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面

　　我從來不打算不留下任何痕跡，而是好好把殺人理由詳列於一張紙上拍下來，設定好時間發上網路，當作遺書。

　　一個月過去，我找不著先處理掉那傢伙再自殺的時間。不，不見得完全沒有，只是可能會讓外人背上無辜的罪過。

　　比方說，深夜讓那位罰站的小朋友開個門，開完門後順手將他爸殺了——會讓那小孩留下幫助兇手殺害父親的心理陰影。

　　儘管是那傢伙的孩子，他還是個擁有自我意識的人，他不是他父親，我的理智、或者說良心無法輕易將其連帶。

　　非常可悲的良心。我必須背著自己，將這可笑的良心卸下，才能完成我想要完成的。

　　門外沒有監視器，只有公用的。

　　要讓個未曾謀面的孩子幫我把門打開，首先要取得他的信任。

　　到必須動手的時段，無論身體再抗拒，只要有想將那傢伙帶入地獄的心便輕而易舉。

　　將一位不配作為父親、丈夫的傢伙扔回地獄裡，心安理得。

　　「晚安。」

　　佯裝幾天晚上路過此地，跟他點頭道安，突有一些疑問。

　　「怎麼每次看到你都在這裡，被罰站了？」

　　他錯愕地看了看我，隨後用力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在學校跟同學打架，所以被爸爸罰站了。」

　　言語間伴有委屈。我在學校還沒幹過打架這件事，也沒見過打架，真是新奇。

　　「腿很酸吧？」

　　他又點了點頭，態度十分誠懇。

　　「哥哥小時候也做過錯事，被我媽打過。」我轉變話題，「這是成長的印記，當父母不再懲罰，那就是你長大了。」

　　「哥哥長大了。」不是問句，陳述而已。

　　「還沒。」沒有成功轉移話題，「不說我了，你都在這裡罰站多久？」

　　「爸爸要我跪一整晚，但沒有辦法，呃，我會不小心睡著……」又急躁說道：「啊！請不要跟我爸爸說！」

　　跪一整晚，很符合他爸的作風。

　　「我不會跟他說的，這是我們彼此的秘密！」我問：「哥哥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這是打好關係的第一要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可、可以！」他肉眼可見的緊張不退，「我的姓是關羽的關、雲朵的雲、整齊的齊。」

　　「關雲齊嗎？很好聽的名字。」

　　「那哥哥叫什麼呢？」

　　「陳楚生，四面楚歌的處，生育的生。」我事先想好名字，一個百家姓為首的陳姓，陳楚生，陳畜生。

　　多麼好記的名字啊。

　　「雲齊弟弟是打了什麼樣的架讓你爸爸罰了你這麼久？」

　　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和四肢，看來除了被罰站，這幾天沒被他爸打過。前十幾天這位孩子，在炎熱的夏天穿著長袖長褲，恍若在遮掩著什麼。

　　這孩子幾歲來著？九歲？看樣子不超過十歲。

　　他吞吞吐吐：「因為、爸爸媽媽沒跟我過生日……他嘲笑我，我很生氣，所以才打了他……」

　　還是先出手打人的。

　　每年媽媽都會和我一起過生日，只有今年沒有。她在病床上起不來，也無暇顧及病重時微不足道的日子。

　　沒有過生日這件事很嚴重嗎？

　　是啊，很嚴重。

　　「你最近生日嗎？」

　　他點頭，猶豫一陣道：「他們、從來都沒有陪我過生日，我以為是他們工作忙忘記了，但其實是不在乎……」

　　「不在乎？」

　　「爸爸說那只是多一歲，要什麼慶祝，但我還是很在意……」他說：「所以我一時失控，把他們當出氣筒，是我錯了。」

　　「至少你還會認錯，有些人永遠不認為自己錯了，他是聖人，永遠錯不了。」我笑，「沒關係，你爸媽沒給你過生日，我來給你過！」

　　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可以輕易捕捉到他的眸光閃動。

　　若是小時候的我，會十分計較像我這麼突然冒出頭的陌生人的動機是什麼——這位小孩沒有。

　　父母沒有教過他不要隨意親近陌生人，這對現在的我來說是機會。

　　「雖然我們才剛認識，但我想陪你一起過！」我說：「可以給哥哥機會給你慶祝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對了，我都忘記問你了，你父母在家嗎？」

　　我再清楚不過，他們出國了，就在剛剛，親眼見他們上了飛機，飛機自遨羽機場起飛。不是為了公事，只是要出國玩罷了。是否有跟這小孩說？這是我想知道的。

　　他搖頭：「他們出國了。」

　　「出國了？」還是十四天的長假。

　　「嗯，剛剛才出去的，大概……」他看了看手錶，「一個小時前。」

　　「出去工作？」

　　「出去玩。」

　　像是看到我感到抱歉的表情：「他們很常這樣，也是剛才才告訴我，然後就出門了。」

　　又說：「我習慣了。」

　　「這……」同類相吸，「那你可以不用站在這裡了吧？還是……他們連家門的鑰匙都忘了給你？」

　　「不、不是。」他的語氣還有些顫抖，「如果不站在這裡，被爸爸發現的話……」

　　「我之前不小心睡著，被打得都是血……很痛、所以，我需要站在這裡……」

　　「你爸罰你跪整晚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他點頭。

　　「我最近才搬來這裡，這裡治安應該不錯沒錯……」回頭便有一盞昏黃色的街燈，「這裡很繁華沒錯，但大晚上，你父母那麼放心你站在這裡？」

　　這位小孩站的地方就在他家門前，除了外牆的鐵柵欄能稍微遮擋住視線，沒有任何防護。只要願意，任何人都可將他帶走。

　　先製造出漏洞，讓其對其父母開始懷疑、最後衍生出不信任——這不是我的目的，但無所謂。

　　「我該回家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遇到壞人要阻止他的接近。比方說，馬上躲進房子裡，不，你等一下就進屋裡去，你家我看了一下，那顆監視器壞了，你深夜還在屋外，我不放心。」去國外玩都要樂不思蜀了，還會在意一個不小心出現的小毛頭？

　　特地查過那顆攝影機的品牌，已經是一臺過時的產品，攝影機的方向正好懟在關雲齊罰跪的位置上，在二手專賣店確認過如果前頭沒有一顆黃燈亮起，攝影機根本形同虛設。

　　拍拍他的肩，「對了，你什麼時候有空？雖然已經遲到了，我還是想給你補慶祝生日！」

　　「明天！明天就可以！」

　　「那明天晚上七點我過來這裡，明天見！」

　　我盯著他回到屋子裡。假設沒有跪整晚的這件事真的被那傢伙發現，至少比暗夜中被陌生人捉住還合適點。

　　摸透他家的設施佈置，找到足以下手的地方即可。這位不受寵的小孩，或許沒有對家長其中一方感情的希冀後，日子過得反而輕快。

　　我事先問了關雲齊喜歡的蛋糕樣式，在烘焙店沒有挑很久。他過完生日十歲，七月七日生日。

　　多麼浪漫的日子啊。

　　那會母親說我有了個弟弟，在年長一些時從母親那邊知悉所有的清況，她說關雲齊的母親是個浪漫的人，親手在縫了個網子將自己套了進去，生了一個小孩，連帶那個小孩也在網子中掙脫不得。

　　我還記得她長久不見笑容的臉上流露出輕鬆的微笑，痛苦終於結束了嗎？

　　沒有。

　　是母親要求讓那個孩子活下去的，那傢伙才沒有下殺手。

　　我以前看過名為關雲齊的嬰兒一眼。

　　然後看見現在的關雲齊從家門前急匆匆出來，臉上洋溢笑容。

　　「哥哥！」

　　「晚安。」撈了撈手上的禮盒，「我沒找到能慶祝生日的地方，你家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哥哥請進！」

　　就如此讓我這未來的殺人兇手入屋了，光明正大。正合我意。

　　廊上的燈光明媚，右側有座樓梯通往二樓。從外面看來，這套透天厝總共三樓，周圍少數住戶。

　　「哥哥，我知道這有點奇怪……吃東西應該在餐廳，但我希望能在我的房間。」

　　「壽星最大，我聽壽星的話！帶我去你的房間吧！」

　　走到二樓最裡面的房間，與其說是房間，更像是儲物間。兩個人蹲坐在地，再一塊蛋糕放在正中央，窄小到讓人覺得壓力很大的房間。

　　「這是你的房間？」這不叫房間，叫儲物間，他家人把他當成一件物品？

　　左側有張狹小的書臺，上面放著一本數學課用練習本，沒有床，他一進房就先整理晾在地上的地鋪。

　　「有點窄……哥哥要不要把蛋糕放在桌上？就只有這張桌子了……我下去再拿一張椅子。」

　　關雲齊不是不知道這裡狹窄，卻要在這裡慶生，意欲何在？可能這裡是他在家裡最能容身之處？在這個家覺得最舒服的地方？

　　這個房間沒有任何裝飾、玩具擺件之類的。我兒時不愛這些玩具，但先前看過好幾個房間堆滿無與倫比的公仔、模型等，讓我的既定印象是小孩子很愛這些玩具。

　　他在樓下拿椅子的時候將二樓探索遍，在他房間旁邊的房門上了門鎖、離樓梯最近的則看似書房。只需在裡頭放上一張床，給關雲齊當房間再合適不過。

　　第二間房門鎖著。

　　關雲齊這個人的出生在那傢伙的預料之外，他自然不待見他，跟我有記憶以來那傢伙對我的態度八成相去無幾。

　　母親說當時有了我，那傢伙曾經很期待，熱度一過便喪失興趣。

　　孩子是綁住母親的要件。

　　他拿來椅子時我正要插上蠟燭的「0」，頗有興趣地瞠大眼看著。關雲齊的眼睛天生帶笑，很好看，不知道這種眼型的人生氣起來會是什麼德性。

　　將蠟燭點燃後，他將燈關起來，此時房內僅剩兩根蠟燭微弱的光線，幾十公分的距離仍能看見他興奮的神情。

　　「雲齊弟弟，雖然遲到了，祝你今年的生日快樂！」

　　給他唱生日快樂的曲子，「吹完蠟燭要許願，心裡默念就好，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從不說出來，媽媽也這麼指導我，最後數次沒靈驗。這是謊言，善意的謊言。

　　「只能許一個願望嗎？」

　　「可以許三個，老天爺不摳門！」

　　我跟老天爺許願，要母親的病漸漸好轉到康復，數次了，毫無應驗。

　　祂只是當成笑話看而已。

　　過了會，他切了塊體型較大的蛋糕給我。我對甜食沒興趣，但只要是生日，我都會把母親為我慶祝的蛋糕吃完。

　　此次不該推辭。

　　「謝謝雲齊弟弟。你今日生日，要吃多一點喔！」

　　他手邊的工作卻停了下來，沒有再切自己的蛋糕，轉而走去書桌旁，從桌上放著的書包裡掏了個錢包，將紙鈔和幾塊零錢放到小桌上。

　　當我開口問他前，他抱歉的說：「我知道蛋糕很貴，我本來以為……哥哥只是在安慰我，但哥哥真的帶著蛋糕來了……」

　　將他掏出來的錢撥進掌心，「你覺得讓我這個陌生人花錢幫你慶祝，你心裡怪怪的，對不對？」

　　他怔愣了一下，搖頭：「哥哥已經不是陌生人了。我現在只有這一點錢，以後我會再存錢。」

　　朝他笑了笑，大放厥詞：「但哥哥我呢，挺有錢的，這蛋糕的價格我上不了心。」

　　「而且，」將錢塞回他手裡的錢包，「我不想要你現在還錢，哥哥我有點貪心，不是還個錢就能滿足的！」

　　「我十二月生日，如果那時我還住在這裡，換你給我慶生！願意不？」

　　「願意！當然願意！」

　　「那就這麼說定了！」

　　只要跟他足夠熟悉，有一天那傢伙在家時躲在某個適合的角落，將事情做清楚、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雲齊啊，既然你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可以讓我稍微在你家探探險嗎？」

　　「探險？」

　　「就是稍微熟悉一下。」抬手敲了敲一旁的櫃子，「我家、不，不是家，是租屋處，就只有一房一浴室，無聊的很！」

　　「你家很大，像比如說這個房間，我想知道裡面有什麼？怎麼擺飾的？」

　　二樓鎖著的房間，最有可能是那傢伙的房間，和他妻子的。

　　「那、那裡是我爸媽的房間，我沒有鑰匙，進不去……」

　　「沒有鑰匙進不去？呵，看我的。」

　　我從頭上摘了兩個髮夾插入鑰匙鎖試了試，關雲齊沒有阻攔我，甚至有些好奇地探了探頭。

　　這種喇叭鎖很好解開，喀噠一聲，房間裡亮著的光線刺入眼睛。

　　「爸爸以前有說過要假裝有人在家，讓別人以為家裡有人，預防壞人。」

　　「好方法。」只要稍微了解他們的生活作息，一點都不是問題。

　　一進門，先是浴室，中間有張小沙發和桌子，後面有張米色的床鋪，上面除了棉被以外，放了其他東西，是一些我沒見過的東西，樣子離奇古怪。

　　相較於關雲齊的那間「房」正常很多，是個正常的房型，天花板上的燈飾復古而華麗，房中的擺飾奢華至極，房門外與門內是兩個世界。

　　回頭看關雲齊的神色，眼裡洋溢驚嘆，嘴唇微張，好像沒見過他父母的房間一樣。

　　「第一次進來？」

　　他點頭，權當回應，身體像是不知往哪移動搖晃著，雙手捏著拳頭。

　　「那來參觀看看唄，不要移動任何東西，維持他們原來的模樣。」我說，「是我不喜歡的模樣。」

　　各種各樣擺飾璀璨浮誇，櫥櫃內驕奢的擺飾好像要爭得誰上誰下，炫目到可能影響睡眠。

　　房間裡大致整齊，就屬床上凌亂，褶皺的棉被、還有方才才猜出來千奇百怪的玩具。

　　沒錯，是玩具，成人的，床上還沾著乾涸的血紅。

　　我想馬上離開這光怪陸離的地方，又架不住好奇心、想把這裡打探清楚的好奇心。

　　應該不需要讓關雲齊迴避床上的東西，縱然我比他還大四歲，我還得花時間考慮東西為何，不要讓他好奇碰觸即可。

　　「這裡……雖然有很多好看的東西，但……我不喜歡。」他跟我有一樣的看法，「但那些東西肯定很多錢。」

　　浴室乾濕分離，格擋門有效遮擋視線，可以躲藏，沐浴時分情緒鬆懈，是個能下手的時機點，但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少了驚喜。

　　床下狹小，不是不能藏人。

　　「床上那些是什麼？」

　　「長大時候你會知道，大概跟我差不多大時自然就會知道的東西，我不想主動說明那是什麼。」

　　他又盯著看了一下才轉開視線，轉身朝梳妝檯的櫃子搗騰，裡面沒有什麼，她母親的梳妝用品，斜下方便是床邊，有個丟了用過的衛生套的垃圾桶。

　　「參觀完畢，走了。」

　　「哎？」

　　「帶我去其他地方參觀吧，比方說三樓？」

　　這裡是個好下手的地方，也是令人作嘔的地方。

　　「三樓嘛？都是放一堆雜物，我們都不會上去……哎？有時候媽媽會上樓彈鋼琴，但這幾個月都沒有了。」

　　三樓繞了一圈，東西灰塵遍布，平臺式鋼琴一樣堆灰，他說的沒有問題，只是從在他父母房間起，關雲齊就變得有些安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到了一樓的廚房，他從冰箱拿了塊巧克力給我。

　　「爸爸雖然對我冷淡，但不會讓我餓，會買很多零食給我吃。」

　　即便這是關雲齊的好意，我不會剝開巧克力的外包裝。

　　「他……是個好爸爸。」

　　這不是我想聽的。

　　他的表情侷促，好似不是真誠說這話，只是為了敘述「爸爸其實對我很好，我能知足」？

　　「你覺得他是個好爸爸？」

　　他張了張口，猶豫的點頭。

　　「那你母親也覺得他是好丈夫吧？」

　　我很自然地吐出這個問句，沒要他回應些什麼，然而關雲齊聽完這句話，看起來更加焦慮，雙手捏住衣擺磨搓著。

　　「你怎麼了？」

　　「我……那個……」

　　「沒事，我等你，等你準備好再講給我聽。」

　　拍了拍他的肩給予安慰，過了一會，他的呼吸穩定下來，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定定地看著我。

　　我給予他微笑，堅定地點了點頭。

　　「哥哥……」

　　關雲齊抿了抿唇，道：「我晚上在房間時，常常聽到媽媽在呻吟，好像很痛苦……」

　　「爸他……可能揍媽媽了？因為媽媽要爸爸買東西給我吃……」

　　「她身上有明顯的瘀傷嗎？」

　　「沒有，我看過了，但就是晚上……」

　　「平時她會不會看起來很不舒服？」

　　「那倒沒有。」

　　八成不是他所想的家暴，更可能是我的同學撥放色情影片上的那樣。

　　「那就沒事了。」

　　他無法苟同地看著我。

　　我斟酌了下用字，說道：「這是我的看法，你自行參考。因為你說她身上沒有受傷，所以我想比較有可能是：他們想給你一個弟弟或妹妹。」

　　「什麼？」他的聲音尾段拔尖，像把恐懼刻在上方一樣：「我是認真的，沒有在開玩笑！」

　　「你冷靜。」

　　我將成人之間的事情略提，看起來他無法理解、也不是他應該理解的。

　　「有些事情不是一下就能明白，你能幫助你母親的方式只有一個：若她身上有很明顯的傷口，向你信任的長輩尋求幫助。如果傷口不明顯、你可以問她是否因此不舒服，如果是，一樣找你能信任的大人。」

　　其實簡單一句話就能說分明：直接問妳母親。

　　「我上述的話沒有一句是開玩笑，你可以問你母親，你是不是要有弟妹了、或是直接問她有沒有被父親欺負。」

　　這幾天的時間，多虧關雲齊的幫助，已徹底摸透他家的路線、可利用的地方。我希望一切順利，卻未曾設想沒腦子的他母親。

　　沒腦子的他母親的做法。以至於當那一家子找來時，我沒有任何防禦方法。

　　「你是招楚吧？我是你父親的再婚妻子，政新他說你要一個人照顧自己，你才十四、五歲，跟我們一起住有個照應，好不好？」

　　她詢問我，不，並非詢問，一旁的她丈夫不會給我否定空間。

　　這傢伙仍然是我的監護人，基於法律我完全無法拒絕，他很輕易的就能知道我居住的地方。

　　邊上還有關雲齊。先前與他見面時都會特意打扮過，綁著短馬尾的褐髮和嬉皮風的裝束。現在的我一點打扮都沒有，但我看出他認識我這個人。

　　他似乎還沒有戳穿我的意思，靜靜待在一邊，不像一般我們見面時欣喜的姿態，有些愣神。

　　「這是我和政新的兒子，雲齊。雲齊，他是你的哥哥，叫哥哥！」

　　考慮回絕與否時，那傢伙命令：「招楚，從今天起你跟我們住。」

　　不必回絕，今天是絕佳時機，人都上趕著來尋死了，總不能不順他的意？

　　起初擔心關雲齊會透露我與他早已相識，然而沒有。得找時機再跟他說上一說，避免他有心或無意讓那傢伙知曉我曾有所動作。

　　最好最快的時間，就是在搬進去後的當晚動手。假設今日他暫時沒有一個人的時間，那就只能稍候，或者誘引他一個人。

　　「……哥哥。」關雲齊疏漠地招呼一句，沒有當我是「陳楚生」時熱情的模樣。

　　如此，儲物間有了收拾的理由。他母親理所應當地要我跟他一起住，自然地跟他爸提出要收拾一間房間，他不用再藏在那狹小的「房間」，或許他媽對此也有所愧疚？拿我擋槍口罷了。

　　反正，不久後你們就不用再擔心那傢伙的問題了，可能會難過一些時日，不會比現在差了。

　　找到三樓最裡邊的房間，儲物最少，將物品移置後只剩灰塵存在，沒有床組，只能就地而息。

　　修整過後關雲齊滿頭大汗，還想下樓把他二樓房間的東西給帶上來。

　　「你不累嗎？」

　　「累，但是還沒整理好……」

　　「有誰說過要馬上整理好嗎？」

　　「那倒沒有……」他說：「但是不馬上整理好，感覺怪怪的……」

　　偏執。我也有偏執的習慣。

　　「那你下樓慢慢整理吧，我出去找我朋友。」

　　他媽在樓下做晚餐、關雲齊在他的舊房間裡，就差那傢伙的去向了。

　　幸運的話，他現在正好在房間裡，一個人。

　　小心地扭開門、沒有鎖。

　　天助我也，的確是一個人，他背對著我，沒注意到我的侵入。

　　將門鎖上、躲進浴室。現在是個下手的好時機，從他背後偷襲、刺向心臟、一擊斃命。

　　從他右後方無聲接近他，就差一步的距離時，成功將刀從他背後刺入。

　　他渾身一震，我將刀拔了出來，比插入還費勁。血順勢噴出，噴上了我的身體。

　　那傢伙轉身看向我，他的震驚沒從臉上卸下。

　　「晚安，做個惡夢吧。」

　　得幸他從未認為我會對他做些什麼，可能他眼裡我仍是柔善可欺，那個失去了母親就打算自殺的白癡。

　　以前的確是柔善可欺過了頭，柔善可欺使得母親如此痛苦。

　　那時為何不早日除掉他呢？

　　「你……這混帳……」

　　他還想轉身握住什麼，我順勢將他想拿的東西踢開，那東西是手機。

　　妄圖求救。

　　「你挑釁我時就應該想到我會這麼做。」抹了抹沾了血的雙手，放進口袋，「我是不是還該戳一刀？或許應該把頭徹底砍落，以防你還有機會活過來？」

　　那句身體發顫地回應我。

　　我拿起刀，靠近他到咫尺之近，帶笑說：「回你該去的地獄吧。」

　　我看到他的抗拒和眼淚，原來這傢伙也會流淚，也是，總會為自己流淚吧？

　　「唰」一聲。我不喜歡刀子刷過皮膚的聲音，但我喜歡血噴出來的聲音。他徹底沒了動靜，為防又活過來，在他身上又捅了幾刀。

　　他母親肯定很後悔把我帶回來吧？帶我回來的第一天，她失了丈夫，他兒子失了他父親？

　　抹了臉上的血。我現在這副狀態不能出門見人，需要換身衣服，以防這種狀況早提前準備好了。

　　換完衣服後，將房門反鎖，確保我有時間處理掉自己，已經想好要去哪裡了。

　　一個，沒有人跡，能確實處理掉自己的地方。

　　沒有算到的一點，只有關雲齊同時從他的落魄小房間裡走出來。不確定他有沒有看見我從他父母親房間走出，只見他本來平淡的眼裡有了光彩。

　　「哥哥。」還有些怯懦，「哥哥從爸爸媽媽房間裡出來……」

　　像討要些答案一樣。

　　「你以後會得到答案的。」

　　「哥哥要去哪裡？」

　　「找朋友。」跟先前的回答如出一轍。

　　關雲齊個性看來很好處理，唯諾不經事。才十歲大的孩子，若心思深沉，我可倒大霉了。

　　「哥哥說要找朋友，已經過了很久了……還有時間跟我聊下天嗎？一下就好！」

　　「不，我本來就已經遲到，會耽誤到他的，等我回來再聊。」

　　謊言。彌天大謊。

　　我走了幾步，直到階梯時，關雲齊衝過來攔住我的去路。

　　只見他拿起手機，將螢幕點亮：「那哥哥有空的時候，我們用手機聊。」

　　「好啊。」

　　沒打算留給他，我這個將逝之人的手機號碼。隨便打了一串數字交給他，沒等他確認號碼是否正確，一聲不吭走出房門，他也沒有再攔。

　　有座山的位置離這裡很近，與關雲齊名字有所異同：岐雲山。這裡離我所在的區域是最近的山，但也不近，去那邊快則五小時，若途中又有什麼意外發生？尋死的路程是否就此截斷？

　　那不是尋死的好地方。

　　若是跳樓，六樓是能跳死人的，新聞報導如此說道。

　　在我正前方的小學是我的母校，最高剛好六層，現在正好趕上寒假，沒有學生、沒有被警衛攔住。

　　依據印象爬上頂樓，學校沒怎麼變，陰雨球場換了新的雨棚。再往前走有個中庭，看過去一橫排的教室，以前是拿來當美術教室的地方，而下方，沒有任何防護，是個非常理想的地方。

　　有什麼遺願嗎？有啊，都放在我的口袋裡了。當我死了，它會被已先聯繫過的媒體記者、被預打完字的網路遺書曝光，將那位看上去裝扮成愛家好男人的傢伙做的惡事攤在陽光下。

　　沒什麼遺願了。

　　坐在女兒牆上，撐著手眺望下方的風景。我沒有以這個角度看過學校，新奇、浪漫的死亡的味道。

　　只是還沒等我觀賞夠，一個中年女性從風雨球場走來，驚呼一聲：「同學！你在做什麼！？快下來！」

　　快下去吧。

　　她溫柔的對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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