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 15b.腐朽

「何弈辰！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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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蘋果的尖叫聲中……，咚！我的後腦撞在地上，屁股倚著牆，頭上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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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原來掉在牆的這一側啊，我在心裡咒罵著，差點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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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蘋果閉上眼躺回地上，喘著大氣，「幹！何弈辰，你快嚇死我了……。」

「我以為我已經死了。」此話不假。

「幸好沒有，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要怎樣和小娟姊交代……。」

她再喘了口大氣，接著，坐起身子，看著地上的另兩個人，然後，她站起來往第三個方向走去，是那把水果刀……？

小蘋果將刀拾起，走回林翊葶身邊，蹲下，拿著刀面在林翊葶臉上輕劃了幾下，順便抹去那狼狽女孩臉上驚恐的淚。

最後，小蘋果將刀尖停在林翊葶瞪大的眼珠前，「今天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二點之間發生的事，妳一個字都不能講，不能寫，聽到了嗎？聽到了就讓我知道。」

林翊葶瘋狂地轉著眼球。

「最好永遠這麼聽話，否則……。」小蘋果將刀尖再往前遞了兩公分，近到刀刃尖端上的淚滴都能直接沾回林翊葶的眼中。

小蘋果等了會兒，讓這番威脅能綑綁著恐懼一同深深地扎進林翊葶心中，然後這才輕輕撕掉她臉上的膠帶，同時柔聲地安慰著：「來，忍一下就過去了，好，等一下乖乖回去上課喔，還有，」小蘋果將林翊葶拉起，拍拍她身上的灰塵，抹抹哭花的臉，「回教室前先沖沖臉，哭腫的眼睛不好看，懂嗎？喔，對了，幫我跟老師請假，說我帶何弈辰去保健室，好嗎？」

「好……。」林翊葶哽咽著，邊慢慢地一步步往樓梯退去，同時惡狠狠地輪番瞪著我們三個，最後，「我會記住你們的！」說完，轉身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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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蘋果嘆著氣，看著林翊葶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下頭，然後用撕下的膠帶纏住水果刀，大力地丟進下方的林子中。

「喂，妳覺得，林翊葶會忍到什麼時候？」我問。

「怎知？」小蘋果搖著頭走過來，「倒是你，要這樣倒栽蔥到什麼時候。」

「只是想再喘口氣。」我握住小蘋果的手將自己拉起來，「欸，還有，小傑知道妳暴力成這樣嗎？」

「他會知道的。」小蘋果幽幽地說，「那個以後再講。」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啊，這裡還躺著一個問……卻見小蘋果快步走過去，一腳踹在小阡學姐肚子上，那力道之大，大到即便小阡學姐高了小蘋果三個年級，卻仍被直接踢開了半尺遠？落地後還只能弓著身子不住乾嘔？但小蘋果直接過去將她拉起來，很狠狠地賞了她兩耳光，打得小阡學姐失去了方向，重新癱坐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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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塞……，小蘋果，妳……」

「閉嘴！」小蘋果喝斥，然後蹲到小阡學姐面前，捧起她的臉：「小阡姐，不準再給我動林翊葶的主意，瞭解了嗎？」

小阡學姐點點頭。

「那就給我滾！」小蘋果目中暴出兇光，「怎樣？還呆在這裡幹麻？等我安慰妳嗎？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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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阡學姐也步履蹣跚地消失在樓梯口，小蘋果跺回來，倚著牆倒坐到我身邊，「老天吶，我快虛脫了……。」

我看著小阡學姐留在地上的眼淚，「幹麻這樣揍她啊？」

「我就只會這招……。」

「難怪小傑身上總是有傷。」

「狗嘴吐不出象牙……。」

「可是妳不覺得……」

「太可憐了嗎？欸，何弈辰，我和小傑的事，你幹麻要來多嘴啊？我管過你和小娟姊了嗎？」

「蘋果大大，拜託，我問的是小阡學姐……。」

「喔……，抱歉，剛揍了小阡姐，讓我……，」小蘋果隨手撿著碎石，到處亂丟，「操！小阡姐一定恨死我了。」

「妳也是為她好，」我安慰著：「這樣才能把她嚇到不敢造次，否則她遲早會殺了林翊葶。」

越來越多的石子飛過女兒牆，「但願如此……。」

「欸，走吧，妳不是還得帶我去保健室？」

「好啦……。」小蘋果悶悶地起身，在身上一陣亂拍。

我看著動作粗魯的小蘋果，通常小傑會邊念邊幫她打理，然後兩人吵成一團。

「欸！還坐著幹麻？」她全身上下一整個暴躁地往樓梯口走，「快點啦，要……」

我抬頭看她幹麻呆住了，結果……。

「喂，小蘋果！」天吶，是小娟！正邁上是後幾階？「聽說妳在找我！林翊葶告訴我妳在這裡，」該死的她看見了？「還有，她怎麼了？哭成那樣？」然後，她轉過頭，看見我，「何弈辰？你？」她怒氣暴增！

我連忙起身，「小娟，妳誤……」

碰！左眼一黑，接著，咚！後腦狠狠撞在牆上！遲鈍的痛覺過了一陣子才在腦中爆發，掩蓋掉明白自己剛挨了一拳的意識，還讓我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而被小蘋果從背後抱住小娟的則遁入遠方，同時帶走某道漸逝的尖叫：「小娟姊，不要這樣？妳誤會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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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自己並沒有昏倒太久，因為耳畔才傳來上課的鐘聲，至於逐漸對焦的雙眼，則讓繃著臉的小娟佔了大半個視野；而另一小半，小蘋果刻意出現在那裡，並讓自己躲在小娟的背後，邊比手畫腳邊用百分之百誠心誠意的語氣說：「看起來他醒了，欸，何弈辰，小娟姊那邊已經解釋過了，還有，我會去跟老師講一聲，你要記得讓小娟姊帶妳去保健室喔！」

我看著她慌張的神色與龍飛鳳舞的手勢，指向小娟、割喉停止、合掌請求，嘖，臭蘋果，這分明是要我把她和小傑的事一肩扛下來的意思嘛……。唉，算了，我揮揮手，把已經消失在樓梯下頭的小蘋果趕走。

「欸，小蘋果在那兒鬼鬼祟祟的幹嘛？」小娟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似的。

「沒幹麻。」我心虛地說。

「沒幹麻？」啪！她把一本筆記拍到我肚子上。

《林翊葶整蠱大全》，看也沒看，我就知道封面寫了這七個大字，而剛剛那拳就是為了這個。

「你答應我不去找林翊葶麻煩的。」

「所以我沒有，」我無辜地說：「這也只是寫寫而已。」

「我知道……，」小娟終於換上一臉愧疚說：「好啦，小蘋果說你救了林翊葶……。抱歉揍了你，我只是……只是……看了這本，又遇到林翊葶哭著跑下樓，所以，就以為……你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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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沒事了，別說了。」

小娟關心地望著我發紫的眼框，「嗯，你還好嗎？」但從她眉肩挑起的高度可知……。

「不怎麼好……？」我說。

「那走吧，」她拉著我，「這回真的得去保健室了，還有，嗯……看來我得跟老師說你撞到門框，再跌倒扣到頭了。」

「嗯，就先這樣。」唉，她不提，我還真沒意識到後腦傳來的陣陣腫痛。

「最後，把那本子丟了。」

「喔……。」

「別那麼不情不願的，」小娟念道：「你們又不會真的去做，留著幹麻？」

「那也花了我們不少時間……啊……。」慘，中計了……。

「啊，啊，啊的，是小蘋果叫你不要講的吧？」她伸手闔上了我的下巴，「哼，有空再去找那對青梅竹馬算帳。」

唉，抱歉了小蘋果和小傑……，只是，「小娟，我們也是想為妳抱不平，」我委屈地說：「尤其這次林翊葶太過份了，看她騎車把妳撞成什麼樣子……。」腿上縫了十三針，嘖。

「巧合罷了。」小娟避重就輕。

「我爸去看過了，他說，林翊葶用那種速度衝進那種路口，在能發生『巧合』前早就被車撞死了。」

「不該發生的發生了，才叫做巧合。」

「還有面反射鏡，林翊葶看得見妳什麼時候會走過來。」

小娟沒再回話。

看著她下樓梯的步伐仍有些跛行，唉，我嘆了口氣，然後將筆記本輕輕放進樓梯轉角的垃圾筒。

「阿辰……？」

「妳說過不喜歡。」我把愣住的小娟往前推，「快走吧，保健室。」

「謝謝你。」她柔聲道。

「欸，那這樣，小蘋果她們的帳，就不要算了，好不好？」我試著得寸進尺。

「嘖，臭蘋果，」小娟扳起臉，「真該好好教訓一下那個鬼靈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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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小蘋果真的被臭念了一頓，然後她就去找小傑出氣了。至於報復這件事嘛，大家也沒再提。比較奇怪的，是林翊葶安份了好久好久，所以，我想小蘋果那番粗暴的威脅還是有用的吧——有用了七天。

第七天的早上，我一進教室，就撞見教室裡一群人圍著張課桌，上頭站著個又矮小又驕縱又任性的女孩，而她正高聲炫耀著：「我請了三天假，因為我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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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小娟對望了一眼，因為，林翊葶講的那故事……，不就被我記在《林翊葶整蠱大全》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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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弈辰，你說什麼？」瓖晴攔住我：「你說林翊葶在班上講的鬼故事是你寫的？」

「幾乎啦，除了她打通電話那段。原本照筆記裡的計畫，是我會提前十秒打給在鏡子前等待的林翊葶，讓她準十二點拿起話筒時，剛好接通我撥去的電話，於是林翊葶便會以為自己真的打進了地獄……或是任何她以為的地方。」

「所以是你做的？」

「當然不是，」我喊冤，「都答應小娟了。」

「那會是誰？還有誰看過筆記？」瓖晴問：「小蘋果？」

「也不是，」我說：「小蘋果雖然詭計多端，但小傑總是會在緊要關頭和她一言不合地吵起來，最後把一切搞砸，我猜這是那兩人明哲保身的一種機制吧，所以，不會是他們做的。」

「那還能有誰？小阡學姐？」

怎麼越猜越離譜了呢？「我第一時間確實有想到她，畢竟小阡學姐和林翊葶有過結。但是，林翊葶撞鬼的過程根本就是從筆記裡照抄出來的，所以不可能是小阡學姐，她沒看過筆記。」

「我想她有。」

「怎麼可能？」嘖，差點就要嗤之以鼻了。

「她從垃圾筒裡撿起來的。」

「什麼？」

「還記得救下林翊葶的那天，小娟是怎麼知道你們在活動中心的頂樓？」瓖晴問。

我回答：「她在樓下遇到林翊葶。」

「既然如此，小娟為何沒在樓梯上遇到小阡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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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

「她不是跟在林翊葶後面下去的？」瓖晴問。

是啊……。

「所以會不會是小阡學姐只是躲在什麼地方？」她推測著：「例如安全門後頭，畢竟小蘋果那腳踢得不輕，她想找個地方安靜……或哭泣一下？然後就躲到你和小娟下來？聽到對話？撿走你丟到的筆記本？

呃……，我還真沒想到過有這種可能，但是……，「我不知道，妳講的也是有可能，但是，但是……，小阡學姐也許只是躲了一下，和小娟錯開後就回教室了。別忘了，我們下樓時都已經上課了，小阡學姐如果沒回教室會掀起軒然大波的，畢竟都還是小學生……。」

「所以不會是小阡學姐？」

「不會。」斬釘截鐵。

「那就剩最後一個人了。」

什麼？「還會有誰？」

瓖晴掙開了我的手臂，「有個人，也看了筆記。」

「什麼？」我分開了與她的距離。

「他常被林翊葶霸凌。」

「別說了。」因為我知道瓖晴講的是誰。

「那個人跟你們很熟，但其實不會每天見到面，例如說週末。」

「我說別說了！」從頭到尾都知道。

「又夠聰明。」

「瓖晴！」而且知道她為何如此堅持。

「那個人就是小娟，她會，她能，她可以這樣做！」

我唰地站起來，「夠了！」

「所以是怎樣？我不能就事論事嗎？」瓖晴吼回來。

「妳要就事論事？好，那我告訴妳，小娟不會做這種事，我太瞭解她，我知道她不會，因為我太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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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鮮紅的血色淡去，耳中鼓噪的轟鳴消失，如此過了好久，我才能重新看見聽見，看見瓖晴脹紅的臉龐緊咬著牙根，聽見她努力穩住的鼻息混著無法控制的顫抖？還有，我喉嚨裡火辣的刺痛？遠方行人的側目？我開始察覺，剛才那番話，恐怕是吼出去的。

「瓖晴，我……。」抱歉，我輕握住她的手。

「沒事。」她微笑著，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那裡頭更多的是憤怒和委屈，尤其是她的手，在被握住的瞬間輕輕地往後抽了一下，這分明就是在強迫自己討好眼前這個自私的暴躁臭男孩嘛。

唉，我默默地將手移開，因為比起小娟，她只配得到我憤恨的怒吼。所以，唉，算了，雖然和瓖晴的關係已毀，但至少這證實了我內心最重要的角落，依舊忠實地保留給小娟……，我如此安慰自己……，直至……，我意會到了瓖晴在設法化開臉上的寒霜，因為她正努力地同理著眼前這個男人，只是被兒時挫敗的回憶困住了。我的心痛了一下，自那重要的角落，為的是眼前這個特別的女孩。

我是該為她做些什麼，但比那更快的，卻是一把在胸口燃起的無名惡火，將瓖晴的包容焚化成憐憫，付出燒盡成施捨，理解燃毀成嘲諷。算了，放棄吧，我自暴自棄地想著，就讓這一切都化作灰燼，隨風吹散成點點星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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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看到了失落、委屈、害怕與孤寂，自瓖晴受傷的眉目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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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但我只是起身，自私地說。

「嗯。」瓖晴站起，默默地跟在身後。

一路上，某個聲音不斷地在耳畔高吼著快向瓖晴道歉，哪怕只是一句話，一個點頭，一次眨眼也好，但我卻將怒火餘燼鍛造成心臟，同時披掛著憤恨的尖刺來取代勇氣，並試著在空洞的腦袋中填塞滿男人的自尊，然後一路惡狠狠瞪視著園區裡無辜的塑像，幻想著把他們一一踹翻在地上，隨著大地一同朽壞，因為我發現我終究只是個失敗的稻草人、獅子與鐵皮人，沒有大腦、沒有勇氣、沒有……心。於是我知道自己會一輩子困坐在路邊，永遠也走不到終點，與奧玆國一同鏽蝕、腐爛、潰散，直至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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