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五章(下)

「恭喜明靈畢業，成為真正的債權人～」女老闆舉起紅酒杯，和黃大哥的啤酒、青年的氣泡飲料相碰。

第二次包月結束，為了後續處理兼慶祝，三人又在私人會館齊聚一堂。

「這段時間感謝二位的幫忙。」林明靈今天也帶來一堆自己做的料理，表達心意。

時序已入夏日，女老闆穿著白底橘色圖騰吊帶洋裝，披一件米色薄外套，看起來就像渡假的歐洲貴婦。

尤其當她從真皮長夾抽出一張支票遞給青年，有拿出信用卡刷下整間高級精品店的感覺。

「這是餘額。」

林明靈看見上面記載的金額，忍不住道：「這個……沒錯嗎？」

「啊，我加了一點錢。」她隨便解釋，吃了一大口三明治。

「就說你做得很好。」黃大哥補充，舔舔嘴邊的啤酒泡沫。

支票上的數字，加上自己的存款，只差一點就能租店面、付房子頭期款，一次接近這兩個目標，青年覺得有點虛幻。

「明靈啊，你想不想接第三次包月，把錢湊齊？」女老闆聲音輕柔，不帶壓力，宛如在陽傘下問朋友要不要去踩踩海水沖個涼。

一旁的男人伸出大拇指朝向她。「看吧，她居心不良。」

「客戶有意願，我有義務問，而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沒有反對的理由。」

林明靈曉得女老闆的意思。他何其有幸從包週開始接待到這位客戶，對方給了很大幫助，又不做過分危險的行為，甚至中意不專業的他。

若繼續抓住這個機會，夢想就不再只是夢想，還能有更多餘裕照顧姑姑。

但這麼一來就變成徹底的兼職賣身賺外快。

「……老闆。」

「請說。」

青年眼神溫暖又堅實。「我想專心做菜。」

「好。」她立刻回應，和男人相視一笑。「我會請客戶換人。」

「請幫我跟他道謝。」他說著，遞上一只絨布盒。「耳環在這裡。」

女老闆沒有接過盒子。「你收著，當作紀念，不然對客戶不禮貌。」

「……原來如此，抱歉。」青年連忙將盒子收起來。

「有什麼問題，歡迎聯絡我們，不過最好是別再見面，對吧？」語畢，她摸了下他耳垂。

「嗯。」女老闆把他當弟弟一般，他一時百感交集。

「東西我都可以帶走吧？阿黃，你這個不吃了厚？」她話鋒一轉，對食物下手。

畢竟以後很難吃到他的菜了！

「我幫您打包。」林明靈馬上將保鮮盒蓋好，全部放進袋子裡。

「吃完我會洗好還你。」她心滿意足之餘不忘酸：「才不會像阿黃一樣跑到你家蹭飯，還不洗碗。」

男人悶不吭聲，只因全被說中。

接待正式結束，林明靈挑了一天晚上去找姑姑。

林香蕙原在看鄉土劇重播，發現姪子來訪，相當開心，不顧自己正看到精采部分，去冰箱拿出前幾天鄰居給的喜餅。

「剛剛演到董事長承認佳安是他女兒。」青年知道姑姑關心劇情發展，幫她注意了下。

林香蕙端來切好的白雪酥，說：「太好了，我看他對自己情婦不錯，不可能不認他女兒的。」

「堂哥有消息了嗎？」陪姑姑看完整集後，他問。

「被送上漁船了，唉。」

「什麼時候？」

「一個月之前的事了。」林香蕙吃一口白雪酥，有些事已至此的看開。

林明靈瞅著這樣的姑姑，道：「找到人就好。那錢的事情怎麼辦？」

「說是讓我還一百萬的利息。」

他聽了，在內心由衷感謝黃大哥，既沒讓她還三百萬的利息，也沒讓她不付，畢竟第一次的借款人是姑姑，不能因此使她懷疑他有插手。

「希望他回來可以懂事一點。明靈，你也別操心了，以自己為重。」林香蕙撥撥他頭髮，問：「跟上次說的那個女生還順利吧？」

林明靈詞窮，差點露出破綻：「……姑姑，對不起，分手了。」

「跟我對不起做什麼？」她攬緊姪子。「只要你有心，絕對會遇到好姻緣。」

「……妳能找一天陪我去看房子嗎？」他回抱姑姑。

「當然，姑姑陪你看未來的新房。」

──不是新房、不求姻緣，更非分手。青年對自己說著這些內心話，嚴防它們洩漏分毫。

只有懷中這個養他、愛他的女性才是真的。

為了她的幸福，林明靈揣著真實與謊言，走在連他也不曉得結果的人生。

※

外面是撒哈拉沙漠般的熾熱，但執行長辦公室這幾天卻有如西伯利亞，秘書室首當其衝，人人自危。

一個月前任千恩才見過上司喜形於色，沒想到趙昌寧安分的這陣子，他反而回到當初，甚至有些極端。

以往只是冷，現在還帶點刺。

任千恩不下十次慶幸自己跟前輩互換，不然一定會凍傷。

倒是周瑜芃本人氣定神閒，因為她知道上司的私人行程。

目前上司的私人行程為零──這就是癥結。

跟女人一個月中那幾天一樣，男人慾望無處發洩是很危險的。趙昌寧的無動靜變成反效果，令上司像不定時炸彈。

「晚上沒有飯局，要參加嗎，有厚誠的。」她是打算讓執行長藉此轉換心情，不喝酒也可以用men’s talk抒發一下。

回答她的是十秒的沉默，周瑜芃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將邀請函放在上司桌上，一屁股往會客沙發坐下。

老娘不怕死，跟你一起耗。

江照麒不管她，兀自工作。

進來送茶的任千恩看到這一幕，連忙做表情讓前輩別捋虎鬚。孰料周瑜芃對他說：「我也要一杯～」

「前輩！幹嘛這樣！快出來！」他努力克服恐懼走到她旁邊用氣音警告。

「噢～看看你，好可憐，怕成這樣～」周瑜芃故意道，輕拍後輩臉頰。

「周秘書。」

主子驀地出聲，任千恩下意識彎腰抱頭，自我防護，雖然這模樣超蠢但他是認真的。

「是。」

「我會出席。」

「了解，我們六點半出發。」周瑜芃立刻帶著任千恩，毫不留戀地離開辦公室。

六點半一到，江照麒準時走出辦公室，周瑜芃已在電梯旁邊等候。

去停車場的路上，兩人不發一語，她直到把車開出公司才說話。

「您太明顯了。」

「嗯？」

「秘書室的人快被您嚇跑，要不是我知道原因，我也會準備跳槽。」

江照麒看完日本傳來的報告，說：「原因？」

「您還沒告訴我這個月借廁所的日子。」

男人聞言，把手機放回西裝口袋，右手輕輕收緊成一個拳頭，抵在下巴。

周瑜芃沒追問。秘書是要輔助上司，執行長自己明白。

在抵達厚城餐廳前，他才再度開口：「暫時沒有。」

「那麼等一下就吃飽一點回家睡覺。」淫慾不得解，只好靠食慾了，即便跟吸血鬼談食慾好像白說。

「嗯。」

「執行長，這邊請。」她說著，內心吐舌。既然上司有反應，西伯利亞有望轉成北海道。

在他實際掌握主導權，隨心所欲決定是否選擇的時候，忽然反過來被選擇了。

江照麒胸口的手機中，存著前幾天老闆傳過來的訊息，附加新的人選。

言下之意就是這個難得合胃口的接待員拒絕了第二次包月。

當然老闆不是這麼說的。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直白──不，他看了眼替同桌女性擋酒的周秘書。

江照麒在意的不是拒絕與直接，他在意的是接待員本身。投入金錢與計算，最後才理解到自己的實際獲利不如預期，令人怏怏不樂。

他知道自己因此在工作上有些超過──所以當初才會選擇周秘書。

諸多考量之下，她最能跟他一起因應目前態勢，也最敢。

近來辦在厚誠的飯局愈來愈多，靠她的應對便可以篩去大部份，他只要吃東西、手機處理公事，不用浪費口水。

「江執行長，最近換了祕書啊？漂亮又有能力，果然慧眼識英才。」

「宋老闆，就算喝醉，還是要對說過的話負責喔～」周瑜芃風姿綽約，頻頻倒酒。

這場飯局在這位漂亮又有能力的女秘書參與之下，平安且迅速落幕，不只讓江照麒吃了兩人份的炒飯，還幫忙把宋老闆抬進計程車裡。

「執行長，吃飽了吧？回家？」她轉頭，神氣活現。

「喝酒沒？」

「沒，那是葡萄汁。」

江照麒雙眸微瞇，跟著她上車回家。

「明天我來接您之後，直接去台中，預計中午回公司。」

「嗯。」對方完全知道他的辦事模式，不用多費唇舌也不用重新計算真是舒服。

轎車開進高級住宅區，夜深時刻，十分安靜，轉彎時車燈一照到路面還會有黑貓衝出來。

兩旁都是獨棟附庭院的透天，周瑜芃開了幾分鐘，終於開到上司住處。

「執行長晚安。」真是可恨的資本主義社會，她想。

「嗯。」

原本她要直接開走，忽地一個人影衝向上司，周瑜芃當機立斷煞車下車，沒料到另一個人從背後抓住她。

「不要亂動。」

兩手都被牢牢扣住，周瑜芃暗罵自己大意，瞅著上司被三個人包圍，而他們手裡都拿著棍棒。

「不想要她受傷就乖乖的。」其中一人對江照麒警告。

周瑜芃一點都不擔心自身安危，她擔心的是如果上司受傷，加倍獎金將離她遠去。

當確認好脫身的方法，往前一看，上司也在看著她，那是一抹很輕微的犀利眼神，宛若一根細針，毫不起眼卻非常穩固。

棍棒落下的瞬間，周瑜芃用高跟鞋狠踩後面的腳，趁分心的半秒間反握住對方手臂，壓制在地、鎖住臂膀與脖子。

對方痛得迸出哀號，用餘力猛拍她的手表示投降。

其他人被分散注意力，棍棒還舉在頭上，錯愕看著夥伴快窒息、青筋浮在臉上，終於意識到情形逆轉，然而真正的目標江照麒已不見蹤影。

「喂，放開他！」他們只能對周瑜芃叫囂。

「等一下，快好了。」她稍微放鬆力道，笑得人畜無害。

其他人還在想什麼叫「快好了」，一個人就驀地倒下。

然後江照麒出現在那裡，站姿宛若雜誌模特兒，手裡握著棍棒。

剩下的人立刻衝過去，也不管命在旦夕的夥伴了。

「欸真是比我還沒良心。」周瑜芃見狀，放開手中的偽人質，脫下高跟鞋當作武器加入混戰。「哈囉還有我在！」

四打二的結局，比較會打的兩個贏了，除此之外也是敵人誤判情勢，以為人多一點就能馬上解決兩個白領。

周瑜芃坐在一個再起不能的傢伙身上，等警察來把他們帶走。

高級住宅區的優點發揮，不到五分鐘警察就來了。

目送警車離去後，她穿回高跟鞋，不禁說：「執行長，趙昌寧真的很不懂你。」

「知道就好。」因為要去做筆錄，江照麒再坐回車裡。

她倒車，隨口問：「怎麼樣，這個有緩解您的燃眉之急嗎？」

沒有。倒是動動身體解了些心口的悶氣。

江照麒想到手機裡尚未回覆的訊息，於是點開，重新審視老闆給他的人選。

※

台灣的夏季說長不長，只是難熬，等到終於熬過，秋天也走了，寒風陣陣。

行人已穿上厚外套，而廚房還是老樣子，一年到頭，短袖是最佳選擇。

林明靈今日依舊在厚誠做菜，客人想暖暖身子，所以粥品非常搶手。時令蔬菜與海鮮，用生米慢煮，預定已經排到年底，一些客人會直接過來搶當日多出來的份量。

「明靈，蝦粥煮了嗎？」主廚和業者清點完肉品，走過來問。

「煮了。」

「晚點孫教授會讓助理來拿，好了就叫小晴。」

「沒問題。」青年抹抹汗，繼續顧著兩個爐子。

這一年快過去，他還是二廚，生活沒啥變化，日復一日料理，有時間就去陪姑姑聊天看鄉土劇、運動。

和黃大哥與女老闆自會館慶祝後就沒聯絡，彷彿這些從未發生。

這時那對耳環就成了證明。

然後木質調香氣、威士忌的吻、毛毯的觸感……一堆記憶鮮明浮現。

時間會將記憶美化，所以他當作和夢幻的床伴度過不為外人道的兩個月。

姑姑仍在支付利息給黃大哥，林明靈思忖要用何種方式歸還那筆錢，最後決定和自己的錢一起包成紅包，過年時交出去。

於是隔年一月寒流來襲的第二天，他和黃大哥約好先拿一部份的錢。

「好久不見。」男人穿著棒球夾克，說話時白煙裊裊。

「好冷耶！」對方身後竄出一人，深紅框眼鏡與高跟鞋，以及熟悉的語氣。

沒想過女老闆會來他家，林明靈開著門，不知如何應對，直到自己本能地吸了吸鼻水才趕快讓兩人入內。

「第一次來明靈家，好興奮～」女子雙眸由左至右掃描一遍，脫下黑色羊毛大衣，四處探險。

「老闆，您想喝奶茶嗎？」林明靈揚聲問。

「要──」

她聲音宏亮，但青年不曉得她去了哪。

男人撇撇嘴，道：「別管她了，來這邊坐。」

孰料彼端又傳來「阿黃不要以為常來就了不起了～」的話語，青年與男人面面相覷，不禁莞爾。

男人從夾克內裡口袋拿出一只信封，說：「年前高利貸生意好得很呢。」

「抱歉，麻煩你了。」青年兩手接過那沉甸甸的信封袋。

「阿黃的意思是說，他還能抽空來看你真是太好囉～」女老闆在他身邊坐下，自然而然端起奶茶啜飲。

「……謝謝。」林明靈想了會兒終於理解，露出笑容。

「喔喔！暖男！」她輕快拍了兩下手，「不用我們問，你應該過得很好。」

青年聞言，看一下黃大哥，再看一下女老闆。「……堂哥有什麼消息嗎？」

「船大概春節後回來。」男人說著，稍微正色：「林太太怎麼了？」

「沒事，是我自己想問，她這陣子都沒提到堂哥。」

女子帶著微笑注視著青年，因這強烈的目光加持，他才接著說：「老闆，那之後還有再給您造成困擾的話，真的很不好意思。」

「真有心道歉的話就餵我吃東西。」她大言不慚。

「今天一起吃火鍋好不好？」

林明靈起身備料，轉眼一個酸菜白肉鍋出現在客廳桌上，還用電磁爐加熱。

這個無差別攻擊男女老少的口味，馬上提升氣氛，尤其外面這麼冷，幾個人圍著吃一鍋真是至高無上的享受。

女老闆吃完一碗冬粉，道：「那個客戶跟我交易很久了，他不會強人所難，我也有再介紹不錯的人給他。」

「……太好了。」

她咬住筷子，目光清亮。「明靈，你關心的不是我吧？」

「咦？」正在替黃大哥撈湯的青年不明所以。

「你不曉得你剛剛的停頓很危險嗎？」男人接過碗，掃蕩肉片，邊吃邊說：「對客戶產生感情了？」

「感情？」林明靈自己念著這兩字，總算發現端倪。「與其說感情……畢竟對方不是壞人，我也受到諸多照顧……」

「我就只問這個，那個人是江照麒那型嗎？你的菜？」黃大哥囫圇吞棗，同時關心八卦。

「……不曉得。」

從頭到尾帶著眼罩，無從得知對方面貌，而江照麒的個性連記者都查不到，實在很難將這兩者兜在一塊。

男人的視線轉到陷入短暫沉默的女老闆身上。

「明靈，你真是個好孩子～」她馬上下結論，眼神亮晶晶，掩飾一瞬即逝的動搖。

「我去盛飯。」男人沒有說破，帶著空碗離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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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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