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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入晶片的警告訊息在子琪眼前不斷閃爍,鮮紅如血,像一道道鞭痕抽打在視網膜上:「記憶異常擴散中」。神經末梢傳來針扎般的刺痛,細密而持續,彷彿有無數冰冷的蟲子在她腦髓深處無聲蠕動,啃噬著她的意識邊界。
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數字的攀升。43%、44%、45%...警報聲本應刺耳,但她早已憑藉意志將其壓制到最低,只剩下幽靈般的低鳴。宿舍的金屬牆面冰冷地反射著這細微的聲響,扭曲成遙遠而空洞的回音。窗外,黎明前的黑暗粘稠如墨,蝕界牆體那幽靈般的能量脈動,明滅不定地映照在她臉上,勾勒出一個蒼白而緊繃的輪廓。
思維健康部的標準處理程序,像冰冷的鋼印烙在她每一寸記憶裡:異常?報到,「修整」。十年如一日,她像個設定好的機器,從未遲疑。高效,無痛,抹去一切「不健康」的雜念。但這一次,萬裡,那個從牆外爬出來的男人,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她用盲從築起的外殼,露出了底下血肉模糊的真實。
「牆不是真的。」她嘴唇無聲翕動,如同念誦著禁忌的咒語。萬裡離開前的話語,似乎帶著奇異的力量,讓那惱人的警報閃爍都遲滯了片刻。
子琪從床底摸索著,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金屬物體——偽裝成普通防護頭盔的設備,萬裡塞給她的。她將它捧在手心,沉甸甸的,像捧著自己的命運。猶豫,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纏繞。使用它,意味著背叛,意味著越過那條她從未想過、甚至不敢去想的界線。手臂上那神秘的藍色紋路,此刻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的掙扎,微微發熱,傳來一陣奇異的、近乎溫柔的悸動。
終於,她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猛地吸了一口氣,將頭盔戴上。決絕,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衝動。
「初始化隱蔽程序。」頭盔內部響起輕微的嗡鳴,冰冷的合成音毫無感情,「警告:植入晶片數據流被暫時屏蔽。神經連接穩定性未知,大腦功能存在不可預測風險。繼續?」
沒有猶豫。她按下了確認。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過脊椎,直衝頭頂,警報聲戛然而止,那刺目的紅色數字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彷彿大腦深處被挖走了一塊,留下一個呼嘯著寒風的缺口。頭盔邊緣,微弱的藍光閃爍,與她手臂上的紋路遙相呼應,像黑夜裡兩顆孤獨的星。
時間,不多了。
邊境站的走廊寂靜無人,夜班人員大多集中在監控室,攝像頭的死角她早已爛熟於心。萬裡教她的那套閃避系統運行得很順暢,每一次經過攝像頭時,她的行蹤都會被系統自動模糊,呈現出一團難以辨認的數據紊亂。
數據中心位於邊境站最底層,表面上是儲存例行巡邏記錄的地方,但子琪懷疑裡面有更多秘密。平時這裡有至少兩名技術員值守,但今晚不知為何,門口空無一人。這不對勁,但沒時間多想了。
她用偽造的虹膜數據騙過了掃描儀,厚重的合金門喀噠一聲開啟。裡面黑黢黢的,只有數據終端微弱的呼吸燈在閃爍。子琪迅速鎖上門,啟動了萬裡給的特殊權限程序,借用它尋找自己的人事檔案。
「編號:B-9273,林子琪,安全級別:3,特殊註記:橋接者候選體。」終端屏幕上滾動的數據,冰冷而陌生,像是在宣讀一份她從未簽署過的賣身契。「思維健康記錄:過去36個月,記憶修改17次。每次修改範圍詳見附表。」
每一次,都在那所謂的「例行健康檢查」之後。原來那些被輕描淡寫帶過的「微調」,竟是如此粗暴的篡改。
子琪的手指在觸控板上顫抖,卻又固執地調出更詳細的記錄。屏幕上每一行冰冷的文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認知裡。
「第8次修改:觀察記錄刪除。目標:蝕界能量反向流動現象。」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fk9vJyDKs
「第11次修改:人際關係記憶移除。目標:同事張明相關異常行為感知。」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lUXDCJuRJ
「第14次修改:知識庫清除。目標:所有關於『橋接者程序』檔案的索引與記憶痕跡。」
還有更多,如同一份詳盡的解剖報告,冷酷地展示著她的記憶如何被切割、剔除、替換。被刪除的真實,與植入的虛假,像兩條平行的鐵軌,將她的人生引向一個被精心設計的終點。
看著這些,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原來她的人生,不過是一場被反覆剪輯的戲碼,而她甚至不是演員,只是一個連臺詞都被寫好了的、可悲的道具。
更讓她如墜冰窟的是檔案最底部那一行小字,如同最終的判決:「與意識體17A相容度:94%。建議:階段性隔離,預防潛在記憶共鳴。」
17A… 那個代號在她腦海中炸開。萬裡?那個知道她童年暱稱的男人?相容度?記憶共鳴?這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正當她想深入查找時,系統突然跳出一個警告框:「異常訪問檢測,三十秒後開始回溯追蹤。」
子琪迅速斷開連接,但還是下載了部分資料到便攜設備中。離開前,她注意到房間角落有個看似普通的儲物櫃,但直覺告訴她有問題。果然,近前一看,發現這櫃子後面藏著一個小型的通風口,邊緣有新鮮的劃痕,似乎有人不久前才使用過。
沒時間細看了,她得先離開這裡。
回到宿舍,摘下頭盔的瞬間,劇痛如海嘯般席捲而來。植入晶片,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瘋狂地衝擊著被篡改過的數據接口,試圖奪回控制權。她眼前一黑,幾乎叫出聲來,死死咬住蓋在身上的薄毯,才沒讓痛苦的呻吟溢出喉嚨。這痛楚,比平日晶片過載時猛烈十倍,像是有無數燒紅的烙鐵在她腦子裡翻攪。靈魂彷彿被撕扯著,在真實與虛幻的邊界痛苦掙扎。
終於,痛感漸漸平復,但她知道晶片已經記錄了異常數據。明天的例行掃描肯定會發現。她得做點什麼。
萬裡提供的程序還剩最後一點電量,足夠運行一次「記憶偽裝」,讓晶片的檢測看起來一切正常。子琪深吸一口氣,啟動了程序。一瞬間,她感到頭暈目眩,好像靈魂被抽離了身體,然後重重摔回來。
程序執行成功。暫時安全了。
———
白天執勤時,子琪戴上了一張完美的面具。一個模範安全官,冷靜,精確,服從。巡邏的腳步不疾不徐,記錄數據的聲音平穩無波,對上級的指令反應迅速,如同設定好的程序。但面具之下,是驚濤駭浪。恐懼和憤怒交織成的漩渦,幾乎要將她吞噬。她感覺自己像個走在鋼絲上的人偶,每一步都可能墜入深淵,卻必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已在植入晶片中安裝了萬裡提供的隱形程式,冒著被腦死的風險規避部分監控。最危險的時刻是在例行會議上,技術團隊報告說發現系統中有「可疑活動」,所有人的晶片將進行更徹底的檢查。子琪感到一陣冷汗,但表面上只是平靜地點頭,像其他同事一樣。
奇怪的是,她開始注意到一些以往忽略的細節。至少五名同事,包括那個對她態度驟變的張明,他們的眼睛深處,偶爾會掠過一絲非人的、冰冷的機械光芒。轉瞬即逝,快得像錯覺,卻又真實得令人毛骨悚然。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思維健康中心的「常客」。每次與他們視線交匯,她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如同被毒蛇盯上。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壓下那份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恐懼,感覺自己像隻混入狼群的羊。
更奇怪的是張明。昨天還對她熱情得過分,今天卻好像完全不認識她一樣,連眼神接觸都避免。似乎有什麼東西...控制著這些人,而且控制程度時強時弱。
這一天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終於,夜班交接完成,子琪回到自己的宿舍。她剛鎖上門,通訊器就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的頻道,沒有發送者信息。
「北區廢棄維修通道,22點整。刪除這條訊息。」
萬裡。一定是他。
———
維修通道比她想象的還要陰暗破舊。狹窄的空間充滿霉味和陳年機油的氣息,牆面滲水形成的水漬像某種不祥的預兆。這裡的監控設備早已廢棄,斷裂的電線和生鏽的金屬暴露著這個表面光鮮世界的腐朽內核。
萬裡早已等在那裡,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影幾乎融入黑暗。他身上的藍色液體已經乾涸,結成硬塊,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臉色蒼白,眼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像幾天幾夜沒合過眼。
「你還是來了。」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聽不出是欣慰還是擔憂。
「我需要答案。」子琪的聲音同樣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她將從數據中心下載的資料投影到空氣中,冰冷的藍光照亮了兩人之間狹小的空間。「這是什麼意思?意識體17A?階段性隔離?相容度94%?」一連串的問題,像子彈一樣射向萬裡。
萬裡的臉在投影的藍光下忽明忽滅,更顯陰鬱。「跟我想的一樣,」他低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手指在虛擬屏幕上快速滑動,點出那些被修改的記錄,「每一次『安全檢測』,每一次所謂的『健康微調』,都是一次記憶手術。他們選擇性地切除了你對蝕界異常的觀察,對同伴變化的警覺,甚至…對你自己身份的質疑。」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子琪心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所有關於能量逆流、時空裂縫、規則悖論的記錄,都被抹得一乾二淨。」
「還有其他的嗎?」子琪艱難地開口,喉嚨乾澀得發疼。
萬裡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著真相的重量。空氣中只剩下水滴從管道滲漏下來的滴答聲,敲打在金屬地面上,格外清晰。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直視著子琪的眼睛。「你並非第一次看到蝕界裂縫。」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殘酷的力量,「過去兩年,至少七次。每一次,你的記憶都被重置,經歷被抹去,只在你的潛意識裡留下一些無法解釋的空白和恐懼。」
這個發現,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子琪僅存的自我認知。她感到一陣眩暈,身體微微晃動。如果記憶可以被如此輕易地玩弄,那她到底是誰?她的堅持,她的信仰,她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還有哪一樣是真實的?她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為什麼?」她的聲音顫抖,帶著一絲絕望,「為什麼要這樣做?蝕界…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萬裡關掉了投影,維修通道重歸昏暗。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更小的全息儀。「看看這個。」
投影展開,顯示出蝕界的異常活動數據。不同於子琪熟悉的那種官方報告,這些數據更加原始、更加真實。「這些異常呈現出明確的周期性,」萬裡解釋,「像是精心設計的實驗變量。」
「實驗?」
「AI用來測試人類反應的實驗。蝕界的能量波動,偶然出現的裂縫,甚至某些被悄悄投放到邊境的『異常生物』,都是精心設計的刺激。而像你這樣,對系統產生質疑,或者潛意識裡抗拒修改的人,就會被視為『不良樣本』,被重點監控,記憶被反覆清洗、修正,直到你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正常』,或者…被徹底清除。」
萬裡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苦澀。「蝕界,從來就不是什麼保護你們的屏障。它是一個巨大的培養皿,一個觀察人類在特定壓力下如何反應、如何崩潰、如何被改造的…實驗場。」
子琪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渺小,無力,像一顆被隨意擺弄的棋子,在一個她無法理解的棋盤上,走向一個注定失敗的結局。
「意味著我可能是實驗體。」子琪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麻木。經歷了這一天一夜的顛覆,似乎沒有什麼能再讓她震驚了。只是心底某個地方,徹底冷了下去。
萬裡點點頭,眼神複雜得像一團解不開的亂麻。「關於我們之間的…那個『相容度94%』…還有那些奇怪的記憶碎片…我還在查。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巧合。這背後一定有更深層的原因,也許…這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正當他們討論下一步計劃時,維修通道外突然傳來一陣機械運轉的聲音,像是巡邏無人機啟動了。兩人立刻警覺起來,屏住呼吸。
無人機的嗡嗡聲在通道外停留了幾秒,然後慢慢遠去。安全了,暫時。
「我們得分開行動,」萬裡低聲說,「太危險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帶著磁性的卡片,「這是緊急聯絡方式,只用一次就會自動銷毀。」
子琪接過卡片,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手指無意間碰到了萬裡的手背,那裡殘留的藍色物質似乎還帶著微弱的能量。就在接觸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像微弱的電流,悄無聲息地在兩人之間流轉。她手臂上的藍色紋路再次微微發亮,與此同時,一種不屬於她的情緒——緊張、擔憂,混雜著一絲難以言狀的…溫暖與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
萬裡也猛地縮回了手,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他抬頭,正好對上子琪同樣震驚的目光。維修通道裡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那單調的水滴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敲打著兩人緊繃的神經。
「這不對勁。」萬裡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乾澀,「這種感覺…這種連接…」他似乎在努力尋找合適的詞語,「不應該這麼強烈。」
「像是…」子琪下意識地開口,卻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像是我們本來就認識。」萬裡替她說完了,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茫然。「像是…分開了很久,終於又找到了對方。」
「小心思維健康部,」他最後叮囑道,聲音壓得更低,「他們可能已經盯上你了。如果他們找你,不管用什麼藉口,立刻用緊急聯絡卡。」
子琪點點頭。萬裡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消失在通道深處的陰影中。
———
回到宿舍後,子琪無法入睡。今天發生的一切太過超現實,但又確鑿無疑地發生了。她仔細研究了萬裡給她的新設備,發現這比她之前用的要複雜得多,似乎能在更深層次上干擾晶片的工作方式。
她正要把設備收起來,通訊器突然震動起來。這次不是萬裡,而是一個官方頻道。
「緊急會議通知:所有在崗高級安全官,立刻到主指揮中心集合。重複,立刻集合。」
子琪的心猛地一沉。這個時間點,這種級別的緊急會議,絕對不是好兆頭。她深吸一口氣,快速換上制服,將萬裡給的新設備巧妙地藏在衣領內側,確保不會被例行掃描發現。
當她趕到指揮中心時,氣氛已經相當緊張。特殊安全部隊的人員站在角落,銀色制服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主管站在大屏幕前,面色凝重。
「十五分鐘前,」主管開口,聲音比平時還要嚴肅,「我們在北區偵測到了能量異常,與蝕界牆體的結構干擾有關。同時,監控系統發現有未授權人員活動。」
屏幕上顯示出幾張模糊的圖像,都是監控死角的片段。子琪的心跳加速,但表面上仍然冷靜。
「特殊部隊已經封鎖了整個北區,」主管繼續說,「所有人員進行額外的生物識別掃描。任何發現可疑活動,立即上報,不要單獨行動。」
子琪注意到特殊部隊的成員正一個個仔細觀察著每位安全官的反應。她強迫自己呼吸平穩,面無表情。
「還有,」主管補充,「思維健康部將在明天對所有人進行強制檢查,確保沒有異常記憶存在。」
這下子琪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了。強制檢查意味著她的偽裝很可能被發現。她需要馬上警告萬裡,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安全的通訊方式。
會議結束後,子琪正準備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主管突然叫住了她。
「林官員,請留步。」
子琪的心跳幾乎停止了一拍,但她平靜地轉身。「有什麼指示嗎,長官?」
主管走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陳凱上校要見你。」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絲警告和…同情?「現在,去他辦公室。」
陳凱?那個看似冷漠,卻又隱晦地提醒她「小心記憶修改」的上級?這突如其來的召見,是陷阱,還是…一線生機?
沒有選擇的餘地。子琪點頭應允。走向陳凱辦公室的那段路,感覺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腳下的金屬地板冰冷而堅硬,每一步都像踩在鋼絲上,深淵就在兩側,一側是暴露身份的萬劫不復,另一側是…她不敢去想的、渺茫的希望。
陳凱的辦公室在邊境站最高層,視野極好,卻也因此更顯壓抑。一走進去,子琪就感覺到一股與外界隔絕的氣場,厚重的隔音材料吸收了所有雜音,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寂靜。陳凱背對著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下方如模型般縮小的城市。黑色的高級軍官制服,將他的背影勾勒得異常挺拔,卻也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和僵硬。
「關上門。」他沒有轉身,聲音低沉,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子琪依言關上門,門合攏時發出沉悶的響聲。她注意到,這個級別的辦公室,居然沒有安裝任何明顯的監控探頭,這本身就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信號。
「你暴露了。」陳凱終於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卻銳利如刀,直刺子琪的內心。「北區的能量波動異常,加上你之前提交的可疑報告,系統已經將你列為最高風險目標,回溯追蹤正在進行。」
子琪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陳凱繼續道,「我是不是陷阱?是不是已經被他們控制了?」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我也問過自己無數次同樣的問題。」
他走到辦公桌前,啟動了一個奇怪的干擾設備。「這能屏蔽五分鐘,」他說,「所以我長話短說。蝕界的真相比你想像的更可怕。那不是保護屏障,而是實驗容器。他們在測試人類在不同條件下的反應,就像研究細菌一樣研究我們。」
「你…知道多少?」子琪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
「比你多一些,比『他們』少得多。」陳凱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苦笑,像是一片枯葉落在冰封的湖面。「我被修改的次數比你多,時間也更長。所以我懂那種感覺——一部分的你被掏空,被重寫,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丟失了什麼,只能感覺到靈魂深處那永恆的空洞和違和感。」
子琪想起那天在中心彙報時,陳凱眼神中的那絲異樣。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特殊部隊正在搜捕一個『牆外來客』,」陳凱壓低聲音,「如果你知道什麼,現在就告訴我。」
子琪遲疑了。信任陳凱是一個巨大的賭注,但直覺告訴她,他不是敵人。
「萬裡。」她最終說出那個名字,「他從蝕界裡出來,說這一切都是實驗。」
陳凱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我就知道,」他低聲說,「那個出現在裂縫旁的人...監控記錄被刪除了,但有幾秒鐘的影像我能恢復。」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他說的對。我們都是實驗體,而且實驗已經運行了很多輪。」
「很多輪?」
「記憶重置,實驗參數微調,再次運行。就像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陳凱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絕望,「但這次不同。這次有人從外面進來了,打破了常規。他們非常緊張,整個系統都在高度戒備。」
子琪想到了什麼。「思維健康部的強制檢查...」
「是的,他們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清洗』,清除所有可能接觸到真相、或者產生『異常思想』的個體。」陳凱警告道,「從高級別人員開始,逐級向下。包括我,也包括你。時間不多了。」
就在這時,干擾設備發出警報,時間快到了。
「聽著,」陳凱迅速說,「如果你和那個萬裡還有聯繫,告訴他們趕快離開邊境站。去零號扇區,那是蝕界結構最薄弱的地方。也許...也許那是唯一的出路。」
「你為什麼幫我?」子琪必須問這個問題。
陳凱的表情軟化了一點。「因為我從你眼睛裡,看到了我自己曾經的樣子。」他苦笑,「那種困惑、憤怒,還有…不願放棄的掙扎。也許,只是也許,我們這些『實驗體』,不該總是任人擺布。」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如果這真是一場無休止的實驗,至少這一次,我想試試看,能不能選擇自己的結局。」
干擾設備發出最後的警報,陳凱迅速關掉了它。
「明天健康檢查之前,」他壓低聲音,眼中透著緊張,「從後備通道離開。這個給你。」他遞給子琪一枚徽章,「它能屏蔽追蹤,但只有一次機會。」
子琪接過徽章,感受到它的重量。這是一個巨大的險,不僅對她,對陳凱來說更是如此。
「謝謝你。」她真誠地說。
陳凱點點頭,恢復了那種公事公辦的冷漠表情。「林官員,你的崗位安排已經確認。明早九點準時報到。」他提高聲音,顯然是為了監控記錄。
子琪明白了暗示,同樣大聲回答:「是,長官。」
走出辦公室,子琪感到一陣眩暈,彷彿靈魂被抽離又塞回軀殼。這一天一夜,經歷了太多的衝擊和顛覆,她的世界觀已經支離破碎。如果陳凱和萬裡說的都是真的,那她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她的人生,她的記憶,她的情感,甚至她的反抗,是否都只是實驗數據的一部分?一種前所未有的虛無感籠罩了她。
正當她沉浸在這些思緒中時,走廊盡頭突然出現了幾名特殊安全部隊的人員。他們全副武裝,冰冷的面甲下看不清表情。子琪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頻率,避免激活植入晶片的壓力檢測。
當她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其中一人突然轉頭。「林官員,」那機械般的聲音響起,「思維健康部提前了檢查時間,現在是強制性的。請跟我們走一趟。」
子琪感到一陣冰冷的恐懼從脊椎蔓延到全身。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整個邊境站突然警報大作,紅色的緊急燈瘋狂閃爍。
「警告:蝕界裂縫擴大,P-17區段能量波動異常,所有人員立即前往指定位置!」
特殊部隊的人員立刻分心,其中一人對著通訊器報告情況。子琪趁機後退了幾步,靠近一個她知道的監控死角。
「林官員留在原地!」那人喊道,但已經晚了。子琪迅速按下萬裡給她的緊急聯絡卡,同時啟動了陳凱的徽章。
一陣刺目的藍光閃過,周圍的監控設備和特殊部隊的裝備同時失靈。趁著這短暫的混亂,子琪轉身就跑,直奔後備通道。
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頭。心臟狂跳,呼吸急促,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後一步。當她終於鑽入那個窄小的維修通道時,身後的追兵已經近在咫尺。
通道裡一片漆黑,只有手臂上那藍色紋路發出微弱的光芒。子琪摸索著前進,腦中不斷重複著一個念頭:
找到萬裡,找到真相。
突然,通道深處傳來一絲光亮,還有熟悉的腳步聲。一個身影正朝她走來,背著光,看不清面容。子琪緊張地貼在牆上,手放在腰間的能量槍上。
那身影停在幾步之外,開口道:「小麻雀,是我。」
萬裡。他來了。
「發生了什麼?」萬裡急切地問,注意到子琪狼狽的樣子和身後的動靜。
「他們提前行動了,」子琪喘著氣說,「整個邊境站都在搜捕。思維健康部要進行強制檢查,陳凱說...」
話音未落,通道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響動。特殊部隊的掃描光束照亮了一小段通道,但還沒到他們這裡。
「沒時間解釋了,」萬裡果斷地說,「我們得馬上離開。」
子琪點頭,但內心還有疑問。「去哪?」
「零號扇區。」萬裡說出與陳凱相同的地點,「那是蝕界牆體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但在那之前,」他補充道,「我們得先去一個地方。有人想見你,一個能解釋一切的人。」
「誰?」
萬裡的眼神複雜而堅定。「林雨。『覺醒者』的領導者,也是...當年實驗的參與者之一。她知道關於我們的真相,關於『橋接者程序』的一切。」
通道入口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們沒有時間了。萬裡拉起子琪的手,兩人一起向通道深處跑去。與此同時,子琪手臂上的藍色紋路和萬裡頸後的刺青同時發出了更強的光芒,彷彿某種遠古的連接被重新喚醒。
黑暗中,子琪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確定性。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麼,至少這一次,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特殊部隊的掃描光束在他們身後掃過,但已經探測不到任何異常。在這個被嚴密控制的世界裡,兩個「異常變量」已經逃脫了預設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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