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惡魔 - 2011.09（４

　　娛樂室依舊保持今早的模樣，我們圍著麻將台坐下，台上放置了飲料和零嘴。雨水拍打窗戶、狂風流竄的聲音，意外是一個好旋律。

　　阿冠伏在台上，一言不發，阿梓則喝著伏特加暖身。第二次的碟仙不但請不走鬼仙，更途中放鬆手指，慘敗失場。

　　「究竟當初是哪個智障提起玩碟仙……」阿冠喃喃說道。

　　阿梓搖晃著酒杯，向我展露微笑，「哈囉，博美萍。」

　　如果是玩笑，那真是讓人笑不出來。我伸手拿起酒杯，阿梓立即搶奪過去。

　　「你可不能醉。」阿梓再三叮囑。

　　博美萍會在我意識下沉之際霸佔我的身體，繼而殺人——這是大家達到的共識，儘管看似可笑，卻無人敢質疑。我搔搔頭，尋找新的話題。

　　「話說回來，雖說不知道碟仙是誰的提議，但負責畫通靈板的人我是很清楚喔。」

　　阿冠抬起頭，額頭因長時間壓迫而發紅起來。他秒答：「是阿梓，對吧？字很醜，阿梓的字一向寫得很差。」

　　阿梓投來冷眼，緩緩把酒送到嘴裡。如果是平常一定會有激烈反應，現在心情盡毀，似乎不是開玩笑或給反應的好時機。

　　「話說回來，阿修的右腿被割下來，那麼廷哥呢？」阿冠問：「假如博美萍復仇後會帶走相應的肢體，為什麼廷哥會保留全屍？」

　　「「……」」我們沉默起來，沒有人找得到答案。

　　阿冠接著發問：「對了，帶走的殘肢又哪裡去了？」

　　「不知道……或許是丟出窗戶吧？」我瞎扯，然而阿冠認為此可能性很高。他隨即動身確認，阿梓也動起身子，並要求我一同前往。

　　回到阿修曾屍的房間，阿冠雙掌貼近窗戶，仔細檢查窗外。但雨勢實在太大，而且身在二樓很難確認有沒有什麼東西貼近牆壁，他打開窗戶，把頭探出去。

　　狂風跟雨水打在他的臉上，站近門邊的我和阿梓也伸手擋在眨前。未幾，阿冠大喊道：「那邊，是不是躺著一個人？」

　　人？阿梓同樣探頭出外，我也照著辦。循阿冠手指的方向望去，但雨勢猶如瀑布般阻隔視線，只能勉強看到石楷附近有人的輪廓。我提議所有人一同前去確認，除了能夠互相監視，最重要還有阿梓的一席話。

　　「謎一樣的人突然現身，誰知道來者有什麼用意？」

　　出發前，３人各自披上雨衣。由於往海邊前進，必須逆風而行，外頭的風勢比想像中大，打在身上的雨水發出巨大的聲響，重心前傾才能繼續前行。

　　來到石楷附近，阿冠左顧右望，忽然指著一處草叢大喊：「看這邊！」

　　我與阿梓同時望過去，見到手臂前肢露出草叢。

　　「誰在那裡？！」我大喊，但沒有得到回應。

　　「出來！別怪我不客氣！」阿冠亮出菜刀，一步步走近。阿梓拉扯著我的衣服，非常緊張。

　　但對方就是動也不動。

　　阿冠撥開草叢－－猛地向後退開，他瞬間受驚過度，臉色轉眼發青，「媽的，見鬼了……」

　　我往前一看，草叢後面躺著一個人－－不，嚴格來說並不是完整的「人」，因為沒有軀幹，只有頭顱、雙臂、雙腿，整齊地放在草叢上。而死者，大家也認識。

　　「怎麼了？」阿梓靠前，我連忙退開，支開阿梓。

　　「還記得分屍當日……所搭上的紛絲嗎？」

　　阿梓先是睜開眼，再來捂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是……是頭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身體。」

　　既然博美萍的復仇是以「誰肢解哪部份」便以那部份作「回收」，切割頭顱的人有阿梓和紛絲，鑑於軀幹被「回收」，阿梓這下會變成無頭屍。

　　「媽的！你什麼時候下殺手？」阿冠一陣怒吼，理所當然把矛頭指向我。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跟他對質。

　　「拜託你動動腦筋，我一直被關在房間，怎樣出門殺人？」

　　「很簡單！在我們登島之前已經被殺了，把她陳屍此地！」

　　我不禁失聲一笑，「喂喂喂，廷哥的屍體被發現時，我不是驚嚇過度暈倒嗎？那個時候你們早已把離島搜過一遍，為什麼當時沒有發現她的屍體？」

　　「呃……」阿冠往後一退，正好反映輸了一杖的內心想法，「我懂了，紛絲由阿梓所殺！」

　　「連我也懷疑？」阿冠連阿梓也惹火了，「好啊。既然人是我殺，動機呢？情殺嗎？」

　　「根本不重要，動機要多少就有多少！試想一下，這個情況下能夠自由活動殺人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我嗎？哼！反之你亦然！就我的立場，你才是犯人！話又說回來，阿修的死又如何？把一切都歸因於博美萍的復仇，會解釋不到刀具的來源！說不定持有總鑰匙的你一直在撒謊，什麼『一直藏起來沒有使用過』？憑什麼相信啊？愚蠢至極！」

　　「胡說！我不是犯人！」阿冠愈漸激動，刀子已指向阿梓。

　　「冷靜點！」兩人情緒開始失控，我介入其中，連忙勸架。

　　「不用再說了，我已經知道真相。昨晚是你透過碟仙召來博美萍，計劃與她來個裡應外合，把我們殺個清光吧？」阿梓不甘示弱，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混帳！再胡說試試看！」

　　「會怎樣？」阿梓毫不膽怯，挺起胸，向前靠過去，「殺了我不成－－」

　　還以為阿梓會進一步挑釁，卻忽然閉上嘴，愣住不動。

　　「有人在那邊……」

　　阿梓指向草叢某處，我與阿冠扭頭一望——空無一人。

　　「哪裡哪裡？」我下意識後退，可不想突然被襲擊。

　　阿冠非常緊張，左顧右望，拼命找出島上的第７人。

　　「說清楚一點，具體的位置呢？」

　　阿梓舉起右手到胸前，慢慢往左移動，「有一道黑影……往那邊跑過去……」

　　阿冠往左邊一看，猶豫著應否追上去。

　　「你們不是在我昏倒期間徹底搜索過島嶼嗎？為什麼會有其他人？！」

　　「怎麼可能知道！」阿冠氣得咬牙。

　　突然，阿梓像觸電一樣，原地大喊一聲，「登島的話，說不定有船隻？」

　　阿冠沒有半刻猶豫，二話不說衝了出去，我與阿梓遲延了片段，飛也似的跑上去。

　　——若然大家真的在我昏倒期間徹底搜查過離島，那麼紛絲的登島時間一定在搜查過後。而據街渡的習慣，在颱風襲港前的數個小時，會停辦一切水上活動。

　　換言之，她自駕船隻登島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越過石楷，岸邊就在眼前，可是放眼望去，除了狂風暴雨外什麼也沒有。

　　「會不會沒繫牢，被吹走了？」阿梓緊張地左右張望，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去另一邊！」

　　阿冠領頭在前，打算沿著海岸走一圈。我們３人手牽著手，抵抗著強風蹣跚而行。不一會兒，打在身上的風改變了方向，雙腿被強行推前，與方才儼如戴上鉛球腳鐐的感覺大相逕庭。

　　我們從逆風走到順風，岸邊依然不見任何船隻，差不多來到別墅的背面，眼前的景象出現了變化。

　　一艘二人座快艇呈現眼前－－不過，在離岸流和強風吹襲下，它正逐漸遠離。

　　「媽的！」

　　阿冠不顧安全跑出岸邊。等一下，該不會想跳船隻？果不其然，阿冠的小腿已浸在海水，一步一步走向船隻。

　　「你想死不成？快點回來！」阿梓大喊。

　　「笨蛋！沒看見這是什麼嗎？坐上去就可以離開了！」

　　「你才是笨蛋！」我加入說服行列，可不能眼白白看著阿冠送死，「現在可是在刮颱風，魯莽出海等於送死！」

　　「誰說現在就要出海？當然是刮完颱風才出海——哇！」

　　話還沒說完，一個大浪打在阿冠身上，他失重一跌，險些把他捲走，教人冷汗直流。

　　「已經自身難保，還談什麼出海不出海？趕快回來！」阿梓越喊越激動，似乎快要哭出來。我則拍打面頰，驅散恐懼，不斷告訴自己「你做得到……」

　　眼看一個大浪又拍過來，我一個箭步衝前，趕到阿冠附近。甫站起來的阿冠又被海浪拍倒，我看準時機，在捲入離岸流之前拉起他。

　　「船呢？」救起阿冠的一刻，他由始至終都在擔心船的狀況。

　　放眼望去，快艇被沖到數十米之遠，顯然已捲入離岸流，而且上下顛倒，翻出魚肚白的船底。我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回到娛樂室後，３人先後洗了熱水澡。我向後一仰，全身癱軟在沙發上。

　　「有誰聯絡過紛絲，要她登島嗎？」阿冠問道，眼神很自然飄到阿梓身上。

　　阿梓搖頭否認，繼續喝伏特加暖身，「在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阿達有一座別墅。再者，我跟她已經斷絕了聯絡。」

　　「謎一般的登島，謎一般的被殺。我受夠了……」阿冠低頭伏在雙臂之間。

　　自快艇在眼前沉沒，阿冠的心情便一下子跌落谷底。而阿梓強烈提出要防範第７人的來襲，於是從１樓開始鎖好門窗，一邊保持警覺外頭有沒有奇怪的身影。

　　同時，意外發現廷哥屍體的右手臂失去了蹤影。３年前他確實負責切割右手。

　　「多半是『第７人』看準我們尋找船隻的時候，偷偷溜入別墅，帶走殘肢吧？」阿冠推測。

　　發現廷哥屍體後我一直被軟禁，所以很自然排除在嫌疑人之外，故此切割者只有阿梓和阿冠……可如今第７人的出現，我們無意間都把一切罪行推卸到他頭上。在我（博美萍）不可能犯案的時候，「第７人」便會偷偷完成復仇內容，來一個裡應外合。

　　「誰對『第７人』的身份有頭緒？」面對阿梓的提問，我與阿冠紛紛低頭沉思。

　　我們的共通點，就是將博美萍分屍的殺人集團，那麼「第７人」是不是想幫她報仇的親朋好友？

　　可是，黑炭的辦事能力非常高，多年來沒有警察和私人偵探上門，就說明屍體沒有被發現，仍然是失蹤人口。要算上頭的話，親朋好友也不會算到我們身上。

　　除非，黑炭出賣了廷哥。

　　「說不定，」阿冠停頓片刻，舐著微乾的雙唇，「博美萍的親朋好友交出合理的價錢，反過來要黑炭幫忙報仇，把我們殺光光？」

　　言畢，換來一片沉寂。

　　當初協定我們分屍，他負責埋屍。交到他手上的是裝滿殘肢的兩個大型行李箱。事後行李箱寄回廷哥公寓，還完全消除了異味，換言之他一定有機會目睹博美萍的容貌。在這之後，假若博美萍的親朋好友以特殊渠道找到黑炭，並拜託他去調查失蹤的博美萍……這個設想真是可怕至極。

　　黑炭是「第７人」，他就在這座島上？

　　阿梓連連打著呵欠，看樣子是累透了。

　　「去睡吧，記得鎖好門窗。」阿冠也打著呵欠，其實他也累了。

　　「拜託你看更……」阿梓點點頭，拖著沉重的步伐下去１樓，留下我跟阿冠二人。坦白說，我也倦意襲來，本來已經宿醉，又東奔西走，折騰了半天，體力也即將見底。

　　「我也想休息一下。」我也打起呵欠，看來呵欠會傳染這件事是真的。

　　阿冠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點頭，往半滿的威士忌倒入伏特加。然後以用同樣手法為房間反鎖，畢竟我仍然有附身殺人的可能，這樣的安排我沒有異議。

　　我在白紙上寫下「殺妳的人是我，要殺要剮就找我一個」。紙團捏在手裡，接著鑽入被窩倒頭就睡。

　　………

　　……

　　…

　　咔啦咔啦，晃啷晃啷。

　　繼鐵鏈碰撞聲，隨後響起開鎖的彈片聲。

　　我從床上坐直身子，手裡的紙團沒有打開，放在枕邊的紙依舊空白，什麼也沒有寫。我頻頻眨眨眼，頭有一點痛，如此輕易被吵醒，看來剛才不過是淺眠。

　　門扉推開，阿冠站在門外，神情凝重的看著我。

　　「你……沒有出過門吧？」

　　什麼奇怪的問題？

　　「如此反鎖著，出得去才有鬼。」我笑說，「怎麼了？換更嗎？」

　　「本來排更就只有我和阿梓，你有被附身的可能，沒你的份。」

　　……真的過份。不過這也好，我可以大睡特睡。

　　不知為何，阿冠由始至終死瞪著我。

　　「再確認一次，你真的『沒有離開過房間』？」

　　「不要讓我一再重複，出得去才有鬼……」

　　阿冠先是沉默，然後徐徐說道：「這是我第二次換更，剛才去到阿梓房間，發現阿梓死了，而且是一具無頭屍。」

　　什麼？！

　　「虧你還能如此冷靜！阿梓可是被殺－－」等一下，莫非我現在非常危險？「……我懂了。一切都是你的所為，可惡，我是最後一個嗎！」

　　「冷靜一點，我不是犯人，我只是前來確認你有沒有出事。」

　　「別再說謊！別墅只有３個人，有人死了，我被軟禁，根本不用花時間思考誰是犯人！」

　　「喂喂喂……總鑰匙在我身上，如果我真的是犯人，待你睡著時下手就行了，為什麼要花時間跟你爭論？」

　　……的而且確，阿冠是犯人的話，隨時都能殺我。

　　「所以，你想說阿梓是自殺，自己把頭顱割下來？」

　　阿冠搖搖頭，舔了舔下唇，「不，別墅的大門『打開了』，『第７人』殺掉阿梓的可能性很高，說不定他正躲藏在別墅某處。」

　　不會吧……

　　「但是，大門不是好好鎖著嗎？為什麼會打開了？」

　　阿冠兩手一攤，「不知道，按眼前的情況，相信只有阿梓打開了。而我也有相同的問題，為什麼打開大門？」

　　房間傳來片刻的沉默，難道阿梓想隻身一人對付「第７人」？

　　「雖然不知道阿梓的用意，不過一直有件事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偏頭問：「什麼？」

　　「阿梓是一具無頭屍，換言之，有掉包的可能性。」

　　「掉包？用廷哥或阿修的屍體掉包？」

　　「不，我初步檢查了無頭屍，所有肢體都好好連接著軀體，並非利用現場的屍體來瞞騙眼睛，陳屍在房間的是一具貨真價實的無頭屍。」

　　「若要掉包，屍體又從哪裡來？」

　　「姑勿論屍體從何而來，你知道阿梓身上有沒有胎記、痣之類可供確認身份？」

　　唔……我連自己的手臂有多少顆痣也不清楚，怎可能會記往別人的身體特徵？再說……

　　「掉包有什麼用處？待法醫檢驗了ＤＮＡ，自然會揭露真實身份。」

　　阿冠說著「說的也是」一面點頭——突然門扉猛地關上——咦？我的腦袋頓時空白一片，但下一瞬間寒流沿背脊竄向全身，途徑處無不起雞皮疙瘩。我旋即扭動門鎖，把門甩開。阿冠半跪地上，雙手緊緊抓著喉嚨，且門扉染了一片鮮紅。

　　他緩緩抬頭，鮮血從十指的縫間不斷流出。

　　而他的旁邊，站著一個人——全身赤裸的她慢慢舉起手上的菜刀，朝我這邊闊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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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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