我拆開一盒愉快動物餅,把河馬一口咬碎。
魯教授和其他老一輩不同,那些恃老賣老的總是看年輕人不順眼,左一句廢青、右一句目無尊長,卻不知道自身為老不尊。反觀魯教授,以他多年在學術界的貢獻,累積了不少名氣和財富,明明可以在香港動盪之始就移民海外安享晚年,卻選擇孤身留在香港。這時候全球已經全面封關,逐漸連貿易活動也中斷了,連旅遊都不可能了。
說到這個話題,魯教授把以下說話重複了幾次:
「我放心不下香港的年輕人,我在想辦法救你們。」
他看似樂觀地拋了很玄的一句:
「要是前方沒有路,就走回頭路。當你們走投無路時,就來找我吧!」
當刻我們當然不以為然,甚至沒有追問魯教授所謂救我們的辦法具體是指甚麼。只是情況愈發窘迫,我們不禁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想起魯教授的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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