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的冷雨夜 - 外星筆的預言詩

飯堂中，高亮緩緩張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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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瞬間後，他又本能地閉上眼。他想起了剛剛的場景，在最後的關頭，他無奈地向石川凜揮手道別。石川凜的眸子水注注的，一張瓜子般的小臉。即便是他憎恨了日本人大半輩子，他也不能不承認，石川凜美得就像梵高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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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心道:「如果在死之前，能夠親吻凜小姐一次，那該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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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門關上前的一刻，石川凜的眼神充滿痛苦，她拚命將手伸前，似乎想抓住甚麼。高亮很想握著她的手，但他很明白，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一個堔圳大芬村的畫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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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死不死，石川凜都不應該感到痛苦的，那只是石川凜錯誤的情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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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絕對愛錯別人了，不，那應該是我自作多情，凜小姐怎麼可能喜歡我呢?」高亮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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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瞧了瞧自己，他的下半身已消失，只看見自己駭人的傷口。他喃喃道:「為什麼我還沒有死的?」，只見一支筆，那是自稱是「外星智慧生命體」的筆，正高速地在高亮的傷口中劃來劃去，速度之快，竟聽見了破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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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的筆竟然出現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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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過去，高亮的右腿竟然長了回來。那支筆竟然正在為高亮修復身體。高亮驚訝道:「這怎麼可能，我一定是到了天堂了，不，我這種人何德何能上去天堂了呢，我在地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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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心中淒涼，喃喃自語道:「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只希望千萬別見到凜小姐，她一定要好好地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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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高亮的左腿居然也長回來了。他全身赤裸，躺平在地上。那支筆忽然用筆尖刺了高亮一下。高亮感到痛，馬上站直身子。他難以置信地，瞧著自己的十根手指頭，他的手指竟著他的意念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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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驚訝道:「我還沒有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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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桌上，只見「外星智慧生命體」直立在一張紙前，那支筆竟然自己會動，在紙上快速地寫字。高亮害怕道:「見鬼，為什麼南極有筆仙的，是閻羅王救了我的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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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忽然寫了兩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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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詩:

「南極塔尖豎降旗，為享奢華賣同族

六十好漢齊曲膝，竟無一人是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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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首詩:

「滿面灰塵憔悴色，何人貌似喪家犬。

世間無道何所至，強敵崛起心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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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壼濟世難自救，誰人血濺白布衣

何人聽聞呼救聲，何人憐憫苦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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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偏逢連夜雨，福無雙至禍竟至

滂沱大雨終有止，漫漫長夜終放晴

---子姑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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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寫完詩，停了下來。高亮一手抄拿起紙，皺眉道:「這他媽甚麼鬼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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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筆仙。」那筆又寫道:「世上也沒有閻羅王，我用我的技術幫你打印了身體，你剛剛只剩一顆左眼，其他部分都被那些怪物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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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目瞪口呆，道:「甚麼是打印身體，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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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又動了，寫道:「我是外星智慧生命體，你知道3D打印技術嗎?就是打印機的噴頭把熱塑性材料加熱成半液態，再進行有選擇性的平面運動，被擠壓出來的材料冷卻後形成一層截面輪廓，完成後工作臺下降，再進行下一層的打印，如此循環，一層一層地打印，最終形成像拖把，那樣的三維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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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以現今技術，只能打印死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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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科技比你們先進，可以幫活物打印身體，但我能量有限，我只能修復一次身體，你要小心點，如果你再死掉，我沒辦法復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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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只有一次機會，那你根本不應該復活我的，我只是一個廢物!」高亮怒不可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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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想起自己在南極，他想起了他的朋友楊松，他想起了自己憎恨日本人的言論，他想起自己光著上身作畫，他想起大芬村那擠迫的晝室，他想起了自己因為接到三千元的訂單而感到興奮，他想起了他為了昂貴的旅費而不敢去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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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曾說過的話，瞬間湧上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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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親手剷除幾個日本人，這幫雜種活著就是我們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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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日本人穿和服、說日語就是不愛國，模仿敵人的都不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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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到那幫小日本就想起當年做的那些畜生事，我們中國人就該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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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本不滅，天理不容！每一個日本人都該為他們的國家付出代價，生下來就該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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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日本文化的人是什麼？喪家犬！跪舔敵人的垃圾，丟盡中國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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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又想起別人跟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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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想了，去荷蘭的旅費這麼貴，就算送你機票，你打算睡在街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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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畫工，你不是梵高，你不要有個人意見，你要是想畫你喜歡的畫，你就滾出去吃西北風，窮人別學人家談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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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同學，你初中最後一期的考試費沒付呢，我不管你家中有沒有困難，沒錢的你就離開學校，有錢你才回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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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你說你喜歡我，但我準備去大城市當妓女了，我爸爸有癌症，這是唯一的方法……除非你有一百萬人民幣，但你沒有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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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你連初中的學歷也沒有，連中文字都寫不全，你還敢應徵當我們的保安哦?保安你就別想了，倒是我們想請洗廁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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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再次痛苦地閉上眼睛，就好像不願意直視這個世界，就好像希望自己在睡夢中死去。是的，原來他一直用憤怒和仇恨，一直掩飾著自己的不安。沒了那些「大義的憤怒」，「理所當然的憤怒」，他又算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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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世界上，本來就是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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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又想起石川凜，想起她害害羞羞的模樣，想起她那雙有靈氣的眸子。想起她溫柔的聲音曾道:「高先生，你討厭我嗎?」，這一句話，就像一根針一樣，比他其他的回憶更能刺痛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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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咬著牙關，怒道:「我不管你是甚麼東西，你不該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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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寫道:「我救了你的命，就等於救了許多人的命，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你還有朋友呢，豪哥?小村?還有你的心上人石川凜呢?你不去幫幫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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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拒絕承認，他大聲道:「凜小姐不是我的心上人，她是一個該死的日本人，我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也沒有朋友，他們是生是死跟我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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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筆寫道:「很好，現在我有辦法就讓他們死去，他們不需要入睡，我現在馬上就讓他們變成一隻隻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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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高亮驚道「你不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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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不能這樣做?」筆寫道，「他們不是你的朋友，你擔心甚麼?我救了你的命，但你沒欠我甚麼，我只是殺死你不在乎的人，你怕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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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長嘆一口氣，似乎一時語塞了。良久良久，他才願意道:「你別傷害他們，有甚麼我能幫上忙的，我都肯做，你別傷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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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真的想幫你的朋友。」筆寫道，「那你就需要快一點行動了，他們的時間不多了，這哨站將被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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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剩下四十八小時，要記得，一路上要盡你的能力幫助別人，別讓你的手停下來，別說我聽不見人的呼救聲，只有這樣，才可能扭轉你們悲劇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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