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頓之海 - 第二章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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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楊旻穎

Jan 17, 2019

290

7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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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太陽還沒起床，我早已換好衣服，來認識這個陌生的環境。

如我意料的，大家都還在賴在床上，這麼早怎麼可能遇到人呢？

這裡應該算是宗日町最高且視野最好的位置了。

往下俯視，這裡四面環山，一階一階的房子亂中有序的排列，延伸至海邊，中間充斥著不同的門牌和故事。

今天目標，就跑到海邊吧！

…………

「要日出了呢，大家都還沒起來呢，對吧，爸？」

三十初的中年男子喝著手上的咖啡，坐在自家天台品嚐著清晨。

天台咖啡，看著旁邊自家招牌，欣慰的笑著，可能只有自己老爸會取這麼白話的名字了吧？

在看看坐在輪椅的父親，傻笑的對著他，不發一語。

五年前整段出來，老年痴呆，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蹟了。

這家咖啡店是父親年輕時的夢想，小時候他常說想要在自己家鄉開個小店，跟著妻兒一起經營，老爸吹長號伴奏、老媽泡咖啡、小孩負責招待客人。但，媽媽走的早，很早就離開了，父親自己也早就忘了我這個兒子了，咖啡店也不是在家鄉開的，成的只剩下一隻長號。

「你真的是什麼也沒做成欸，老爸。」

奇怪，他明明在笑，但我心卻好痛啊？

回到欄杆旁，少許燈光看到一個人影，似乎是往我這個方向跑來，是一位年紀貌似比我小的青年。

「小哥，這麼早啊？」我熱情的像他釋出善意。

「是啊，山上空氣真不錯呢！趁年輕多呼吸幾口。」

「要不要上來喝杯？我請你。」

「行啊大哥，我這就上去。」

真是位有朝氣的年輕人。

…………

「原來你有這樣的故事啊~」

我幫他到了杯咖啡，接給他。

「是啊，誰沒走錯過路，誰沒迷惘過，但這個社會卻都把自己的錯誤隱藏起來，而留下最醜陋的一面來指責錯誤的人。」

他喝了口，說了聲謝謝。

「我喜歡聽故事。」年輕人名為楊湛，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陰影，完全不像一個犯人的樣子。

他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用興奮的眼光朝向我。

「我說了一個我自己的，換大哥說說吧！」

「你口氣真大啊~」我半玩笑的嘲諷他，可能是他的魅力影響到我，讓我想起一些往事吧！

看來他是認真的。

「你覺得這裡漂亮嗎？」

「宗日町嗎？這裡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地方，美的讓人屏息呢！」

環視著宗日町，現在已經可以看到微弱的光芒了，看來真的要日出了。

「這裡以前是個貧民窟，是一群政府認為不應該存在而需要隱藏的人所居住的地方。」

…………

我叫林鑿，出生在南方，爸爸是修理樂器的樂器師父，媽媽是個商人，我們家不算富有，但算和樂，房子小一點，但卻很溫暖。我們很幸福，非常幸福，幸福到甚至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三十幾年前，我還很小，隱約記得。

挖土機來過了，爸媽們哭了，從沒看過的哭了。

媽媽抱著我，重複著沒事的、沒事的，發生什麼事了？警察不是維護人民安全的嗎？為什麼人民的家沒了，卻只是持著槍站著不動呢？

爸爸的長號呢？爸爸長叮囑我不可以去掽長號，說寄宿在裡面的神靈會打不乖的小孩，爸爸還說等到我長大的時候，要把長號給我，要我每天吹奏它，裡面的神靈會保祐我們一家平安，但那天後就在也沒看過爸爸的長號了，沒在看過爸爸吹奏長號了。為什麼？爸爸不吹奏了？吹奏的話我們家不就會變得幸福了嗎？我們不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嗎？裡面的神靈為什麼不幫助我們？我們這麼痛苦，祂不是應該幫我們嗎？

我們提著剩下的「財產」，來到了政府指定的集中區。

這裡叫做「三日町」，顧名思義，這裡的房子只要花三天就可以蓋好，固然簡陋，我們是搶到的位置靠近海邊，已經算不錯了。

我們靠著簡易古老的生活方式活著，劈柴燒火，町裡的人共喝一口井，常常沒水喝，這樣艱辛的生活，沒人敢喊話，太陽升起，做著警察分配給我們的工作，拿著一點點的錢，拿到時還要說感謝萬能的政府賜予我們豐厚的薪水。

沒多久，媽媽終於忍不住，有天凌晨逃跑後，就在也沒回來了。

沒辦法，工作還是得做，沒人敢喊苦，每個人都很耐操，所以我也要學大人一樣，才可以成為像爸爸一樣強壯的大人。

十年前，警察終於離開了，這次來的是一群畫家、作家、設計師，重建了這裡，將這裡改成觀光景點，改建房舍，將所有曾經的陰影改成陽光，將過去的歷史設法隱藏起來，讓大家看到嶄新、乾淨的一面。

…………

「之後的五年，我爸都沒笑過，五年後……」

我轉頭看向父親，他還是一樣對我傻笑著。

「……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是該讓年輕一代知道一些事情了。」

湛走到爸旁邊，拍著他的肩膀，眼神說著你幸苦了。

「那……個……那……個……」

又皺又乾的手指著前方，因為些許陽光而反射的金黃色。

「那就是你說的長號嗎？」

「是啊，雖然我不會吹，但就放著當裝飾吧。」

「介意我？」

「這麼久了，怎麼可能還能夠吹啊？」

略帶輕挑的語氣，雖然這麼說，但手還是在顫抖。

「沒關係的。」

樂器沒有壞掉的一天，即使被摔到歪七扭八、被壓到粉碎至渣，只要它生前曾經輝煌過，它將永垂不朽。樂器真正壞掉的時候，是被人擱置一旁，被人遺忘、淡忘，漸漸的，消失。但之後，哪怕只是個溫柔的眼神，樂器裡的神靈依舊會復活，祂依舊會感受，感受到一點點太陽的溫暖、溫柔，然後再次祈禱，直至下一次在度遺忘。

這是父親在我小時候，吹奏完曲子一定會說的話，將樂器神格化擬人化，到底是熱愛樂器，愛到什麼程度呢？

少年拿起樂器，剛爬起的陽光用帶有溫柔、温和的手撫摸少年，從腳慢慢往上。雙眼緊閉，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最後一次。祈禱，神靈。

向上、向上，最後到達臉龐，樂器提起，第一個音響起。

Colors-Yellow

開頭像是一覺醒來的陽光，緩緩的離開地平線，微微細光從雲縫串出來，即使纖細，仍舊溫暖。

漸漸的升起、陽光漸漸增強，無可忘卻的存在，到達了高音，柔和、温和，柔順、依順，沒有一撕多餘的用力，感受不到任何緊張，全身彷彿陷入奇境。

最後，從長音，接到了快速音群，終於讓人充滿刺激與緊張，速度越來越快，象徵著太陽最後一次攀升，展開新的一天，高音響亮的結束曲子，讓人流連忘返。

我呆站著，手中的顫抖忽然停住，此時陽光也早已升空。

打破寧靜的，是爸爸的掌聲，爸爸的笑聲。

這是我這幾年，唯一一次看到爸爸笑得如此開懷。

我哭了，因為很多。

少年走向爸爸，爸爸對他比讚，並大聲喊好。

「阿北，好不好聽啊？」

「……好……聽……」

「真的太精彩了。」

我趕緊擦乾眼淚，不想讓他發現我在哭泣。

「兒……子……兒……子……」

他指著樂器，示意要將樂器交給少年。

「阿北，我不是你兒子，這位大哥才是。」

即使不甘心，我依舊還是蹲低，撫摸著爸爸的手。

「是啊！爸，我才是你兒子。」

這時，爸爸的眼神變得堅定了。

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看著我。

我看著他。

最後，他手撫摸著我的臉。

「老婆。」

我永遠不會忘記，爸爸最後的一抹微笑，是滿足、是無憾。

神靈將爸爸帶走，而我心裡的那個沉重神靈也在那時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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