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市的光點像杯中微漾的琥珀酒液,在黑暗裏閃爍出遲來的慰藉。我獨自坐在書桌前,手中那支陳年蘇格蘭威士忌,像一封從往昔寄來的信,尚未拆開,卻早已嗅出記憶的氣息。
我並非烈酒之人,但總覺得威士忌與回憶最相襯。它不像伏特加那樣冷冽,也不似葡萄酒那般輕柔;它沉着、內斂,帶有些微的木桶香與時間的灰燼味——正如那些我們不願輕易碰觸,卻又反覆追憶的過去。
記得那一年冬天,倫敦下着不算厚的雪。我和你,裹着大衣走進那間藏身於蘇活區巷弄裏的小酒吧。牆上的書架傾斜得像快要倒塌的回憶,而你說,你喜歡這樣的地方,不完美,卻真實。
我點了一杯 Lagavulin,你點了一杯 Oban,還細心地教我如何嗅聞、搖杯,再緩緩啜飲,如同閱讀一本厚重的小說。你說得頭頭是道,我則裝作認真聆聽,點了點頭,附和你的每一句評論。你大概不知道,其實我也許比你更懂酒——我知道那是哪一年的桶、哪一種泥煤、哪一段熟成時間才釀得出那種煙燻裏帶海鹽的尾韻。但那一夜,我選擇不說。因為我寧願迎合你,讓你相信我只是個剛開始學會欣賞威士忌的外行人。畢竟,有些愛,是要透過沉默才得以延續。
你說,威士忌是時間的倒影,喝下去的每一滴,都是過去的煙火與灰燼。那句話我至今仍無法忘記。因為從那一刻開始,我才明白,真正讓我微醺的,不是酒,而是你。
後來我們也試過幾款雞尾酒——我記得你笑我太「文藝」,說純飲才是正道。我笑着沒反駁,但其實,我一直偏愛那杯簡約卻大膽的 Whisky Sour。它像是一場溫柔的背叛,把那原本銳利冷冽的酒體,加了檸檬與糖漿的柔情,甚至再添一抹蛋白的雲影。是的,那是我喜歡的變革派喝法——在傳統裏尋找新的表達方式,如同在我們這段關係裏,我不斷想用不同的語言去接近你,哪怕最後還是被你當作一場風格錯置的實驗。
時光過得比酒更快。你走後,我試過無數種方式去填補空缺。有時是寫詩,有時是旅程,有時是讓自己忙到忘了夜的名字。但每當我再次打開那瓶你曾經點過的酒,我就會像回到那間小酒吧,回到那個還有你的倫敦冬夜。
有人說,威士忌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它在木桶裏靜靜熟成的那些歲月。那種孤獨,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而我想,我的記憶,也在時光的橡木桶裏發酵、沉澱,終於成了我今日所願意細細品嚐的東西。
今夜,我不再怕寂寞。因為我知道,記憶也是一種陪伴——像一杯緩緩加溫的威士忌,不烈,卻暖。願意回憶中的威士忌,是我與你最後的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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