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痕跡探查所 - 02 第六區-李婆婆

回家的路上果然下起了雨，泰勒老闆的氣象預言總是特別準確。世言抬頭望向那片漆黑的夜空正緩緩地降下雨水，雨滴打在臉頰上又涼又刺，是會讓人著迷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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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世言總是不自覺盯著雨夜發愣的習慣還是沒有改過來，直到大顆的雨滴打進了他的眼裡才反應了過來，趁著身子沒被打濕前趕緊撐起了那把泰勒老闆方才借給他的傘。那是把鮮紅色的雨傘，一點都不適合泰勒老闆平時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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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我回來了。」

奇怪，人不在嗎？

世言看著面前一片漆黑的客廳，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雖說沒被抓包搞到現在才回家，但卻總覺得哪裡古怪。

平常在這時間點，李婆婆早就會回家了，今天她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研究工作需要過去幫忙，段世言感到莫名的不安，以往他的第六感總是特別準，這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卻先逕自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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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世言，李婆婆現在在醫院裡。」是雜貨店老闆的聲音。

「婆婆她怎麼了？她還好嗎？」

「李婆婆她沒事，她要你慢點過來就好，切記別跑。聽見了嗎？這是東西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嗎？世言你該不會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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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顧不上此刻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段世言連傘都沒帶的直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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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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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被眼前完全淋濕的段世言給嚇壞了，李婆婆一臉詫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可能是真的跑得太快太急，男人原本白皙的臉龐更顯得蒼白，胸口微微發疼，他很清楚這是什麼樣的情況，但沒事的。段世言粗喘著氣想，這顆心臟真是麻煩又沒用。

從小李婆婆總是千叮萬囑的要段世言別跑，千萬別做劇烈運動，說是他的心臟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小小的世言曾經問過她：『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看著同齡人蹦蹦跳跳的模樣很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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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的心臟比一般人還要弱，就像藏了不定時的炸彈一樣。』李婆婆說，眼神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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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你怎麼濕成這樣？還喘著這樣？你這孩子！我不是叫你別急慢慢來就好了嗎！」

李婆婆急得眼眶都發紅了，甚至還想要下床過去扶穩對方的身子。但是被他擺了擺手給拒絕掉了。段世言捂著胸口努力地緩了緩氣，期待這過速的心跳可以趕快緩下來，身上的衣料也被雨水給浸濕了，貼在身上濕濕黏黏的觸感的確又更不舒服了。

「你這孩子⋯⋯」

「婆婆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男人邊說邊扶住了一旁的椅背來穩住身子，生怕萬一倒下的話會把眼前的婆婆給嚇到直接斷氣也說不定。這樣可不行。

「小言，過來婆婆這裡，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聽見她這樣說，男人卻始終無法往前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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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世言其實很害怕。

一直都很害怕，還會再次失去家人的這件事情。因為真的太痛苦了。雖然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起來了，但是卻永遠不會忘記那擁他入懷卻逐漸失去的溫度。

在年輕的男女紛紛斷氣前，似乎還對著小男孩說了什麼，他們很努力地說了很多很多，似乎是察覺到這將是與他最後一次的對話了。

年輕女人的嘴裡似乎不斷地嚷嚷著，對不起、對不起。直到感受到那股屬於母親的溫熱逐漸變得冰冷，男孩才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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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二十年前像他那樣的戰時孤兒簡直是數不勝數，段世言很快就被奪去了哀傷的時間，擺在眼前更多的是要如何生存下去的現實。

沒了大人的庇護，很快地就瞭解了何謂現實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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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戰爭不斷各地都缺乏糧食，在世言快被餓死前，甚至還偷過陌生人家的麵包，還因為這樣被周遭的大人們抓去毒打過，慶幸從小他的體質就弱，時常打沒幾下就徹底暈死了過去，那些人怕惹出麻煩會出人命，久而久之就自然放過他了。靠著到處偷搶的日子過活，每晚找個姑且能睡的地方休息，日出再次啟程，最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來到了第六區，就是在這裡，小小的段世言遇見了李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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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曉得自己倒在路邊有多久了，越發虛弱的身體連時間的概念也跟著變得曖昧，他只覺得這次可能真的會死。死了也不錯，這樣就可以去找他們了。

在逐漸模糊的視線前，有一抹女人的身影闖入了他的眼裡。

『跟我走吧。』她說。

『我⋯不⋯要⋯』我不想跟陌生人走，我要跟爸爸媽媽一起走。後面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但女人似乎是察覺到了男孩此刻的想法，她淡淡一笑，只是溫柔地牽起了他的手。

——— 『你要活下去才行，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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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的後面就記不清了，等到段世言長大後想起了這段猶如流浪犬被撿回家的回憶，曾經想從李婆婆那問出下文到底為何，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他，彷彿像是什麼禁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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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直到現在，段世言依舊不知曉那句話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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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躊躇，李婆婆微微一笑，嗓音特別的溫柔，一改日常與世言的相處對話模式，就像是那日初遇，被撿回家的那天。

「小言，有些話只能現在說。」

「⋯⋯我不想聽。」男人被打濕的瀏海乖巧地垂在了眼前，髮尾還正往下不斷滴著水珠順著臉龐滑落了下來，看起來既無助又可憐。

「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長不大呢，明明都長得這麼高了。」李婆婆既心疼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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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世言終於鼓起勇氣肯抬頭看向她，在視線撞上她此刻的眼神時就瞬間沒輒了。李婆婆看著男人緩慢走上前的身影，眼神又更溫柔了。他終於撐起精神走到了床沿，湊近一看才察覺到李婆婆看起來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雖然講話的嗓音一如往常，但近距離可以感受到她此刻靈魂的色彩正逐漸衰弱，他從小就見過這樣的畫面了，第一次是雙親死去的那天，之後便是在將死之人身上看見過。

「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呢⋯為什麼我會什麼都不知道⋯」

「小言，人將一死，只是我走得比你早而已，況且我都快七十歲了。」她說，嘴角微微一笑，下一妙眼神卻極為認真。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好好聽著，一定要記住才行，知道了？」

段世言點了點頭。

「如果我死了，你就去五區的第十一條街找一個叫做靈魂痕跡探查所的地方。」李婆婆的語氣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為什麼？」

「你到那裡以後就會明白了，答應我，一定要去。」

「回答呢？」

「⋯⋯我答應妳。」世言遲疑了片刻，還是給出了回應。

「還有一件事情，等你到了我說的地方後就別再回六區了。」

從來沒有想過李婆婆會這樣說，段世言錯愕的看向了她，神情複雜，看著這樣的世言，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哀傷。

然而，當時的段世言卻不曉得說出這句話的她，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才說出口。

「為什麼不能回來？」

「你去了以後便會明白。」

段世言的視線再次看向病床上的李婆婆，複雜的各種情緒瞬時湧了上來化作了眼眶中打轉的淚水。

「我不想離開這裡⋯⋯這裡有好多好多回憶⋯⋯都是跟婆婆一起的回憶⋯⋯」

李婆婆見眼前的成年男人臉上佈滿了淚痕，一臉沒輒地笑了，她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頭。

「長這麼大了還是那麼愛哭啊，長這麼帥就別哭了。」李婆婆心裡知道，他平常都很堅強只在自己的面前展示脆弱的一面。

「愛哭跟長得帥沒有關係。」

「這種時候腦筋就動的特別快。」

「還不是學婆婆的。」

「你這孩子，趕緊把自己弄乾，感冒就不好了。」

「妳先擔心妳自己吧臭老太婆。」

「臭小子你說啥？！」

似乎是回到了平常的鬥嘴模式，見她還挺有精神，段世言竟莫名的鬆了口氣。李婆婆一臉無奈從床頭櫃裡拿出了一條毛巾，盡全力地扔在了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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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婆的病情惡化的很快，後來他才從醫生口中得知，原來她在一年前就已經知道自己生病了，知曉實情後有好一段時間他都無法理解，甚至感到異常憤怒，但是直到她死後，段世言才意識到，或許李婆婆跟他一樣都只是膽小鬼。

一樣都會害怕接受親人死亡的這件事情，所以才會遲遲不敢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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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生活沒持續多久，李婆婆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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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婆婆去世前一晚，兩人如往常般在病房裡聊天。

或許是因為被關在醫院裡的日子沒什麼新鮮的話題，婆婆總是吵著要世言告訴她今天都發生了哪些事情。

一開始段世言覺得實在是沒什麼可以說的故事，畢竟都是他不聽話偷跑出去工作的事情。李婆婆卻笑著說：「我早就知道你總愛跑去泰勒小弟那了，你小子真以為我會不知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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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世言雖覺得無奈，但還是閃過了這麼個念頭，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話該有多好。

「當初那個男孩已經長這麼大了啊」

然而這句話，是段世言從李婆婆那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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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病床上那張年邁的臉龐，因歲月流逝而佈滿皺紋的面孔，眼前的畫面卻與二十年前的她，重疊了。

那擅自闖入生命裡的身影，那雙溫柔牽起男孩的手。

『跟我走吧。』

謝謝妳，李婆婆。

「李婆婆⋯⋯謝謝⋯⋯當初對年幼的我這樣說⋯⋯真的⋯⋯謝謝妳⋯⋯」

雖然答應過李婆婆在她死去時絕對不會哭，但段世言卻還是哭了。

他一次次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倔強的不想在她面前落淚失約，然而在這冰冷又寂靜的病房裡，那透明的液體卻顯得滾燙無比。

體驗了人生第一次的泣不成聲。

男人在病床旁緩緩地彎下身去，伸手牽住了從白色被單下滑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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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我牽起妳的手了，李婆婆。」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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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第六區-李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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