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水晶：藍 - 第11章再見。

從現在的阿爾文得不到半點情報，那就試試從過往的阿爾文入手。

尤金去到阿爾文成長的地方，這裡亦是「陽雨大盜」的出身地。

翻查一下記錄，原來「六翼之家」沒有正式登記。費了一輪功夫，尤金才查到地址。他花了三十分鐘從車站走過來，還好沒搞錯方向。

四周都是能洗淨心靈的青草地，感覺有點像鄉村農民的住所，圍欄內有一大塊農田，後方有三間屋子，養育了不少厲害人物的「六翼之家」比想像中簡陋。

「你好，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你好。」尤金拿出證件來，說：「我是神子城警區的探長尤金．赤紅，是來打聽點事情。」

前來招待的人身穿粉紅色圍裙，褐色的短髮剛好碰到耳朵。水潤明亮的雙眼，細長濃密的睫毛，高挺的小鼻子，膚色白裡透紅。聲音不算低沉但又帶點厚實，偏向高亢卻不像女生般的嬌柔。

「請問……我們見過面嗎？」

「我想沒有吧。」那個人微微一笑：「對了，你怎會認識這地方？」

「全因一個叫阿爾文的人。」

「是阿爾文呢，那肯定是一段孽緣吧。」

「嗯……」提起阿爾文，尤金立即皺起眉頭，心情轉差。他嘗試保持平和之心：「你是這裡的負責人？」

他搖頭否認：「我只是偶爾回來而已。」

既然是「回來」，應該可以理解為這個人也是在「六翼之家」成長的。

「那我該怎樣稱呼你才對？」

「叫我贊恩就好了。」贊恩臉上的笑容很燦爛，跟孩子的一樣。

贊恩……先生？小姐？尤金無法把問題說出口，搞錯的話實在太失禮了。在尤金開口前，贊恩拉著他的手：「到屋子裡再說吧。」

修長手指沒有多餘的肉感，那隻手看似纖細柔弱，但每根手指都充滿力氣，牢牢抓緊尤金的手。他跟著贊恩走進第一間屋子裡，看見三個圍坐在茶几前的中年人。

「有客人來了。」贊恩向三人揮手，他們回頭報以微笑，然後又集中在茶几上的玻璃彈珠，專心進行跳棋對奕。

爸媽的反應太冷淡，贊恩刻意走到三人中間，指向尤金：「那個人可是探長喔！」

聽到探長這兩個字，三位爸媽之中唯一一個男性愣住。他放下手裡的玻璃彈珠，來到尤金面前：「不好意思喔。」

「他是爸爸薩洛蒙。」贊恩站在旁邊雙手疊在背後，體貼地向尤金介紹。

尤金當然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禮貌地微笑與薩洛蒙握手問好。同時間另外兩個人也站了起身。

「個子較高的是莎朗媽媽；戴眼鏡的是艾琳媽媽。」

莎朗獨自靠邊站，身形瘦削的她冷酷酷地說：「我們沒閒暇應酬客人。」

「啊，她沒惡意的。」艾琳擋在莎朗面前，苦笑著說：「每年到這時候都要準備怎樣慶祝新年，真是苦惱呢……」

說起來，快要到新的一年。

沒特別計劃的話，尤金恐怕也是跟去年一樣，獨自在警局中與案件約會。今年多了個選擇，他可以待在阿爾文家渡過不一樣的晚上。無論是以哪種方式過新年，也沒什麼不好。

「唔……不如放煙花？」

「孩子們應該會喜歡，不過好像要先向政府申請什麼……」

「我們是守法的人嗎！躲在山頭那邊，有人來了就立即逃跑！」

負責維持法紀的探長就在身邊，他還在想是否該插句話時，贊恩立即提議到外面走走看。

前方空地放了繩網和木梯等簡單的設施。有的孩子正在繩網之間穿梭；有的手裡拿著一堆玻璃彈珠，一邊左閃右避，一邊瞄準別的小孩發射彈珠。

贊恩坐在一旁的欄杆上，尤金亦跟著坐下。

「你認識陽雨大盜嗎？」尤金倏然轉換話題，拿出筆記本來，把握時間做正經事。

贊恩的臉色一沉，然後又展現開朗的笑容：「所有人都認識他，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陽雨大盜是「六翼之家」的人。他行事低調，每每趁著深夜時分在屋門前放下錢袋，無聲無色地離去。

「這裡每個人同樣有可能是陽雨大盜，包括我。」在短短的一瞬間，尤金看到隱藏在笑容底下的一絲奸狡，轉眼即逝。

排除體型不符的孩子，所有出身自「六翼之家」的人都有大盜般的身手，也許大盜就在身旁。

贊恩總是滿臉笑容，渾身散發神秘的感覺，無法輕易看穿。不僅是感覺很相似，身形也是修長纖巧的。

「你—」

「懷疑我就是陽雨大盜？」

贊恩對天大笑一聲，他蹲下來捲起右邊褲管：「我也希望我是呢，不過憑這隻腳應該很難吧。」

藏在褲子裡的，是一隻機械構成的義肢。小時候的一次意外，右腳便變成這個模樣。

「日常生活是沒問題。假如要在大樓之間跳來跳去，真的不太可能。」

贊恩整理好褲管，悠然說道。如果說贊恩是神出鬼沒的陽雨大盜，恐怕說服力不大。

陽雨大盜的真正身份仍然是個謎。

「探長先生，你知道『六翼之家』是什麼意思嗎？」

尤金一愣，他未曾花時間思考名字的由來。現在細心一想，六翼……是代表六隻翅膀？

「六翼天使，即是熾天使。身處火焰之中，依然高貴自傲。」

世界好比火焰，散發炫目又熾熱的光芒。即使是活在如此危險的世界，仍然能保持高雅的姿態，仰首挺胸地活下去。

來到「六翼之家」的孩子，需要進行戰鬥訓練，為的是賦予他們一份驕傲。當身手到達某個程度，孩子便要外出接任務。

「日子過得不輕鬆，但大家都很喜歡這地方。」

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已長大成人的孩子，總會抽時間回來探訪三位父母以及一群小孩。

「就連你認識的那個阿爾文也不例外喔。」

阿爾文較少親自回來，多數是送禮物送錢來。

尤金看看四周，眉頭一皺。附近只有很粗陋的設施，三間房子的外牆滿佈裂痕。阿爾文送的錢都用在哪裡？

「全都用來買藥物了。」贊恩看穿尤金的想法，搶先給出答案。這裡有一堆因任務而受傷的孩子，有天生或後天出現嚴重疾病的小孩，醫療開支可是比想像中還要龐大。

如果有一天，孩子說不想再參與任務，「六翼之家」便會換個方式，以另一種方法照顧小孩。

「六翼之家」沒有正式登記在政府名冊上。萬一尤金把今天聽到的事向上司報告，「六翼之家」就完蛋了。為什麼贊恩明知道尤金是探長，還坦白說出一切？

「沒關係，公開也可以喔。」無論聽到什麼，贊恩總是笑著，一副恬然的樣子。

尤金呆住了，突然想通贊恩自信滿滿的原因。這個地方，這些建築物，不過是一種形式。只要「六翼之家」的人還在，去到哪裡，他們仍然可以重組新的家。

「……真是個特別的地方。」

難怪會培育出阿爾文和陽雨大盜這類奇異人物，不過凡事也有例外的。

「例外？」

「像是阿爾文的妹妹亞莉婭小姐。」

亞莉婭的個性與同齡女孩相比是冷酷了點，除此之外沒大分別。站在阿爾文旁邊，亞莉婭絕對稱得上是個正常人。

贊恩嘴巴張開了一半，良久才擠出話來：「你說……妹妹？」

「嗯。」

「……探長先生，你知道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吧？」

「欸？」

「的確我們會以家人相稱，只是單看基因的話，他們倆沒任何關係的喔。」

阿爾文確實有個妹妹，但名字不是亞莉婭。

「莉莉婭才是他的妹妹，」贊恩想起了那討人喜歡的可愛女孩，不期然地笑了：「與哥哥不一樣，是個害羞的小女生。」

兩兄妹同樣留有一頭天然烏黑的秀髮。因為怕生，莉莉婭總是躲在阿爾文身後。為了保護莉莉婭，阿爾文不容許妹妹參與任務。

眼前在訓練場內正好有一對年幼兄妹。妹妹抓不住繩梯，哥哥及時伸手扶持她。贊恩把一切看在眼內，想著待會要好好讚賞那位細心的哥哥。

「那個呆子連妹妹喜歡什麼也不知道。」

趁著阿爾文到外執行任務，穿丁香紫色連衣裙的莉莉婭悄然告訴贊恩一個秘密。

哥哥總是說白色衣服容易弄髒，我都不敢跟他坦白說我最喜歡白色。

愛惜妹妹的哥哥，體諒哥哥的妹妹，二人理應幸福地活下去才對。

可是某天發生了意外。

莉莉婭帶領年幼的伙伴們來到樹林進行日常訓練，突然下起雨來，他們趕緊遠離了急促的河道，唯獨一個新來的小男孩抓不住樹幹，掉進水裡。

「那不是誰人的錯，單純是一場不幸。」

救了小男生，卻失去了性命。

阿爾文無法接受事實。為了忘掉傷痛，他選擇離開擁有許多美好回憶的「六翼之家」，獨自到皇后地下街求存。

「當他再次出現，已經是三年後的事。」

臉龐尖尖的，寬厚的肩膀，錢包也變得重甸甸。聽說阿爾文不挑工作，能賺錢的任務全都接下。「那時候的他臉色很差，看似快要死掉。」

「在意那女孩嗎？她沒有名字，說自己是『七十七號』。」

再次見面時，這是贊恩對阿爾文說的第一句話。

本來打算放下錢袋就離開的阿爾文，看見有個獨自坐在一角的女孩。她隨手抓來一堆雜草，在手裡把玩。

「沒什麼在意不在意……我只是覺得那套衣服很醜。」

嘴巴如此冷淡，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女生看。

「是你帶她回來的？」

「嗯。」

不久前，贊恩潛入了某個地下實驗室，發現當中正在研究如何激發人體極限，製造最強軍隊。

「他們的體型、知識，甚至是性格，全都有規範。」

那裡的孩童在嬰兒時期便植入了一顆小水晶，作為監控器之用。實驗結束後，晶石將存在體內一輩子，無法移除。晶石對身體無害，算是不幸中之萬幸。

難怪孩子的數量異常地增加，很多都跟「七十七號」一樣，不參與群體活動。

「我看過記錄，那女生的評價最高。」

即是說她服從度最高，身手最了得，同時代表她是最難改變的，過往的教導都刻在腦海深處。本來贊恩還苦惱是否要把她轉到其他育兒機構，因為一件事讓贊恩改變主意。

「她救了你？你怎會需要人救？」

「只是個測試啦。」

某天贊恩要「七十七號」一同上山，贊恩假裝滑腳，幾乎掉落懸崖。「七十七號」站在崖邊，俯視拼命掙扎的贊恩。

「那時候我還沒喊『救命』，她已經伸出手來，冷冷地說一句『捉住我』。」贊恩投入全副精神，模仿當時的「七十七號」，滿意地笑著說。

「……」

阿爾文沉默一刻，面無表情的說：「她還真是個天生的蠢材呢。」

「帶她走吧，」贊恩拍拍阿爾文的肩膀，擺出他的招牌笑容：「你有很多錢，這裡的訓練又不適合她，而且我也照顧不了那麼多新人。」

這時候，「七十七號」回頭看過來，與阿爾文對上了視線。那眼神似是在盼望著什麼。

阿爾文站起身，走到「七十七號」面前，蹲下來說：「妳……要跟我走嗎？」

「為什麼？」

「因為……我會給妳一個名字。」

「我是『七十七號』。」

「不，從今天起，妳就是亞莉婭。」

「最後他變成現在這個沒了亞莉婭不行的模樣。」贊恩掩嘴偷笑，想起阿爾文著緊亞莉婭的樣子，實在是太滑稽了。

贊恩耍壞的笑容，令尤金想起了阿爾文也是有著同樣的壞習慣，以取笑別人為樂。果然「六翼之家」是個孕育怪人的地方。

尤金合上筆記本，向贊恩鞠躬道謝：「我有事先走了。」

「有機會再來。」

贊恩點頭笑說。他目送尤金離開，剛走進房子裡，便聽到爸媽在吵鬧。

「噢，這個位子又漏水了。」

「薩洛蒙，快去維修屋頂。」

「呼……我要午睡啦。」

「讓我來吧。」

贊恩回到戶外，雙手抓住牆壁，腳步輕快地往上爬。不過是十秒時間，贊恩已經來到屋頂。他捲起褲管，定睛注視機械右腳：「關節欠點靈活呢，看來又要阿爾文修理修理才行……」

屋頂有座六翼天使石像，天使雙手捧住一顆閃爍蔚藍光芒的晶石。他坐在石像旁，手指放在晶石上，雙眼似是有透視力一樣看穿晶石的深處。

「真的是完美無瑕。可惜……世界並不需要完美。」

贊恩一邊享受高處的涼風，一邊眺望遠處的景色。一片綠當中的紅點叫人難以忽視。

「在城市再見吧，探長先生。」

＊＊＊

「就是這麼一回事。」

阿爾文向蒂阿拉張開雙手，事不關己般的道出了自己的過去。旁邊的亞莉婭沒大反應，只有蒂阿拉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同樣是失去了摯愛，為什麼阿爾文能如此豁達？

「你……能放下嗎？」

「我說過了吧，」阿爾文握緊項鍊的小匣子，說：「思念放在心中就好了。」

無論有多想拒絕承認，事實終究是事實，時間亦會基於事實持續流逝。與其浪費時間思考如何回到幸福的過去，倒不如努力建立幸福的未來。

在阿爾文面前，蒂阿拉感覺自己顯得特別渺小，比孩童更天真，不，是幼稚才對。

竟然妄想改變過去，這是對蒂阿戈的侮辱。

「……你不問我神殿在哪？」

「到某天我想去再說吧。」阿爾文滿不在乎的說。反正他沒半點運用「神之淚」的念頭，確實不需要知道地點。

「阿爾文，你真是個好人呢。」蒂阿拉笑了。阿爾文很久沒看過蒂阿拉如此溫柔的笑容。

「哈？」

蒂阿戈亦曾說過類似的話。直到現在，阿爾文依然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什麼表現令人產生了誤會？

「我要走了。」

「皇后地下街沒了皇后，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呢。」

雖說皇后的統治很可怕，但不得不否認她穩定了地下街的秩序，未來想必會掀起另一輪風波。

「你會怕嗎？」蒂阿拉挑起一邊眉，明知答案仍然提出問題。

阿爾文笑而不語，他把一張字條擠進蒂阿拉手裡：「接下來去這個地方吧，妳會找到值得妳貪婪的東西。」

「……謝謝。」

蒂阿拉離開「靈之柩」，遠離皇后地下街，不知道會否回來這個曾一度屬於她的領地。

「亞莉婭，今年妳有什麼想要的？」

每年新年阿爾文都會送禮物給亞莉婭，當作是對她的祝福，祈望她能幸福地渡過新一年。

「手鍊？裙子？故事書？還是要多隻貓咪？什麼都可以喔。」

阿爾文對亞莉婭的溺愛早已超越一切，還好亞莉婭很懂事，不然世上又多個邪惡的存在。

「真的什麼都可以？」

「當然，我才不會對妳說謊呢。」阿爾文掐掐亞莉婭嬌小的鼻子，擺出個調皮的表情。

亞莉婭打開阿爾文肚子前的抽屜，伸手到盡頭用力推倒木板，拿出一個小木盒。那曾經是一件拍賣品，名為「少女的伊始」。

木盒裡有兩顆晶石，一顆是彩色，一顆是黑白色。

「這個也可以嗎？」

「妳……怎會知道我藏在這裡？」

打開木盒後，亞莉婭突然感到身體內有種莫名的劇痛。她忍著痛，眉頭微微皺起：「可以嗎？」

從來沒有客人會把已取出來的靈魂碎片，再次放回自己的靈魂裡。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對個體產生怎樣的影響，阿爾文也不太肯定。

「即使如此，妳還是想要嗎？」

亞莉婭點頭。

「好吧。結果如何不重要，有件事一定不會改變。」

阿爾文揉揉亞莉婭的頭，微笑說道：

「我永遠都會待在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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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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