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死的新鮮鬼有多弱小,王添廈心裡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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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圖書館被毒死後,他第一個念頭,學測玩完了。第二個念頭,他要殺了姚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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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什麼也做不了,說白點,他連讓雙腳好好地落在地上都難。剛死時,他的身體總亂飄,不是卡在地板裏頭,就是提得過高衝上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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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別提恐怖片裏頭,惡鬼對人做的附身與詛咒,他是一個也辦不成,倒險些演成B級片去了。他要麼是在姚肆倒垃圾時,從背後撲空栽進子母車裡,好險死後嗅覺沒那麼靈敏;不然,就是在高樓想把花盆推下去,結果最後推空,來個自由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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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鬼在陽間的本事,就是遊蕩跟穿梭在身外之物中,跟空氣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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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看見溪鬼附身在陳熙准身上,先是佩服。之後見溪鬼輕易地施展鬼氣,隔空翻動著神奇的書冊,他開心他是找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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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回,親見溪鬼將陽間轉成陰間,連同整棟教學大樓,還是這麼多活人在的考試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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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可真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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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教室出來後,溪鬼便扛著桌椅,朝著姚肆離開的方向走。他知道他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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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會有事嗎?」王添廈跟在溪鬼身側,左右瞧瞧,周遭雖有光線卻是藍灰色調,往外一抬頭,天空也再無太陽。「這這樣轉陰間,那些鬼們不會......我是說......我們學校建校百年,也是集陰之地,我我我死後還碰上不少含怨的……教室裡的學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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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老子有請,誰能拒絕?」溪鬼將椅子直直舉向走廊圍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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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望去,操場上不知何時,搭了個大大黑金色的棚子,棚底下一瞧,是一桌桌紅桌宴席。請的不是人,而是陰間的鬼們,也可以說是王添廈的老學長們。有的跛著腳,有的捧著搖搖欲墜的頭顱,也有一批人穿著軍裝,站在棚子外沒有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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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後都做鬼,老子頭前溪鬼有請,一鬼一雙碗筷,誰敢動誰敢不動,老子哪日就去敬酒。」溪鬼邊走邊說著,聲音不大,卻像是傳聲筒一樣,傳進了棚子裡頭。讓原本站在棚子外的士兵,低著頭走進棚內,在最邊角的桌次坐下,低頭喝著苦得要命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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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王添廈都瞧見了,心中暗嘆溪鬼的強大。什麼整棟樓轉陰間,這樣子是整座校園都轉成陰間了。還搞成陰間大拜拜了是吧!他一開始真的是找對鬼了!照這個氣勢,鐵定可以為他報仇,不過……還是有點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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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雖然我當初說要他死沒錯,不過我比較希望他在教室裡面死,你如果早一點行動,就可以……」王添廈看到溪鬼側過臉的冷眼,不自覺閉上嘴巴,改為小聲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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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看他死,隨你了,反正老子答應你讓他死,就成了。」溪鬼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在上層聞到了些許杏仁的味道,下達指令:「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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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休息室在樓下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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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下去。」說完,溪鬼逕自扛著桌椅,踏上階梯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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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或許姚肆是要去樓上的男廁。」王添廈跟著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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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這個解釋是給自己聽的,現在這是陰間,而他是弱得要命的新鮮鬼,專門被土生老鬼塞牙縫、供玩耍的新鮮鬼。他可不要到樓下跟著大拜拜咧!弄不好在紅桌上的就是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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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腳程快,兩階做一階踩,沒幾步便上了一層樓。但他腳步沒有停下,又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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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見溪鬼沒說話,想問點什麼又不敢問,只好自顧地解釋道:「或、或許這層樓的廁所壞了,他又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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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層接著一層,溪鬼默不作聲地連爬了三層。雖然說是鬼,但王添廈不知怎麼爬得有點喘,一樓比一樓費力,腳步是越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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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還往上……」王添廈見溪鬼又再往上爬,忍不住抱怨,但見溪鬼扭了扭脖子,連忙改口:「啊……姚姚肆他這人有潔癖,這層的可能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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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樓了嗎……七樓的廁所水壓可能不夠……他他......我們還爬嗎?姚姚肆他會不會真的是在樓下?」王添廈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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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抱怨,不如抬頭看看吧!」溪鬼頭也不回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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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抬頭往樓梯上方一看,深吸了一口氣。是姚肆沒錯,雙手插著口袋,微駝著背,仰頭打著哈欠往上走著,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和方才在教室裡與走廊上,直挺挺的乖學生,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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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肆表裡不一的樣子,王添廈在高二上期末班聚的時候就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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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全班在火鍋店班聚。姚肆一邊分享暑假前去比利時,參加伊莉莎白王后的國際音樂比賽,自嘲只能在大提琴的項目,拿個參加獎罷了。女同學在側個個眼神發光,仰慕得像要在周圍開出花一般。男同學也沒閒著,在姚肆拿出其他國美艷的女音樂家IG時,吹了好幾聲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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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因為先去了一趟補習班,和老師多拿了兩份講義,遲到坐在最邊角,一個人的位子。他一點也不在意,一個人吃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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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在自助區夾菜的時候,好巧不巧碰上了姚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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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桌佩佩要提早走,你要不要過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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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看了一眼姚肆,笑容滿面地,可他不領情,低頭繼續夾火鍋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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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聚就是要一起聊天啊!你要吃什麼我也幫你一起夾?」姚肆嘴笑得更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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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盯著姚肆手裡的盤子,有肉有菜有火鍋料,每個幾乎都夾到了,還都剛好一桌四個的數量。他冷笑一聲,伸手又夾了七八個豬血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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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自己一鍋,愛吃什麼夾什麼。班聚就是要開心,聚在一起不開心,倒不如不要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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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開心……就可以不聚了嗎?真好呢!」姚肆音調歡快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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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沒頭沒腦地回話,到讓王添廈又看了眼姚肆,不過這回,他後悔了。歡快的音調之下,姚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雖然王添廈站在姚肆面前,但他不覺得對方是在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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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靜默了幾秒鐘,姚肆將夾子放到架上,拿著盤子,沒有走向座位,而是走向店裡深處。在店員忙進忙出無暇看顧之際,他將盤子連同生食,扔進了大垃圾桶裡。當姚肆轉過身,回到座位時,已堆滿笑容,隨口和身旁的女同學,胡謅了店員還在備料的謊話,繼續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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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王添廈都看在眼裡,他只有四個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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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班聚,王添廈也早退了。而從那之後,姚肆便時不時地出現在他身旁,不是笑而不語,就是自顧自地說話,舉止也越發散漫,翹二郎腿、打哈欠、開黃腔、爆粗口等等,和班上女同學心目中的優雅王子,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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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王添廈根本不以為意,他唯一在乎的是姚肆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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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從高一開始,就神奇地維持在班排第三名的姚肆。那次班聚後,姚肆便沒從第一的位置下來過,不只是班排,校排都是。王添廈的獎學金,也就這麼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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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很篤定,從那次班聚之後,他就被姚肆針對了。被針對的,就是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排名與成績。他想要追趕,但一切只是徒勞,他只能勉強維持住原本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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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如同現在,即使他竭盡全力地爬了好幾層樓,也只能仰頭遠望姚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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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勉強地爬完最後一階,大口大口地吸氣。奇怪,生前就算體育課偷懶慣了,體力也沒這麼差的啊!他邊納悶邊抬頭看見了樓梯口的數字八,以及頂樓的逃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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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樓……竟然爬了這麼高,從二樓上八樓,有這麼散步來頂樓的嗎?。姚肆那傢伙,學測當天還有心情來頂樓吃便當?是嫌考試太容易?王添廈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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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踢開逃生門,一陣狹帶黑氣的強風灌進。王添廈好不容易踏上最後一階,險些又被往後吹倒,他撐著牆壁才站穩了腳步。溪鬼則扛著桌椅,走出門外,喃喃:「這倒是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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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跟在溪鬼後頭,等著看好戲。教學樓的頂樓,他沒來過,這是學生被禁止的地方。而現在轉成了陰間,天無明日,亦無陰月,只剩灰朦朧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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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王添廈踢到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罐杏仁奶,灑了出來,還濺到了褲管。他嘖了一聲,四處張望,最後在左手邊的圍牆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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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肆——!你完蛋了你!」王添廈衝了出去,指著姚肆的背影,高聲喊道:「這回你可跑不掉了,你怎麼害我的,我大哥,無名無姓無肉身的頭前溪鬼,一定對你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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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王添廈回頭看向溪鬼,期待他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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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閉上眼睛,忍住翻上去的白眼,轉身將逃生門給鎖上,貼上一張寫上了「止」字的黑符,避免再輪迴一次。畢竟,這囉唆事,他可不想再做一次,他會在十五分鐘內解決這兩個小鬼,在打鐘前回到考場,繼續英文科的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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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在作文上多加一個,把人做堆肥的可能。夠環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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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王添廈再看向姚肆時,對方已不在原地,而是站在圍牆上,雙手往兩旁張開,像是一對翅膀。王添廈倒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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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姚肆!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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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添廈大步衝上前去,但他仍只能看著姚肆的背影,消失在圍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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