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 - 第 14 章見你一面

　　她坐進車裡時還是不肯把頭轉向駕駛座，好像這樣就能當作旁邊沒人一樣。

　　「今天真的很冷對吧？」姚音敏都還沒拉上車門，張好就先開口。

　　「嗯。」

　　就算天氣再冷，也沒有兩人之間的氣氛來得嚴重。

　　「妳有想去其他地方……」

　　「不用，在這邊講就好了。」

　　「那……好吧。」

　　本來想從頭到尾直視前方的姚音敏，還是被眼角餘光的那點身影吸引過去。整整三年，終於不是透過螢幕，或是在頒獎典禮上錯身而過，而是真真實實地面對這個人。

　　張好早就把當時的金髮染黑，稍微有點長的瀏海蓋住一邊眼睛，臉頰看起來又消瘦了一些，讓本來就細高的鼻樑更加顯眼。還是跟以前一樣，他喜歡Ｔ恤搭配外套，他認為自己身材有點單薄，總是穿外套掩飾這個缺點。

　　張好剛才可能也同樣仔細打量姚音敏，但他現在只是盯著方向盤。

　　「我有去看電影。」

　　「謝謝。」

　　「想當初我們還在挑彼此的毛病，沒想到現在真的無可挑剔了。」

　　姚音敏對上張好的視線，張好那淡淡的微笑跟以前相比多了一絲疲憊，眼裡也確實帶著久別重逢的懷念，這讓她差點無法用冷漠繼續武裝下去。

　　「我到現在還在聽這首歌，等一下……」

　　張好伸手打開音響，熟悉旋律一出現，就把她埋藏深處的記憶通通挖了出來，像一陣浪打向毫無防備的自己。

　　那時候的我們

　　也許懂

　　也許不懂

　　只知道曖昧就是多看一眼

　　相愛就是再多見一面

　　但兩個人相遇並不是為了捨棄明天

　　你可以把心交給另一個人

　　也可以把回憶平分

　　你轉過身

　　我還能留下你的部份

　　你會是最幸福的那個人

　　如同我也曾經可能

　　我轉過身

　　一個人走向未來和雨聲

　　這首《見你一面》是《記住了，就不會忘記》的電影主題曲。她曾經一個人反覆聽著這首歌流淚，但原因跟其他人不同，她是因為滿足而流淚。

　　她為自己感到驕傲、為完美的演出驕傲、為這部電影如此成功驕傲，看著影片下方留言欄滿滿的的鼓勵，那時姚音敏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因為她想不出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更能拿來形容幸福，她愛這份工作，也想一輩子就這樣走下去。

　　要是有天我忘記

　　忘記自己

　　忘記世界

　　忘記曾經愛過的一切

　　我也不後悔見過你一面

　　我想見你一面

　　如今這首歌對她的意義已經截然不同，就像某樣死去很久的東西，就算曾經美不勝收，也不可能再重新甦醒過來。她已經找不回那時的初衷，自己曾每天滿懷期待醒來，現在卻一閉上眼睛就得先為明日嘆息。

　　「好懷念啊。」張好伸展雙臂，把手墊在腦袋後方，看起來一派輕鬆。不過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次見面絕對不是來聽歌懷念過去的。

　　等到整首歌播完後，張好以輕柔的動作關掉音響，就像捨不得與這首歌分離一樣。

　　「對不起。」這次還是由張好先開口，他把手收回，放在方向盤上。「當然包括今天突然叫妳出來的事，我知道妳很為難，像我這種人……實在算不上朋友。」

　　姚音敏靜靜聽張好說話，她不想插嘴，就算這樣做可以延後聽到重點的時間。

　　「我很慶幸那時有妳這個朋友，妳的實力一直都比我好，比起互相學習，我得到的其實更多，最後卻因為我讓妳承受這麼多批評。妳討厭我也是理所當然，我早就該道歉了，只是那時心情還沒平復下來，全都是我的錯……啊，拳哥一定也很生氣吧？」

　　這些道歉都在姚音敏的預想內，她讀過這麼多劇本，道歉的話基本上大同小異，但出現拳哥的名字倒是意料之外，就像本來平穩的音樂突然拉高音。

　　在《記住了，就不會忘記》的拍攝期間，張好當然有自己的經紀人，但到了最後還比較像他們兩人的經紀人都是拳哥。每當遇到重要的事，他們三個就會聚在一起討論，張好也特別喜歡找拳哥問問題。

　　除了姚音敏外，也只有在拳哥指出演技缺點時，張好不會因此反駁或是生悶氣。他的綽號「好小子」就是當時拳哥幫他取的，這個暱稱有點像是絕版品，只存在那段日子的三個人之間。

　　事件發生後，姚音敏並沒特別去注意拳哥生不生氣，因為以她的經驗，發生這種事要拳哥不生氣根本不可能。而且那時她把心思都放在給張好打電話，同時又有電影的拍攝工作，對其他的事也沒辦法給太多關注，說得更貼切一點的話，是她把自己和別人隔離了。

　　「對，他很生氣。」

　　「這樣啊……」

　　張好突然就不說話了，他們沉默地看前方一輛又一輛車駛離停車場，這時播放的歌已經換到下一首。

　　不知為何，姚音敏竟然覺得心情不再這麼煩躁了。兩人好像又回到那段一起讀劇本的時光，他們曾是那種即使不說一句話，靜靜待在一起也不會尷尬的朋友，如今朋友的名義早就蕩然無存，只有這點始終沒變。

　　或許張好真的只是想當面道歉而已，這不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可能是車內太過安靜，張好又重新打開音響，並換了另一首歌。姚音敏稍微放下戒心，她靠著車門望向窗外，思考要怎麼回應張好的道歉。

　　「妳可以再跟我交往嗎？」

　　起初她還以為是歌曲的一部分，直到她發現這根本是張好的聲音。

　　「什麼？」姚音敏猛地轉頭看向張好的臉。

　　「我是說……妳可以再跟我交往嗎？」張好一說完就移開視線。

　　現在是在開什麼玩笑？難道她才閉一下眼睛就開始做夢了嗎？這根本就是整人節目才會有的情節發展。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樣別人就不會有話說了，妳不用背負罪名。」

　　完全不合理，和張好復合根本無法證明什麼，還會被認為是姚音敏緊纏不放。

　　「我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而且現在你受的影響會比我大，你不怕粉絲……」

　　「沒關係，妳當初不也是因為我失去很多粉絲嗎？」

　　姚音敏不擅長說謊，但可不包含辨識說謊的能力，更別說兩人有一段時間是親密的朋友。

　　張好現在雖然努力想直視姚音敏的眼睛，卻都撐不了幾秒，簡直是漏洞百出。說謊是一個人最需要自信的時候，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說服姚音敏。

　　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特地找我出來就是為了騙我？

　　剛才的道歉成了笑話，不，豈止是笑話，根本就是羞辱。熱度爬上姚音敏臉頰，無論張好背後的理由是什麼，她這次絕對不會再忍氣吞聲。姚音敏直接把音樂關掉，她要讓張好能一次聽清楚。

　　「我拒絕。」

　　「為什麼？」張好快速回應，看來他沒打算輕易放棄。

　　「因為你連真正的理由都不打算告訴我，我又為什麼要幫你？」

　　「我剛剛已經說原因……」

　　「所以這個提議是用來幫你的嗎？你想用來壓其他醜聞？」

　　「妳在說什麼……我是以為妳應該喜歡過我！」可能是被逼急了，張好完全忘了自己是拜託的那方，口氣簡直像要吵架。

　　姚音敏本來只是想讓張好承認說謊，這句話卻點燃從過去到現在沒發洩的委屈，想說的話一下子衝到嘴邊。

　　「說到喜歡，你那時候拒絕不就是為了喜歡的人嗎？對啊！你很不得已，我像個白癡一樣當第三者就很愉快嗎！」

　　「誰說妳當第三者了？我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什麼情人……」張好講到這裡連聲音都在顫抖。「我哪配有什麼情人！」

　　「所以呢？現在你又要我閉著眼睛跟你走，事後再哀求你把來龍去脈說給我聽嗎？反正你有權力不告訴我任何事，我也有權力不說理由就拒絕！」

　　兩人的火氣不相上下，瞪著對方拼命思索有沒有更狠毒的語詞，像極了小學生在吵架，這種古怪至極的對話也只能發生在他們兩個人身上了。

　　這一切都不應該發生的，她早該在張好傳第一則訊息時就告訴拳哥。拳哥會幫他解決所有麻煩事，這確實不是私人的領域，她和張好已經不是朋友，當然也只會為了工作上的事聯繫，還會有什麼？

　　姚音敏的手已經握住車門把手。

　　被罵也沒關係，乾脆現在就叫拳哥來，讓張好自己去跟拳哥交涉算了。但她馬上想起來，拳哥現在根本不在國內。

　　沒辦法，那也只能等拳哥回來再處理了，為什麼拳哥偏偏要選在這個時候不在國內……

　　姚音敏停下開門的動作。

　　對啊，為什麼發生這種事的時候拳哥剛好不在呢？還是說，只有拳哥不在的時候才能發生？

　　「如果有人對不起妳，看他們對我的態度就知道了。」

　　「如果你真的沒其他目的，那為什麼要躲拳哥？」

　　這句話的效果比什麼都明顯，張好氣勢洶洶的眼神像被強風吹拂的燭火，在那瞬間差點被吹熄。

　　「只是剛好。」

　　「剛好？我又沒跟你說拳哥出國，你怎麼知道他不在？」

　　張好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握得更緊了。

　　看來是真的，張好事先打聽拳哥出國的日期，等拳哥一離開就馬上約她見面，這樣總沒有辦法反駁了吧。

　　但張好卻沒打算承認。

　　「不是妳想的那樣……」

　　「不然是怎樣？」

　　「沒有什麼。」

　　這對話給姚音敏一種詭異的感覺，她明明只是想把這句話當作佐證，但張好的回應就像拿其他瓶蓋套上瓶子，雖然大小相合，卻有種讓人心急的不協調。

　　「算了……是我的要求太離譜，對不起，當我沒說吧。」張好現在已經完全把臉轉向另一邊。

　　突如其來的投降反而讓姚音敏驚慌，像一桶冷水直接潑在臉上，讓她完全反應不及，同時也有一股莫名的預感悄悄爬上心頭。

　　為什麼要急著結束話題？連解釋自己沒有心懷不軌都不願意嗎？

　　兩個人都沒說再見，姚音敏已經踏出車外，即使這樣張好也沒有把頭轉過來。

　　不是她想的那樣？

　　為了避免臆測越來越清晰，姚音敏試著把腦袋清空，讓所有注意力用在關車門和向前跨步兩件事上，但顯然沒用。

　　她突然回憶起幾天前聚餐時的景象。Ｑ米笑瞇瞇地把花椰菜塞進嘴裡，盧振他在一旁用手撐著頭聽她說話，那個時候他們在聊些什麼呢？

　　「他會用比較直截了當的方式處理這種事。」

　　姚音敏一直沒辦法把車門關上，她總覺得只要一關上，有些事也會跟著無影無蹤。

　　雖然很久以前她也隱約懷疑過，但隨隨便便就做這種推測實在不太妥當，反正這種事也沒有半點實現的可能，久而久之也就拋在腦後了。

　　可是現在仔細想想，從剛才開始就隱約存在的突兀感究竟是什麼？共同點又是什麼？

　　張好朝她這邊瞥了一眼，可能想知道為什麼一直沒聽到關門聲。

　　為什麼？為什麼要繼續猜下去？她又不想證明什麼，真的不想。姚音敏的手心已經出汗。

　　你不必用這麼過分的方式證明不愛我。

　　「那個過分的人是誰？」

　　張好停下所有動作。

　　他本來就靜靜地等姚音敏離開，但姚音敏看得出來，現在除了心跳外，張好所有的一切都停了。

　　「你不告訴我，是因為是我認識的人？」

　　停下！拜託到此為止！

　　看著張好越來越僵硬的表情，姚音敏在心裡用千萬句話阻止自己，但停在這裡說不定更殘忍。

　　「拳哥？」

　　像是在默認一樣，張好不再屏息，身體順著椅背微微滑下，擱在腿上的雙手似乎再也沒有力氣抓起任何東西。

　　這下立場全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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